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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江河十年行”日记(2006)
作者:汪永晨

《天涯》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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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9日(星期日)都江堰
       早上,天下着小雨,从成都出发,到达已经建成的紫坪埔大坝时,整个大坝锁在雾中。都江堰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的副队长张立新向记者介绍说,大坝的修建为调节岷江的水量起到了作用。可是四川地矿局地质区域调查大队总工程师范晓却指着紫坪埔水库边上几处塌岸说:紫坪埔在枯水季节可以起到让岷江有水的作用。但由于来水不均,这就会给河床以及两岸的地质带来影响。况且,修坝后的调节水,一定是要先紧着发电才行,对岷江的生态用水要放在第二位。
       紫坪埔水库2000年开始修建,2006年基本竣工。水库距离都江堰世界文化遗产有6公里。记者们在都江堰时,一些老乡听到有人在谈论紫坪埔,走过来问道:今年都江堰的干旱和修水电站有没有关系?显然,这个问题需要时间和考察数据来回答。
       采访中,都江堰遗产办公室主任王甫说:紫坪埔水电站实施了关闸、开闸,调节了水流。那么,都江堰这个已经为天府之国运转了2263年的水利工程:鱼嘴的四六分水(即枯水季节,六成水流入内江,灌溉成都平原,丰水季节,六成的水流入外江,减少洪水压力)、飞沙堰,宝瓶口的飞沙,都将失去它原有的作用。活的遗产,将成为死的文物。
       紫坪埔水库对下游的影响,范晓认为有这样几条:一,下游水量变得更加不稳定,影响居民生活;二,经过水闸放出来的水泥沙含量非常低,水流对下游河道冲刷力量增加,可能引起下游河道及河岸地质结构变化;三,下游生物多样性会受到影响。
       让世界自然遗产办公室退休教授廖自成担忧的是:紫坪埔没有修鱼道,现在江中有一种珍稀的鱼,修坝后因无法回游而面临着种群灭绝的危险。
       如今,让都江堰世界遗产办公室的专家们高兴的是,自从2004年成功地制止了杨柳湖水电站的修建后,他们在都江堰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大大提高了。这两年,谁要是想在都江堰景区动土,一定会有人说,去问问世界遗产办公室行不行。
       “江河十年行”今天走进了此行的第一户人家。男主人叫陈明,女主人的名字她自我介绍时是这样说的:姓杨,名是翠竹的翠,兰花的兰。这户人家4口人,除了夫妻以外还有一个22岁的女儿,和一个17岁的儿子。
       作为紫坪埔水电站的移民,他家搬迁,老房子总共赔了8000元,新建房的宅基地是政府给的,靠贷款和借债花了十一万建成新房。新房也是他们目前生活的来源,小餐馆。眼下,楼上楼下近十间大大小小的房子显得有些空荡。让这家人着急的是,因过往的人不多,生意很不好。每天只有邻居们来打打牌,水都是自带的,到吃饭时就各自回家了。
       采访中,几个他们的邻居凑上来说了他们生活中的另一难题:“没有搬迁时我们住的地方有长途车,去哪儿都方便。搬迁到的新地方不通车,上学的孩子每天要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开车的司机听到这儿后说:“原来从成都到九寨沟是走江边,现在要走盘山公路,塌方比以前多。就是昨天,从九寨沟到成都的路上,一段正在修建中的高速路滑坡,整个路都被‘淹’了。”
       地质学家范晓说:这段路本来就是地质脆弱地段。修了紫坪埔大坝后,地质学家将要更加密切地关注岷江这一段的地质状况。
       杨柳湖水坝作为反调节电站停建后,关于重新修建紫坪埔的反调节水库,有关方面有一个新的考虑:在岷江支流白沙河口,另修一个水库,引紫坪铺水库发电后放出来的水进入该水库,替代杨柳湖水库功能,调节下游水量。此方案还在论证当中。
       陈明的女儿已经选好了婆家,不久将要成婚,儿子待业在家。“江河十年行”在未来十年里,将把他们家和岷江的变化一起记录下来。
       11月20—21日大渡河木格措
       早上从成都出发,先是到了大渡河的支流清衣江。江水不大,很清。只是到了雅安天全县红灵山脚下的脚基坪大桥两边,看到那里竟然有三个水电站正在修建之中。
       已是十一月下旬了,二郎山依然是秋色,漫山的树叶还在竞相怒放着。过了二郎山,山的秀丽换成了山的伟岸,蜿蜒的大渡河穿行在峡谷间。
       2001年,也是从成都到康定,那时的大渡河及很多支流的水几乎都是白色的,那是由奔腾的浪花汇集而成的江水。2004年从这条路上进入康定,汽车行驶的窗外,有些已经成了只有河滩和砾石铺就的河床。
       2003年,中国的新闻界及民间环保组织从一封当地群众给国家领导人的信,写了神湖—木格措上要修建大坝,开始关注木格措。三年的时间里,木格措成了国内外众多媒体关注的地方。木格措水电项目,有关单位在2000年开始论证、考察、勘探。近6年来,当地百姓的担心,一直伴随着这一论证、考察、勘探的过程。
       在康定,“江河十年行”的记者见到州环保局的干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木格措不建水电站了,康定人乐惨了。”
       康定城处于高山之间,高原之上,四周有成百上千的高原湖泊,每一条流下山来的水流都是湍急澎湃。几年前州政府为了扩大城市用地,曾要把穿城而过的雅拉河和康定河用水泥板盖住。工程才开始,咆哮的山水就把整个康定城淹了一米多深。那个“人定胜天”的疯狂设想,是被大水摧毁的。当地人形容说:我们是在“顶着水坛子生活”。科学家说:在这样的地方也想改造自然,显然缺乏对自然的最起码的认知。
       在木格措建水坝当地百姓最担心的就是,大坝要带来安全隐患。木格措周围的山体表面均为风化解体的花岗石,土层很薄,如兴建水电站就要砍伐一些树木,势必会造成水土流失,容易引起山体坍塌。同时,木格措处于地震断裂带,水坝修好后,一旦发生地震,20公里以下的康定县城则面临灭顶之灾。而康定不仅仅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更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歌中所唱的“跑马溜溜的山上”的所在地。
       康定金刚寺的布楚活佛曾颇为感慨地说:庙子毁了能建,湖毁了就太可惜了。
       对于这个项目,甘孜州政府有一个从以水电开发发展经济到重视可持续发展的转变过程。在国家领导人的关注及媒体报道的参与下,2005年,州政府的态度终于转变为:木格措发展水电,一是会对下游安全构成威胁;二是相对于开发旅游业,修水电站带来的经济效益落不到百姓手里,因此不是好的选择。
       2006年11月8日,《四川日报》报道:四川甘孜州停建康定木格措龙头水库及其水电开发,“打造生态经济第一州”,推动“资源开发型”向“生态经济型”转变,坚持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生态甘孜迈着坚定步伐,发展绿色经济。
       木格措以满天大雪染成白色的山、白色的树迎接了“江河十年行”的记者。在上山的路上时,雪还在下着,但天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开始在云朵间穿行,像是在和乌云搏斗。车停在了木格措湖边,天放晴了。湛蓝的天空上,云彩一朵一朵地游弋在雪山与湖水之间。从湖旁一条溪流的小桥上望去,雪山、白云、蓝天、湖水交相辉映。
       木格措如果修水电站,这些景色会和如今大渡河上的一条条支流一样,仅剩干涸的河床、河床里的大石头,见不到水的灵性。木格措留住了,这美景连同住在湖边的人,都可以继续享受大自然中这风光无限。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们登上山项,刚刚拍完木格措的全景,准备下山,太阳就又钻进了厚厚的云层。算下来,在木格措旁的这三个小时,像是航天飞机升空时的“窗口”。
       前一天,“江河十年行”的一行记者到木格措时天已经黑了,住进了景区路边一个藏民家刚刚修好的二层小楼上。屋子里电器一应俱全,藏式家具把房间装扮得富丽堂皇。今年65岁的男主人荣东江措坐在火塘边和记者拉着家常。
       水坝停修,让当地村民和荣东江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开着家庭旅馆的荣东江措说:“木格措,我小时候和现在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那是我们的生活。”过去,江措家的四代人靠烧炭和挖草药过着仅仅能吃饱肚子的日子。他的四个孩子最大的43岁,只有两个小的上了小学,另两个一天学都没上,因为没有钱。
       江措老人说,在考虑上水电项目之前的1986年,甘孜州就已决定开发木格措旅游资源。1989年,木格措景区正式对外营业。自那时以来,景区的百姓依靠旅游服务,生活明显有了好转。孩子们上了学,家里盖起了新房。水电项目如果上马,不但木格措独特的自然景观将会消失,当地老百姓也将失去经济支柱。尽管有关部门宣称,建大坝不但不会影响旅游业,而且大坝本身也将成为一个景点。可当地的老百姓不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认为,发展旅游,增加的收入在百姓手里,开发水电,收入归谁就不知道了。当地人还有话说:大坝哪儿没有,我们这里的神湖别的地方有吗?
       荣东江措说,村里人都知道,外面对修水电站有很多争议,媒体上也有很多报道。他从心里感谢外边关心他们的人。
       荣东江措家目前的生活过得挺好。因退耕还林,国家补给他家里的粮食吃不完;在风景区路边开家庭旅馆,每年收入过万元。四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自立门户。村民们看到了生态旅游、绿色经济的前景,也都正激励于荣东江措家“榜样的力量”。
       在荣东江措家采访时,记者问他和他的老伴有什么愁事吗?他们想了想说,没有。不过在没有电视镜头对着的火塘边,老人还是说了:一些住在河对岸的乡亲希望也能搬到路边发展旅游业。县里有关部门也试图从旅游业中获取更多利益,设想在景区建设政府接待机构,这样一来,百姓的经营权有可能受到限制,甚至还可能要搬迁到别的地方。好在,州政府有关领导为此事来视察过,并留下了话,应当首先考虑百姓的利益。
       荣东江措有一个十岁的小孙女叫罗绒卓玛。那天北京电台记者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小姑娘拿着巧克力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奶奶进来时嘴里嚼着什么。原来小姑娘出去是把巧克力给了奶奶。在这个运输不是那么方便,平时连白菜都很少吃到的地方,巧克力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什么?记者问她为什么给奶奶吃,自己不吃。她笑了:“老师说的。”
       前两年要修水坝,和当地牧民有着同样担忧的还有康定城里的干部:“每当我们走进野人海,就是木格措,心中不免产生敬畏之情。他们是要毁掉我们最美、最精华的地方啊!要知道,正因为辽阔平缓的高山牧场、草甸,各种各样的杜鹃灌木丛、自然的冰湖、原始森林和金沙滩在这儿浑然天成,才形成了闻名天下的木格措。大坝要淹没的这片地方,是最美的。一旦没有了,以后投上多大财力也无法恢复。高海拔地区的生态太脆弱了。”
       甘孜州旅游局助理调研员高明勇在接受采访时则说:“我们政府反对木格措建水电站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修水电站只能富裕一些利益相关的人,而旅游却是往老百姓的腰包里装钱。”
       连续十年关注木格措的命运。不知在结束江河十年行的时候,再问罗绒卓玛今天的木格错和你小时候的一样吗,她的回答会不会和她爷爷今天说的一样。
       11月21日—22日雅砻江锦屏峡谷
       今天“江河十年行”从四川石棉县出发后,一路上车窗外都是大渡河及几个支流上那堆干了的河床。卫星定位仪在20公里的路程里就定位到了大大小小5个电站。“栗子坪电站坝址”、“治勒水电站欢迎你”,这样的牌子汇同河床里的大块大块的砾石,一个接一个地闯入眼帘。
       栗子坪电站已完全被砾石淤死。两岸的山色郁郁葱葱,河里却没有水。河床上堆满着的石头,足有几个篮球般大小。南桠河水电开发的规模,让同行的一位年轻记者感叹:要不是随“江河十年行”一起走江河,我一直以为所有的水电是清洁能源。这几天眼看着一段段,一条条的干河,我可知道了河流是怎么死亡的。
       出发前司机就说,这段路相当难走:一是海拔高,气温低,路面经常为冰雪所覆盖;二是沿途有许许多多的水电站正在施工中,大型载重工程车把路面压得面目全非。尽管有了思想准备,但道之颠、水电站之多,仍然出乎预料。
       《中国水危机》作者马军说,一定是大渡河上那正在修建中的水电站要把这些路淹掉所以也就不再维修了。马军的话后来在当地人那儿得到证实。由于被众多水电站切割,楠桠河时断时续,有水之处,水也多被圈在库里,一片死寂。
       路上,随便和遇到的几位赶集的彝族老乡聊聊,他们都知道这河干是因修了水电站。其中一位村民介绍说,原来楠桠河水量很大,自从水电站一个个建成后,就成了“死河”。
       告别大渡河及其支流,翻过一座不高的山,就看到了雅砻江。虽属枯水季节,雅砻江水流仍可用奔腾来形容。历经大半天一直沿着干河床走后,再沿雅砻江穿行,一车的人兴奋起来。举着相机、摄像机,把镜头都对准了那跳出白色浪花的江水。其实,前些年的大渡河,河里的水也是能跳出“雪花”的。几年的时间,水电建设就让一条那么大的大江欲哭无泪。
       “江河十年行”走近雅砻江梅子坪锦屏电站一个工地旁,一群彝族老乡围过来。自称是盐源县梅子坪乡人大主任的王学军说,水电项目给当地带来了好处。道路状况和基础通讯设施都有大幅度改善。以前根本不能用手机,现在信号不错。但是当地村民文化素质大多不高,想在工地上找活做有点难。他们乡2000多口人,真正在工地上干活的不到2%。
       王学军还说,梅子坪位于锦屏水电项目一二级工程之间,上游的水会在一级大坝附近经隧道直接引向二级电站,这样留给梅子坪雅砻江里的水量势必大幅减少。他很担心,水量减少后,会给梅子坪乡江边百姓生产生活带来影响。但截流后这段河里究竟能留多少水,老百姓究竟会受到的影响到什么程度,他们不知道,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向什么部门打听。王学军不知何为“环境影响评价法”。他只相信,上级政府会有办法。当然他还是很期待有人能主动把这一系列情况和他也和当地百姓沟通清楚。“我们向工程方提出了希望不要把江里水都给了发电,也给我们当地的人,给我们生存的大山留点水。我们最大的希望是,水电站项目能给当地百姓带来更多实惠。”王学军说。
       雅砻江位于四川省西部,凉山州盐源、冕宁县境内,是金沙江最长的支流。雅砻江谷深流急、上下游水位落差大,蕴藏着丰富的水能资源,承担着重要的为下游供水的职能。水量长年相对稳定、水质较好,是我国规划开发的十二大水电基地之一,将建设21座梯级电站,总装机容量达2856万千瓦,相当于一个半三峡。经国务院批准,目前雅砻江水电开发已开始全面实施。目前正式开工建设的锦屏水电站为其下游梯级电站的龙头。装机容量达800万千瓦,坝高305米,为世界第一高拱坝,其工程规模与安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为此,仅一级大坝工程和二级引水隧道工程,总投资就已经超过450亿元。如今,在工地上可以看到电站的二级引水隧道工程正在紧张施工。
       雅砻江上的锦屏大坝建在由上千米陡峭山岩与湍急江流构成的峡谷中,地质条件极为复杂。突如其来的岩石爆裂、一泻百米的洞中涌水、泥石俱下的塌方滑坡经常发生,其技术要求与施工难度都是世界级的。因此,河海大学所主持的两项重点项目也是锦屏水电站建设的重点科技攻关项目。
       《经济时报》记者陈宏伟采访了从四川乐山到锦屏电站做生意的陆明德。陆明德于2006年10月,在距离锦屏电站二级隧道工程5公里的冕宁县磨房沟,投资50万元开了一个当地最高档的餐馆,目标客户事实上只有一个群体:大坝建设者。
       陆明德说,现在每天毛收入是4千元左右,生意不算太好。但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最迟到明年春节过后,水电站隧道工程全面上马,工地上的人数会从现在的4000人猛增到13000-15000人。那时候,大生意就来了,正因为有此判断,所以才“提前过来投资,抢占有利的市场地位”。陆明德计划2007年10月份之前,收回全部投资成本。
       陆明德的饭店里雇用了20多位厨师和服务员,这些人都来自外地。为什么近水楼台的当地人不琢磨着利用工程项目做点事情呢?文化素质不高,陆德明的判断和本地人王学军说的一样。
       在锦屏峡谷,“江河十年行”于路边选择了一位叫代兴明的山里人作为未来十年跟踪的人家。代兴民今年50岁,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上了中专。小女儿学了旅游。代兴民说,女儿虽然学的是旅游,但峡谷这样漂亮的地方没有人来。女儿现在乐山当导游。
       目前靠一个小卖部和跑运输,代兴民家一年收入有五万多人民币。家门口有那么大的工程,一家人寄予着很大的希望。但是,解决就业问题,他还是不敢想。他说因为自己土生土长,目前电站工地上的人,都是山上住的武警部队带来的人。
       下面是记者和他的一段对话:
       记者:这个坝修成之后,您觉得家里的日子会有大的变化吗?
       代:要有大的变化还是要靠自己努力。
       记者: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代:不好的影响就是人多了打架、斗殴。流动人口多了,治安不是那么好。
       记者:修水电站您有什么担心吗?
       代:担心坝基是不是够坚固,但是我相信是很坚固的。
       记者:你有没有听说过环境影响评价法,修这些工程老百姓有意见可以提吗?
       代:不知道。
       记者:对修坝要是有意见,有地方去说吗?
       代:没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所以我们没有参与。
       记者:要影响到你家的生活怎么办,到时再说?
       代:我相信党和国家政策那么好,我们不会受苦受难。
       记者:有了钱最想做什么?
       代妻:买辆车。
       记者:在这儿买一辆车大概多少钱?
       代妻:微型车几万块钱。
       记者:靠这个小卖铺一年能卖五万块钱?
       代:前两年我们还卖一些药材,现在没有什么药材了。
       雅砻江流域具有独特的地形地貌,生物多样性特征明显、资源丰富,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遗憾的是,锦屏峡谷为什么叫锦屏,是因为雅砻江江边的岩壁,如同一幅幅天然屏风,雕工手法多样,画工色彩奇异。它多年来藏在大山深处,至今欣赏到其风采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在当今社会,或许正因无人为之喝彩,才得以保留至今。可随着世界第一高坝的紧张施工,锦屏峡谷的处女之身即将结束。而它的生物多样性和景观价值,并没有进行过充分的考察与评估。
       11月23—24日二滩攀枝花
       从雅砻江上的锦屏峡谷到攀枝花的二滩电站,“江河十年行”走了整整一天。一路上安宁河一直在视线之内,它的水流,虽说不上湍急,却从未间断。马军说,它有幸“长”于平原,不适合开发水电。
       天黑了,二滩还没到,记者们猝不及防地为几个立于雅砻江边的火柱叫停了车。在那里拍出来的照片很壮观,江中还有倒影。可站了没多一会儿,眼睛就像被刺似地隐隐作痛。打听后知道,那是川投在冶炼。炼的是什么,黄磷。
       “这些烟的排放倒是达标的。”在后来的采访中,记者们听到有官员解释:我们不能只满足低水平的达标。二滩电站刚建好时,正赶上我们国家经济政策调整,电的需求过剩,为了消纳二滩电站发出的电,攀枝花引进了一批高耗能的企业。
       那天晚上,记者们在离二滩电站不远的得石镇水电招待所住下后不久,借送水的机会老板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记者吗?刚刚黄磷厂的老板来问你们是不是北京来的记者,来干什么的。招待所老板娘替我们说,是为了看二滩电站,因为天黑了才住在这里。
       黄磷厂老板对记者们的到来不只敏感,还报了110。
       攀枝花是干旱河谷,燥热是当地人对那里气候的评价。二滩电站蓄水发电后,虽然至今还没有气象部门科学的依据,但是当地人感觉小气候有了改变。他们的解释:水气滋润了雅砻江两岸的大山,每到夏天,气温至少降低了两度。
       二滩电站于1998年8月18日正式投入运营,是雅砻江21级梯级水能开发的倒数第二级。其水坝高240米,发电装机容量330万千瓦,库容61亿立方米。在三峡电站之前,是中国最高、发电装机容量最大的电站。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站在雅砻江边二滩电站的坝前时,为江水之绿而感叹。三峡大坝建成后,长江的水也比以往清了不少。可专家们说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泥沙都被拦在了大坝那边。黄河三门峡水电站给渭河带来的灾难,很大程度就是泥沙的淤积,造成死库容,此外还有泥沙里的营养也是河流不可或缺的。泥沙淤积造成死库容,这是建水电站非常棘手的难题。在二滩,当记者们把这个问题提给二滩的工程技术人员高翔时,他说:二滩大坝上游并没有什么泥沙。所以目前还是世界难题的泥沙给水库带来的淤积,死库容,二滩不存在。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们在雅砻江和金沙江都流经的攀枝花市,采访了主管环境的副市长赵辉和环保局刘富中局长。
       赵辉副市长在接受采访时先作了这样的概括:二滩成功之处在其诞生于先进的国际化模式。电站建设利用了部分国际贷款,由国际承包商负责施工。建成之前经过了慎重和科学的环境影响评价,建成之后发电能力迅速得到充分发挥,对于四川、重庆和华东电力供应起到重要作用,电站经济效益良好。
       作为副市长,赵辉认为,二滩电站的问题是,在修建方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上处理的有不当之处。按照当时情况和有关设想,二滩电站项目公司注册在成都,建成后所有电力全部供应攀枝花以外地区,水库实行现代化管理,也不需要当地劳动力。这意味着就业、税收、用电等方面,地方享受不到任何好处。赵辉认为:“应当充分考虑和照顾当地利益需求,否则,就是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去满足另一部分人利益,不符合和谐社会的精神。”
       赵辉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二滩电站给攀枝花带来的好处,一是每年给该市3000万千瓦时的免费用电;二是从国家每度电5厘钱“抽成”中,划拨出一部分钱,补贴水库移民,眼下执行的金额是每人每年600元。
       在记者的询问中,赵辉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二滩电站没有为鱼留有鱼道。虽然通过了环评,修建方对水电站可能造成的生物多样性方面的影响也有所考虑,但几乎没有人否认电站对鱼类及生物多样性的负面影响。赵辉说,修电站前,有关方面曾对库区附近河段的生物多样性做过专门研究,留下资料,以便电站建成后作对比研究。可惜8年以来,并没有人做过这项研究。倒是建水电站之初,考虑到上游木材运输,专门投资5亿元,修了一条过木机道。可还没正式投入使用,国家天然林保护政策出台,上游不再砍伐天然林。从此,过木机道形同虚设,5亿元投资打了水漂。
       采访中记者们得知的还有,在二滩除了水电站选择建坝的地点没有多少泥沙可淤之外,二滩水电站修建造成的移民也不多。
       当环保局副局长宋刚把一户移民那四层装潢得十分漂亮的小楼介绍给记者时,记者们都不想把这样的移民放在“江河十年行”将要持续跟踪的十个家庭里。这样的家族没有代表性。可听到这位叫张宗洲的老板也是农民,从二滩电站筹备起,才开始当上了小包工头。就是在这十来年的时间里,这座花了120万修建的张府酒店,完全是靠他自己赚的钱修起来的,一分贷款也没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的人跟踪记录十年,会很有意思。于是,记者们走进了这座小楼后面的江边花园。
       张宗洲形容自己今天的生活倒也实在:“一天三打扮,一嘴肉来一嘴饭。”他说的一天三打扮,形容的是有衣可穿,可换。这是他曾经认为的共产主义。张宗洲说自己当年的希望,靠着二滩电站的建设,已经都实现了!
       村里其他人呢?张宗洲说:大多数村里人都是在原有的土地就地上移。搬迁后,基础设施的建设并不怎么好,在用水和地力方面,移民们还面临着很多问题。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把移民目前存在的问题提给赵辉副市长时,副市长强调的是企业的社会责任。赵辉说:钱不能总往少数人的口袋里装,企业要承担社会责任。二滩是雅砻江将要建的21个梯级电站的第一个,虽然移民不多,但是在今后的建设中,对新老移民实行的参股制已经有了可行的方式,就是让利益受害群体享有相应的股份。赵辉说,这是很多国家对移民的政策,在我国也有人提出。
       赵辉同时承认,在移民问题上,攀枝花市还存在不少问题。今后建坝,重要的是如何在建设之初,就建立一种让地方百姓受惠的政策和机制。让地方分享到水电站建设的利益。
       如今,攀枝花市对老移民采取的补救办法是,让政府部门每个单位包一个村。2006年市发改委拿出了50万元人民币,帮助他们帮助的那个村修了路。科技局负责的那个村,采取的办法是传授科学的种植和养殖的技能。
       移民,就是要让被迁移的人“移得走,住得下,富得起”。赵辉说。
       没有能采访到那些受惠的移民,对“江河十年行”来说,有点遗憾。
       这位副市长看起来很年轻,与记者们见面的时候,听到他对环保局局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和志愿者对话,以后我们出去检查工作,你给我把志愿者带上,也听听他们的意见。采访结束时,他再次向环保局长刘富中强调:希望以后能见到更多的志愿者参与到环境保护的行列中。
       中国的民间环保组织并不像社会上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反对一切水坝。近年来,媒体也好,民间环保组织也好,质疑的是不遵循环境影响评价法,没有公众参与的大型工程建设,包括对江河的无序开发。攀枝花的领导在未来十年里做得如何,还需要时间的考验。
       11月25日金沙江
       不到现场,很难想象长江第一湾的壮观。这是“江河十年行”第一次到石鼓镇的记者发出的感慨。
       长江第一湾,指的是长江从唐古拉山脉流出后,流到云南的石鼓镇拐了的那个120度的大弯。就是这个湾,让长江流向了中国的中原大地,滋养了下游四亿人民。如果不是这个大湾,长江也会像澜沧江、怒江一样流向东南亚,另名为湄公河、萨尔温江。
       长江第一湾的不远处就是虎跳峡。虎跳峡的一侧是丽江境内的玉龙雪山,另一侧是香格里拉境内的哈巴雪山,山高谷深。如果在虎跳峡建坝,对于长江中下游各级水电开发都有巨大的经济效益,使它们的单位发电成本大幅降低。
       为此,2005年成立了金沙江水电开发公司,规划中的金沙江中下游水电站一共有十二个梯级,中游是一库八级,这一库指的就是虎跳峡的水库,有规划要建成260米左右高的大坝,后因虎跳峡水库这个名字太敏感,改名为蟠龙电站。按规划,将有十万移民。现在还为前期的勘探、论证期间,没有到进行环境影响评价这一步。有关部门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不能不十分慎重。
       纳西族学者白郎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说:虎跳峡一带地质活动频繁,加上崖高坡陡,山坡岩层疏松,经常发生坍塌和滑坡,历史上多次因山坡崩坍而引起断流。长江第一湾至虎跳峡这一段河谷则又是活跃的地震带。1996年丽江发生7.0级大地震,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当时虎跳峡震感强烈,造成的严重滑坡曾导致金沙江断流。
       白朗说,本来金沙江虎跳峡区域天然地质灾害就非常多,即使不修建梯级水电站,在这个地震活动性很高的区域重复发生破坏性地震的概率就很高,现在修建巨型水电站,其危险性不言自喻。一旦在地质活动频繁长江第一虎跳峡流域修建“一库八级”梯级电站,由于水库空间密度很高,其中一个水库地震,诱发周围较大水库地震,形成连锁反应,后果就不堪设想。
       国务院签署的第409号国务院令,颁布《地震监测管理条例》,2004年9月1日正式施行。其中明确规定建设工程应当建设专用地震监测台网,第一项工程就是针对水库的:坝高100米以上、库容5亿立方米以上,且可能诱发5级以上地震的水库必须建设专用地震监测台网。金沙江虎跳峡“一库八级”梯级电站,坝高和库容全都超出了这个界限。可是现在该区域还没有架设一个区域专用地震台。要修建这样巨型水电工程,至少要提前两年铺设区域地震台网,监测它们的小震活动。如今,这些工作都没有开展,水电开发商就开始了工程勘探,这会带来什么后患?
       近年来,关于能否在虎跳峡建水电站的争论包括:长江第一湾江流大拐弯的特殊地形是由于河流袭夺形成,大坝建成将阻止金沙江自由流淌,并产生逆江流的南向反推力,将与江流顺流向南的力在第一湾处交汇,又由于大坝将水位提升,合力不断向南侵蚀袭夺从前的故河道,长江可能循故河道向南改道,造成严重的生态灾难。在这样的生态脆弱地区建设374亿立方米库容的大水库,还会产生各种人类无法预估的危险,其安全性和潜在的生态灾难不能不高度关注!
       长江第一湾——虎跳峡流域动植物资源尤其是鱼类资源非常丰富,但从未进行过生物调研;其独特的生物链谱系,甚至连初期调查也从未做过;河谷地区大量的古代石棺及火葬墓群、岩画碑刻、文物古迹多分布于沿江平地,均未进行过系统普查。一旦建坝,所有这些生物资源和文化遗存都将淹没在滔滔江水之下。
       这一地区还见证了中国历史上的一系列重要事件:南诏、吐蕃修毁铁索桥、蒙古跨革囊渡江、丽江木氏土司屯戍征战、红军长征过境,这一切也都将随大坝的建成而永远失去其物质依附和想象。沿江地区是茶马互市的重要驿线,在历史上连接了内地与西藏的经贸和文化交流,是两者之间的原生性纽带。对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最终形成贡献了自己不可或缺的桥梁和纽带作用,并且至今仍在积极地发挥着这样的作用。在这块土地上,纳西、傈僳、藏、白、彝、苗、汉等民族繁衍生息,和睦相处,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他们既有着共同的普世价值,又保留了各自的认同和文化传承。这样的文化过程和社区图景对中国乃至世界上处理民族矛盾和冲突有着独特的示范和借鉴作用。
       另外,以石鼓、巨甸和车轴、吾竹、茨科等为代表的古镇和古村落建筑格局保存完好,风俗浓郁,文化积淀非常丰厚。如果筑起大坝,这一切都将要承受灭顶之灾。
       自从2004年中国的环保NGO和国内外媒体关注虎跳峡的几年里,当地村民一直心存深深的忧虑。2006年3月21日,曾有测绘部门的人到金沙江虎跳峡上游丈量土地,结果造成测绘部门的人员与当地民众的冲突。事发之后,当地民众不仅制止了勘测,强烈的举动也影响了有关部门停止了丈量,并在县政府贴出盖有省级部门公章的海报。海报上说明在绝大部分原著民不同意的情况下,不能建坝。
       在长江第一湾那面石鼓旁,“江河十年行”的一行人欣赏了传颂至今的纳西古乐《山坡羊》、《水调歌头》。弹奏着那些古老乐器的手,多是白天握锄把、打铁、做鞋的农民与工匠,晚上聚在一起享受文化给他们带去的享受。
       65岁的李家珍老人,是“江河十年行”将要跟踪采访的第五户人家的男主人。当地的深秋时节,他家的庭院里挂满了黄黄的老玉米。院子里养了一“笼”兰花,亭亭玉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李玉珍老人得意地向记者们介绍着那一盆盆兰花的价钱。粗粗地算了算,竟有十多万元。老李的孙子李晓孝已是小学生了。乐器他没学,但他唱的一首古曲使几位记者都流出了眼泪。艺术感染之下的感情流露,有时真是无遮无掩。
       李家珍祖上从内地到石鼓镇当巡抚,爷爷和纳西族的奶奶结婚。李家珍的母亲又是纳西族,而老李自己找的媳妇还是纳西族。难怪他称,我有1/4的纳西血统,到我儿子辈就是1/2的纳西血统。我的女儿嫁给了纳西族,孙儿也是和纳西族通婚,我们家基本被纳西族同化了。
       问起李玉珍如今的日子还有什么愁,老人说得很直接:“虎跳峡要修水电站,我们就要住到花果山上了。勤劳的纳西人,把个金沙江两岸的地早就耕种得几乎是到了每一寸都不落的地步。如今我们家耕种了一亩六分田,一年两季能打6000斤粮食。一年只要耕作两个月,就够吃三年。”
       这样的家乡,要是不愿搬走的话,就要上移,当地人只好说:那是猴子住的地方。
       虎跳峡能不能修水电站,如果说社会上是个争论,对金沙江沿岸的农民来说,是他们的未来。
       曾有到虎跳峡游玩的外国游客听说虎跳峡要修电站,忧伤得流泪。他们对当地人说,我们国家今天有的物质文明,你们明天就会有,而你们虎跳峡的壮观,我们是永远也不会有的。
       离开长江第一湾,“江河十年行”的记者坐船过了金沙江,每一位都期待着走进住在江边的金沙江之子萧亮中的家。
       萧妈妈痛哭失声地迎接了与亮中同龄的记者及亮中生前的朋友。一行人,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
       萧家的大院里刚刚添了一个孩子,是弟弟亮远的女儿,取名素秋。亮中走后,他的奶奶一直都木讷地一言不发,家人为此带老人家去过医院。谁也没想到自从重孙女来到人间,老人天天都抱着小女孩,嘴上总是念念有词地和小女孩说着什么。生命的延续,让这位85岁的老人燃起了对生命的希望和活力。
       亮中的妈妈接受“江河十年行”记者们“长枪短炮”的采访时,诉说着她对亮中的思念,更讲述着:要是修了虎跳峡水电站,我们就得搬家。可是这么好的家,这么美丽的地方,我们不想搬走。一位邻居也走过来说,要不是亮中,他们还不知道水坝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修建这样的大型工程,自己也应有发言权。如果能保住长江第一湾,亮中就算没有白辛苦一场,这位邻居说。
       村里一位张姓的老太太是特意赶到萧家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地对记者说,为了一部分人的利益而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不能叫和谐社会。
       午后的太阳暖暖的。“江河十年行”的记者们爬到金沙江旁,亮中家后面的小山坡上,亮中的坟前,面向金沙江,站成一排,向亮中深深地鞠了躬。为了家乡山水的完整,为了家乡文化的传承,为了家乡民众的利益不被损害,萧亮中英年早逝。“江河十年行”未来的十年里,不光要记录亮中那秀美富饶家乡的变化,还要继续亮中做的事,留住金沙江流淌的自然,留住多民族文化的丰富。
       松开亮中妈妈拉着我们不松的手,“江河十年行”沿着夕阳中的金沙江到了虎跳峡。虎跳峡如果建坝,对水电开发来说,无疑得天独厚。但是三年来,中国各个领域的公共知识分子在这件事上,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这里是三江并流世界遗产所在地,这里是地质脆弱的大山,这里住着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多民族人群。
       2006年11月25日,走进夕阳中的金沙江虎跳峡,2004年春天在那里能看到的是,一车一车地往江里倒从深洞里掏出石头的繁忙施工现场,已悄无声息,亦人踪无迹。只有那被挖破了的大山及石崖边的深洞,在绿色山体上裸露出来的褐色、白色,及江心堆着的占据着半边河床的乱石,默默地向人们叙说着那伤痕的来历。
       离开虎跳峡时天已经擦黑,但江水冲击出的浪声,依然在义无反顾地咆哮着,溅起无数的浪花,装扮着峡谷的容颜。和亮中一样,它们也是金沙江之子。
       11月26日澜沧江
       澜沧江——湄公河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穿越云南七个地州后流经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越南五国后汇入南中国海,全长约4880公里,流域面积约81.1万平方公里,是亚洲最长的也是唯一一条跨越六国的国际河流,有“东方多瑙河”之称。
       澜沧江水电是我国“西电东送”的重要电源点,因在我国境内落差巨大,水量丰沛稳定,水能资源丰富,在云南境内全长1240公里,落差1780米,装机容量约有2259万千瓦。在中国十二大水电基地中排名第三。从河源到河口,涵盖了除沙漠以外的所有地表类型,包括寒带、寒温带、温带、暖温带、亚热带、热带的干冷、干热和湿热多种气候带。因其生物资源、矿产资源都极为丰富,那里也是我国云南和东南亚的资源宝库。
       “江河十年行”沿着高速路从大理出发,在澜沧江出口出去,是澜沧江的一个大拐弯。这里离澜沧江下游的几个大型水电站虽比较远,但当“江河十年行”的记者走进保山市瓦窑乡澜沧江边的一户人家后知道,下游小湾电站修建后的回水将淹掉这里农民的家和他们的田。
       小湾水电站是我国拟建和正在建设的第二大水电站(仅次于三峡水电站),位于澜沧江中游河段云南西部南涧县和凤庆县交界处,是国家“十五”重点工程,是澜沧江水电开发及“西电东送”的龙头水库。与在建的糯扎渡两大水库为核心组成2库8级进行开发,总装机容量1555万千瓦,超过了三峡水电站,仅小湾水电站总装机容量就达420万千瓦。总库容达150亿立方米,已于2002年1月20日开工建设。工程总投资277.32亿元,工程预计2010年第一台机组投产发电,2012年全部建成投产。
       由于小湾水电站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及澜沧江——湄公河流域诱人的水资源以及各国不同利益,对于大坝建设存在不同意见和看法,一篇来自《曼谷邮报》的报道担心上游筑坝会使湄公河下游水量减少,影响湄公河三角洲的投资开发。而我国一些学者认为,澜沧江水资源只占全流域的16%,而且筑坝不等于断水,对河流水量不会产生较大影响。另有外国专家认为:由于修建大坝将带来上游严重的水土流失,不仅会使下游的河床抬高,且泥沙淤积将最终大大减小水坝的库容,使水坝过早夭折。
       一座大坝的建设引发了国际大讨论。国际河流的水资源通过自然越境而打破了流域各国领土的完整性与封闭性,使国际河流成为多国共享资源。作为这样一种“共同财产”如何更好的实现开发与保护并举,近年来东南亚各国与中国政府、民间都在积极地寻找着出路。
       云南保山市瓦窑乡澜沧江边,“江河十年行”在澜沧江边走进的第七户人家的男主人叫朱刘昌。在这户以种田为主要生活来源的人家的二层楼上,记者们的镜头里,除了地上铺成片的黄黄的玉米棒子,还有墙角堆得高高的几垛装满了大米的麻袋。屋子正中央拴着一根绳儿,上面挂着的是一溜儿的咸肉。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人家的日子过得挺殷实。
       朱刘昌和独生女一家住的小院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的记者,邻居们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当地老乡十年前就听说,因为修水电站政府可能会让他们搬家。近年来他们听到仍然是一些非正式渠道传出的搬迁补偿措施。比如房子,土坯的一平方米赔100块,砖砌的赔200,铺了水泥地的加20元。
       朱刘昌一开始和我们说对搬家的赔偿大体满意,因为在以后的20年里,听说每人每年还可以得到600元的补偿。不过,他和他正怀胎九月的女儿也有担心的,就是搬去的地方以种果树为主,与现在种粮食不同。他们怕不能适应新的生产方式。
       村民王桂菊说,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人正式通知她搬家的事。而村民王春香的说法则不同。她很肯定地说,2008年前就要搬,家人已经去看了新房,比较满意。
       在朱刘昌家,老乡们说的事儿不同,同样的事儿说法也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向什么人表达他们的意见。
       “政府让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政府会为我们着想的,我们自己操心也没用。”朱刘昌说这话时态度并不犹豫。可是,记者们都走出他家的院子了,身后却传来他的又一句话:“我们怕搬穷了!”
       离开这些村民后,他们所说的2008年,大概是正式蓄水的时间。这让马军发了通感慨:距离这个期限如此之近,村民们对搬家事宜的认识还那么粗浅和充满分歧,多少让人感到些不理解。越早通知,越早商量,就越有利于达成共识,以避免以后可能出现更大的困难和问题。
       如今,在大规模的水电开发中,“当地人实在太穷了,修水电可以帮助当地人脱贫”,是除了需要能源,所以要发展水电以外的另一个要建水电站的十分有力的理由。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水库移民生活中出现了问题,包括潜在移民。家在澜沧江边的农民担忧的:“我们怕搬穷了”,这仅仅是一条江边,仅仅是一部分老百姓的担心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水电项目真的能帮助当地的老百姓走向富裕吗?
       “建坝是为了帮助当地人摆脱贫困”和“我们怕搬穷了”,这两种说法的认知、实际,到底差在了哪儿?2006“江河十年行”一路走来,寻找着答案。
       11月26日怒江
       离开澜沧江,“江河十年行”就进入了怒江流域。怒江几条支流上都有小电站。这也是近年来主张在怒江上建梯级电站的一个强有力的声音:怒江上已经有坝了。反对未经环评和听证就在怒江建坝的人对此不敢苟同:怒江的干流上,至今还没有拦断江河的大坝。中国目前像这样没有被拦腰截断的江河,只有雅鲁藏布江和怒江。正因为此才呼吁:请保留一条自由流淌的江河。
       2006年11月26日,怒江六库的江水正开始从丰水期的黄色向枯水期的绿色转变。年初江里还有的勘探船已经看不到了。只是州府六库旁边小沙坝村的水田里盖起了一排排被称为农民新村的小楼。
       11月28日,“江河十年行”的记者从怒江六库小沙坝村村民何学文那里得知,当天上午他参加了一个由县土地局和镇人大召集的会议,会上说的就是因为修水电站要他们搬迁,新房子就要入住了。
       “恐怕搬不成。”这是何学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直重复着的一句话。
       在怒江六库的小沙坝村,搬迁意味着用老房子和田地换得新房子。水田,当地政府给农民的补偿是一亩5.5万元人民币。这里面村里和队里都还要扣除一部分。何学文家七口人,得到的田地一次性赔偿本应为6.8万元,扣完了最后拿到手的是6.02万元。
       关于房子,除了旧房折价外,每人还有1万元补偿。可何学文担心,旧房折价加上每人1万元钱,仍不够买那新房子的。
       新房子有三种:一是价格在5万元左右的平房;二是价格在8万元左右的两层楼房;三是价格在12万元左右的两层楼房。价格为12万元左右的最高档的户型,底层是两间铺面房和一厨一卫,二楼是两间卧室。
       在小沙坝农民新村的工地上一位工人对记者说:“这房子给城里人住,跟别墅似的,农民没法住。一楼是铺面,可这有什么生意可做?总不能自卖自买吧。”
       “底层不能住人,二楼两间也住不了几个人。更重要的是牲口没地方养。”何学文说。按照何学文的算法,他们家需要两套房子才够住。当然,牲口还是没法养。还有,何学文听说,能住到什么样的户型并不由他们说了算。搬不搬得成,似乎也不是由农民说了算。所以,越搬越穷也是小沙坝村民们目前最担心的事儿。
       从2003年8月到2006年2月近三年来,在关于怒江建坝之争中,除了自然生态、文化传统等问题有不同的观点及说法外,当地民众是否愿意建坝,建水坝是否能解决当地人的贫困问题,一直也有着很大的争议。如果在怒江上修建十三级水电站,据一些媒体报道移民的数量是五万。2006年2月17日至24日,笔者和《中国水危机》作者马军沿怒江采访了100个如果建坝房屋或土地将要被淹的人家。100人,占潜在移民的千分之二。
       向100位潜在移民提出的问题是:1,知道要搬迁吗?2,从哪里知道的?3,修水电站要影响到你们的生活,政府或有关部门是否征求了你们的意见?4,是否了解补偿的标准?5,搬迁有什么具体困难和担心?6,修水坝能解决你们的贫困问题吗?
       采访后,有五点超出了采访者的想象:
       第一,怒江州的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与依赖超出了想象;
       第二,怒江将会第一个修建的,州府六库所在地边上小沙坝村的路边牌子上面写着“民主示范村”。可何为知情权,当地人不知道;
       第三,因为只是传说,没有明确的建坝和将要失去家园,失去土地的信息,小沙坝村民四年来日子过得人心惶惶;
       第四,几年来主流媒体都在说,怒江老百姓太穷了。修水电站不仅是为了能源开发,很重要的还是可以解决当地的贫困问题。甚至有形象的比喻:江水可以变“石油”。然而,采访者在当地人听到的声音却和这些说法有很大的出入;
       第五,勘探怒江的技术人员对在怒江建坝同样忧心忡忡:“水坝修建后水位就要抬升。三个台阶,13个电站,大坝将明显改变怒江激流高山峡谷景观的性质和观赏价值。其中部分改变在中国和世界都是不可替代的。一旦改变将不再复。”
       11月27日,在怒江边的马吉,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工程人员在记者们问马吉电站的勘探怎么停了时,他马上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环保的?当听说是旅游的,觉得这么美的江应该保留它的自然流淌以后,他反问道:老百姓那么穷,怎么办?
       这么美的地方,可以开展旅游呀,有记者说。
       “旅游是富人的事。穷人要吃饭。”这位来自北京的工程人员说,江上现在没有勘探船,江边没有大型机械,是因为勘测的一个阶段结束了,要等分析数据出来才能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
       在马吉电站的勘探中,曾经选择了三个坝址。下坝址早就否定了,不能建。上坝址后来也被否定。那中坝址呢?“凑合吧”。是这位工程人员对记者问题的回答。
       2006年2月,也是在马吉电站,在勘探的施工现场,一个包工头告诉记者,马吉的勘探要到明年底才能结束。不知道这两个人谁说的是真的。
       围绕怒江的水电开发,已经有太多的争议。到目前为止,国内最权威的公开信息是,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祝光耀2006年6月5日在国家环保总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的怒江水电开发方案将有“大调整”的说法。其后不久,业内盛传,大调整就是从十三级开发改为四级开发,即马吉、六库、亚碧罗和赛格四级。至于怎么调整,什么时候调整,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个谜。
       2006年4月5日至14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世界遗产委员会派出专家组,专程前往云南评估待建水坝可能对遗产地产生的影响。为期10天的考察在政府官员的陪同下结束了。考察结束前,专家组得到了云南省有关官员提供的三江并流世界遗产地目前边界和将改划边界的对照图。在这张图上,三江并流遗产地所属8个片区中的7个都有调整。
       考察结束后不久,考察团拿出了一份长达27页的《考察报告》。专家考察组提交的报告指出,“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所面临的主要威胁包括:正在规划的水电开发,被改划边界以适应开矿、建大坝等经济发展需求,以及旅游业的发展”。“这些提议中的调整将会造成原遗产地总面积20%的缩减”。
       有专家对于“三江并流”面临的潜在威胁向中国代表提出,中国将如何向世界遗产委员会承诺呢?中国建设部城市建设司副司长王凤武对此的回应是:首先,在遗产地的范围之内不会有任何水坝的建设,这是100%肯定的。因为“三江并流”在申报的时候是按照等高线的高程来申报的,最低处都是在海拔2500米以上,三条江都是在山底、沟底,并不流经世界遗产地。但从生态角度来讲,如果建水坝,会不会出现间接影响很难讲,也许是微乎其微,也可能影响很大。一旦项目确定之后,要进行环评,之后,才能得出结论。最后我想强调,遗产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是我们从下一代手里借过来的,我们要完好无损地传下去。在申报世界遗产的时候,不要只考虑是否能给当地提高知名度、带来经济效益,同时也要意识到,申报成功之后,会给自身加个沉重的保护责任,如果保护不力,对中国的整体形象都会产生不好影响。
       三江并流自2003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后,连续在3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被列为重点监测保护项目。会议要求在2007年2月1日前,中国政府提供补充材料,供下届会议进一步审议,以确定是否将三江并流列入濒危遗产名录之中。
       2006年11月27日,“江河十年行”第一次到怒江第一湾的记者,都被那水,那湾,那山,那云,那江中沙洲边的人家所感动,这么美的地方,要是被淹了……
       从2005年8月中国的民间环保组织就开始在媒体上提出希望公开怒江建坝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时隔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任何答复。
       2006年11月,人们能看到的是,在怒江马吉的江边,在被预选的上中下三个坝址,因勘探而被砸碎的峡谷崖壁,无言地立在江边。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到怒江丙中洛的四季桶小学,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6个学生的学校里还只有4个。老师说,因为孩子们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这种村小,不能住校,学生们每天要爬一到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来上学。
       绿家园志愿者近年来靠义卖,为怒江和金沙江沿江的37所小学建立了阅览室。这次又为每个学校捐赠了电视机、DVD及光碟,为孩子们开设了电影课。在6个学生的小学校里,当记者们让每个孩子选一本自己最喜欢看的书时,两个孩子选择的是语文和数学课本,其他选择的则是绘画精美的儿童故事选。
       这所小学唯一的老师何云飞,每个月的薪水是1200元人民币,他说是可以按月拿到的。目前,他最大的心愿是能调到中心小学去教书。这里太闭塞了。
       离开丙中洛回六库的路上,江边几个电站的坝址旁,今年2月水电公司的彩旗都没有再招展于碧绿的江上。只是当时在江里的那些粉红色的勘探船被搁在马路边,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被安排。
       “江河十年行”记录了2006年中国西部江河的景观、人家和水质。不知明年这些江河的景观会有什么变化,还有那些人家呢?当然,对于关注环境的媒体从业人员,期望的,绝不仅仅是记录。
       [作者附言]2006年11月19日,取1119的谐音,绿家园志愿者民间环保组织将连续十年,通过电视、广播、报纸和网络媒体不间断地关注中国西部的江河谓之为“江河十年行”行动。其路线是:始于都江堰,沿着大渡河上到康定木格措,穿过雅砻江的锦屏峡谷、攀枝花的二滩,然后走进云南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
       “江河十年行”,将选择十户人家,十个特殊景观和十条江河的水质,在未来十年中,把这些江河的生态景观及生活在这些江边民众的命运及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一同记录下来。
       中国江河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住在江边的民众更要直面众多的选择。当然,也正是有了这些挑战与选择,才有了“江河十年行”的意义。我们期待着明年的江河行,去感受那里的自然,去发现那里的问题,去记录那里的变化……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本人提供,想了解更多详情请看www.nujiang.ngo.cn)
       资料写作者、提供者:汪永晨,记者,环保组织“绿家园志愿者”创建人,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绿镜头》等。曾获“自然写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