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小辑]数字的无奈
作者:王春瑜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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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数字,我有时甚感无奈。回首往事,读到小学三年级时,病了一场,拉下算术课,从此就跟不上,直至中学时代,数学成绩虽然还没到“大红灯笼高高挂”、吃“红蛋”的地步,但离60分总是“隔三差五”。“鸡兔同笼”那样的算题,对我来说,并不比解开“1+2:3”容易。好在我现在的职业是笔耕,无需与复杂的数字打交道,真是幸何如也。
但不幸的是,倘翻翻中国历史,就会令人感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数字,不仅使当时的中央王朝、社会无奈,也使今天的史学家头痛。例如;明朝开国后,经过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经济有了很大发展,但查一下明中叶的田亩数字,反而比大乱之后,到处是荒地的明初少多了,岂非咄咄怪事;清王朝铲除了明王朝的种种积弊,出现了封建社会中少见的“康雍乾盛世”,但查一下这一时期的人口数字,反而比战乱后地广人稀的清初少了很多,怎不教人感到纳闷!
当然,这些数字是虚假的,绝对靠不住,形成的原因,很复杂,此处不枝蔓,参阅专史可也。不过,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大小衙门竞相捣鬼,弄虚作假所致也。与官府勾结的富民阶层,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翻这些陈年旧账,不禁让人的心情一下子“晴转阴”。但更让人沉重的是,作为一种政治文化现象,此类数字的无奈,今人又何尝少见?
走笔至此,想起一件小事:我有位学生,任某县卫生学校校长。县卫生局部署在全县开展灭鼠周,一周后,上报灭鼠数字。结果,该校发动师生向老鼠宣战,毙鼠七只。如实报告卫生局长后,局座不悦,说:“怎么这么少,就上报七十只吧。”校长听后刚说“这个……”局长立刻训斥道:“你的书呆子病又犯了,怎么就改不了呢?!”显然,在这位局长的眼睛里,实事求是即“书呆子病”,弄虚作假倒成了天经地义。应当说,像这位局长如此是非颠倒、思维错位者,大有人在。笔者最近应邀去江苏参观访问,在一次镇政府的饭桌上,一位副镇长兼镇办企业董事长,三杯酒下肚,掏出真心话曰:“现在不少地方政府、企业上报给国家的产值数字,水分比今年的洪灾还要大!”举座大笑。这虽然有点类似李白诗句“白发三千丈”式的夸张,但这位基层干部、企业家,绝对不是诗人,他对上报数字的虚假,是有深切体会的,故能洞烛幽微,道破天机。
这些虚假数字,又可分为两大类:报喜;报忧。就报喜而论,小到前述的灭鼠,大到一个企业、一个县、一个市的年产值及利税总数,多报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甚至逾亿的,根本是剩菜一碟,毫不新鲜。有关领导未必就不知道其中有假,但多年来逐级吃“空心汤团”吃惯了,谁想吃“实心”的,反而被视为古怪,遭到卫生局长式的训斥。某县级市市委第一把手,原任地级市财政局长,深知经济数字实情,本着实事求是原则,在出任第一把手、大权在握后,下令在全市乡、镇、企业核查产值,结果查出二亿多纯属空穴来风,遂如实秉告上级,而上级的第一把手反而说:“数字我们早已上报省委。如果全市各县都像你这样核查,我们如何向省委交待?”这位县级市委书记也就只好继续跟着上级“捏鼻头做梦——困扁头”。
报喜夸大数字,无非邀功升官。但升上去了,却难逃民之口诛。这次在南方,我就听到不少民谣,如:“某某书记穷叮当,穿着短裤奔小康。”“某某书记身价涨,得了几个牛皮奖,混上一个副市长。”真是一针见血,严于斧钺。
报喜如此,报忧又何尝没有水分?有的扶贫处,其实并不太穷,关键在于该地领导年年在上报数字上哭穷,从而享受中央、省有关部门给的种种优惠。近日有位新闻界的文友告诉我,他在南方某遭洪灾县采访,亲耳听到县委书记批评农业局长:“你怎么能报我县夏收增产百分之八?报百分之三就够多了!如实秉报增产数字,我们遭灾的乡,就得不到上面拨款,这点你都不懂?”诸如此类,难以一一列举。
最近国内出版了英国学者写的《数字化犯罪》一书,讲用计算机犯罪的事实及法律保护。用计算机犯罪的数字毕竟是有形的,一旦查出,一清二楚。而那些在幕后捣鼓出来的虚假数字,局外人根本难窥究竟。倘有精通经济学、政治学的学者,透过种种数字的无奈,写出一部《无奈的数字》,其功德当不在《数字化犯罪》之下。贤者识大,一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