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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翻书]帝王的“倡优”
作者:张继合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4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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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末年的一位吏部尚书陈仲微说:“饵禄可以钓天下之中才,而不可啖天下之豪杰。名船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陆沉天下之英雄。”显然,这是经验之谈。帝王下钩,以名利相招,能不为所动的读书人几乎不存在。至于说“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癫狂之态,则是在投靠无门、四处碰壁的绝望之后。有些才气的读书人——尤其是那些被古典文学史树立为“牌位”的人物,都抛弃不掉与生俱来的功利心。可惜,争到末了,还是两手攥空拳。
       恨就恨帝王的钓饵太丰厚,那种引诱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公元587年,隋文帝的“名利场”开张营业,当时,这桩买卖可谓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半死不活的“九品中正制”,也就是西汉以来的“辟举制度”,被杨坚一脚踢开,他另起锅灶,开创的是统治了中国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虽说第一场只开了“志行修谨”和“清平干济”两个科目,但是,做官已经不再是王公贵族专有的“私事”,朝廷不问出身,谁有本事都可以来。不久,隋炀帝开设了“进士科”,唐代又增设了“秀才”、“明法”、“明算”等科目。从蓬门荜户到天子脚下,道路一下子多起来,于是,儒生们改换门庭、扬名立世的欲望空前旺盛,他们囊书负笈、趋之若鹜。各朝的都城里都定期云集不同穿着、不同乡音的考生们,他们是来碰运气的,也是来“吞帝王饵食”的。
       一些著名的诗人就混迹其中,他们诚惶诚恐的目光与普通人没有区别,或许只是更自负、更轻狂一些。曾作《舌华录》的明朝人昊苑替这种“轻狂”找台阶:“才乃上天所秘惜,不轻易以与人。士有才者,是得天之物;得天之物,安得不轻狂?”然而,这点儿吟诗作赋的雕虫小技在职业政治家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以资消遣的娱乐,锦绣文章未必可以经国济世,才华横溢也未必是宦海中人。作文与做官,隔着行当呢。
       科举制度恰恰给人造成这样的错觉:选拔官员即是任用文才。这两件不相干的事被潦草地绑在一起了,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把艺术苗子和行政坯子分开,谈何容易!大家的课程表类似、书底子相近,笔下蘸了多少墨水,谁也瞒不了谁。主考官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要选拔效忠朝廷的干部;而不是只会写诗的艺术大师。单凭这一点,科举选拔就没有离题。
       唐代,从武德元年(618年)戊寅科的孙伏伽,到天祜四年(907年)丁卯科的崔詹,137名状元脱颖而出,除书法家柳公权外,众多艺术家榜上无名。宋代,产生状元118名,除吕蒙正、王佐、文天祥等人因特殊的政治事件为后人所熟知外,其余都同艺术无缘。明代,名列,“三甲(即状元、榜眼、探花)”的267人;清代的“三甲”人数则多达336人,除戴名世、赵巽、翁同和、张之洞寥寥凡人外,民间普遍熟知的刘墉、纪昀、郑燮等文化名流,根本就挤不进“前三名”。考试和选举一样,属于“必要的罪恶”,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它还是本能被废止的。
       科举考题呢?自然不限于风花雪月的空泛题材,从殿试的文献资料看,唐、五代侧重个人性灵,试题多吟咏抒怀,显然皇上一直和艺术吊着膀子。比如开成二年的试题是《琴瑟合奏赋》、《霓裳羽衣曲诗》;元和十五年是《早春残雪诗》;太和二年则是《缑山月夜闻王子晋吹笙诗》……明清两朝就不同叮,多是从《四书》、《五经》里断章取义、摘取题目,以儒家语录解释儒家道德的状元文章比比皆是。这是掉书袋的功夫,是揣测圣意的才能,挥斥方道、恣肆汪洋的诗人们还是省省心吧,这条出人头地的仕宦之路上,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儿。
       屡试不第,凄凉落魄,不怪朝廷屈枉了你,而是你曲解了朝廷。你不知道科场考察的是什么,选拔的是怎样的人物,而一味争当“文章秀士”、“笔墨英雄”,天真地以为曹丕的话千真万确,什么叫“盖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科场录取的是有才的奴婢,而不是有才的职业艺术家。诗人们卖弄风骚,考官则冷眼独对,手起笔落,便可能有倒霉的“文曲星”从宦海的上空悄然陨落,也许正应了那句话:“帝王不幸,词家幸。”
       哎,说得何其恋恋不舍,勉为其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