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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官场]升官有道
作者:张红胜

《今古传奇》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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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人物,为了升迁,绞尽脑汁;
       几多荒唐事,稀里糊涂,追悔莫及!
       形势紧张,用群雄逐鹿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到底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肯定
       这几天,孟盛观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让他十分闹心。
       孟盛观原本就是个眨巴眼儿,眨巴眼儿加上眼皮跳,那眼睛眨得就更快了,好像一个爱动脑筋的小学生在用力思考老师提出的问题。眼皮跳得太快,让人烦恼。他却没办法,只能叹口气,任着眼皮兴风作浪。
       这天中午刚下班,孟盛观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一接听,是顶头上司申副局长打来的,让他去“清风楼”大酒店喝酒。
       孟盛观感到有点儿异样。申副局长喝酒一般都在“青云楼”大酒店,怎么今天要去“清风楼”?析山县人都知道,“清风楼”和“青云楼”两者听起来虽只有一字之差,却不能相提并论。“青云楼”不但档次高,而且寓意深,出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人“清风楼”的,则大都为撑不着饿不死的工薪阶层,再就是一些退下来的领导干部,不过也算是有一定的地位——普通老百姓还是望而却步的。而且,在此之前,都是自己请申副局长喝酒,今天他却主动请一个下级到“清风楼”喝酒,莫非有什么新的寓意?孟盛观心中动了一下,拦住一辆出租车就往“清风楼”赶。
       果不出所料,喝酒时,申副局长告诉他:“我准备提前离岗了,腾出位置,让年轻人上。先来这里报个到,以后可能就是这里的常客了,再想到‘青云楼’喝酒,只有等你招呼了。”申副局长很激动,像是动了真感情,眼里还有泪,让孟盛观心里有点儿不好受。他想,这官做到最后就都是这样吗,怎么说下来就下来了,说不行就不行了?不过,这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借着酒力,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意问道:“谁接替你的位置呢?有人选了吗?”
       申副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叫你来干什么?这一桌都是自己人,我这人说话从来不藏头露尾,我如果不是一贯的直心直口,恐怕当一任副县长不是问题,你们说,是不是?”
       满桌人都点头。
       “我知道你跑了好几年,花出去的也不少,但是却苦于没有位置,现在机会来了,你就抓紧时间跑吧,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申副局长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孟盛观一句也没听进。他的耳边边一直回响着那句话: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
       是的,真得抓住这个机会了,不然,一进四十,就兔儿过岭了。
       这天,一向颇有些酒量的申副局长酩酊大醉。孟盛观头脑还算清醒,只是眼皮跳得更加厉害。送回申副局长,他去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门前有一条不太宽的胡同,两边店铺林立,食品店、小饭店、小药店、寿衣店、鞭炮店、花圈店、棺材店等等,应有尽有,大部分与医院与死人有关。小姨子江美仙就在医院护理部工作,但孟盛观却很少来这里;他说一到这里就感到十分晦气,走进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今天如果不是喝了酒,不是为了那久眨不止的眼睛,不是为了能够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打死他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就在他快要走完胡同,进入医院的时候,旁边一块大而醒目的招牌扑入了他的眼帘:人生预测。那招牌就像当年宋江在八百里水泊梁山树起的那杆“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一样醒目。旁边还煞有介事地写了几句: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之祸。
       且停三五脚步,
       慢知生死功过。
       招牌下面,是一个干瘦老者。他头顶瓜皮帽,颌飘白胡须,身着青布长褂,鼻架一副眼镜,手捧一卷古书,专心致志,旁若无人。
       这倒是一个新景观。孟盛观心里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医院门前测生死,简直是在跟现代医学唱对台戏。这老头儿要不是昏了头,吃错了药,就是被金钱迷住了心窍。不过,他又想,也可能真有个三泥包两瓦刀,不然,他就不怕测不准被人打折老腿?他是根本不相信这一套的,但今天有了心事,一路想了许多,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多看了老者两眼。不想这老者正好抬头,四目相对,他不由吃了一惊——老者双目如电,直刺内心,一刹那间,自己的眼皮好像跳得不那么厉害了,脚下就不由自主地向老者走去。
       “先生心事重重,心病沉重。”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似从远古而来。
       孟盛观笑了,心里说:我明明就是为看眼跳而来,你却说我心病沉重,果然是一混饭的老家伙,八成是儿女不孝,才出此下策,以度残年。
       “先生莫笑。”老者依然神情凝重,“我观先生五官尊贵,贵在双眼,日下鸿运齐聚,预兆已有数日。正应了民间俗语:‘左跳财,右跳灾。’先生跳的是大运大财。如言不对数,先生转身启程,老朽分文不取。”说罢,收回神目,持书如旧。
       孟盛观笑意僵在脸上,头顶冒出一层虚汗,又觉左眼皮不再猛跳,感觉如同往常。他连忙起身,满脸堆笑,双手打拱:“请老先生谅解,后生无知,请予指教。”
       老者闻言放书,问了生辰八字,看过五官手相,手提一管狼毫,在草纸上写下四句:
       十年寒窗未必真,
       一朝功名赖红尘。
       弹冠相庆思进退,
       秋风有情伴君行。
       孟盛观似懂非懂,问道:“先生能不能明示?”
       老者双目微闭,手捻细须:“天机不可泄露,一切自有定数,只需用心揣摩,万事不可过度。”
       孟盛观点点头,若有所思。
       这晚,孟盛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如今在基层提个干部,简直比登天还难。各单位“干”满为患,就是许多乡镇一把手都还挂着没处安插,有的单位副职少的六七个,多的十几个。自己一没基础,二没后台,眼看同学、朋友,一个个头上都有了一顶乌纱帽,而自己却是两手空空,要什么没什么,不由得烦恼无限,觉得这样活下去真是没意思。申副局长提前离岗,给了自己一线曙光,但到底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肯定。他知道,单位的形势很是紧张,用群雄逐鹿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几个股级干部都在暗暗下劲,特别是那个办公室的陈主任。办公室是个特殊岗位,陈主任这几年接上应下,和县里许多领导很熟,关系深不可测,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今次不能成功突围,也许就只有等到来世了。
       他决定孤注一掷,可是从哪儿下手呢?
       这个秀才,居然把形势分析得这样透彻,既送给他一个顺水人情,还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自从申副局长要提前离岗的消息传出,办公室陈主任就坐不住了。仰仗着多年的主仆似的关系,他直言不讳地向局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想上一个台阶。做领导的都是栽花多,谁想当面给你插刺呢?何况自己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光景了。局长笑着说:“好啊,也该到你上的时候了,我没问题,全力支持。可是提拔副科级干部是县里的事,我说了不算啊,有关系你就多跑跑吧。”陈主任于是就开始“跑”。几个副局长知道他在跑,想想也是迟早的事,就嚷嚷着让
       他请客,老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此,局里上下都知道,陈主任要高升副局长了。
       不过,单位的人发现,近来孟盛观股长的变化也很大。以前的孟股长每天都是心事重重,一脸严肃,像有人欠了他钱不还似的,只有见了领导,他那阴郁的脸上才能绽放出阳光;现在却无论见到谁都是满脸笑容,热情相待,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人就取笑说:“孟股长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不是要升官,就是有新欢了,或者就是发了财。中年男人‘三大好’,升官发财死老婆嘛。”
       孟盛观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管别人如何说,尽管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风平浪静,不动一丝声色。在以前,他会随着别人的话随便打哈哈,现在却是一本正经地说:“可不能信口开河啊,咱一个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带头干好工作才是本分,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胡干啊。”别人一听,笑得更厉害了:“还是咱们孟股长觉悟高啊,领导干部的水平就是不一般。”也有的说:“你就是想违法乱纪,也要有那个条件啊。谁人不爱子孙贤,谁人不爱千钟粟,莫把真心空计较,五行不是这题目。”还有人说:“孟股长,别听他们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就是腐败嘛,小菜一碟。”无论他们怎么说,孟盛观不急不恼,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条不紊。这些事,局长都看在眼里。
       孟盛观仔细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他心里非常清楚,和老陈关于这顶副局长乌纱帽的争夺,并不单纯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较量,还是社会关系的较量、经济基础的较量。而自己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不如老陈,心里禁不住有些泄气。但他自认为脑子还是要比老陈聪明的,当年的官渡之战,曹孟德不是以区区八万之卒,一把火烧了乌巢,从而打败了袁绍的八十万大军吗?看来世事无常,也是难以预料的。有了这样的分析比较,他立时又充满了信心。
       这天下班刚走出单位,孟盛观迎面碰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傅国才。傅国才一把拉住孟盛观:“孟股长,我正要找你,走走走,咱们到心悦酒吧喝一口。”
       孟盛观说:“怎么,有什么喜事?你傅大主任可是人见人仰的大秀才,我可和你清高不起啊!”
       傅国才耸耸肩:“我的好孟哥孟股长,有喜事那敢情好了,我和你吃罢喝罢洗桑拿,还给你请一个十八九岁的嫩小姐陪你,可是咱没这个土壤啊。就是心烦,想和你喝一杯,再一个,我还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呢!”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酒吧走。
       孟盛观只好随他去了。
       几杯酒下肚,傅国才满腹牢骚就出来了:“孟哥,我傅国才大学毕业进单位也十来年了,进来就在办公室,一直给领导搞材料。都说给领导当秘书升得快,可是你看我,头发一天比一天少,年岁一天比一天大,熬来熬去,至今还是-个写材料说瞎话的副主任,吃饭是主任陪着,派车是主任管着,他把权捏得死死的,求他比求局长还难。咱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每天就是管了几个字,好处没有,还天天受气,你说,这熬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傅国才的话说到了孟盛观的痛处,他不无同情地说:“老弟呀,我已经四十,进人中年了,现在不是和你也没什么区别吗?你才三十出头,前途光明着呢!”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对吗?”傅国才叹了口气,“这句话应该这么说:前途是黑暗的,道路是漫长的。当年,屈老夫子不是因为得不到楚王的重用,感到前途渺茫,长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最后跳江而死吗?我看我最后的下场也和他一样。”
       孟盛观吓了一跳:“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种想法?听说陈主任马上就要升任副局长了,他一升,这主任还不是你的吗?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还等不得这几天?”
       “他?”傅国才冷笑一声,猛地喝下一口酒,前后左右环视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看是没戏,不信,咱们走着瞧。”
       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孟盛观闻言,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这小子,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探听情况的吧,他究竟是姓蒋还是姓汪,我倒要察言观色把他防。他假意说:“我看人家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我说老孟,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傅国才吐了一口烟,“是,你说的也对,老陈的确在下劲跑官,他现在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找领导,托人说情,请人吃饭……忙得不亦乐乎,有时上班和局长打个招呼就走了,有时招呼也顾不上打,局长有事找他,他不是不在办公室,就是喝得像关公。你说,这样对他老陈有好处吗?关键时候局长一句话,他小子就玩完了……”
       原来如此!孟盛观悬在半空的心放下来。他嘴上依然打着哈哈说:“没事,老陈有关系,上面一说话,局长还能不听?”
       傅国才笑了:“看来你老孟也是个只知死命工作,不懂向上攀登的老黄牛啊,政治这东西是很微妙的,什么叫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他了,说说你,真的,我倒认为你才是这副局长的最佳人选,要头脑有头脑,要能力有能力。怎么样,你去活动上面,我给你活动下面,局长那里还给你吹风。不过有一条,如果将来你上去了也拉兄弟一把,如何?”
       看来傅国才说的是真话,孟盛观想,还真小看了这个秀才,居然把局里的形势分析得这样透彻,既送给他—个顺水人情,还给自己留下了后路。后生可畏呀,他心里自愧弗如。于是借着酒劲,举起酒杯,一脸真诚地说:“好吧,借你吉言,咱们兄弟就来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
       官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已经步入“战场”边缘的孟盛观被眼前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已到仲春。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孟盛观也开始了他辛勤的耕耘。
       大学毕业快二十年了,现在提起笔来竟觉得十分沉重。作为中文系的尖子,他当初的理想本是当一个作家,或者做一名探险的新闻记者,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无论什么时代,文学总是迷人的。作为才子的孟盛观是许多女孩子的焦点,特别是他的同班同学郭海燕,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发誓要与他比翼双飞,共度人生。郭海燕出身高干家庭,不仅是“才女”,更是“校花”,他们在校园里上演了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戏剧。郭海燕的父亲也很看重孟盛观,未曾毕业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工作去向。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农家出身的孟盛观是前途不可估量的。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在大四快要毕业的时候,郭海燕的父亲出了问题,树倒猢狲散,那些与他有关系的领导害怕受到牵连,纷纷与之划清界限,孟盛观的工作自然泡汤,只好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郭海燕哭得死去活来,要随他回太行山,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他头也不回,挥泪离开了那个曾经给了他梦想,给了他欢笑,给了他初恋,又给了他痛苦的城市。
       在人生的第一个关口,孟盛观就遭到了挫折。他心如枯井,回到了析山县后被分配到农业局办公室给领导写材料。从进单位的那天起,他告别了自己曾经的作家梦和记者梦,一心做起了“官梦”,数年之后成为办公室副主
       任,后来又成为一个股级一把手,就再未动弹,一直原地踏步。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东方曙光再现,他能放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吗?
       今天重新拿起笔,就是正式吹响向仕途进军的冲锋号。
       最近,为迎接党的生日的到来,析山县委组织部在本县的小报上开展了一个“红旗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有奖征文活动,号召全县广大干部群众积极参加。这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活动,可是,孟盛观在组织部的“内线”却向他透露,这是县委组织部选拔后备干部的一个秘密信号。现在的领导干部大多只惯于使用嘴巴,而懒于动脑,更懒于动手,无论讲话还是考试都由秘书或下级代劳,这些人成了领导实际的操纵者,而使当权者没有水平或者水平不高,除了会唱表面戏,实质工作是虚之又虚。所以今次选拔干部,县委组织部不动声色,来了个“明征暗用”,征文优秀者不仅奖现金,而且奖官帽,主考官就是县委组织部常部长。“内线”还告诉他,那个陈主任在部里活动十分频繁,已经找了好几次常部长,送礼没送礼不太清楚,让他也赶快活动活动。
       得知这个绝密消息,孟盛观精神为之一振。看来自己十年寒窗打下的底子今天真正要派上用场了,可一想到这老陈已经在部长那儿捷足先登挂上了号,心里又不禁有些焦躁。不过他对老陈肚里那点儿“干货”还是清楚的,他只奉行“领导说啥就是啥,祖祖辈辈跟不差”的为官“经典”,从来看不起“写材料”的,每天不读书不看报,只知看领导眼色行事。想到这里,孟盛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看到久不读书写作的丈夫居然能够在星期天关了手机,坐在家里写东西,妻子江美云十分惊讶,不知这天天想着升官而现在却还是八字没一撇的孟盛观是不是又吃错了药。不过,她真喜欢他这种吃错药的样子,如果能一直吃下去“错”下去说不定还有点儿成就,总比整天碌碌无为强。
       一上班,傅国才就把孟盛观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特意打上了保险。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孟盛观有点儿好笑,但却心领神会。孟盛观虽然是一股之长,但却是一股数人合用一个办公室,而傅国才虽然是副主任,却是“秘书长”,所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要在以前,如果没事,他是一年半载也不会到这个写材料的副主任办公室来的。但自从自己开始暗中下劲跑这个副局长,特别是上次两人在心悦酒吧喝酒谈心以来,关系就异乎寻常地密切起来。孟盛观不知道这家伙是当官心切,还是有其他用意,不但给他提供了老陈的许多活动情报,而且还多次为他出谋划策,比如让他参加组织部征文的这件事,就是傅国才最早给他提供的情报,并极力让他下点儿苦功写,然后以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考”行列,再见机行事。今天叫他进来,肯定又有什么重要情报,不然,他不会一上班就等在门口,并急匆匆地拉他进来。
       果然,转过身的傅国才扶了一下鼻梁上那副快要掉下来的高度近视眼镜,盯着孟盛观问:“那篇文章写好了吗?”
       原来是为这个,孟盛观心里有点儿凉。他说:“好是好了,但即使能获奖,到底作用有多大?我看是不是还要送这个呀!”他搓了搓手指,“现在的社会,现在的官场,谁还会认你会写两篇狗屁文章!”
       “别,别,现在还真是有人会认这狗屁文章。”傅国才胸有成竹,继而又神秘地说,“你知道楼里最近出的事吗?”
       “楼里出了事?不就是听说县委书记要调走吗?还有什么事?”
       楼里是县委、县政府大楼的简称。孟盛观这几天为了做好这篇关系自身前途和命运的文章,又是搞调查,又是查资料,忙得昏天黑地,真不知县里这最高“司令部”又出了什么热闹事,莫不是有了什么新动向吧,或者老陈……他不敢往下想。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傅国才扑哧一声笑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傅国才给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云雾乡党委书记蔡白康在乡下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且一直在山区乡镇,就向县里要求回城里工作,或者换个富裕一些的乡镇。身在官场的蔡白康深深知道,即使是乡镇一把手,要换个工作环境比他妈升一级还难,没有人给你说话,没有钱给你开路,一切统统都是梦想。蔡白康家在城里,住的是一座早年买来的民房,妻子在民政局工作,听说有什么病,反正就是不能做那事,一做就犯;一儿一女,正上中学。蔡白康早就想和妻子离婚,可是他妻子却死活不离,但自己又不能和他行夫妻之事,只好任他在外风流,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为了能够升一级或者回城弄个好单位,蔡白康曾给县委书记送去两万块钱。现在听说书记要调动,而自己的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心里十分不平,就连夜跑到书记家里去要钱。可能给书记送钱的人太多了,书记记不得他送了多少,就问他。这老蔡眼睛滴溜溜一转说,四万。书记没多说什么,打开一柜子给他拿了四沓厚厚的人民币……
       孟盛观听着,头上只冒虚汗。
       天哪,都说官场黑暗,以前也就是听说而已,现在却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自己这几年和美云的工资在小城算高的了,可是买房子花了十几万,现在还拉着几万块饥荒,如果真拿钱去买官,去哪里起土呢?况且,即使买到手了,一家人今后喝西北风去?傅国才故事里的那个乡镇书记就是小姨子江美仙的相好,自己虽然知道他们之间关系暧昧,但却不知道这个蔡白康作为—个男人也很不幸,值得同情。特别是他敢向即将离任的县委书记要钱,勇气可嘉。但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他实在看不透。
       “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傅国才吐出一个烟圈,“你想,这件事在社会上传开,县委、县政府的形象何在?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哪个领导敢收钱?我听说这个常部长就是个死心眼儿,一分钱也不收,还规定凡是发现有送钱行为的干部一律不予任用。”
       话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听说老陈也给常部长送过钱,常部长不但没收,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老陈这家伙不明其中奥秘,还自作聪明地认为常部长是在装样子树形象,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还在寻找机会再去送呢。我预测他已经没戏了。”傅国才十分自信地说。
       官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已经步入“战场”边缘的孟盛观被眼前的事情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只好求计于傅国才。傅国才笑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连连点头。
       不到半个小时,他连吃了三惊。现在有些事情。真是只有上帝才知道,或者上帝也不知道
       周四下午,部里“内线”给心急如焚的孟盛观打来电话说,部里刚开完一个会议,还是研究那个征文的事。报上的征文启事登出都十几天了,却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部里还是报社,没有收到一篇稿子,令常部长很是恼火,要求来一次再发动,并作为考核干部的一项重要依据装入档案。“内线”说,常部长心情不好,这时正在办公室看报纸,倒是一个难得的空闲,问孟盛观是否想拜见。孟盛观了解到部长此时的心情,当机立断地决定去见。
       对于孟盛观的突然造访,常部长有些发蒙,一时记不清他是谁,还以为他是下面哪个
       乡镇的干部来谈调动工作的事。虽然内心有点儿那个,但面上依然笑着说:“坐,有什么事吗?”
       孟盛观忐忑不安地自我介绍说:“常部长,我是农业局的孟盛观,上次您住院时我去医院找我小姨子江美仙时见过您……”
       “医院……江美仙……噢,你就是那个给我送花的……孟盛观?”
       前不久,孟盛观听美仙跟美云聊天,无意间得知常部长在人民医院住院,而且是美仙直接专护的病人。他内心大喜,寻到医院去向常部长献了一个大花篮。没想到,常部长这么快就想起来了。孟盛观忙不迭地点头。
       常部长的脸上顿时春光灿烂起来:“请坐,请坐!”就过来亲自给他倒水,把孟盛观弄得局促不安。
       “你有什么事吗?请直说。”坐定之后,常部长直言不讳地说。
       孟盛观急忙站起来,从包里拿出自己写的那篇洋洋三千言的文章双手递上去:“是这样,我写了一篇征文,想请部长亲自审阅指点。”
       “是吗?”常部长似乎有点儿惊喜,接过了稿子。“一笔好字呀!”他情不自禁地赞赏道,“现在大多是电脑打印稿件,像这样一笔一画工整清楚的手写稿已经成了稀罕物。”
       “部长过奖了,本来也要打印的,但我更习惯手写。”孟盛观谦虚地说。
       “你是什么学历?现在在单位任什么职务?”常部长关心地问。
       “我是大学本科,现在是一个股长……我也想要求进步的,只是……”孟盛观大着胆子,含蓄地透出了自己的意思。
       常部长是何等聪明之人,就笑着说:“好啊,凡是要求进步的,确有水平的,我们是时刻欢迎的。这样吧,稿子留下我看看,完了我们再交流,怎么样?”
       “谢谢部长!”孟盛观激动得泪水都要出来了。
       从常部长那儿出来,孟盛观说不出的快乐,就连街上的行人看上去也那样亲切。刚才出来,那个“内线”告诉他,他是第一个向组织部送文章的,并且还是部长亲自审阅,只要文章水平差不多,获奖肯定是没问题的。他相信自己的水平,更相信自己这些天没白下功夫。他坚信自己这次定会不费一枪一弹,在部里第一个挂上号。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唱起来。他一看,是美仙打来的。美仙和美云是亲姊妹,但性格迥异。姐姐江美云是中学教师,性格沉稳内秀,平时话不多,在家里像一只乖巧的猫一样出入无声,在课堂里却是滔滔不绝,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县里出了名的女秀才。妹妹江美仙却正好相反,初二就开始谈对象,高中没读完就怀了孕,干脆辍学不上了。她父亲气得要死,又没有办法,只好托关系安排到县人民医院当了护士,直到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仍然风流不止,离婚后干脆懒得再找,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和蔡白康扯在一起。不过姐妹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漂亮,是析山县有名的“姐妹双娇”。认识孟盛观的人都说这小子有福气,身边拥有两个美女。事实上,江美仙根本看不上孟盛观这个“马屁精”,更别说让他讨便宜吃豆腐了。这个疯丫头,这段时间不见,也不知跑哪里疯去了。他接了电话:“有事吗?”
       美仙说:“姐夫,你到‘青云楼’来吧,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孟盛观正在兴头上,当下说:“怎么,想宰我啊?今次我情愿引颈,挨你温柔一刀!”
       孟盛观赶到“青云楼”,没想到,有一个人已经提前“引颈”了,这个人就是云雾乡党委书记蔡白康。
       互相介绍后坐下,孟盛观发现,这个蔡白康虽说比他大好几岁,却丝毫不显老,又仪表堂堂,难怪美仙会看上他。
       美仙说:“姐夫,找你来就是让你把我这演讲稿给修改一下。我们单位要搞什么‘美丽天使’演讲比赛,我让姐帮忙写了个演讲稿,但我姐太实在,写得没一点儿抒情味,你再给加工一下。”
       孟盛观说:“你还不知道我这两下子?与你姐相比差远了,我怎么能修改得了她的文章?”
       江美仙把嘴一撇说:“你也别端什么臭架子了,谁不知道你当年是大学里的一支笔。再一个,你副局长还没到手呢,就不怕我向常部长揭你的老底?”
       “谁说我要当副局长了?”孟盛观的心事被没心没肺的小姨子揭穿,好像走在大街上裤子突然掉到地上一样,又惊讶又尴尬。正要说什么,看了一眼旁边笑而不语的蔡白康,马上明白了——他能瞒得过单纯的江美仙,却是瞒不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官油子蔡白康。肯定是这多嘴的美仙把自己那天献花的事告诉了他。
       他打着哈哈说:“看来你比你姐还厉害啊,我投降。”又转向蔡白康,“听说你向书记要钱了?佩服啊!”
       蔡白康倒是丝毫不回避:“他不给人办事,就应该退款啊。对了,听美仙说,你不是曾建议她想办法弄个护士长当当吗?这件事全亏你提醒,我已经向分管副县长和宣传部长,还有医院的院长都说过了,他们说总得找个借口吧。所以,这次演讲必须要拿冠军。”
       孟盛观又吃了一惊,没想到江美仙居然利用蔡白康来操作这件事,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女人成熟得也太快了,连自己都赶不上了。
       江美仙又说:“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老蔡马上就要出任县民政局长了。你的事我也给他说了,他答应在有关领导面前替你吹吹风,美言美言。怎么样,够意思吧?”
       不到半个小时,孟盛观连吃了三惊,收获了三个“没想到”。他最没想到的是,这个蔡白康不但向县委书记要回了钱,而且还要到了官……现在有些事情,真是只有上帝才知道,或者上帝也不知道。
       接下来,孟盛观风水一转,好事连连。
       先是组织部“内线”打来电话说,常部长看了他的文章后大加赞叹,亲自批示报社在最短的时间内全文刊发,还亲笔写了“编者按”,并让干部科调一下孟盛观的档案,列为后备干部,可能近期就要进行考察,同单位受考察的对象还有老陈。“内线”提醒他做好单位局长和下面同事的工作,免得考察时手忙脚乱出差错。孟盛观心里一沉,问:“怎么还有老陈?”“内线”说:“可能是关系太硬吧,不过常部长是看重你的。”他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有些回落。
       就当县报文章刚刊出来,孟盛观和傅国才在密议如何做好考察拉票的事时,他居然接到了初恋情人郭海燕的电话。他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却是那样的熟悉。郭海燕在电话中告诉他,他的那篇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文章,她略作了修改,近日见报;并埋怨他一去之后就杳无音信,问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升了官。孟盛观这才想起,那天把文章拿去让傅国才帮忙润色时,傅国才说写得太好了,省报都能用,稿子是不是向省报也寄一下。孟盛观说,省报发了又怎样?随便你。没想到歪打正着,不但省报要发了,而且还找到了当年的恋人。他把自己的情况向郭海燕简单说了。郭海燕就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虽然刚从外省调过来时间不长,但大小也是个总编室主任、高级记者,你们县里的头头脑脑经常通过关系找我发一些形象文章,给他们打个招呼,别说一个副科,就是
       正科也早就解决了,说不定还能上个副处呢。这样吧,副科的事如果不太麻烦我就不说了,等你上了副科,我在最短时间里帮你谋个正科,也不负我们当年一场。”孟盛观听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老陈在单位活动得更加频繁了,和谁见了面都是笑嘻嘻地称兄道弟,并当面许愿请客,日后再行办事。他不知道孟盛观也在暗暗活动,甚至鼓励孟盛观等他上去后就接了他的班,重干老本行,上升也快些。孟盛观嘴上含糊着,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却是老虎吃天,无从下手。傅国才听了,更是气得捂肚翻肠,大骂老陈心狠手辣,更加靠近孟盛观。他给孟盛观分析形势说:“别看老陈现在嘴上抹蜜,其实他是口蜜腹剑,平时仗着自己是办公室主任,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想起老百姓了。这就叫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他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你也别着急,该怎样还怎样,越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低调,下面的工作由我来做,不过事成之后你可千万不要卸磨杀驴啊!”
       孟盛观紧紧拉着傅国才的手,使劲地点点头。
       他脑子里在不停地想:我是不是那星夜赶考的书生,将来会不会也是这样……
       孟盛观似乎高兴得太早。就在省报把他的文章登出来的第二天,常部长找他谈了一次话。
       “文章写得不错,连省报都用了,不简单。”常部长说,“不过,今天我找你来,不是讨论这篇文章,主要是说说你的进步问题。今次推选提拔干部,县里指标是有数的,如果推不上去,你有什么想法吗?有什么打算?”
       孟盛观听了,心里一沉,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完了,肯定完了。这不和中央三台那个“星光大道”节目一样吗?他就是那个台下练了十年功的选手,刚进入第一关就被淘汰,而常部长就是那个主持节目的“老毕”,在谈笑中把你体面地送下这个人人向往的大舞台。也是,除了这个充满同情心和有点儿相同爱好的主持人“老毕”外,自己对其他“评委”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积极去拜访,才艺表演怎能有个好成绩?罢罢罢,命里要有终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与其挥泪下舞台,何不潇洒走一回?想到这里,孟盛观抬起头,平静地向常部长说:“上不去,说明我还不成熟,还不能经受住组织和领导的考验。我会对照自身找缺点,加强改进赶上去……”
       常部长点点头。
       孟盛观心灰意冷,单位也没去,就直接回家蒙头躺下了。在常部长面前他是强忍着悲伤,嘴上虽然那样说,心里却已经痛到了极点。
       单位会议室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人们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喜笑颜开,没当回事,有的一脸凝重,心事重重,大多数却是漠然置之,麻木不仁。对于干部的选拔,大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下面送送(钞票),领导动动(嘴皮),组织走走(过场),群众笑笑(上任)”。大部分人都知道老陈已经把“货”上足了,关系跑“硬”了,只等“戴帽”了,所以许多人干脆来个顺水人情,喊着让老陈请客,不请就不给划票。老陈开心地笑着,满嘴应承。孟盛观虽然心里万分难受,但表面上还得装出豁达高兴的样子,与同事们打着招呼。有人喊着:“老孟,我们也给你划票,你请客不请?”他立刻满脸堆笑,连声说:“好好,划不划都有份儿。”众人大笑,有人说这老孟是不是给气糊涂了。
       会议进行了两项内容。一是正式宣布申副局长提前离岗,局里聘请申副局长为顾问,当场颁发了聘书。申副局长作了最后的讲话,表示要服从大局,为新人让路,为单位领导班子输入新鲜血液作贡献。孟盛观发现申副局长在讲话时,时不时把眼光投向自己,满是信任和希望,就急忙低下头躲过了。
       那天常部长和他谈话后,他没有告诉申副局长和傅国才。自己虽然已经失望了,但他不想让申副局长和傅国才失望,虽然这只是迟早的事,但是能迟一天就迟一天吧。他也曾经想过用其他办法来破坏对手的形象,进而达到打倒对方的目的—要不上就都不上,即使你上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者就是上了也是跌跌撞撞、万分艰难。但如果那样做,即使保密得再好,也难保不露馅儿,以后怎么在这单位、在这小城、在这社会上做人?况且这样做根本不是他孟盛观的风格。他是农民的儿子,忠厚的传统观念在他的脑子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一下难以刨掉。他虽然很想抓住这个机会进行突围,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虽然也知道现在官场的黑暗,但他始终想用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去公平竞争,而绝对不会使用背后下手的小人行径。妻子美云,包括他的初恋情人郭海燕对他的人格是赞赏的,这也是他能赢得她们芳心的核武器。经过几天的反思,他慢慢有些想开了。所以,他对今天的干部推荐考察之事就看得比较淡,放得比较开,与紧张而忙碌的老陈相比,他神情稳重,好像已经十拿九稳。
       接下来的议程就是推荐两名副科级干部。坐在一旁的傅国才向他眨眨眼,他还了他一个微笑,盯着推荐表略略思考了一下,就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和老陈的名字。
       统计票数结果显示,他和老陈平分秋色,一票不多,一票不少。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少写老陈一票,那自己就在民主推荐方面占了上风,上面领导也许会重新考虑。如果两人都上,那当然更好。如果两人之中只上一个,那么老陈就有可能胜出。可现在已经白纸黑字不可更改,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倒是老陈对这个结果大大吃了一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孟盛观才是真正的对手,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还要下大劲啊。
       那天在“青云楼”,宣布离岗的申副局长喝得大醉,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后来干脆敲着碟儿唱:“有人告老还家乡,有人星夜赶考场。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太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众人都说,这家伙真是醉了。老陈只是冷笑,孟盛观却很清楚申副局长的苦衷。他看着平日严肃威风而现在嬉笑无常的申副局长,脑子里在不停地想:我是不是那星夜赶考的书生,将来会不会也是这样……
       指尖留存着的女人体温,把他的思绪又一下子带回了十几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
       这天下午,江美云刚走出校门,就接到孟盛观打来的电话,让她到“青云楼”吃饭。以前孟盛观很少带她外出吃饭,她也厌恶那个虚情假意、推杯换盏的场合,现在突然让她前去,莫不是有好事,莫不是他副科的事弄成了?
       来到“青云楼”推开门一看,人还不少呢!云雾乡党委书记蔡白康、退下来的申副局长、丈夫单位办公室的那个副主任傅国才,还有妹妹美仙也居然在场。申副局长说:“就等我们的局长太太了,快坐快坐。”美仙一阵风似的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有些矫情地说:“姐,怎么也得来给我们捧个场吧。”傅国才则大大咧咧地说:“嫂子,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啊,心想的事儿都已成啊。”蔡白康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她笑笑:“对不起,各位久等了。”
       各就各位坐定之后,申副局长说:“我虽
       然已经退下来了,一介布衣平民,在座的各位都是领导,但酒场这个主持却是永远不退。来,我们首先为蔡书记荣调东城镇党委书记干一杯!”
       江美云有点儿诧异,小声问身边的孟盛观:“怎么,你不是说他回民政局当局长了吗?”孟盛观刚要说什么,申副局长接过了话茬:“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蔡书记调到我们县的第一人口大镇,也是最富裕的乡镇,这是上级领导对他的信任和重用啊,也就是将来的副县长。跟着他干,前途无量啊。来,为蔡书记,不,蔡县长干一杯!”
       蔡白康扭头望了一下身边的美仙,笑着说:“不敢不敢,借申哥吉言,请各位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多给予帮助啊,我蔡某人在这里先谢谢了。”
       江美仙向蔡白康抛了一个媚眼:“蔡县长可不要升了官忘了本啊。”
       蔡白康忙说:“苟富贵,勿相忘,同甘苦,共患难啊。”
       申副局长举起了杯:“这第二杯为孟股长荣升孟副局长干杯,局长也就是一年半载后的事,这个单位掌舵之人非你莫属,不能松劲,快马加鞭,再创辉煌啊!”
       这回江美云真正吃惊了:“你真成了副局长?那老陈呢?你不是说县里领导已经……”
       傅国才抢着说:“嫂子,这事不假,老陈也上去了,不过是个主任科员。”
       蔡白康说:“县里领导是在考验孟局长,没想到孟局长心红根正,一下过关。老陈现在接了孟局长原来的班,成了陈股长了。现在的国才老弟是办公室的主任呢。”
       天,居然是这样!江美云想都不敢想。
       江美仙用胳膊撞了一下正在发愣的姐姐:“怎么样,我早说过姐夫是一颗珍珠土内藏,早晚都要放光芒吧?”
       “既然都已说了,咱们这下就喝成双杯吧,一杯为孟局长,一杯为傅主任。”申副局长的提议立即引来满桌欢声。
       江美云平日基本是滴酒不沾的,今天一下子喝下三杯,并且是白酒,脑子就有点儿晕,心里说:终于过去了,让男人们玩吧,我可要休息了。
       谁知申副局长又端起了第四杯酒:“来,为我们的江美仙护士荣升护士长干杯!”他盯着江美仙说,“江护士长,以后到医院就请你高抬贵手了。”
       江美云有点儿眩晕的头脑立刻打了个愣,扭头疑惑地问美仙:“你成了护士长?”
       江美仙调皮地把头往她身上一靠:“怎么,不像吗?”
       申副局长趁着酒兴说:“江老师,这一桌就剩下你了,大大小小都是个官,怎么,你有想法吗?有想法的话,我们大家帮助你弄个校长当当,绝对小菜一碟。”
       江美云连忙说:“申局长你饶了我吧,都当了官,谁当群众啊,你们领导谁啊?我还是当我的老师好了,领导着一个班五六十个人呢。”
       众人大笑:“还是江老师思想觉悟高啊!”
       江美云真正晕了,身子软软的。她想提前告辞,但又不好一个人搅了满桌人的兴致。她想,美仙也不一定能喝吧,只要她提出来,两人就好退场,让这些男人们去尽情地疯吧。可是美仙居然一杯接一杯地和满桌人喝,丝毫没有醉意。她就十分纳闷,不知这美仙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一身喝酒的本领,只好硬撑着,但酒是一杯也不喝了。
       那天,江美云不知道他们后来喝了多少酒,都说了些什么。
       这天下午,孟盛观和局长正在审阅傅国才上报县里的一份材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手机电话。一接听,话筒里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孟局长啊,我是县委组织部常……”
       “哎呀,是常部长啊。”孟盛观一下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不由得站起来,“您好,常部长,有什么指示?”
       局长和傅国才听到是常部长亲自给孟盛观打电话,都有点儿异样。尤其是局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晚上六点你到政府宾馆,有一位重要客人需要你和我陪一下,记着,这可是政治任务啊。”常部长说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是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让县委组织部长亲自打电话请孟盛观相陪?局长脸色有点儿不自然,傅国才不敢作声。孟盛观一脸疑惑:“常部长是不是弄错了?”局长说:“去吧,错了也去,无论是对单位,还是对个人,都没有坏处。”
       孟盛观猜不透常部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从当上这个副局长以来,他再没有见过常部长。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常部长也不是他一个副局长想见就能见的。是不是常部长对他有什么看法?如果他说的陪客人是真的话,那么这位客人是谁?常部长为什么要自己陪?这么说来肯定是与自己有关系的,不然,一个县委组织部长是不会让一个小小的副局长去陪客的……这样抓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一个头绪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急忙整整装,梳梳头发,匆匆赶到政府宾馆。
       常部长的车在大院里停下,孟盛观急忙迎上去。车门开了,他一下愣了,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郭海燕。一向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孟盛观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直到郭海燕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说了声“老同学,你好”,他才如梦方醒,急急伸出手来……
       随同一起来的还有县委宣传部长,后来,连县长也赶来了。吃饭期间,他们频频向郭海燕敬酒。县长说:“郭主任在这里有这么一个同学,为什么不早说,我们找您办事也方便一些。当然,我们也有失职之处,只能在今后及时弥补了,还希望郭主任多多包涵,以后在宣传我们县工作时多给吃些偏饭。”
       郭海燕微笑着点点头:“好说,好说。”
       县长又扭头向孟盛观说:“小孟啊,你也不对,有这么个重要关系为什么藏着掖着,年纪轻轻的就不要求进步了?你看人家郭主任,和你一般大吧,什么级别!今后要向老同学学习,为县里多作贡献啊!”
       孟盛观连忙点着头赔着笑脸说:“是是,领导批评得对,我今后一定改正,积极上进,为县里作贡献。”心里却愤愤地骂道,妈的,老子回到县城多少年了,你们谁认识老子?
       众人吃喝了一会儿,郭海燕说自己实在累了,想早点儿休息,于是结束了酒宴。县长对孟盛观说:“你们是老同学,多多叙旧吧,这几天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好郭主任,帮助搞好今次县里的宣传工作,需要什么,直接和我和今天在场的各位领导联系。”常部长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啊,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你是问哟。”
       回到郭海燕的房间,孟盛观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声招呼?”郭海燕笑着说:“怎么,惊了你的好梦吗?”孟盛观心里酸酸的:“我能有什么好梦呢?”
       郭海燕说:“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县的书记不是调走了吗?剩下的人都想向上挪一下,想方设法捞取政治资本。那天他们专门到报社找记者让下来采访,准备大张旗鼓地在省报上报道一下政绩,让我给碰上了。这段时间正想出来走走,想起了你,于是就来了。”
       “哦,是这样。”孟盛观点点头,“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什么时候把你忘了?”郭海燕娇美的脸上带着嗔怒,继而又关切地问:“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呢?”
       孟盛观叹了口气:“别人是一年一个台
       阶,而我现在却是秋后的蚂蚱,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郭海燕听了,不由得笑了:“别悲叹,你今次陪我算对了,我让你做一个无本万利的生意如何?”
       “生意?”孟盛观没有悟透她话里的意思,当下摇摇头,“我现在对钱还不感兴趣。”
       “你呀,怎么这么笨呢!”郭海燕娇骂道,用手指在他额前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双手试着慢慢地围住了他的腰身。
       孟盛观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分说,紧紧抱住了她苗条而成熟的身子……
       回到家里已是快午夜时分。江美云下乡支教去了,还有半年时间才会结束,平常难得回来一次,家里空荡荡的。孟盛观出现了担任副局长以来的第一次失眠。指尖留存着的郭海燕的体温,把他的思绪又一下子带回了十几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
       接下来的几天,郭海燕天天拉着孟盛观下去采访,县委宣传部长也陪同着,但郭海燕根本不理他的茬,凡事只与孟盛观商量。宣传部长看在眼里,心领神会,干脆有什么事先和孟盛观说,孟盛观再和郭海燕一说,保准能行,皆大欢喜。每天吃饭,至少有县里的一个主要领导陪着,席间她自顾和孟盛观谈笑风生,弄得领导们有时还要看孟盛观的脸色下菜。当然,孟盛观也没少帮领导们说话。领导们当场就对郭海燕说,孟盛观同志确实是个好同志,有机会,甚至没机会也要提拔重用。每当这时,郭海燕就会说,提拔重用是绝对应该的,但可不能违反原则啊!领导们说,那当然。
       他想起了郭海燕的那句话。这可能才是“生意”的开始,或者“生意”之外的“利润”
       一向寂静的家里突然热闹起来,这使孟盛观有点儿不解而又不习惯。
       来的最多的莫过于东城镇党委书记蔡白康了。
       蔡白康每次来,小姨子江美仙都陪着,不认识的以为他们就是夫妻,认识的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孟盛观感到十分难堪。每次来的时候,两人都大包小包。起初,孟盛观以为蔡白康是为了他和美仙的事,但这事他一个当姐夫的也没啥说啊,只要他们愿意,谁也打不开啊。他认为蔡白康最重要的应该是去多看看美仙的父母,那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啊。他把这个意思向美仙说了,美仙扑哧一声笑了:“还说你聪明,我看你才是世界上最笨的傻瓜。你以为他是说我和他的事吗?他是说他的事。”
       “他的事?”孟盛观更糊涂了,“他一个堂堂的大镇书记,不久的县级领导,找我一个小小副局长能有什么事,我能帮他什么忙?你别取笑了。”
       “你以为他是看中你这个小副局长吗?他看中的是你的关系。”江美仙一针见血地说。
       “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有关系我早上去了,谁还在这儿当一个什么当家不作主的副局长!”孟盛观泄气地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美仙盯着他说,“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你孟局长和县长组织部长打得火热,关系非同寻常,就是县里这些领导想向上走,都还得请你助一臂之力啊。我们院长那天还对我说,美仙啊,什么时候给我介绍认识一下孟局长。我说好啊,院长你先把我提成副院长,我就把他提到你办公室来。院长急忙阻止了我的话,悄悄地向我说,你别声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的事我也正在考虑……瞧!”
       孟盛观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郭海燕析山之行所带来的,他想起了郭海燕对他说的那句话:我让你做一个无本万利的生意如何。他想,这可能才是“生意”的开始,或者“生意”之外的“利润”。
       “干脆给你说透吧。县里主要领导就要动,基本都是上一个台阶,这样就空出几个位置。老蔡的意思是想往县里挪挪,再上一个台阶他也就到头了,不然,他这个年龄只能在科级岗位上定死了。”
       孟盛观惊异地盯着江美仙,这个原来整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瞎玩的小姨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成熟,俨然半个“官油条”了,分析起问题来有条有理。古人没说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人真容易随着环境变化啊!
       江美仙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没见过吗?说实话,现在我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如果不是我姐姐,我就把你抢过来。当然,如果那个郭记者和我抢,我是抢不过人家的。”
       孟盛观的脸腾地热了:“美仙你可不能胡说啊,你就算不怕你姐听到了撕烂你的嘴,还不怕老蔡听到了打折你的腿?”
       江美仙嘴一撇:“他敢!”
       果然,一天晚上,江美仙所在的那个医院院长敲开了孟盛观家的门。他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在医院干了多年了,想换换地方,请孟局长在县里领导面前帮忙说一下。孟盛观说:“我又不是组织部长,你找我有什么用?”院长说:“可你能和县里领导说上话啊,他们对你的话不能不重视啊。烦请孟局长看在我是美仙领导的面子上帮一下忙吧,美仙的事我会尽快考虑解决的。”说完丢下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逃跑似的出了门。等孟盛观追到门外时,人已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下面楼道传来的匆忙脚步声。他怕邻居听到+影响不好,只好作罢。回来拿起信封一看,吓了—跳:天,竟是整整一万元,是他半年的工资。他的一句话真的就这么值钱吗?那么如果去给组织部长送,去给县长送,去给再大的官送,又是什么概念?他不敢往下想。只想着,说话归说话,人活在世上谁能不遇到点儿难事呢,谁能不求人帮忙呢?以后想办法把钱给院长还回去就是了,不然,他的心不会安的。
       谁知,院长的钱没送回去,江美云所在的那所中学的校长又登上了门。校长夸了美云半天,说她思想觉悟如何高,教学水平如何高,为人处事如何好等等,学校里已经决定把她推选为县劳模,并列入了副校长候选人行列。孟盛观忙不迭地说:“我代美云谢谢校长的栽培,择日将登门感谢,你若有什么事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而为。”校长满脸堆笑地说:“孟局长说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哪里做的还不好,请孟局长多多指教。说到事嘛,倒还真有一事请孟局长帮忙。我这校长也干了多年,成绩也算有目共睹。县教育局有个副局长到期将退,论各方面条件我都有余,就是上面没人,想请孟局长在常部长面前推荐一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君子谋胜不谋败嘛,我当重谢。”
       校长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一脸恭敬地看着孟盛观。
       直到此时,孟盛观才弄清他的真正来意。现在外面都说他手眼通天,关系了得,他有口难辩,就是长了一千张嘴来说也是白搭,别人根本不相信。所以他干脆来了个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信不信由你。谁知这样一来,外人越发相信是真的,真让他哭笑不得。比如今天,你如果对他说真话,一口推辞,他还以为你在拿架子呢!所以,孟盛观沉吟了一下说:“我和常部长也就是认识,这样吧,有机会我一定把话说到。”
       校长紧张的脸马上松弛下来,换上了一脸媚笑:“好好,那我就先谢谢孟局长了。”
       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开了门,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个东西往孟盛观手里一塞说:“我怎么把你的东西带出来了,给,走了
       啊!”就像做贼似的,急步下楼。孟盛观一看,是一张购物消费贵宾卡,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喊了声:“校长,你……”楼下的邻居正好回来了,他只好收回了下半句话。
       关上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点儿无奈地看着手里的这张精致的金色小卡片……
       星期五上午,组织部那个“内线”打来电话,约他中午到“青云楼”吃饭。他才想起人家帮了他这么多大的忙,自己还没好好谢谢他呢!就在电话里说:“中午我请你吧。”
       挂了电话,孟盛观想,感谢人家光吃个饭怎么能行?他想起了这段时间到家里来找他的那些人,想起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卡。对,给人家也送张卡吧。那天,他想看看这些卡上到底有多少钱,就找到一个不大而僻静的超市,跟收银员小姐商量帮他看一下金额,他给她一百块钱。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中学校长的卡上整整五千元,其余的卡有三千元的,有两千元的,也有五千元的,连同收到的现金,加起来有好几万,他的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除了校长那张卡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其余的他都不知道是谁送的了。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任何领导面前帮他们说过话——他说话算什么呢?
       他从办公室的桌柜里取出一张三千元的卡,去了“青云楼”。
       听了纪检委宣布对他的“双规”决定后,跳了数天令他十分难受的眼皮突然不跳了
       孟盛观没有想到,组织部这个“内线”兄弟小王也是请他帮忙说情的,并且告诉他一个绝密消息,县里所有的领导都将上一个台阶,现任东城镇党委书记的蔡白康有可能接县委宣传部长。
       孟盛观听着,头都大了:“蔡白康要当县委常委了?”
       “是啊,一个个都高升了。”小王感叹道,“你孟局长也可能要动一动,上一上啊!”
       “我?”孟盛观笑着摇摇头,“我刚上来,就是想再上也不符合组织规定啊,别开玩笑了。”
       “那有什么?”小王不屑地说,“规定还不是人定的吗?那天,我听常部长和几位领导说,那个孟盛观同志很不错,今次在大力宣传本县工作时立了大功,但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工作,从没找过领导的麻烦,我看可以打破常规重用人才,以后我们到省里向郭主任也好交代,以后的宣传工作也好做些……县长当场就说,你考虑一下,要安排就安排好……你说,这是假的吗?”
       孟盛观目瞪口呆了。
       但是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呢?不管安排什么职位,肯定要上个级别。他忽然想起了那张卡,就掏出来递给小王说:“谢谢你帮了哥的大忙,这是一点儿小意思。”
       但小王死活不收,他说:“如果哥真要感谢,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常部长面前替我说句话,让我也有条出路吧。”
       “行。”孟盛观爽快地说,“别人的事先不管,你老弟的事,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
       小王说:“你也知道,我在部里也熬了多年,可是因为没人,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啊。现在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再这样下去就熬死了……你向常部长说说,反正我是一天也不想在楼里呆了。”
       孟盛观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理解,行不行,我一定把话说到,你放心。”
       那天走出“青云楼”,孟盛观的右眼皮忽然跳起来,而且越跳越厉害。这久违的跳动,使他一下子想起医院胡同里那个算命的老者。上次就是一见人家运气就好了,今次会怎么样呢?他顾不上多想,往医院赶去,他想再见见那个老者。
       不巧的是,等他匆匆赶到医院胡同前时却惊奇地发现,往日这里的各种店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街道。他问旁边商店的营业员:“你知道这里原来有个算命的老人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吗?”营业员摇摇头:“都清理了,谁知道呢?”
       既然已经到了医院,他决定还是进去看看吧。
       医生看了看,告诉他:“眼皮跳的学名是‘眼睑震颤’,主要是因为眼睑内一条很薄的肌肉——眼轮匝肌反复收缩,起因有两种,一种是因为休息、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另外一种是因为眼病引起,比如近视、远视、散光、结膜炎、角膜炎……你这是偶然跳,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不需要治疗,回去注意休息,放松精神,保持良好的心态,如果一周后眼皮仍然跳,再到医院诊治。”
       他想了想,医生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可能真是太紧张了。
       常部长给孟盛观打电话,让他速到部里一趟。
       在部长办公室,常部长告诉孟盛观,县里已经决定由他担任东城镇党委书记。“你还年轻,前途不可估量。”常部长说,“你还有什么意见吗?请你代县里向省报的郭主任问好,并请她一如既往地支持县里的工作。”
       孟盛观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常部长,谢谢组织对我的栽培。我一定向郭主任转达到,一定不负重望。只是……”他想起了那个“内线”兄弟小王的事,欲言又止。
       “有什么你就说吧!”常部长真诚地说。
       “是这样……常部长,如果我说得不对您就批评我啊。”孟盛观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就’是部里那个小王,是我的一个亲戚,您看适当时候能不能照顾一下……”
       常部长笑了:“你一般不开口,小王表现也不错,这事我考虑吧。哎,对了。”停了一下,常部长又说,“前一段时间有几个打着你的旗号来找我的,我没听你说过,我知道你这个人,下不为例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出了县委大楼,孟盛观只觉得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世界是那么的可爱,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美好的蓝图。这一天,是他人生当中最为得意的一天。从今天开始,他寄人篱下十几年的生活将从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无量的前途,伴之的是无数的鲜花、美酒……他想把这一消息尽快告诉还在乡下支教的美云,掏出手机时却发现没电了,就打车回单位。
       刚进单位大门,迎面碰上了东看西瞧左旋右转的傅国才。一看到他,傅国才就急急忙忙地说:“孟局长,你怎么关机了?你家里出事了!”
       “怎么了?”
       傅国才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蔡白康书记出事了,在美仙那儿。刚才医院的人给你打电话,到处找不到你,你快去看看吧……”
       孟盛观的头一下子就大了。
       江美仙所在的凤仪小区的那座单元楼前已经围了黑压压一大堆人,还有公安人员进进出出。孟盛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了车就往楼里挤,被戒备的警察拦住。他连忙作自我介绍,旁边也有认识他的人向警察解释着,他才被带到了美仙的房间。一进门,他就惊呆了,只见蔡白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几个警察正在勘查现场。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孟盛观喃喃自语着,“美仙呢?”
       警察告诉他:女主人已经吓得精神失常,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实在不明白。
       法医检查结果,排除了任何他杀因素。根据现场留下的精斑和脑部出血状况判断,死者应是在做爱时极度兴奋,心脏病引发脑溢血而死。
       这张报告送到县里主要领导手上,一片沉默。
       社会上却舆论大哗。
       有人说。蔡白康是得知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县委宣传部长,官运亨通,兴奋异常,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大白天就约情人江美仙回家共庆,正在酣战之时,心脏病突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马克思派人押到天堂法庭接受审判去了。他身下的那个美人江美仙竟然毫不知情,还以为他偷懒,趴在她柔软光润的肚皮上睡懒觉呢。就一迭声地骂,他也不作声,又用手推,却推也推不动他那庞大的身躯。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就想办法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挪,好不容易出来了,正要发脾气,却发现这家伙死狗一样不动。她还以为他装死弄着玩呢,上去一摸嘴,早就没气了,顿时吓傻了,光着身子尖叫着跑出了房间,跑出了楼道。许多人都看到了,好白净的皮肤,好苗条的身子……
       还有人说,这个蔡白康书记和这个护士已经同居了好几年了,护士一直逼他结婚,但他却和老婆离不了婚。这次又要高升了,护士怕他喜新厌旧,一方面紧紧逼婚,一方面天天“掏库”,让他没有“出墙”的机会,谁知却引发了病情,出了人命……
       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怎么说,死去的不能复生,活着的江美仙躺在医院,口中一直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年迈的父母一气之下双双卧床不起,江美云只好请了长假回来两边跑着照顾。
       祸不单行。就在任命孟盛观为东城镇党委书记的文件下来的第二天,市纪检委专案组一行五人进驻了析山县。他们接到该县某局员工陈某的署名检举信,检举现东城镇党委书记孟盛观有受贿之嫌,并列有具体清单。两天后,孟盛观被“双规”,在其家中和办公室里搜出了数十张高额贵宾消费卡……
       孟盛观在听了纪检委工作人员宣布对他进行“双规”的决定后,跳了数天令他十分难受的眼皮突然不跳了。就在他将被带出门时,刚赶回家来的妻子江美云告诉他,她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孟盛观一下子呆了,两眼直直地盯着江美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齐涌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在妻子云面前,低沉的哭声如同山谷流水的吼鸣。他紧紧抓着妻子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