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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腐悬念]复仇者之死
作者:汪根发 汪闻茗

《今古传奇》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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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个贪字,16条生命灰飞烟灭;因为一个仇字,甜蜜爱情昙花一现。金钱买不来幸福,复仇换不来时光倒流……
       第一章 黑白两道大洗牌
       2006年3月18日上午9时20分,江西省公安厅电脑收讯台屏幕上突然跳出几行黑色的字迹:
       紫阳市公安局长张金龙于今天凌晨1时左右被害于凯悦饭店702房间,同时被害的有他20岁的儿子。请求省厅给予侦破技术上的支持。
        紫阳市公安局 2006年3月18日
       省公安厅侦查人员刚到紫阳市,紫阳市刑警大队又接到了报案,素有“紫阳一霸”称号的彭大海被人惨杀于吴楚庄园的地下室里,一同被害的还有他19岁的女儿。
       各路媒体记者蜂拥而至,从不同的角度报道案子的神秘内幕,每一条报道都掺入了残忍、迷离、权力、黑金等内容。市民们也三五成群地议论,猜测这两起凶杀案的真正原因……
       一位政府资深官员对圈内的朋友宣布:这两个人物被杀,将引发紫阳市社会大地震,紫阳市的权力部门和社会黑势力将进入重新洗牌阶段。
       这天,市长崔远智正在自己办公室查资料。有人敲门,崔远智微皱眉头。他有一条铁的规定:早上10点至11点绝对不允许大院内的工作人员打扰。
       “谁?”崔远智冷冷问道,声音里含着威严。
       “我,唐鲁周。”对方说话间进了他的办公室。
       “啊,是唐书记。”崔远智没站起来,只是转动了皮椅正对着他。
       “你这儿是中南海国务院?真是侯门深似海。”唐鲁周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命苦哇,写高速公路材料,省里急着要。”
       “不是整我的材料吧?”唐鲁周调侃道。
       “我想整也没法整呀,你来紫阳市只有个把月,即使土豆也来不及发芽。”崔远智关掉电脑笑着说。
       唐鲁周是上个月才调来紫阳市任市委书记的。他原是北京一家电机企业的老总,不知拜了哪一方菩萨,升迁紫阳市坐了第一把交椅。崔远智知道,这姓唐的肯定是组织部门政治利益的平衡产物。
       “唐书记,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指示?”
       唐鲁周摁灭了烟头,想了想,说:“公安局是司法系统的龙头,公安局长是龙头的神经,神经麻木了,整条龙就瘫了。所以,公安局长的人选一定要慎之又慎。我刚来紫阳市,对人事情况不大了解,在用人的原则问题上还是你来把握。”
       崔远智沉思片刻说:“你的指导思想是对的,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大的利益,各种人就会如蝇逐臭齐聚那里。市公安局是权力部门,要防止庸人高位,就得把竞选的门槛提高,我已拟好了选拔局长的条款,门槛很高。”
       “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我们要打破以前的思维模式。在人选上你负责软件控制,我负责硬件控制。咱俩统一后,再交班子联席会讨论,然后由人大宣布。”
       “这方法可行。把人字拿掉,企字就成了止字。企业最活跃的因素是人,而在人的因素中,中层管理干部在企业发展中负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政府如企业,下面的水平,反映了上面的素质……”唐鲁周三句不离本行,“……目前,紫阳市的高速公路刚上马,国家又把赣东北机场的选址放在我们这儿,紫阳市急需一个和谐安定的环境——‘3·18连环杀人案’有线索了吗?”
       崔远智愁上眉头:“案绪如麻,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正因为如此,我才考虑公安局长必须马上到位。”
       唐鲁周点点头,说:“特事特办,紫阳市现在是非常时期,案子一天不破,政府就一天抬不起头。竞选工作就按照你拟的程序走。”
       说到这儿,唐鲁周手机响了,他接听道:“喂,是谁?我是唐鲁周……噢,原来是老同学。有什么事吗……”手机“嘀”的一声,没电了。唐鲁周皱了一下眉,“关键时刻它给你罢工。老崔,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崔远智把手机给了他。唐鲁周重新打过去,说:“刚才手机没电了。你说……什么?推销卫星电话?你也太落后了……”
       “唐书记,您的客人来了。”秘书进来告诉唐鲁周。
       唐鲁周对秘书说:“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
       秘书刚出去,唐鲁周叫道:“还是我过去说吧。”他转身对崔远智指了指正在接听的手机,歉意地笑了笑。
       几分钟后,唐鲁周回来把手机还给了崔远智。出门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箱正宗的中华香烟,只要夹了一支假烟,这箱中华烟就进入了伪劣产品体系……”
       不出崔市长所料,竞选紫阳市公安局长的县处级干部有400余人。
       竞选如戏。这戏的剧情一进入高潮,绝大多数的竞选者就被《关于紫阳市公安局长竞选条例》中的四大硬件击落下马。
       硬件的四大条款是:必须是公安本科毕业生;必须具有20年警龄;必须具有10年基层派出所所长经历;必须荣获过公安部颁发的一等功。
       这里面除了公安部对市级公安局长的任职规定外,还掺入了市领导的人为因素。
       这也难怪崔远智设的门槛高,紫阳市有八大行政区,下辖十几个县。市公安局长明摆着是个肥缺,人人都想占据这个位置。他当市长已有两届,全市县处级干部少说也有六七百个,谁没给他这尊菩萨上过香,念过经?
       虽然,他曾在几次吹风会议上反复说过:“我要选个年创财政收入几个亿的县长、处长、主任,闭上眼都能抓上几十个,但要选个能在极短时间破获‘3·18连环杀人案’的公安局长,我只能沙里淘金。”可他的属下硬是不能领悟市长的政治语言,都把餐叉伸向这盘奶酪。于是他以市人大名义推出《关于紫阳市公安局长竞选条例》。
       这条例虽然是他崔远智的个人意见,可一旦由人大通过,就具有法律效应了。这是他多年来练就的基本政治技巧,难以直接处理和拒绝的事,都往人大推,然后人大又按照他的导向作出决定。
       在四大硬件面前,能进入决赛的仅一人:星江区公安分局局长鲁天。当鲁天接过紫阳市公安局长的委任状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与鲁天相比,袁宫道成为紫阳市黑社会老大就简单多了。
       彭大海一死,紫阳市黑社会就陷入混乱状态。谁都想当教父,尤以星江区和城南区闹得最凶,双方打红了眼,引起了紫阳市警方的注意。
       为此,紫阳市八大区地下势力的头子坐在一起,讨论推举一位众望所归的掌门人。
       袁宫道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作为星江区头目马长山的保镖,袁宫道也参加了这次地下势力最高级别的会议。
       当然,他的职责是保护马长山。
       会上,马长山与城南区头目欧阳虎争执起来。
       欧阳虎说:“作为头儿,必须要具备过人的胆略和勇气,才能膺服众人。”
       马长山盯着欧阳虎,不阴不阳地说:“老兄,告诉你一个真理:在动物圈,力气大的占便宜,在人类世界,力气大的做苦工。勇者抬轿,智者坐轿。”
       “你诡计多端又怎么样?老婆女儿还不照样给人操了!”欧阳虎的话像浸了鹤顶红。
       马长山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马长山当混混儿时,他的老婆跟一个供销部门的主任相好了,这个主任太缺德,玩了人家的老猫连带小猫也不放过,把他未满17岁的女儿肚子搞大了。虽然,马长山后来把那个主任的东西废了,可这“政治伤疤”却成了他永远抹不去的耻辱。
       袁宫道忍不住插了一句:“打人不打脸,欧阳头儿怎么能拿人家的女人来开涮?”
       欧阳虎“嘭”的一拳砸在桌上,骂道:“是哪个臭娘们儿的裤裆没系好,露出你小子来!”
       他的话音没落,门“砰”地被撞开,闯进三个黑衣墨镜的汉子,这三人和欧阳虎带进会议室的保镖合称“四大金刚”。
       会议登时成了“巴以和谈”,剑拔弩张。
       “是单挑,还是一起上?”袁宫道盯着欧阳虎。
       欧阳虎感觉到对方的蔑视,狠狠地说:“他们四人从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当然一起上!”
       “不要脸,四个打一个!”马长山拿出手机准备叫人,被袁宫道拦住。
       他对欧阳虎说:“我把你的‘四大金刚’打趴下了,你说怎么办?”
       “果真如此,我让你当我们八大区的掌门人。”他转向马长山,“马头儿,这小子忒狂,打死了,你说咋办?”
       “……”马长山语塞了。
       “伤了,我自己爬出这屋子,死了,就请马头儿把我埋了。来生我还给马头当保镖。”
       欧阳虎一挥手,“四大金刚”一拥而上。
       袁宫道纵身越过桌子,把背贴在墙壁上,平静地呼吸。他今年已45岁了,手臂上的数道伤疤表明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职业打手。
       死亡圈子越缩越小,袁宫道的呼吸变得深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动员起来了,每一块肌肉,每一片指甲,每一绺头发,每一根睫毛都进入了临战状态。人生的一出大戏又开始了,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无法规避了。
       对方的脚在地板上滑动,拳头的攻击接连而至。一人与四人相搏,要想避开不受一拳,那只有电影、电视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现实搏斗中是绝对不可能的,生存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无数击打的拳脚中避开最具威力、最能致命的一击。
       袁宫道闪过了劈脸打来的一拳,左手架开踢向裆部的一脚,右手接住袭向肝部的直拳,身子贴近对方顺势一矮,脑袋钻到对方的颚下,使劲往上一顶,“嘭”的一记闷响,一声惨叫,“四大金刚”中的一个下巴骨顿时断裂,上下门牙飞了出来。
       一击成功,命运就把“四大金刚”踢进了黑暗。
       袁宫道一招得势,其他招势及时跟进,他照准一个家伙的肋下一记重重的勾拳,立即传来肋骨断折的闷响。紧接着一个右踹腿,把第三个家伙踢在地上爬不起来。第四个趁机从背后袭击,一记重拳砸向他的后颈,袁宫道一个华丽转身,左手托起对方袭来的拳头,右手化拳为掌,劈向对方的肋部。对方慌忙后退,可哪里还容得他退缩,袁宫道只用了四成力度,就把他劈得脸色变紫、变灰、变白……
       对方算是条硬汉子,好似一艘不甘沉落的战舰,挣扎着慢慢倒下去。
       马长山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他敢肯定八大区的保镖没有一个是袁宫道的对手,让他做保镖屈才了。
       欧阳虎愣愣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四大金刚”,怎么会是这种结局呢……他的短发乱蓬蓬地竖着,仿佛在冒烟,全身空落落的。
       “认输,还是不认输?”马长山提醒欧阳虎。
       欧阳虎沮丧地说:“技不如人,我让贤。”他问马长山,“马头儿,八大区的龙头让他做了,你的意思呢?”
       马长山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叹道:“欧阳兄虽败犹荣,为八大区选了一个好龙头!”
       袁宫道慌忙力辞:“不行,绝对不行!”
       “你说谁行?”马长山对袁宫道说,“我坐这个位子,欧阳头儿不服,欧阳头儿坐这个位子,我不服,其他区的头儿又没这个分量。”
       “还是你来当吧,我仍旧做你的保镖。”
       马长山摆摆手说:“你做我的保镖?拜托啦,我还睡得着觉吗?”
       欧阳虎气呼呼地说:“这八大区的龙头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然,我这‘四大金刚’不是白挨了打吗?”
       袁宫道无可奈何地叹道:“各位头儿,你们是要把我袁宫道抬上炉架烤啊!”
       第二章 保镖施政露锋
       袁宫道的“施政纲领”一出台,就把八大区的头儿惊得人仰马翻。
       袁宫道的“施政纲领”里有两个飓风点:一是与广东蓝鸟公司合作,低价收购城南区的80里长滩沙场;二是从景德镇人的手里夺回富春采石场。
       袁宫道的“施政纲领”重点提出要让80里长滩沙场成为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的供血加速器。长滩沙场是崔市长过去的情人承包下来的。时下,紫阳市城市建设正进入高潮,高速公路急需沙子,圈内人士透露,沙场每月的纯利润保守估计有1000余万。
       一句话,如果你是有背景的商人,长滩沙场就是一块巨大的财富蛋糕;如果你是安分守己的商人,长滩沙场就是一个海市蜃楼。
       袁宫道的“施政纲领”一发布,马长山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猴有猴道,虎有虎路,江湖只有一个法则:弱肉强食。长滩沙场那个女老板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是政治势力,还是经济实力,都比我们强,猴子不能去抢老虎嘴边的肉。富春采石场是景德镇老大龙四从我们手中霸去的。龙四的势力纵横赣东北,听彭头儿说过,龙四去北京玩,公安部的一名局长还专程去机场迎接。这两个地方钱再多,也不能碰!”
       欧阳虎说:“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抢银行的也是人,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他们是虎,我们是猴?”
       袁宫道点点头,说:“对极了,你怕他,他是一只虎,你不怕他,他就是一只猴。天下的事物没有一样是至高无上的,都是按照锤子、剪刀、布,一物降一物的自然法则运行。”
       运沙的车子排了足足几华里,这条长龙的尾巴还在不断地加长。
       要去长滩沙场必须通过太白桥。太白桥头横摆着一辆十轮大卡车,它一摆,长滩公路就犯了肠梗阻。
       司机急得直按喇叭,公路中央一帮黑衣墨镜的人拦在车前喊道:“从今天起,谁都不准运长滩沙场的沙子!”
       一位司机叫道:“你说不运就不运,你算老几!”
       “我算你老爸!”话音没落,司机就挨了一个耳光,不敢吱声了。
       一个墨镜大汉站在车顶上大声说道:“长滩沙场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你们运出一车沙子,老板就获纯利300元。我们全市的司机要联合起来,不运长滩的沙……”
       一个司机打断他的话,叫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不运沙子,全家人喝西北风?”
       墨镜大汉说:“天上飞的我们不管,地上跑的我们是管定了,长滩不能运,你们可以到其他地方运。谁从这儿运沙子,我们就敲断谁的腿!”
       有个司机不满地说:“我们凭什么听你们的?”说着跳上十轮大卡车要把车子发动。
       “敲断他的腿!”墨镜大汉一声喊,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拽住司机,把他的左脚架在东风卡车的踏板上,一个大汉抡起铁棍照准司机的胫骨狠命地砸下去。
       “啊——”司机惨叫起来,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老子跟你们拼了!”另一个高个子司机从驾驶室里抽出一根铁棒冲过去,被墨镜大汉拦住。墨镜大汉亮出一把杀猪刀,“噗”的一声戳进司机的肚子,只余刀柄在外;又“噗”的一声抽出,鲜红的血有力地喷射出来。在场的几十名司机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浑身是血的司机紧紧地抱着墨镜大汉,两个人滚成一团。公路边的草地被犁出一道半尺来深的沟子,草、石子和泥土上全是鲜红的血。
       “扔下河!”墨镜大汉的肚子风箱般剧烈起伏,看来他也累得不轻。
       当血淋淋的尸体被扔下桥时,司机们吓得一个个掉转车头离开了太白桥。
       欧阳虎摘下墨镜,笑了。他将滴着血的刀子顶着自己的腹部一按,刀尖缩进刀柄里,原来是一把魔术刀。
       
       “世界上什么东西的鼻子最灵敏?”崔远智望着亭子外的江水,若有所思地问紫阳市新任公安局长鲁天。鲁天正欲回答,崔远智把手一摆,说:“你肯定会说是狼狗,那你只能拿60分。”
       “难道不是吗?”鲁天迷茫地盯着崔远智。
       崔远智笑了笑说:“当今世界上鼻子最灵敏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已是天命之年的崔远智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边,江边的草木被昨夜的小雨浸润得碧绿,栀子花、白玉兰开得隐隐约约。一位身穿湖绿色香衫的姑娘,挎着花篮,袅袅婷婷走过,嘴里轻轻吆喝:“玉兰花啊……”
       “紫阳真美!”崔远智感慨道,“要让这座千年古城长久地保持这种和谐宁静之美,你这公安局长责任重大呀。”
       “是呀,我们紫阳市公安局虽然没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强大卫星侦察系统,但侦查水平不会低于省内同行。”
       “这么说,我还是知人善用的。”
       鲁天递了一支烟给崔远智并为他点燃:“感谢崔市长的提拔。”
       “这是组织决定,非我之功。”
       鲁天人生的关键几步,都是在崔远智手中完成的。两人心照不宣,情同父子。
       “人言可畏呀,”崔远智说,“我头上还有个市委书记,有些事情无法绕开他。如果我不用这种方式选拔,有人就会认为我是近亲繁殖。一旦发生问题就百口莫辩。”
       崔远智是这个市的权力象征,谁都无法了解崔远智的权力结构,他的周围总有一层半透明的令人生畏的帷幕。新调来的市委书记唐鲁周在政治装备上太差,在玩政治游戏方面,崔远智比唐鲁周要高两个等级。比如这次公安局长竞选,鲁天被擢升,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是公开竞争,其实是暗箱操作,四大硬件是为他鲁天量身定做。
       鲁天担忧地向他汇报:“……根据治安科抓获的小偷提供的信息,他们盗窃的钱包里,发现了中央纪委的证件。这说明,中央纪委已秘密派员进入紫阳市。这连省公安厅都不知道。我感到有些不正常,我担心……”
       崔远智打断他的话:“你在我身旁时,我有两个感觉:一是安全,二是扫兴。你看这辛夷花开得多美,古人吟诗:‘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芳情香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多好的诗,多美的景致都让你搅了。”
       鲁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事情一急,我就顾不上崔市长的雅兴了。您看又扫了您的兴。中央纪委抛开省厅,直接下到紫阳市,来者意图不明,我心里没底。”
       崔远智说:“谁心里有底?邓小平上台时还说摸着石头过河呢。中央纪委就有底啦?有底就不会派佛下来。你担心什么,担心我有经济问题让他们抓住是不是?”
       鲁天慌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给您使绊子。”
       崔远智洒脱地说:“在紫阳市除了癌症、艾滋病,就没有我对付不了的东西。不过,防患于未然,你让电脑监控打往北京的电话。另外,‘3·18连环杀人案’有进展了吗?”
       崔市长终于进入主题。
       鲁天整理了一下思绪,说:“这案子恐怕不是一般的刑事案。”
       “发现了什么新情况?”
       “凶手不但狡猾,而且非常残酷,张局长和彭大海生前曾遭到非人的折磨,这两人身上的所有关节都被折断,睾丸也被捏碎——”
       崔远智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显然,鲁天的汇报太原汁原味,没有隐去恐怖色彩。
       “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恐怕是以血还血的原始变态复仇。那两个孩子都是吓死的,真难以想象,死者在生前是如何忍受刑拷的。法医的报告上说,凶手的刑拷还没施完,受刑者就已死了。”
       “人已死了为什么还要对死者施刑呢?”崔远智听得心惊肉跳。
       “这恐怕是凶手的另一层深意,他在向下一个复仇的目标发出信息。”
       “下一个,还有下一个被杀的目标?”
       鲁天点点头,说:“张局长被害后,尸体上放了一张写有‘3’字的卡片,没几天彭大海又被杀害,他的尸体上又放上了一张写有‘4’字的卡片,凶手好像在暗示下一个被杀的目标。”
       “这数字代表什么?”
       鲁天摇摇头。
       “必须阻止凶手继续杀人,要尽快破案。”崔远智忧心忡忡地说,“‘3·18连环杀人案’是惊天大案,公安部挂了号的。要是破不了案,让凶手逍遥法外,你我怎么向死者家属交代,怎么向紫阳市人民交代……长滩沙场是怎么回事,听说也杀了人?”崔远智问。
       鲁天说:“长滩沙场我已派了刑警队长李赫兰去调查了。”
       李赫兰是一位极出色的刑侦高手,鲁天派李赫兰出马是表示他对长滩沙场的重视。
       三年前长滩沙场投标竞拍时,崔市长曾指令鲁天阻止广东蓝鸟公司的郭老板进入拍卖现场。
       他当时问崔市长:“用什么理由扣留他?”
       崔市长说:“有理由要扣留,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扣留。直到长滩沙场竞拍锤子落下。”
       长滩沙场竞拍那天,他在半途截住郭老板的车子,理由是有个小姐指认他嫖娼。
       郭老板直喊冤枉,他说那天他一直在公司举行法律宣传活动,刑警队的李赫兰可以作证。等到李赫兰赶到,鲁天又有事出去了,手机联系不上,值班警察不敢擅自放人。一直等到长滩沙场竞拍结束,鲁天才来到局里,让人放了郭老板。
       从此,蓝鸟公司郭老板对紫阳市的警察部门恨得牙痒痒的。
       李赫兰也没办法。当时她和鲁天是同级,一个主管刑事,一个主管治安。虽然常常碰面,但真要插手对方的事务,那可是咫尺天涯。
       三年后,鲁天升职了,成了李赫兰的上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坐上市公安局长的位子,鲁天就感觉到了李赫兰的分量,他要想坐稳这把交椅,就得倚重李赫兰。李赫兰在刑事侦查上是全省的一面旗帜。而公安局长的政绩指标就是破案率。所以,上任后发生的第一个案子——太白桥路霸案,他就交给了李赫兰,而三年前他对李赫兰为郭老板作证的事早忘了。这就导致这个案子不了了之的结果。
       鲁天离开崔市长时,崔市长再三交代,“3·18连环杀人案”的一切进展都必须向他报告,包括细节。鲁天郑重地点点头,他现在才真正知道一个决策者的心路:永远战战兢兢,永远如履薄冰。
       第三章 一语点醒女警官
       这是一双堪称美丽的眼睛,可袁宫道看到的只是冷漠与严肃。
       “我是紫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李赫兰。”
       袁宫道仔细地盯着李赫兰。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是那种很清爽干净的漂亮,不是那种狐媚、粘糯的漂亮。
       袁宫道皱了一下眉,“宁愿被马蜂叮上,也别让李赫兰盯上”,这是他们黑色圈子内流行的话。他也亲耳听马长山说过:“谁犯在李赫兰手上,不死也得褪层皮,这个女人生理、心理都失调,有股子怨妇的劲头,她盯上谁就会跟谁干到底!”
       他知道今天有的自己喝一壶了,这个女人肯定是奔着太白桥拦车事件来的,虽然心里直发怵,可他还是装作坦坦荡荡的样子,站起来,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李赫兰。李赫兰没接他的茶,她盯着袁宫道看,办公室的光线经过蓝色玻璃的过滤,变得十分柔和。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无论如何也柔和不起来,脸庞尽是粗颗粒的皮肤,过多的皱皴使得他整个人沧桑起来。袁宫道把茶杯放在李赫兰的桌前,点燃了一支青鸟烟,笑着说:“哎哟,我说今天奇怪了,怎么神清气爽?原来一大早有个画儿似的女警官来我的办公室。”
       李赫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说:“你正经点儿,我是来查案子的,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查什么案子?我们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化商业公司。”袁宫道说。
       “听说太白桥拦车是你们公司干的?”李赫兰直奔主题。
       “听说?任何听说在法律上都是无效的,在法庭上不起作用,在江湖上只是下酒料,就算太白桥拦车杀人是我们公司干的,你也得拿出证据。因为你不能给法庭线索和想象,要给证据!”袁宫道说得理直气壮。
       李赫兰冷冷地说:“我没说太白桥拦车杀人,杀人可是你说的,你们真的杀了人吗?”
       入套了!袁宫道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他太低估这女警察的段位了,一接触,自己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事呢?也是听说的。怎么,你们真的怀疑是我们公司干的?”袁宫道转为防御。
       “不是怀疑,是肯定是你们公司干的!”李赫兰不动声色地盯着袁宫道问,“4月27日上午6点到10点,你们公司的主要领导都去了哪里?”
       “上班呀。”
       “袁总经理,我正式告诉你,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一条,我现在就可以拘捕你!”李赫兰掏出手铐,“啪”的一下掼在袁宫道面前。
       “那你必须得给我拿出证据。没证人、没证据,你说破天也白搭。”袁宫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别以为你是诸葛亮,别人是阿斗。我们警察办案讲求的是客观证据,没证据,我还不找你了。太白桥拦车杀人,你们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杀人是假把戏,是吓唬那些装沙子的司机的;桥头上的血迹,我们检验了是化学颜料;抛尸下桥,那是假象,我们沿着桥下岸边的水迹,找到了埋在林子里的衣服和鞋子,那是‘死者’自己埋的——”
       “你怎么能肯定‘死者’就一定是我们公司的人?”袁宫道打断她的话问。
       “这‘死者’不但是你们公司的,而且就是你!”
       “我?”袁宫道心惊肉跳。
       “‘死者’埋好衣服后,坐在原地抽了一支烟才离开。”李赫兰说着拿出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袋里放着一个“青鸟”烟头。李赫兰从袁宫道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拣出一只烟蒂说:“抽烟者都习惯抽一种自己喜欢的品牌,你喜欢‘青鸟’牌香烟。”
       袁宫道不以为然地说:“又没规定我一个人抽‘青鸟’牌的,全紫阳市抽这种牌子烟的人,少说也有10个,你怎么就肯定是我?”
       李赫兰把烟蒂放在自己的手掌上说:“袁总,每个人抽烟的习惯不一样,你喜欢咬着烟头的海绵体猛吸,你看,每一个烟头的海绵体都给你咬扁了。”
       “这是巧合吧,吸烟咬烟头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袁宫道的防线摇摇欲破。
       “巧合?偶然一次才是巧合,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就是人为因素了。当然,你的律师或许会把这些巧合讲得天衣无缝。且不说我把这两个烟头拿去做唾液测验,单凭这枚戒指——”李赫兰说着掏出一枚金戒指,“这枚戒指上镌刻的这行字不是巧合吧?‘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甲’,这枚戒指我是在你埋衣服的坑里发现的。全市的金店我都调查了,是一家湘记金铺为你们公司打造的,一共打造了9枚,按照天干次序排列,你是总头,当然戴的是标序为‘甲’的戒指。如果,你还是认为这也是巧合的话,就把你属下八大区的头儿都召来,看我分析的对不对!你不会愚蠢到连道理、常识、是非都不顾吧?若是那样就该把你送往精神病院了。”
       袁宫道的防线彻底崩溃。这女人的道行确实深不可测,外表看上去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内心却比千年老妖还精明厉害。
       李赫兰抄起手铐并没去铐袁宫道,而是往臀部口袋上一别,转身出去。
       “李大队长——”袁宫道只感到心也空了,脑也空了,一阵迷茫。
       李赫兰转身盯住袁宫道:“没把你铐走,觉得奇怪是不是?”
       袁宫道默然无语。
       李赫兰严肃地说:“告诉你一个真理,办案警察比你聪明。长滩沙场是个钱窝,谁都想分一瓢羹。这地方的水道过深,人道过黑,没有任何道德约束,背后使绊子下刀子的主儿有的是。再说,原先那个女老板也是用不道德手段占有了沙场。现在她正好有了新的赚钱项目,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把沙场转卖给你们和蓝鸟公司,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这次放了我一马,有什么条件?”
       “还不算笨。”李赫兰用手指弹了几下桌面,说,“一、从今以后,告诫你的部下在我的管区内不要滋事械斗。我有我的底线,你们一旦超越底线,就别怪我不客气。二、向我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这线索是指什么?”
       “当然是‘3·18连环杀人案’的线索。三、我们刑警大队为了调查长滩沙场案子,没少白天黑夜地干,警车也报废了一辆。”
       闻弦歌,知雅意。袁宫道识趣地说:“这是李大队长给我机会,我以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的名义向市刑警大队赠送两辆奥斯汀警车,再举行一个赠车典礼,届时,警民同乐。”
       “奥斯汀?太贵了吧。”李赫兰心里多少感到有点儿霸王借马的歉疚。
       “不贵,不贵,再说我有个朋友在奥斯汀公司,肯定贵不了。”这是袁宫道待人接物的哲学。有时把赠物说得值钱,有时又说得不值钱,这就是辩证法。太白桥发生这么大的事,李赫兰只给他一张黄牌警告,人情已做足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一个小男孩儿刚走出紫阳一小,一辆钱江牌摩托车就迎面撞了上去,小男孩儿来不及反应就被撞飞了。直到撞人的摩托车驶上了大桥,人们才惊叫起来。
       刚巧在现场的袁宫道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抢过一辆豪爵牌摩托,飞也似的追上大桥。
       袁宫道的身体朝前伏着,油门加大到极限,整个车子在飞驰中剧烈抖动,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战栗的快意。
       前方道路的宽度在急速变窄,那是错觉,车子一旦超速,人的视觉就会产生视野狭窄症。
       撞人的车手心里慌张,在向右拐弯时没考虑拐弯时的平衡,车子在高速行驶中一弯,翻了车,车体撞在地面上,散出点点火花。发动机还在吼叫。
       袁宫道踩住了刹车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又将小孩送往医院。
       这孩子命大,只是大腿骨折,给吓呆了,住在医院里几天都没说话。袁宫道变着法儿哄他,给他讲故事、说笑话,小孩的情绪才稍微安定下来。袁宫道这才知道,这小男孩儿是李赫兰的儿子杨小鸣。李赫兰正在外地出差,无法赶来。
       过了几天,袁宫道接到李赫兰的电话,感谢他救了她的儿子杨小鸣,并要请他吃饭,说另有一事请他帮忙。
       袁宫道听了笑着说:“哪有女人请男人吃饭的,还是我请你吧。”
       民俗风情街“骨汤面馆”里,袁宫道和李赫兰拣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这里的椅、桌、茶具和地板全是竹制的。窗外,绿水修竹,竹叶婆娑,别有情调。
       “来点儿酒吗?”袁宫道问。
       “不行,我喝酒和打青霉素一样,一沾嘴就过敏。”李赫兰慌忙摆手。
       “是心理过敏吧,来点儿低度干红。”袁宫道为李赫兰斟了一杯。
       “你和谁结了梁子,非得要你心肝宝贝儿子的命?”袁宫道问。
       李赫兰说:“他父亲贩毒时被我逮住,判了死刑,去年给枪决了。他高中失学,因此恨上我。于是偷了一辆摩托车来撞我儿子。”
       “杀父之仇啊!”袁宫道呷了一口酒,说,“这是最可怕的仇恨,想化解都化解不了。”
       李赫兰无奈地说:“所以说,刑警难当。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
       小姐端上了骨汤面。李赫兰一瞧,爽!琥珀汁儿似的汤稠得如梦一般,葱花飘在汤上,煞是可爱。
       袁宫道告诉她说:“熬汤的材料是用猪骨、羊骨、牛骨和鸡混熬的。一熬便是二十四小时,有了这么浓厚的汤底,放什么下去,都美味可口。”
       李赫兰一尝,果然美味,即刻上瘾。
       袁宫道端详着李赫兰,心想,这女人真好看,连吃面条的动作都那么迷人。
       李赫兰发现袁宫道出神地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难看?”
       “不,花雕甜如蜜,美人颜如玉。黄藤酒,红酥手,好看极了。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李赫兰提起了杯,斟酌了一会儿,说:“我儿子被撞之后,犯了恐惧症。医生说晚上必须要有个人陪他。明天我要出差,大概三天时间。我征求儿子意见,他对你印象好极了,说非你不可。我想请你来我家……”
       袁宫道端起酒一饮而尽,说:“行,为年轻貌美的女警官服务,这是我的艳福。”
       李赫兰说:“有文化些好不好,人家跟你说正经事。”
       “啊呀,不对,我感觉有一个地方脱节。”袁宫道拍了一下后脑勺,说,“你不会没有老公吧?孩子的爸爸呢,出差还是在外地工作?若是让他碰到我晚上睡在你的屋子里,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赫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丈夫已死了三年了。”
       “病死的?”
       “不,查案时因车祸而死。”
       “你丈夫也是警察?”
       “他是紫阳市前任刑警大队长。”
       袁宫道失声叫道:“杨峰大队长!”
       李赫兰惊愕道:“怎么,你认识他?”
       袁宫道一愣,说:“杨峰大队长是紫阳市的总捕头,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车祸怎么发生的?”
       李赫兰痛楚地说:“那天下大雨,警车因道路坍塌而坠入大鄣山水库。”
       袁宫道好像触及到什么,皱紧了眉头,脸上的皱皴抽动了一下,露出怀疑神色问道:“即使车子落水,杨队也应该可以打开车门逃生啊?”
       “在车子落下时,他因受到震荡而昏了过去。”
       “是法医的鉴定?”
       李赫兰点点头,说:“车子打捞上来后,车况良好,他系着安全带,车内并无明显挣扎痕迹。”
       袁宫道站了起来,把手背在身后,紧紧地盯着李赫兰没说话,盯得李赫兰毛骨悚然。过了好长时间,袁宫道才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问她:“李队我问你,杨队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很好。”
       “应急应变能力呢?”
       “很好。”
       袁宫道点点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那么,这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谋杀?”李赫兰感到整个人开始往下沉。
       自己是刑警出身,当时为什么就没有这种异样感觉,是不是太相信组织的结论了?“你怎么肯定是谋杀?”李赫兰不愿相信。
       袁宫道说:“凭我的直觉!既然杨队身体一向很好,又受过很好的训练,这不是谋杀又是什么?”
       袁宫道这种耸人听闻的推论,着实让李赫兰心惊肉跳。袁宫道接着问:“你丈夫当时查什么案子?”
       李赫兰想了想,说:“好像听他说过,是查一起自卫还击战中的黄金案。”
       “黄金案?”袁宫道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可不可以把杨大队长调查的案卷拿来给我看一下?兴许我能给你理出一点儿头绪。”
       李赫兰犯难地说:“这违犯刑警纪律。”
       袁宫道说:“你要相信佛,就什么都有罪,生下来就有罪;你要信守纪律,那两辆奥斯汀就得还给我,我现在也不会和你吃骨汤面。以你的刑警职业敏感和查案子的阅历,现在应该知道,杨大队长不是死于车祸,你难道不想为他讨回公道?谋杀者不按规则出牌,你却顾忌警纪。打擦边球总可以吧?你把案卷拿回家,我不过是偶然看了而已。还有,这起谋杀案的调查你必须暗中进行。能谋杀一位刑警队长,而且把谋杀掩盖得形迹全无,这个人的能量一定比你我大得多……”
       李赫兰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对袁宫道说:“鲁局有事找我,我得马上赶去局里。”
       第四章 巨额黄金埋祸根
        “太白桥拦车杀人案调查得怎么样了?”鲁天见了李赫兰,劈头盖脸就问。
       鲁天刚当上市局一把手时的美妙感觉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旧案新案的缠绕,局里微妙的人事关系和大会小会的烦恼。竞选局长时,局里一位老资格领导曾对他说过,公安局头一把交椅难坐。公安局长在政界算个啥?算个球呗,一只让人踢来踢去的球。辛苦加上心苦,貌似风光,实则风高浪急。
       李赫兰说:“查清了。这个案子只是一般民事纠纷案,根本没杀人。桥头的血迹是化工颜料。”
       “是谁干的?”
       “蓝鸟公司。”
       “蓝鸟公司?”鲁天感到这个公司的名称似曾相识。
       “你难道忘记了?”李赫兰提醒说,“三年前,长滩沙场竞拍那天,你还因嫖娼事件扣押了蓝鸟公司的郭老总。”
       鲁天一拍后脑勺:“记起来了,把他抓起来!”
       李赫兰问:“用什么罪名抓?”
       鲁天说:“扰乱社会治安罪。”
       “抓虎容易放虎难。”李赫兰掏出一张照片说,“赣东北机场是他投资的。这是我省的重点项目,这张照片能说明他的政治能量。”
       照片上,郭总春风得意,和他一起合影的是省委书记,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即使国家主席的儿子也不能胡作非为,姓郭的凭什么在市级公路上非法拦车?”鲁天气愤地说。
       “凭他掌握的证据。”
       “什么证据?”鲁天盯着李赫兰。
       李赫兰说:“鲁局,你忘了?三年前你以嫖娼理由拘押他,致使他失去了竞标机会,他能不耿耿于怀?他早搜集了长滩沙场投标竞拍的内幕。我要是把他抓起来,他的律师就会把内幕在法庭上公开。到时,你怎么向崔市长交代?”
       鲁天有些不服气:“总不能让他无法无天。”
       李赫兰说:“此时的郭总非彼时的郭总,他若在省委书记前告你和崔市长一状,你担得起责任吗?何况那次你确实是错押了他。你不是常指示我们要多用智慧,少用权力吗?抓还是不抓,你定夺。”
       鲁天犹豫了一会儿,底气不足,说:“以和谐为重,能不抓就不抓吧。”
       突然,一只蚊子叮在他的脸上,鲁天“啪”的一下打过去。打空了,蚊子飞了。鲁天沮丧地说:“妈的,局里的蚊子怎么如此横行霸道!”
       李赫兰说:“鲁局,你难道没听过政工科长在生活会上给蚊子下的政治结论吗?‘我们这儿的蚊子多得像北京的处长,精明得像上海的股崽,凶得像南昌的的哥,个儿大得像东北的混血仔,吸起血来像山西的煤矿老板。’”
       李赫兰一走,鲁天抚摸着被蚊子叮咬的肿块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说过“多用智慧,少用权力”这句话,他说不出哲学味很浓的话。还有,刚才那首关于蚊子的打油诗是不是另有所指呢?这个漂亮的女人真聪明,和领导意见相左时就绕圈子,绕得你云里雾里迷失本性,入了她的道,还以为自己是个高明的领导。
       城市的晚上总是这样闷热。李赫兰辗转不眠,当她翻阅丈夫死前所调查的案卷时,竟发现材料语焉不详。难道丈夫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袁宫道犹如一个黑洞,他的出现使得李赫兰的正常生活瞬间出现了紊乱。她在侦查上的自信、聪灵、敏悟……统统都失去了,好像一台运行良好的电脑“嚓”的一下,没来由地死了机。她在这点上感到不解、疑惑、迷茫,刑事侦查她是内行、高手,只要有一点儿犯罪的飘丝触碰到她的天线,就会显示出影子。可丈夫被谋杀了三年,她竟毫无知觉,还认为是正常车祸。
       可怕的麻木!李赫兰干脆起床再次翻阅案卷。
       忽然,她看到一份中国特种兵的检举材料。她心里蓦地一震,鬼摸头了!她从局档案室里拿来时,肯定没有这么一份材料。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难道是自己得了健忘症?看了看材料,没有编码,肯定是有人将此材料塞进来的,她无暇多想,仔细地看了下去。
       她的内心发生了剧烈的裂变,如果这份检举材料是真实的,如果袁宫道的推理成立……
       窗外的月光被一片乌云遮住,黑暗顿时把她吞噬。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惧在她内心深处扩散。
       她闭上了眼睛,感到灵魂离开了躯壳,飘游到了1979年那片枪声密集的边境丛林中。
       
       山,山,还是山。
       绿色莽林,逶迤绵亘,重重叠叠,哪里是头,何处有边?
       春排长带着穿插班一头扎进了某国深山腹地——雷尖谷。那里驻有该国人民军精锐第3师的师指挥部。穿插班一共11人,任务是开颅术——摧毁师指挥部,使其失去中枢神经,不战自乱。
       天已大亮了,情况却不妙。春排长再一次查看地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穿插班离开国境线足足两天了,居然才在地图上挪动5厘米多一点儿。
       春排长忍不住骂了一句:“活见鬼!”
       按照上级的命令:他们必须在2月16日黄昏之前到达雷尖谷指定地点潜伏,一俟2月17日总攻开始,穿插班便趁敌军慌乱之际摧毁敌师指挥部。然而时间已到了2月17日,他们这个实施战略进攻的穿插班还在一个不知名的丛林里瞎转。11个人都知道他们作为整个战争机器中的齿轮已与整体失去咬合,意味着……
       穿插班的班长是河南洛阳人,大家都称他为小洛阳。小洛阳忧虑地对春排长说:“春排长,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有统一口径,我们按时发动了攻击,只是摧毁了敌人的假指挥所。发报机在战斗中被击毁,无法与师部进行联络。”春排长说。显然,他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下一步如何行动,战士们焦虑地看着春排长。轰隆隆的炮声表明中国部队全线攻击已经开始。
       既然在丛林中迷了路,走失了目标,丧失了战机,穿插班已失去了其战术意义。春排长决定按原路撤回,与大部队会合。
       孰知,穿插进来时因负有战斗使命,人人信心十足,精神饱满,而回撤时,精神、信心就蔫了。该国丛林里蚊蠓、毒蛇和蚂蝗到处都是。热带雨林是渴血的林莽,绿色的墓地。穿插班已有两人被毒蛇咬伤,所幸,每个人的救急包里都有季德胜蛇药,生命无虞。
       小洛阳是排头兵,11个人在浩瀚的森林中无声无息地潜行,就像十几只虫子在林子里蠕动。林子深处传来几声猴子的哀鸣,听得人肠断三分。
       “有情况!”小洛阳向后一摆手,11个人刷地消失在草丛里。
       前方林子里出现了一队敌国士兵,一共有15个人。10个人持枪前行或断后,中间5个人每人肩上扛着一个精致的箱子。
       春排长潜行到小洛阳身边,说:“消灭他们有把握吗?”
       小洛阳点点头,说:“肯定行,只要枪一响,对方就会倒下11人。”
       小洛阳知道春排长的意图:如果在这儿和小队敌军打一仗,他们就可以为这次穿插失误找到理由。
       11个战士都是特种兵,野战部队的特种兵和武警特种兵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武警特种兵主要是反劫机、反暗杀、营救人质、捉拿恐怖分子。野战部队的特种兵则主要是秘密渗透、扰乱敌后、袭击破坏、摧毁敌首脑机关,以达成战略目的。内容不一样,技能训练也就不一样,装备就更不一样。由于野战部队的特种兵是在敌后活动,其机动能力、应变能力、突击能力和生存能力是武警特种兵所无法比拟的。一句话,这11个人是战争中的全能杀手。
       身后“噼啪”一声响,显然是哪个战士不小心碰断了树枝。
       行进的敌军闻声警觉地站住。就在这一瞬间,小洛阳一个点射,击倒了一名敌军。不到一分钟,15名敌军除了一名逃匿,其余的全横尸丛林。
       小洛阳从尸体边提起箱子,箱子很小却很沉,估计不低于30公斤。
       春排长命令小洛阳:“把箱子打开看看。”
       小洛阳拿起匕首,用力一撬,箱子“啪”地弹开。
       11个特种兵惊得目瞪口呆。
       “天哪,黄金!”春排长脱口叫道。
       黄灿灿,亮闪闪,金光璀璨。谁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5只箱子一字儿排开,里面全堆码着金条。每块金条的体积是15cm×5cm×3cm,5箱金条足足有150公斤。
       150公斤黄金按照国际金市价值400万美金。400万美金在当时中国是个什么概念?1979年,深圳建设银行账面上有多少钱?839万元人民币。也就是说,这儿耸立着一个深圳建设银行。
       11个战士眼里看见的不是危险的绿色丛林,而是成捆成捆的钞票和金灿灿的黄金。每个战士的内心深处都泛起了波澜……
       这里素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之说。他们截获的是敌方冶金厂运往后方的最后一批黄金。
       丛林里阴暗潮湿,这是热带雨林的特征。四周安静极了,静得令人害怕,听不见生命的声音,只有高处树梢摇曳时落下的斑驳的阳光,显出一丝活气。
       春排长一挥手,特种兵迅速站成一排。
       “报数!”
       “1,2,3,4……”
       11个特种兵没落一个。他们都意识到决定自己和黄金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春排长在队列前足足思考了3分钟,才迸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提议,这5箱黄金归属我们11个人私人所有。有没有反对的?请站出来。”
       排头兵小洛阳没动,其他人也默然不动。
       队列像凝固了。
       春排长威严地点点头说:“从现在起,我们的使命是保护5箱黄金……”
       听者无不凛然。
       春排长继续说:“倘若,我们之中有人不幸牺牲,我负责把十一分之一的黄金送给他的家属。我要是死了,由小洛阳负责,小洛阳牺牲了,以报数序列类推。不同意的现在可以退出。”
       队列如石磐一样。
       “行动!”春排长一挥手。
       用不着动员,用不着组织。军纪如铁,按照上级的意志打胜仗者,有功;按照自己的意志打胜仗者,无功;完不成任务者,有罪!
       11个人都知道,回国后,他们将面临军法处置,尤其是春排长。总攻后,他的穿插班竟不能如期到位,影响了整个战争的进程,罪莫大焉。
       
       400万美金——一个流动的跨国银行。
       扛着400万美金在浩瀚无际的森林里行走,似乎四面八方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
       11个人,提心吊胆地行走,就像围猎中的狼,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80公里,如果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距离。穿插进来的时候,背后有近8亿中国人,浑身是胆;现在撤回去,碰上敌军和中国军队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哒哒哒……”
       突然枪声震耳,是苏制冲锋枪的速射。小洛阳本能地就地卧倒,身旁的两个战士,一个当场死亡,一个腹部中弹。敌军用的是国际禁用的达姆弹,伤口处撕开了大块肌肉,炽热的血柱突突地喷涌。小洛阳扑过去用手捂住战友的伤口,伤口太大,捂不住。
       战士的瞳孔渐渐放大,他对小洛阳断断续续地说:“我两个……哥哥……没钱娶……老婆……我那份……给……”
       话没说完就断了气。可是他那大睁的眼睛,已在小洛阳心中摄成一张永不褪色的底片,成为小洛阳生命的一部分。
       小洛阳仔细盯着前方密林。敌军估计有一个排,从正面展开,呈梯次向他们冲锋,每跃进几步,就卧倒用冲锋枪速射,看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春排长爬到小洛阳跟前说:“你带4个人在这儿拦截敌军,我和3个战士带黄金从东向北突围,然后从后边袭击敌军,我们梯次掩护。”
       “好!”小洛阳话音没落,抠动扳机一个点射击毙了一名敌军。其他战士也一齐开火,顿时盖住了敌人的火力。春排长扛起箱子手一挥,4个人迅速消失在密林里。
       不一会儿,敌军背后响起一阵密集枪声,那是春排长从后面发动了袭击。小洛阳和4个战士一跃而起,前后夹击,打得敌军往两端林子里逃窜。
       小洛阳和春排长梯次掩护着向北撤。
       从早上到中午,战斗一直持续着,敌军越聚越多,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粘在穿插班身后,若即若离。
       就在翻过一道山坡时,意外发生了。一股橘红色火焰朝他们倾泻过来。
       是苏制38-米格机枪!
       这声音太可怕了。这种38-米格机枪是迄今为止发明的最可怕的杀人武器之一,每分钟可发射子弹8000发。整整8000发,只要是枪口对准的方向,顷刻间树林藤蔓就一片焦糊,乱石横飞,别说是人,就是飞虫也逃不出这道火网。小洛阳以前只是听说过,当他亲眼目睹38-米格机枪的威力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38-米格机枪鬼啸般叫着,犹如一道道烧红的铁网压下来。谁都不敢抬头,子弹在石头上凿出槽犁出沟。小洛阳面前有两个战士像兔子一样蹦跳了几下就栽倒了,他们的血溅到两米以外的一块岩石上,像猛然炸开的鸡冠花。子弹还在朝他们身上喷射……
       活着的3个人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洛阳想如果这个时候春排长迂回到敌军后方,一枚枪榴弹就能敲掉那挺发疯的38-米格机枪,立时就会攻守易势。
       忽然,一个战士碰了一下小洛阳,指着山下的盘山小路,只见藤蔓小径中,4个扛着箱子的军人像野豕一样若隐若现往山下奔。
       咯噔一下,小洛阳全身的血涌向头颅,脑袋一下子就黑了屏,好像搭错了线的电脑没来由地死机了。
       “狗娘养的,我们受骗了!”一个战士愤怒地骂道。
       “老子和他们拼了!”一个战士猛地站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个战士会向敌人冲锋,因为不可能冲锋,除非他疯了。另一个战士倏地站起来扑向他。小洛阳悲哀地看到,两个战士一前一后地挺立起来向前冲去,不是冲锋,不,是从地上弹了起来……血肉飞溅在茂密的绿草上。两个战士消失了,生死只间隔一秒钟。
       “狗杂种!”小洛阳端起冲锋枪朝着38-米格机枪一阵猛烈射击。
       “哒哒哒……”38-米格机枪竟被打哑了。
       “咔嗒”一声击空的响声,子弹打光了。
       森林里的枪声平息了。一群群敌兵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小洛阳刷地抽出了匕首。
       一支枪托狠狠地砸在小洛阳的额头上。他双眼一黑,意识蓦地从他头脑里飘逸而去……
       夜深了,开始下起雨来。
       小洛阳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透过铁皮屋顶,在峡谷峭壁间起伏回荡。
       他被吊在梁架上,荡来荡去,活像是挂在屠宰场里的牛肉。十几天来,小洛阳日日受刑,夜夜被拷问,早已不成人形。
       直到一个外号叫黑皮的上尉进了屋子,小洛阳才被放下来,他昏昏沉沉,感觉整个神经都裸露在外面,碰一下都会使他痛不欲生。一次又一次的非人折磨,彻底粉碎了小洛阳的自尊、自信。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比他有生以来所经历的都多。他的生活每个瞬间都在变化,每一次变化都身不由己:两国开战,穿插班迷路,截获黄金,集体背叛祖国,成为战俘……所有这些虽然并非都是他自愿,但他的生活已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剧变。
       黑皮上尉把强烈的灯光打在小洛阳的脸上,然后,翻译又一次问道:“5箱黄金在什么地方?快说!”
       小洛阳竭力睁开肿得比桃子还大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杀了我吧!”
       小洛阳能说黄金已被春排长运出国境线了吗?说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更是死定了。若是就这样死了,他如何去向春排长报仇!他现在最恨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日夜拷打他的黑皮上尉,而是失信的春排长。他恨不得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当翻译把小洛阳的回答告诉黑皮上尉后,黑皮上尉猛地蹿到小洛阳跟前,用带铁板的军用皮鞋对准小洛阳的裆部狠命一脚踹去。
       小洛阳发出一声惨叫,像条被剁了一刀的蜥蜴在地上翻滚,他痛得眼冒金花,心直发颤……
       黑皮上尉这一脚猛踹,使他永远失去了性功能——睾丸粉碎性创伤。
       小洛阳当场昏死过去。
       这天是1979年3月5日。小洛阳根本不知道,就在这一天,中国政府发表声明:我边防部队全部撤回国境内。
       不久,两国交换战俘,很不幸小洛阳没能赶上这趟和平的“班车”……
       1998年,小洛阳终于逃回了祖国。一尊可怕的死神复活了。他发誓要以十倍的残酷手段报复春排长和其他3个人。
       回到老家,父母都已病逝,只有一个娶不起老婆的哥哥,孤身一人。无需询问,若是春排长兑现诺言,父母就不会因为看不起病而死,老哥也不会因为穷而娶不上媳妇。他又先后找到那几个牺牲战友的家属,也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最可恨的是,这些家属和他家的遭遇一样,连烈士抚恤费都没领到。据组织调查说,是一个叫春排长的,证明他们擅自脱离战场开小差,属于失踪人员。
       小洛阳义愤填膺,他去寻找自己原先的部队,军区负责接待他的干部一听他是被俘人员,从心里就鄙视。根本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就用公文式的口气对他说:“1985年7月至1987年3月,部队裁军100万人。你所在部队的建制早在1985年7月就已撤销,你所说的人与事,由于时间太长,无从查证。”
       事实也是这样,19年时空转换,沧海桑田,更别说繁杂的人事更迭。
       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案,河南唐利峰因涉黑杀人,经中央领导过问,被枪决,同案37人被判无期。小洛阳懵懵懂懂地加入了这个涉黑集团,好在属于外围分子,被判了3年,刑满出来后已是2002年了。
       教堂的钟声唤醒了信徒,也惊醒了无神论者。小洛阳的世界观彻底改变了,他认识到法律的无力。如果依靠政府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必须自己亲自去寻找。问题是偌大的中国,他去找哪里找春排长和那3个人?当时,穿插班都是临时从各个团抽调组成的。他只知道那3人都是江西紫阳市人,春排长也是江西人,但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揭发材料寄给紫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小洛阳又抱着一线希望,给中央纪委也寄了同样一份检举材料。
       揭发材料寄出一个月后,紫阳市刑警大队长杨峰亲自来到河南,找到小洛阳说,紫阳市有15人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退伍军人,其中有3人的部队番号、名字、年龄都和材料上的吻合。当杨峰把这3个人的照片给他辨认时,小洛阳一看就肯定地说:“就是这3人,烧成灰我都认识。”
       杨峰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告诉小洛阳,要动这3个人光凭他的揭发材料,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有黄金的真凭实据。他得回紫阳市请示领导后再作定夺。
       没想到,杨峰一去不复返。
       第五章 巧斗黑豹揭迷雾
       市长办公室里,鲁天把一张紫阳市打往北京的电话单交给了崔远智。电话单上凡是用红笔圈了的名字,都是怀疑对象。
       “计算机就是不一样,它能把最隐蔽的东西找出来。”崔远智指着红笔圈内市委书记唐鲁周的名字说,“这个老唐玩的什么把戏?他和北京通话用一部专用手机,难道他在北京有情人?你看每三天就通一次电话。查了吗,对方是谁?”
       鲁天说:“查了,叫姚小亮。是商业部外贸司副司长。”
       崔远智说:“这是个不小的官呢。这老唐真是脚踩两只船,政治、生意两不误。看他整天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以为他是个唐老鸭,原来是个政治智商和生意智商都不低的两栖动物。”崔远智用笔在唐鲁周的名字上又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对鲁天说,“老唐这个人外松内紧,你得给我看紧一些。”
       小洛阳的揭发材料如深山的暮鼓晨钟,敲醒了李赫兰。
       正如袁宫道提醒的那样:杨峰死于谋杀。
       李赫兰和袁宫道去了一趟民政局,很快就查到15个参加过1979年战争的退伍军人。当根据小洛阳揭发材料中所注明的部队番号找到3个人的名字时,李赫兰惊呆了,怎么会是他们呢?这3个人是:紫阳市前公安局长张金龙,黑社会老大彭大海,市工商银行行长邱冬行。前两人已死,邱冬行却活得很滋润。
       袁宫道说:“一定是杨队泄露了消息才招来杀身之祸。杨队死后,小洛阳潜入紫阳市亲手血刃了他们两人。”
       显然,袁宫道的分析很有道理,李赫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袁宫道说:“杨队的车坠入了大鄣山水库,他到那里去干什么,是谁让他去的?他临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听了袁宫道的分析,李赫兰顿感汗颜,自己是刑事警察,有着多年的破案经验,怎么在杨峰的案子上显得如此失常、失智?答案只有一个:她被领导骗了。
       杨峰生前接的最后一个电话的号码找到了,是月亮湾土鸡店杜义胜老板。
       但杜义胜的回答使他们大失所望,他并不认识杨峰。当时,一个来这儿用餐的顾客手机没电,借他的手机打的电话。
       李赫兰问:“那位顾客借用手机和对方说了些什么?”
       如果杜老板回答说没听见,那肯定是假话。一个陌生人向你借手机打电话你不可能不在身边。这也是刑警考察证言真伪时形成的一种习惯性诘问方式。
       杜老板回答说:“好像是举报古坦乡偷割国家光缆的事情。”
       “顾客是男的女的?”李赫兰问。
       杜老板回答:“男的。”
       “有什么特征?比如特别高大、三角眼……”
       “没什么特征,”杜老板想了想,说,“这个人黑瘦,身板精灵,对,喜欢竖拇指,还喜欢喝啤酒,而且不用撬,用大拇指和食指启瓶盖。紫阳市口音,对了,如果这也算特征的话,就是吃鸡不吐骨头,那吃相可怖得很……”
       月亮湾在都市人的眼里有点儿仙气。
       河水好宽、好清、好亮,急匆匆地从远处流来又急匆匆地流向远处。经过这里时好像是留恋这一片片茶树、一簇簇茶花,犹豫了一下,便有了这一片宁静的水湾。
       杜老板的酒店就在河边。李赫兰蹙紧眉头在河边沉思,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碧水、蓝天、绿树。袁宫道见了,笑了笑对她说:“李队,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在想那个吃鸡不吐骨头的男人?”
       李赫兰苦笑一声:“我到哪里去找这个人?”
       袁宫道说:“这个人好找。”
       李赫兰问:“咋找?”
       “不用找!”
       “不用找?”
       袁宫道说:“你要找的这个人就在我们公司,外号叫黑豺,听人说他吃鱼吃鸡都不吐骨头。彭头儿没死时他是彭头儿的外围保镖。”
       “马上找他来问话!”
       “没用。”袁宫道说,“让黑豺开口不容易,他对付你们警察很有一套。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始终不开口,你神仙难下手。不过,我有办法对付他,让他这头死猪变成活猪。”
       “死猪变活猪?”
       “对,我告诉你一个诀窍。”他凑近她的耳边,说得李赫兰连连点头。
       “鱼!好大的鱼!”李赫兰忽然指着浅水滩逆流而上的青鱼叫起来。
       李赫兰脱掉警服,除下警帽。河风一起,她那满头秀发将无尽的阴柔之美,飘逸在河湾边。
       袁宫道看呆了,没想到脱掉警服的李赫兰更俏丽婀娜,且多了一分女人味。真是秋水如神,伊人似玉。
       “喂,发什么呆,下来抓鱼哇!”李赫兰向他招手。
       一群群青鱼和鲫鱼争先恐后地抢滩而上,搅得水花一片。两人都瞅准了一条大约三四斤重的青鱼,双双按下去。青鱼凌空一纵,两人急忙向空中抓去。李赫兰抓空了,袁宫道抓住了,实实在在抓住了。李赫兰“啊呀”一声,脸如绽放的桃花。他抓住了女人最不该抓的地方,那被水浸湿的单衣一下子印出了丰满的胸部。
       袁宫道触电般缩手。那柔软似面、温润如玉的感觉留在手上,好不激动。一股激烈的痉挛从手指尖传遍全身,尴尬与兴奋、自责与神往在他身上迸涌交汇……
       李赫兰转过身假装看什么,顺势拢了拢头发。她发现一条鱼钻进了石缝里,俯下身,把手伸进去。不一会儿,李赫兰对袁宫道叫道:“我摸着一条鱼了!”
       袁宫道好不容易恢复原状,问道:“是什么形状的?”
       “扁扁的,无鳞,滑腻腻……”
       袁宫道慌忙叫道:“啊,桂鱼,快撒手!”
       李赫兰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说:“桂鱼?野生桂鱼在市场上可是寸鱼寸金。”她抓得更紧了。
       没等袁宫道说出桂鱼的厉害,李赫兰就发出一声惊叫,“哗”的一声蹦出水面,甩着流血的手叫道:“蛇!蛇!”
       袁宫道说:“哪里是蛇,是桂鱼的脊刺刺的。桂鱼的脊刺坚硬,像锯子一样,据说可把蛇锯成几段……”他捧起李赫兰的手,只见手掌心鲜血汩汩流出。他俯首用嘴吸她的伤口。
       一个是因疼痛失去敏感,一个是关心之切,两人越靠越近,李赫兰的胸部触碰到袁宫道的脸,软酥酥、温丝丝……
       李赫兰突然一甩手叫道:“你——大王八!”
       袁宫道一愣,以为是李赫兰骂他,慌忙抬起头,只见李赫兰一个箭步跃去,双手往水草丛中按去,抓起一只河鳖。又肥又壮,足有八斤来重,四足乱挣,是只老王八!
       “好兆头,捕兔抓着鹿,摸鱼捉着鳖!”
       李赫兰说:“你是指我意在鱼而抓到的却是一只王八?”
       袁宫道说:“难道你不是来抓王八的吗?因果方圆,化腐朽为神奇,转烦恼为菩提。”
       李赫兰一愣,随即顿悟,跳上车,一踩油门,车子“噌”地绝尘而去。
       袁宫道闭上双眼,老牛反刍一般回味着刚才的感觉。
       “这个女人真迷人!”有生以来,袁宫道第一次感到有个女人让他抓心挠肺。
       黑豺被带进了刑警大队审讯室。审讯室里只有李赫兰一个人。
       黑豺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李队,是审讯我吗?”
       李赫兰说:“别敏感,审讯犯人哪有这么客气的。我们只是请你来印证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3年前的4月18日那天,你去过月亮湾土鸡店没有?”
       黑豺听了一愣,随即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你在大街上随便找100个人来问,3年前的某一天,他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一件什么事,我保证100个人里头没有一个可以回答出来。”
       “那天你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黑豺说,“你别老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
       “你这个人本来就让人狐疑。”李赫兰说,“你别把刑警队当作傻瓜,我们是干什么的?打猎的。狐狸只要一露头,凭感觉就知道。这是职业敏感,知道吗?”
       “那我告诉你,3年前的4月18日我没去过月亮湾土鸡店。”
       “可有人指证你那天去了土鸡店,还用了餐,借用了杜老板的手机。”
       “3年前的事他咋记得这么清楚?一定是你们刑警队用钱收买的。”
       “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你看看你自己,怎么跟猪一样窝心窝肺。那天是你用杜老板的手机向当时的刑警大队长杨峰报案,而杨峰和你会面后,不满两个小时就出了车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不记得呢?”
       “你的意思是我谋杀了杨峰?”
       “你最起码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
       黑豺沉默了。李赫兰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那天的行动,杨峰临死前只跟你接触过……”
       黑豺默不作声地脱下衣服,蓦地挂在墙角的视频探头上,他阴沉着脸,操起挂在墙上的警棍对准自己的左手背狠狠地砸下去,一下,二下,三下……黑豺的手顿时血肉横飞。
       李赫兰吃惊地叫道:“你要干什么?”
       黑豺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变白,白里带青,那双眼睛带着一种拒绝与人沟通的隔绝感。
       黑豺放下警棍,用抹布抹去警棍上的指纹。掏出打火机,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咔嗒”一声点着了,他调整一下阀门,火焰倏地升高。黑豺看了一眼李赫兰,见李赫兰按着台灯正注视着他。他冷笑了一声,眼前这个女人以为他会攻击她。黑豺将打火机的火焰移近左腕。
       “你别干傻事!”李赫兰上前劝阻。
       “你别拦我。”黑豺说着把火焰凑近皮肤。
       房间里顿时弥漫着皮肉被烧焦的气味,由于火焰剧烈,皮肤像蜡烛一样发出“嗞嗞”的响声,皮肤油也一点一点往下滴……
       “你要自残吗?”李赫兰责问他。
       黑豺面肌鼓胀起来,望着手臂上升起的一缕缕青色的油焰,说:“我为什么要自残?是你们警察用警棍和火刑对付我!”
       李赫兰冷笑了一声,说:“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说实话!”
       黑豺“咔嗒”一声熄灭了打火机,用抹布抹去上面的指纹,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你奈何不了,一是不要钱的,二是不要命的。我既不要钱,又不要命,你奈若何!”
       李赫兰把办公桌上的电脑一转,让屏幕对着黑豺,用手在台灯上一按,屏幕亮了,里面出现了黑豺自残的图像。
       黑豺看了自残的表演,大脑顿觉发生了核爆。
       这个女人太狡猾了,墙角上的那个摄像头是假的,那盏台灯才是真正的摄像头。
       李赫兰脸色一变,一声喝叫,外面进来几名刑警,他们把黑豺按在审讯椅上,铐上了手铐。
       李赫兰把黑豺挂在墙角摄像头上的衣服取下来,罩住办公桌上的台灯,对黑豺说:“现在我怎么折磨你都没人知道,即使在法庭上你出示伤口,那也是你自残的。别指望谁能帮你,你老老实实配合我,否则我让你求死不能。”
       黑豺悲哀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真是个猪头,大脑积水,小脑养鱼。自残时是凭着一股勇气、豪气,现在什么都消失了,倘若眼前这个女人如法炮制,他能不能挺住只有佛知道了。
       “我说!我说!”黑豺的意志彻底崩溃……
       李赫兰在局长办公室向鲁天汇报“3·18连环杀人案”进展情况,市工商银行行长邱冬行突然失魂落魄地闯进来,一见鲁天就大喊大叫,要鲁局长派两个刑警24小时保护他。
       “为什么要保护你,你以为你是国家元首?”鲁局长让邱冬行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大为光火。
       “有人要杀我!”邱冬行恐惧地说。
       鲁局长让邱冬行坐下,问:“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邱冬行恐惧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谁要杀我,这是预感。”
       鲁局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也不能光凭预感就让我派刑警24小时保护你啊。你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不合保护条例,就像你们工商银行一样,程序不合法,就一切都不合法。”
       李赫兰倒了一杯茶给邱冬行,不动声色地问道:“邱行长,你认为自己也是被追杀对象?”
       邱冬行听李赫兰这么一问,打了一个寒噤。他怔怔地看着李赫兰,感到了李赫兰的弦外之音,终于点点头说:“我将是继张金龙和彭大海之后的下一个被杀目标。”
       “你怎么有这种想法?你不能光给我们预感和想象,要给线索和证据。”李赫兰想诱他自己说出黄金的内幕。
       邱冬行说:“这是明摆着的,我和张金龙、彭大海在当年自卫还击战中是一个穿插班的。”
       “那你怎么知道下一个被杀的人就一定是你呢?”李赫兰问。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穿插班是11个人,按照列队报数,张金龙是第二个,彭大海是第三个,我是第四个。”
       鲁天这才对放在张局长尸体上的“3”字卡片和彭大海尸体上的“4”字卡片恍然大悟,凶手是按照排队序列杀人。这种明示杀人方法对被杀者来说太恐怖了,就像猫玩鼠,先把你的胆吓破,再一口咬死你。
       “凶手为什么要杀你,凶手到底是谁?”鲁天着急地问。
       邱冬行呆呆地站了起来,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像个梦游患者一般,机械、僵硬地出了市公安局。
       李赫兰望着邱冬行的背影,说:“鲁局,邱行长失智了。”
       鲁天皱紧了眉:“能把一个曾经是特种兵的军人吓傻,这个杀手非同一般。”
       在民俗风情街骨汤面馆的包厢里,李赫兰一见袁宫道就激动地告诉他,黑豺交代了谋杀杨峰的整个过程。原来,黑豺是受黑社会老大彭大海指示谋杀杨峰的,而彭大海是和市公安局长张金龙联手的。张金龙故意将黑豺举报的所谓古坦村偷割光缆案交给杨峰一个人去办。去古坦村必经大鄣山水库,那里十分偏僻,而且路面狭窄多弯道,本身就是事故高发地段,彭大海又算好时间,将一段路面提前毁掉,伪造成是因暴雨造成的坍塌。黑豺和杨峰在月亮湾土鸡店会面后,就上了杨峰的警车直奔古坦村。快到水库时,黑豺突然用浸了高浓度乙醚的绒布捂住了杨峰。没到10秒钟,杨峰就失去了知觉。黑豺载着昏迷的杨峰从毁坏的路面驶入水库。入水后,他打开车门逃了出来,潜游到无人发现的地方上了岸。那段路原本就偏僻,再加上那天下暴雨,路上绝无行人,整个谋杀过程就像逛马路一样轻松。
       李赫兰感激地说:“袁总,若不是你发现了疑点,我丈夫可就死不暝目了。可见,‘3·18连环杀人案’和我丈夫被谋杀都是黄金案的延续。在侦查方面我们是凭经验和线索,你却有侦查天才,我们合作吧。”
       袁宫道说:“从你处理长滩沙场案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合作了。你见过老鼠偷蛋了吗?那可是合作的典范。首先,一只老鼠抱着蛋仰躺在地上,用四肢把蛋夹紧。然后,第二只老鼠就咬着第一只老鼠的尾巴,连鼠带蛋地拖回洞里去。我俩合作,优势互补,可以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现在虽然杨队被谋杀的事情水落石出了,可杨队被谋杀的原因却还不能确定。”
       李赫兰默默点头。根据她的经验,这不是单纯的黑社会谋杀,肯定掺入了政治因素,一个案子只要掺入了政治因素,就会变得凶险莫测。
       袁宫道继续分析说:“杨队在小洛阳检举材料的基础上,发现了张局和彭大海是穿插班的战士,在汇报时必然不会向张局汇报,而是极小心、极秘密地向比张局更高一层的领导汇报。问题就是,张局和彭大海如何知道杨峰在调查他们的黄金案,肯定是杨峰汇报案子的那个领导泄了密。而这个领导为什么要把这个有关背叛国家、违犯军令的重大犯罪秘密透露给他们两人呢?这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据我推测有三种可能:生死朋友、政治交易和自卫还击战中穿插班战友关系,后两种可能性更大。这个领导是谁呢?毋庸置疑就是紫阳市的领导,而且肯定是直接主管公安局的,那就应该是市长,你查一查崔市长的档案,就水落石出了。当然,你必须征得市委书记的支持,把这些材料悉数交给他,并要求他为你保密。否则,你还是难以扳倒崔市长。”
       李赫兰默默无语,袁宫道的推理太沉重、太敏感、太恐怖,压得她都不敢开口。她从刚才那冲动、自信的巅峰状态跌落,感觉到整个胸膛都开始发凉。
       良久,袁宫道把一杯密封的温暖葱花豆腐脑递给李赫兰,轻轻地说:“小鸣说你喜欢。”
       李赫兰看了一眼袁宫道,说:“没出息,一个赫赫有名的公司老总,竟听从10岁小孩的安排。”
       “这有啥办法,谁让他娘在我心中是……”
       “是什么?”李赫兰秀眉一扬。
       “东方观音,西方圣母。”
       “贫嘴,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袁宫道又是“合十”又是“顶礼”说:“你是公安部门的警花,我心中的观音菩萨,早已步入菩提境界。和你在一起我可是如获天启,似听梵音,心中一片清凉,哪敢对你贫嘴啊?”
       “哎,听说你们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要在紫阳市举办中国文化旅游节,准备邀请美国杨百翰歌舞团来演出。”
       袁宫道说:“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文化实业公司就是要依靠经济搭台,文化唱戏。哎,我就弄不懂,我们公司昨天刚刚讨论这件事,还没形成正式文件,怎么你们就知道了?你们的情报可真厉害。”
       李赫兰笑而不答。
       袁宫道说:“哎,那个邱行长现在如何?”
       李赫兰说:“鲁局已为邱行长一家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
       “鲁局长亲手操办的?”
       李赫兰点点头说:“崔市长的秘书交代办的。”
       袁宫道说:“看来这姓邱的黄金还要流到美国去。这家伙没失智,是装痴卖傻。”
       李赫兰说:“没证据,我们也不好抓,即使抓了,他不承认,我们的侦查工作更被动……”
       说话间,李赫兰的电话响了,是唐鲁周打来的。
       
       李赫兰刚走出唐鲁周的办公室,迎面就碰上了崔远智。崔远智开玩笑说:“嚯,我们的刑警大队长今天也跑上层建筑来了,什么事这么高兴?满脸阳光灿烂。”
       李赫兰支吾着:“崔市长,我……”
       唐鲁周解围说:“是我打电话要她来的。明天那个全市治安会议,我总得要有几个准确的数据。噢,对了,我正准备与你通通气,市委政法书记老齐马上要退休了,他要求把他的儿子从乡派出所挪挪位置,我得先征求小李的意见,她毕竟是刑警队的主帅嘛。刑警队也正好缺人,我的意思是能办的要尽量办,否则,别人会说人走茶凉的。”
       崔远智听了,心想,这唐鲁周真是个没水平的二百五,公安局的人事关系是属市政府管辖范畴,哪轮到你来安排。于是不阴不阳地说:“这件事还得征求鲁天的意见,小李,你说对吗?”
       李赫兰当然懂得崔远智的政治语言,就说:“崔市长,还是你们领导决定吧。”
       第六章 调虎离山讨血债
       夤夜,由于暴风雨的缘故停电了。李赫兰的卧室里点着一支红色蜡烛。烛光下,摇动着袁宫道的影子。李赫兰把眼一摸,袁宫道又消失了,是幻影。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的老总?”有一次鲁局长有意无意地问。
       李赫兰先是一怔,随即说:“怎么,我和他好,是不是违犯了警察条例?”
       鲁局长从那次以后,再也不敢询问李赫兰和袁宫道的感情问题了。
       李赫兰当然知道袁宫道是什么样的男人。他应属于坏男人之列。袁宫道的坏是被逼出来的。这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男人,混迹黑社会,要做一个好人,很难;好人做不成,又不肯窝囊,当然便只能做坏男人。在李赫兰心中,袁宫道坏得很诡谲,堪称奸雄。男女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动就起了化学反应。更不要说袁宫道还帮她找出了丈夫被谋杀的真相。女人的爱一经点燃,便有强大的惯性,收也收不回,即使与狼共舞也在所不惜。
       暴风雨如抖动的网一样包围着城市,夜色如一片浓墨。突然,“哐当”一声,窗户被强风吹开。烛火在风中摇摇曳曳,“噗”地熄灭。
       李赫兰下床关紧了窗户。当她重新点燃烛火的刹那,发现一张白纸飘到桌上。烛光中,她的眼光触及到白纸上的字时,只觉得心咯噔一下,停止了跳动。
       房间里烛火如豆,李赫兰拿着那张纸直愣愣发呆,纸上的内容赫然刺目:
       紫阳市刑警大队长李赫兰:
       邱冬行在自卫反击战中有背叛祖国、违犯军令、抛弃战友等罪行。兹决定于8月9日—16日对其及女儿邱敏执行死刑。届时请你们收尸。
        穿插班战士小洛阳2006年8月9日
       可怕的死亡判决书!
       真是个病态杀手!对邱冬行的死亡判决书,市公安局长鲁天也收到了一份。
       被猫追杀的老鼠,突然掉转头来扑向猫,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真是独一无二的示威。
       杀手是病态,鲁天却不能病态。他和李赫兰调集了全市最精悍的警察,一天24小时守卫在青湖山庄邱宅内外。
       邱冬行的女儿邱敏也达到了部长级保卫规格。这一周干脆蹲在家中,连学都不上了,每天几个武装警察轮流保护。
       第一天,平安无事。
       第二天,无事平安。
       第三天,突然闯进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里拎着东西,闷声不语直往里屋奔,早已埋伏好的四五个刑警制服他,打开那包东西,大家面面相觑。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心瓣尖儿还冒着热气。邱冬行吓得血压噌地往上冒,要不是李赫兰当场说破这是猪心,邱冬行肯定脑血栓。再看那汉子,蓬头垢面,双眼木讷,言语错乱,举止怪异,是个十足的疯子。
       第四天,两个收易拉罐的女人进了邱宅,被警察严加盘问后,放了出来,当晚其中一个女人对她丈夫说:“你知道吗,国家总理来到了青湖山庄。我们两人刚进入一家别墅就被一群警察拦住。盘问了我们好一阵子才放出来。”
       第五天,静如止水。
       第六天,上午9点15分,市人民医院120急救车驶进青湖山庄,在邱宅门前停下。两名医务人员急冲冲奔进屋里被警察拦住,一问才知道有人电话通知急救中心,青湖山庄46号主人得急症,需要紧急救治。
       120急救车刚走,紫阳市殡仪馆的白色丧葬车又驶到了邱宅门前。几名殡仪馆工作人员抬着简易担架进了邱冬行的别墅,见到活着的邱冬行,工作人员才知晓有人对这家主人恶搞。
       12点10分,3辆红色消防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进青湖山庄,正用午餐的警察和拿着水龙头的消防队员面面相觑,气得消防队长一个劲儿地骂娘。
       下午,来了一拨预防白蚁的工作人员;来了5辆收废电器的收购车;来了水管、电话、电视、电路……的修理工。搞得守卫邱宅的警察应接不暇。每一拨人都是怀疑对象,都可能是化了装的杀手。每一个警察的神经绷紧了又松,松了又绷紧,紧紧松松,心都累疲沓了,快崩溃了。
       最后一拨是晚上8点来的,都是电话应召女郎。当十几个妓女齐聚邱宅,突然发现一屋子的警察,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老妓女吓得当场晕倒,其他的妓女就像全身装满了弹簧,惊叫着逃离邱宅。
       晚上10点,李赫兰接到袁宫道的电话,她儿子杨小鸣发烧已送进了医院。十指连心,儿子连着娘神经。李赫兰对部下交代好保卫工作,急匆匆赶往医院。
       李赫兰赶到医院,儿子杨小鸣已经睡了。
       时值仲秋,已到了午热晚寒季节。李赫兰只穿一件短袖警装,冷得直发抖。袁宫道脱下一件外套给李赫兰披上,笑着说:“小娘要俏,冻得狗叫!”
       李赫兰皱着眉说:“人家哪有这份闲心。”接着李赫兰把今天在邱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袁宫道听。最后感叹着:“自从知道丈夫被谋杀的真相后,不知咋搞的,大脑像进了水一样。像今天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却束手无策,窝在屋子里被动地等着罪犯。只剩明天一天了,心里只有一个字:急!”
       袁宫道表示理解地说:“是啊,明天是最后一天,双方都志在必得,所以变数特大。”
       “我们刑警队把邱行长和他女儿围起来,杀手不至于刀枪不入,硬往里冲吧?”
       “你们就是把他父女俩守卫得像铁桶那么牢固,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
       “信息不对称。罪犯知道你们,你们不知道罪犯。这场保卫战岂有不输的道理。”
       “我们就盯着邱冬行,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看罪犯如何下手!”
       袁宫道说:“京剧《杨香武三盗九龙杯》你难道没看过吗?人家手攥九龙杯,杯不离手,手不离杯,侠盗杨香武尚且轻轻松松地把它盗走,何况两个大活人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罪犯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敢向你们警察下战书?你们一定要小心。”
       “怎么小心法?难道把邱冬行父女俩锁在保险柜里?”李赫兰说,“这样的话我还是警察吗?难道猫还让鼠欺侮不成。”
       “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别的事情错了,用墨水写检讨,这件事情错了,你就得用鲜血写死亡报告。”
       李赫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那个小洛阳不会采用投毒、爆炸手段吧?”
       袁宫道说:“别激动,在双方斗智的较量中,情绪激动的一方必居于劣势。我就弄不懂,他为什么要下战书给公安局,直觉告诉我,他想掩盖什么。”袁宫道突然一拍后脑,几乎惊叫起来,“糟了,你们公安局上当了!”
       李赫兰心一颤:“上当?”
       袁宫道说:“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小洛阳要杀的并不是邱冬行,他只不过是把公安局的注意力吸引到邱冬行这边,而他真正要暗杀的目标是崔市长。”
       一语惊醒局中人!李赫兰顿觉冷汗直冒。真是个阴险、狡诈的罪犯!
       袁宫道说:“别人也许不知道,可我和你都清楚,小洛阳最恨谁?当然是春排长。”
       李赫兰却感到这个问题很棘手,她说:“即使我知道杀手要杀崔市长,可我也没理由派刑警去保卫他呀。我怎么向他解释,说因他携带黄金、背叛祖国、违犯军令、抛弃战友,有人要追杀他偿命?”
       “你的顾虑是对的。”袁宫道说,“不过经要和尚念,法要官来行。现在你必须得派出部分刑警暗中去保护崔远智。邱宅那里你可以……”
       李赫兰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说:“是鲁局打来的。”
       李赫兰接完电话,对袁宫道说:“鲁局要我带着刑警队撤走,邱宅由武警接管。”
       “有任务?”
       “鲁局来电说有警卫任务。中央领导要来我市视察,崔市长要鲁局长和我亲率刑警大队执行一级警备任务。”
       “是药三分毒,是官三分刁。伟大的骗局都是大而简单。从这点上看,崔市长智商绝对比我俩高一个档次。用中央领导来视察做借口,一切都合理合法。”
       
       第七天。
       邱宅别墅全换成了武警。
       全天平安无事。晚餐时,邱冬行还破例吃了两只龙虾、一只螃蟹。
       晚上9点,来了一名刑警与武警指导员交换了白天警卫情况。9点20分离开邱宅。
       子夜,李赫兰与武警指导员通了电话,询问邱宅保卫情况。武警指导员对李赫兰说:“刚才我去房间巡查了,邱行长的女儿在床上睡着了,邱行长伫立在窗前。”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李赫兰就急匆匆赶到邱宅,急着要见邱冬行。第六感觉告诉她,小洛阳不是个普通杀手,邱冬行一定过不了第七天。
       她和武警指导员穿过亭廊,远远就看到邱冬行站在窗前向前凝望,一动不动。
       武警指导员心脉一颤:邱冬行竟在窗前伫立了一个晚上。李赫兰急匆匆奔上楼,推开门,闯进卧室叫道:“邱行长,邱行长……”
       邱冬行脸朝外,背朝内,一声不吭。
       没有任何动静,一股奇妙的气味冲入李赫兰的鼻子。李赫兰伸手推了一下邱冬行:“邱行长……”
       “咕咚”一声,邱冬行倒在地上,脸上布满了狰狞的尸斑。邱冬行的颈椎给人拧断了。
       “死了?”武警指导员呆若木鸡。
       再看睡在床上的邱敏,手里拿着一本小说,双眼圆睁,凝视着空中一点。
       李赫兰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去摸她裸露的肩膀……一阵冰冷的尸感从指尖传遍全身,她忍住了惊叫,用力地按了一下邱敏肩膀上的皮肤,竟凹成一个洞窝!已死了八九个小时了。
       李赫兰情绪低落地下了楼,询问守卫在邱宅四周的武警,每一个武警都充满自信,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不见有人进入邱宅。
       李赫兰问武警指导员:“八九个小时前,即昨晚9时到10时有人来过吗?”
       武警指导员说:“9点钟来过一位刑警,是鲁局长派来询问白天保卫情况的,20分钟后即走了。”
       李赫兰用手机拨通了鲁局长的电话,片刻,她告诉武警指导员:“昨晚那个刑警是凶手假扮的。”
       在警卫森严的屋子里,十多分钟竟徒手杀死了特种兵退伍军人和他的女儿,没有丝毫动静,不留痕迹,全身而退。真是一个可怕的杀手!
       第七章 月夜警花黯伤神
       疑问、愤怒、无可奈何,像恶性肿瘤一样,在鲁天的心里扩散开来。
       他背着手,叼着烟在李赫兰面前来回踱着。他对李赫兰说:“妈的,这个凶手太残忍了,一定要绝人后代,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消息忒灵通。奇怪,我们刚撤出,杀手就扮成刑警进入邱宅,一定是我们有什么漏洞。否则,就是我们的侦查天线有盲点,而凶手利用这个盲点,完成了杀戮。”李赫兰和鲁天的心理不一样。她至少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进行残酷杀戮。这个凶手不是一个纯粹的杀手,而是一台泯灭了一切感情的、精密的、性能超群的复仇机器。
       什么法律也挡不住他继续杀人。
       李赫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是把真实情况告诉鲁局呢,还是继续隐瞒?鲁局是崔市长核心圈内为数不多的亲信。从黑豺交代的情况来看,崔市长肯定参与了谋杀杨峰的勾当,而且是主谋,只不过他处于高端遥控,找不到直接证据。她原本想上省公安厅或北京公安部密告崔市长,可惜拿不出物证。袁宫道的话对极了,你得拿出证据,因为你不能给法庭线索和想象,要给证据,这证据就是黄金。自己绝对不能再走杨峰走过的路。这个深不可测的凶杀怪谜就让鲁局去猜吧,不过,边鼓还得敲。
       李赫兰说:“鲁局,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我必须得向你核实。据我调查,8月16日,即我们撤出邱宅的那一天,根本没有中央领导要来紫阳市。那天,我接到你的电话,说崔市长要我们撤出邱宅执行一级警卫任务。是不是崔市长亲自交代的?”
       鲁局长听了一怔,说:“是崔市长秘书来电话通知的。”
       “按照警卫规格只有中央政治局常委才能享受一级警卫服务。你不会听错了吧?”
       “这种政治大事,我怎么会听错呢?”
       李赫兰严肃认真地说:“你和崔市长的秘书必定有一个说了假话。我打电话问过省公安厅,省公安厅政治部经过查询,那天没有中央领导同志来我省视察。”
       “不错,崔市长后来跟我挑明了,这是警卫练兵。”
       “警卫练兵?”李赫兰说,“这可是用两条人命换来的,听说你还派了两名负责特勤的警察保卫崔市长。”
       鲁天解释说:“那两位同志最近要提拔,这是零距离考察,也是对工作负责。”
       李赫兰说:“鲁局,你难道不想想,崔市长为什么偏偏在保卫邱冬行父女俩最关键的一天要警卫练兵,而且每天都要你派人保护他,名为考察提拔,有这样考察提拔的吗?”
       “轰”的一下,李赫兰的话犹如一枚深水鱼雷在鲁天心底爆炸。待鲁天回过神来,李赫兰已经走了。
       李赫兰刚安顿好小鸣睡着,袁宫道来了。
       李赫兰把一碗炖了又炖的老母鸡汤放在袁宫道桌前,说:“宫道,趁热喝了吧。”
       袁宫道笑着说:“你今天的声音怎么变了?”
       “变了,我的声音怎么啦?”
       “你今天的声音变软了、变磁了、变甜了,让我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称得上马屁高手。这只老母鸡可是真正的土鸡,是乡下一位大婶专程给我送来的。养了八年了,你算算,八年的时间光山上的虫子都吃了半吨多了。”
       袁宫道说:“这只老母鸡使我想起贝里尔著名的食物链。他说,一条座头鲸饱餐一顿,需要5千条鲱鱼;每一条鲱鱼要吃饱,肚子里必须装上六七千个甲壳动物;每个甲壳动物一餐要吃13万条硅藻。换句话说,要使一条中等大小的座头鲸饱餐一顿,至少需要有4万亿条硅藻才行。就像我现在吃下一块鸡肉,等于一口吃掉几十斤虫子。可怜的老母鸡,可怜的虫子。没办法,社会之间的关系就是吃或者被吃。”
       李赫兰说:“所以,你为了不被吃掉,每天忙到晚。”
       袁宫道说:“这也是被逼的,人通常是被推着走的,不是被引着走的。有了动力,才谈得上算计。经济服从生活,生活服从生存。哎,案子进展怎样?现在该进入下集了吧?”
       “下集?”李赫兰不解地盯着袁宫道。
       袁宫道说:“电视剧中一只猴子有计划地谋杀人类,最后终于用刀子刺进了主角的腹中,电视剧没了。一个中国小观众遗憾地说:‘这是上集吧?一定有下集——猴子被抓或被杀死了。’邱宅凶杀案难道没有下集吗?”
       李赫兰说:“这个小洛阳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不会就此收手的。我想之所以现在小洛阳还让崔市长活着,是因为他要让崔市长受够心理上的恐惧折磨。”
       袁宫道说:“你这个刑警说得好听一点儿,是有博爱精神,说得难听一点儿是没有爱憎。你把小洛阳杀人心理过程分析得这么细致,你是想给小洛阳颁发杀人执照啊?”
       “你是不知道现在崔市长心里有多恐惧,昨天,我听鲁局说,崔市长下周要带一个农业考察团去美国得克萨斯州考察。这哪是考察,分明是准备一去不复返,逃避小洛阳对他的惩罚。”
       “出国签证都办好了?”袁宫道问。
       “都是鲁局一手操办的。”
       袁宫道说:“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逃亡美国。”
       李赫兰突然闻到一股味道,说:“宫道,你到底有几天没有洗脚换袜子了?房间里的空气都让你污染了。”
       李赫兰一伸手抓住袁宫道的脚,袁宫道慌得跳了起来,一双手忙去阻拦。“哧”的一声,李赫兰的扣子被无意间扯落两粒,胸部像脱笼的白兔一样跳出来。
       两人还手执着手,神态却僵住了。
       李赫兰脸如桃花,星眸低垂,慌忙用手掩住胸。
       这张动人的脸就摆在袁宫道的眼前,翕张的口唇宛如绽开的花朵。袁宫道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她。李赫兰嘤咛一声,小鸟依人般的柔顺,紧紧地拥抱着他。
       天上的新月无声,灯下的女子无语。袁宫道捧起她滚烫的脸颊,激情地吻着,好香、好柔、好糯……深切的吮吸仿佛欲将她的心魄摄走,她也下意识地用狂烈的吮吸回应。
       渐渐地,李赫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化,她的整个身体都变得鼓鼓胀胀,仿佛气球充了太多的氢气,随时都会爆炸。丈夫去世三年,一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就是一个不断同欲望作斗争的女人。她不是没想过,而是没有遇到动心的男人。何况她是公安部门的刑警头儿,就像深湖中的荷花,只宜观赏,不宜攀摘。袁宫道是个异数,对女人来说,他是只狼,李赫兰虽然早有戒备,可不知不觉就让这个男人吸引过去了。
       袁宫道忽然一把推开李赫兰,野兽般地吼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屋外奔去。
       李赫兰僵立在室内,眼泪夺眶而出。
       袁宫道从李赫兰的怀中踉跄奔出后,找个酒店灌了一肚子酒。
       “李赫兰!李赫兰……”他咀嚼着这个牵魂儿的名字。
       酒能壮胆,酒能乱性,这亦正亦邪的液体在袁宫道的血管中奔腾、撞击,他感到生命的压抑、灵魂的窒息,他要宣泄。
       袁宫道直奔风情街,这里是紫阳市的红灯区。
       袁宫道一摇三晃地进了青儿住的楼,迎接他的是身材很魔鬼的青儿。青儿是一个相当专业、相当投入的妓女。
       袁宫道初来紫阳市时,正碰上市公安局统一行动抓妓。在一群妓女被押解进公安局大门的瞬间,路过的袁宫道飞来横胆,打倒了两个警察,救走了青儿。
       青儿问袁宫道:“我们互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救我?”
       袁宫道的回答很出奇:“我恨警察,当时我喝了酒要抢一个最漂亮的女人,气气他们。”
       上了床之后,和无数男人交媾过的青儿才知道袁宫道确实与她所碰到过的男人不同。
       从此,他们好上了。肉体上她是他的伙伴,社会上他是她的护花使者。确切地说,青儿成了袁宫道唯一的性伙伴。
       “你又喝酒了。”青儿搀扶着他,低声耳语。这声音像薄荷一般清凉,使袁宫道的皮肤有片刻舒适,但体内却燥热异常。
       “去你的……房间……”袁宫道呻唤着。
       进了房间,袁宫道就迫不及待抱着青儿:“青儿……我要你……”他抓捏着青儿完美的乳房。
       “我给你先按摩一下……别急……”青儿边说边为他解带宽衣。袁宫道在酒精的作用下眼神恍惚起来。
       柔若无骨的嫩手抚摸着袁宫道的脸、脖子、背脊、小腹……双手龙蛇般向敏感部位游走,使得他骚动的激流在体内聚集,涌向一个地方……她就像大酒店里最棒的白案师傅,能把袁宫道完完全全揉熟、揉软、揉透。
       袁宫道感到每个毛孔都冒出一串串快乐的气泡。他觉得全身的骨节、肌肉在发胀膨大。渐渐的,骚动、愉悦、兴奋聚集到下腹某一点,身体内那千万根神经一起在战栗……
       李赫兰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儿子杨小鸣在看电视。李赫兰打开存放丈夫衣服的箱子时,感到有什么不对。她问儿子:“小鸣,你动过你爸爸的衣服?”
       儿子回答:“没有。”
       电视里正在播放老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我军高举着红旗在丛林里逶迤前进……
       杨小鸣边看边叫道:“假的,假的。导演乱拍!”
       李赫兰听了感到奇怪,问杨小鸣:“什么地方乱拍,我怎么看不出来?”
       杨小鸣指着影片中的红旗,说:“红旗!在自卫还击战中,部队是不准举红旗的。”
       “不准举红旗,为什么?”
       杨小鸣说:“自卫反击战打响第三天,部队就颁布了十大军规。第一条就是行军、宿营中不准举红旗。红旗在绿色丛林中太显眼,容易成为狙击手和偷袭者的目标……”
       李赫兰听呆了,真是人小鬼大。她问道:“这些都是部队的秘密,即使现在,知道的也不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袁伯伯在我住院时讲给我听的,他讲了好多好多惊心动魄的故事……”
       手机响了,显示屏上的号码是鲁局长的。
       “鲁局吗,我是李赫兰……什么,美国杨百翰歌舞团明天要来紫阳市演出,原先不是定在国庆节的吗,怎么一下子就提前了一个月……什么,他也随杨百翰歌舞团来……好,我马上赶来局里。”
       第八章 草蛇灰线露端倪
       美国杨百翰歌舞团一到紫阳市,市长崔远智就吓得心惊肉跳。
       整整27年了,他凭着自己的智力、财力,从野战军的一名排长,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市长位置。有一辆市长专用的尼桑,一幢环境优美的大别墅,中国最好的医疗条件……这些东西如果都用货币衡量的话,没有几千万是拿不下来的。
       在别人眼里,崔远智有权有势活得滋润无比。可27年前那5箱黄金的阴影像恶性肿瘤一样,癌细胞不断病变、增殖、扩散……自从杨峰向他汇报张金龙、彭大海和邱冬行3人的黄金案件后,他才知道那个小洛阳九死一生逃了回来。他意识到事情一旦查出,他这个主谋者将受到国家的严厉制裁:逮捕、审问、监狱,几十年苦苦钻营来的一切就会彻底崩盘。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张金龙设法干掉了杨峰,伪造了案卷。不想,三年后,复仇之剑又亮了出来。张金龙、彭大海、邱冬行先后被杀,下一个该是他了。邱冬行被杀的前一天,他接到了小洛阳的电话,整整27年过去了,小洛阳的声音还是那么逼真、熟悉,透出杀伐之气:“崔远智市长,不,应该叫你春排长,我是你27年前的部下小洛阳,向你索命来了,就在明天!”他觉得自己是玻璃缸里的鱼,而小洛阳则是二十四小时不间隔地在鱼缸旁逡巡的老猫。
       好在几年前他为自己心爱的独子崔小佛办了美国护照,少了后顾之忧。他绝不能让人家把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决定以组织农业专家考察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名义,一去不复返。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他的计划让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从中横插了一杠。小洛阳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因为儿子在杨百翰歌舞团是一位小提琴手,他没理由不来中国。再说,崔小佛也绝对不知道这个惊悚的内幕。
       谁都无法知道崔远智现在的心态,他就像一个在舞台上玩五个球的杂技演员,只要有一个球接不住,就全都玩完。最关键的球当然是儿子。所以,他明令指示鲁天:有人要杀他儿子,只要崔小佛在紫阳市,不,在中国境内,就必须把最优秀的警察派出保护他。
       鲁天执行崔市长的命令,犹如电脑一样精确无误。对此,市里许多领导都认为他是政治投机分子,但又无法从逻辑上找出他的错误。
       李赫兰一接到鲁天的命令,当场就布置了两名刑警保卫崔小佛。她虽然知晓保卫内幕的不合理成分,但于情于理于法都应保护崔小佛不受伤害。
       鲁天满意地点点头,说:“走,我们上江湾大酒店吃饭去。”
       “江湾大酒店?那可是五星级酒店,我可不敢去。规定是你定的,我可不想违犯纪律。”
       “放心,不会让你触网违规,有人请客。”鲁局长说。
       “谁这么大方?”
       “崔市长,他指名要你去。”
       “这可是霸王请客,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也是工作。”
       这时,李赫兰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唐鲁周打来的。她假装不好意思地对鲁天说:“鲁局,不好意思,这电话是袁总打来的。”
       李赫兰说着,走出办公室,对着手机轻轻地吹了三下,说:“请讲,我是李赫兰。”
       手机那头说:“我是唐鲁周,我得到重要情报,崔远智手中那批货今天12点在大鄣山卧龙谷贵宾停车场交货。你要亲自带人截住这批货,这是扳倒崔远智最直接的证据。”
       李赫兰凛然答道:“我保证完成任务。”
       “另外,这批货你们一旦截住,我就有可能暴露身份。有什么重要情况你直接和中纪委刘世岩联系,她的电话号码是……
       李赫兰边听边记,紧张地说:“唐书记,我派人保护你!”
       “别太张扬了,几个警察顶不了事,这家伙训练了一批铁杆杀手。在没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先动手。”
       李赫兰问:“你估计那批货是什么东西?”
       “黄金,没理由不是黄金。”
       李赫兰说:“刚才,崔市长让鲁局邀我赴宴。”
       “这更证实他要出手这批货。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动,你要去赴宴。不过要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去执行这个任务。”
       “是!”李赫兰急忙要通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郭铁的手机,“喂,郭队吗……我是李赫兰,你现在在哪里?……开会,开什么会?……全市警察警纪警容大会?所有警员都开会,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是鲁局通知你们的?我没……没事。”
       李赫兰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渊里。
       这崔远智当官确实是当得精,即使在孤注一掷时,他也滴水不露。也就是说,在黄金换货币的时间段里,紫阳市警力存在一个真空。
       李赫兰现在手里无一兵一卒。她不能让郭铁带着刑警大队中途退出会场,那样就会暴露了行动计划。她急得浑身直冒冷汗,想了想,她要通了内勤的电话:“叶姐吗,我是李赫兰……请你查一查,刑警大队有病伤住院的吗?”
       “……刑警大队的城西区队长许青山,因病住院……”
       “谢谢叶姐。”李赫兰要通许青山的手机,“喂,许队吗,我是李赫兰……病好点儿了吗?……现在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今天中午12点在大鄣山卧龙谷的贵宾停车场,有人进行黄金非法交易……我现在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你不能惊动局里的任何人,因为我不知道谁是眼线……你马上去赣东北文化实业公司,找该公司的老总袁宫道,让他带人听你的指挥……”
       李赫兰要通了袁宫道的手机。
       盘山公路像鸡肠一样弯弯绕绕,险弯套着一个险弯。一辆满载沙子的十轮大卡车在拐弯时熄火了,司机怎么摆弄也动不了。公路的左边是万丈悬崖,右边是黑色深谷。由于大卡车是拐弯时熄火,在公路中间成了司机们最恼火的“肠梗阻”。
       驾驶十轮大卡车的司机是化了装的袁宫道。紧随着大卡车的是两辆黑色桑塔纳,里面坐着马长山和欧阳虎。尾随桑塔纳的是一辆十排座的金杯车。
       马长山和欧阳虎气呼呼地下了车,直奔横在马路上的大卡车,把袁宫道从驾驶座上一把拉了下来,责问他为什么熄了火。3人先是指责,接着是谩骂,然后扭打在一起。
       马长山抄起一根棍子,猛地向袁宫道的背上砸去,由于收力不住,自己撞在袁宫道的身上。袁宫道一把抓住他,低声说:“马头儿,得用真功夫,狠点儿劲,否则这戏就演砸了!”袁宫道一掌甩在马长山的脸上,马长山顿时喷射出一股鼻血。欧阳虎抡起棍子朝袁宫道兜头砸下来,袁宫道头一闪,棍子砸在他的肩背上,“叭”的一声,棍子断为两截。
       马长山又趁势一脚踹在袁宫道的脸上,顿时鼻子和嘴巴满是鲜血。
       袁宫道慌忙奔逃,边逃边喊:“救命!救命……”
       袁宫道逃到金杯车旁,猛地拉开车门,不要命地往车里钻。金杯车里有八个魁梧的汉子,见势紧张地把手伸向腰间。
       袁宫道失魂落魄地叫道:“救命!救命!”他一跤跌倒在两只箱子边,这箱子他太熟悉了,爬起来时,他顺势一提,好沉!他装作害怕至极,爬起又摔倒,暗中却把一只球状的物体放在座椅下。
       “把这家伙赶下去!”车里有人吼道,立即过来三四个汉子抓起他,推他下车,车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马长山和欧阳虎又一拥而上,在金杯车旁围着袁宫道一个劲地打。一分钟后,金杯车的车门突然开启,一个汉子刚一伸出头,就闷声栽倒在车门口。一股淡淡的黄绿色烟雾,散发着强烈的刺激气味,从启开的车门里往外涌。
       马长山兴奋地叫道:“成功了!”
       袁宫道把手一挥,早已戴好防毒面具的许青山带着一队人冲上了金杯车。
       风紧,雨中黄昏来了。崔远智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狼一样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刚才,他接到电话,他的黄金被公安人员抓获了。鲁天也证实了这个消息,是李赫兰指派生病住院的市刑警大队城西区队长许青山抓获的。
       李赫兰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个计划的?这使他不寒而栗。李赫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李赫兰如何知道他的黄金交易时间和地点的。甚至在他宴请李赫兰时,李赫兰连一丝口风都没向他透露。
       那么,是押送黄金的人?不,为了保密,押送黄金的人并不知道箱子里是黄金,甚至连时间、地点都不知道。只有他的心腹——司机一个人知道。在行动前,司机收缴了所有行动人员的手机。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他是10点钟打电话通知司机的。突然,崔远智一激灵,难道是他——唐鲁周?!
       崔远智记起来了,唐鲁周在他办公室接听手机时忽然没电了,向他借手机,他想都没想就把手机给了唐鲁周。秘书当时进来说有客人来了,唐鲁周是听着手机离开他的办公室的,五分钟后才把手机还给自己。
       想到这儿,崔远智打开手机盖子,拿掉智能卡,蓦地僵住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死死地盯在手机上——微型窃听器!
       他如遭雷击。
       他把手机摔得四分五裂,用座机打了一个电话:“喂,我是崔远智……奸细我查出来了,是唐鲁周……你马上派人把他做了。”
       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毒。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看漂亮的女人,眼光更挑剔、更苛刻、更毒辣。
       青儿站在李赫兰面前,要不是李赫兰身穿制服散发出职业上的气势,乍一看还真像孪生姐妹。那天晚上袁宫道突然离开,让她起了疑心,李赫兰通过调查才知道,袁宫道在这里包养了一个妓女。
       “你叫青儿?”李赫兰一脸严肃,心情十分复杂。
       青儿点点头,说:“你是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李赫兰。”
       “是袁宫道告诉你的?”
       “到我这儿来的男人常常谈到你。”
       “谈我什么?”
       青儿吐出一粒瓜子壳,说:“男人有什么正经话,他们说能和你睡一个晚上,变猪变狗都值。”
       李赫兰脸一红,心里暗暗骂道:“这个小婊子谈男女睡觉竟比嗑瓜子还轻松。”她正色道:“看你也是个有文化、有志气的人,什么事不好干,偏偏干这种事。”
       青儿说:“我们乡下女人哪能跟你们城市女人相比。我们乡下一个18岁的大姑娘也就是3万到5万块的价钱。所以,必须零卖。”
       “零卖?”
       “对啊,就是身体所有权不能落到某一个男人身上。零卖就能升值。今天卖200,明天卖500,后天卖800……一年下来就有十几万……”
       李赫兰打断青儿的话:“你就不怕我抓你!”
       “抓我?你还得放我呀,我正好休养生息。”青儿站了起来,头一扬把一绺头发甩到后肩。一身媚态,完全是与生俱来的。
       李赫兰静如止水地问:“我不懂,袁宫道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干这种营生?”
       青儿一挑眉梢,说:“错!袁总哪里爱我,他能爱女人吗?如果要说他真正爱哪个女人的话,应该是你。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东西,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哪像你,在他的心目中,像观世音菩萨那样庄严妩妙、神圣不可侵犯……”
       青儿的话有股袁宫道的味道。
       李赫兰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说道:“我都调查了,他每月定时来你这儿,若不喜欢你,你喊救命他都不会来。”
       “那是他离不开我。”
       “你的话太绝对了吧,男人有钱还怕找不到漂亮的女人?”李赫兰话一脱口就觉得不妥当。今天是怎么了,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
       青儿撅了撅红唇,说:“看来,你确确实实没和袁总上过床。你以为袁总是喷香可口的唐僧肉,女人都惦记着他?告诉你吧,别看他牛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可那根东西是一团死肉。”
       李赫兰莫名其妙:“死肉?”
       青儿宽容地一笑:“也难怪你不知道,哪个男人愿意在他心仪的女人面前显示出性无能。四十五六岁了,一腔热血澎湃了,又沉落,沉落了又高涨,可他无法正常发泄自己,每一次都是靠自慰……后来他找上了我,让我帮助他完成,这样在精神和肉体上比自慰高级。”
       “怎么会这样?”李赫兰心中一凉,这时才知道那晚袁宫道为什么匆匆逃离她而去。
       “他当特种兵时在自卫反击战中被敌人带钢的军皮鞋踢残的。”青儿对李赫兰娓娓而谈,把几年前袁宫道对她说的故事又复述给李赫兰听,如何穿插,如何被俘,如何受刑,如何逃脱……
       特种兵,自卫反击战,箱子里被人动过的警服,儿子说的自卫反击战中的十大军规……一股恐惧的寒流掠过她的心头。所有“3·18连环杀人案”分散、错乱、毫无头绪的游离板块,一下子全都连接起来了……天哪,袁宫道就是那个神秘杀手小洛阳!
       李赫兰脸色一凛,发疯般地奔出青儿的房间。
       留下青儿呆在原地直发愣。
       第九章 沧海一笑泯恩仇
       紫阳市歌剧院,座无虚席。美国杨百翰歌舞团的演出已接近尾声。乐池里,乐队把莫扎特的音乐推向了高潮,令观众如痴如醉。
       两名保护崔小佛的刑警就像《杨香武三盗九龙杯》里的御前侍卫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五米远乐池里的崔小佛。两人不知道杀手为什么要杀崔小佛,但领导明确指示他俩,要须臾不离崔小佛左右。李队还亲自讲了《杨香武三盗九龙杯》的典故给他们听,要他们“杯不离手,手不离杯”。
       当指挥把银色的指挥棒划了一个潇洒而漂亮的弧形,用力往下一甩时,“哗……”掌声如雷。观众为杨百翰歌舞团的精湛演出倾倒,全场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鼓掌。
       乐池里一扇暗门忽然启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刑警,他来到崔小佛跟前,耳语了一句:“你爸爸崔市长让我接你出去。”
       崔小佛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点点头,拿着小提琴紧跟着这位刑警进了乐池暗门。两人一进去,乐池暗门又无声地闭合了。
       剧院里响起了一个宏亮的男高音:“全体观众,请不要离开剧场,我们公安部门经过数月侦查,已彻底侦破紫阳市‘3·18连环杀人案’。现在开始播放案子录像,请各位观众坐下……”
       剧场灯光一暗,宽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跪在地上穿着警服说话的男人。
       “这不是原市公安局张金龙局长吗?怎么,他还活着?”有人惊叫起来。
       屏幕上的张金龙在供述:“1979年2月15日,我们穿插班奉命潜入某国。率领穿插班的是春排长,就是现在的紫阳市市长崔远智……”
       紫阳市歌剧院的音响效果全国一流,声音和图像清晰逼真。现在要揭秘大案内幕,大家翘首以盼,整个剧场鸦雀无声。
       恐惧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剧院内最最恼怒恐惧的当然是坐在贵宾席上的崔远智。鲁天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他正要通知鲁天关掉投影机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你是谁?”崔远智怒火中烧。
       “我是领了以上帝名义颁发的杀人执照的小洛阳。你儿子在我手里,如果你下令关闭投影机,你儿子就没命了!”啪,对方关了手机。
       整个事件都失控了!
       当保护崔小佛的两名刑警告诉鲁天,崔小佛不见了时,鲁天的大脑血管仿佛在瞬间迸裂。当屏幕上出现前任局长张金龙跪地供述的图像时,他感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违背了逻辑。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时手机响了,显示屏上是崔市长的号码。
       “崔市长,对不起,小佛不见了!”鲁天沉痛地说。
       “我知道了。集合全市警察追捕罪犯!”
       “是!”
       38层的江湾大酒店高耸入云,它正准备迎接庄严的落日。大楼顶端的天台上,风声凛凛。这里出现了一个谁也不敢小觑的惊悚场面。
       天台的西端站着崔远智,他的身后簇拥着鲁天、李赫兰和二十几名刑警。
       天台的东端护栏上站着肃穆的袁宫道。使人竦然而退的是,他站在毫无遮拦、仅有0.8米宽的栏沿上,腰系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捆着崔远智的儿子崔小佛。崔小佛早已被吓晕了,在70多米的高空中像个快耗尽电的钟摆一样晃荡。
       风一吹,袁宫道一个踉跄。
       崔远智和他身后的人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
       最后一抹残阳照在袁宫道身上。
       袁宫道身上洋溢着杀伐之气,他指着惶恐不安的崔远智说:“……中国人有一条戒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不仅带着5箱黄金抛弃我们不顾,而且回国后,你以上级和证人的名义诬蔑我们擅自脱离战场开小差。由于你的伪证,我和穿插班死难者的家属背负着骂名,连最起码的抚恤费都得不到。当我在敌国被严刑拷打时,你却和另外3人私分穿插班战友用鲜血换来的黄金,生活上花天酒地,政治上扶摇直上。当刑警大队长杨峰向你汇报这个惊天秘密时,你居然授意张金龙和彭大海把他给杀了。为了五箱黄金,你竟然遇父弑父,遇佛弑佛,心狠手辣!”
       袁宫道说到这儿,掏出遥控器,朝着早已安装好的大屏幕一指,“叭”的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彭大海和黑豺的坦白供述。
       天台上,除了李赫兰和崔远智,大家都被播放的内容震撼了。
       画面播放完,袁宫道悲愤地说:“杨峰队长出了车祸,使一切事情都隐秘化、复杂化了,只有我才知道他是被人谋杀,我绝望了……作为一名战俘,没有人为我讨回公道。我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亡……我只好潜入紫阳市,踏上了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复仇之旅。没想到你居然也在紫阳市,而且官居高位。我以为张金龙还像以前那样精悍、勇猛、坚不可当,没想到一交手,他就气喘吁吁,皮肉松弛,筋骨疲软,昔日的豹子变成了病猫。我一招就制服了他,接着我又干掉了彭大海。他们俩没用完的黄金,三分之一被我给了穿插班死亡战友们的家属,其余的收在我的办公室里。这批带血的黄金,我不敢用!”
       两个五角硬币大小的、有规律跳动的红点,出现在袁宫道的眉心、心脏部位。这是狙击枪的射击点。袁宫道有恃无恐,别说开枪,就是风刮大了一点儿,他都可能倒下,他死了崔小佛还有命吗?
       袁宫道继续道:“邱冬行一家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使我加快了复仇的步伐。我深夜留书,向警察公开挑战,这么做是为了加深被杀者的恐惧感,其实这种杀戳已变味了,对我来说纯粹是玩一种变态游戏……”
       “于是你打电话恐吓崔市长,算计到崔市长会调集刑警保护他?”鲁天打断袁宫道的话问道。
       “不是吗?一个电话就调走了保护邱宅的刑警。”袁宫道接着说,“保护邱宅的武警根本不知道事件的严峻性,于是我浑水摸鱼,穿上警服去邱宅,轻轻松松干掉了邱冬行父女俩。接下来当然就是这位崔大市长了。崔大市长的独子崔小佛在美国,我原计划是等国庆节杨百翰歌舞团来演出时下手,可我得知崔远智近几天就要去美国考察,这分明是要逃遁,我只好加倍付款,要杨百翰歌舞团提前来紫阳市演出。现在,我终于成功了!”
       李赫兰上前道:“你也太残忍了,怎么连他们的孩子都不放过?”
       袁宫道凄然一笑:“我残忍?佛说:‘猎天者,必被天猎;猎色者,必被色猎。’这是因果报应!”
       形容枯槁的崔远智哀号道:“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请求你放掉小佛,我从这儿跳下去。”
       “哈哈,你不能死,可你儿子必须死!”袁宫道的眼睛里涌上了愤怒的神色,像是杯中的液体在动荡。他轻蔑地说,“咱俩现在总算扯平了,你马上就要失去儿子,你的官位、权力、身份、金钱也将离你而去……”
       李赫兰又上前一步,说:“宫道,难道事情就没法挽救了吗?”
       袁宫道望着如血的晚霞,感叹道:“其实,复仇成败,生死存亡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值得留恋的就是你和小鸣。”
       李赫兰说:“青儿都和我说了。你就放了崔小佛吧,政府会考虑宽大处理的。”
       “你别幼稚了,你没有看到狙击手都把枪口对准我了吗?我杀了这么多人,法律是不会宽恕我的。我心里有了地狱,谁都送我上不了天堂……”
       袁宫道朝着崔远智惨然一笑,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从此互不相欠,对不起,我带着你儿子下地狱了……”
       话没说完,他拽着绳子往下一跳,留下一片空白。
       “小佛——”崔远智肝胆俱裂地号叫。他发疯似的爬上栏沿,没等鲁天抓住他的衣服,就跳了下去。
       风声凛凛中,从高空坠下的崔远智只感到脑袋、身体、足尖在下落中开始变细、变细,只剩下一根细细的神经。
       “啊——”他终于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尾声
       中央纪委秘密派驻紫阳市的唐鲁周被崔远智的打手抓住,给强制灌了酒,然后用车撞倒在桥头的高速公路上,幸被人及时发现。
       刚刚抢救过来的唐鲁周听了李赫兰的汇报,欣慰地笑了。
       紫阳市阳光明媚。李赫兰把一束红玫瑰轻轻地放在杨峰的墓前,杨峰的遗像向她微笑着。
       “你是东方观音,西方圣母。”
       这是袁宫道的声音。李赫兰产生了错觉,仿佛袁宫道从杨峰的遗像中露出活生生的脸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创作谈】
       中国的二十四史实则是一部贪污腐败史。中国改革开放的30年,也是反腐斗争的30年。构思《复仇者之死》时,我想到了岳飞一句振聋发聩的警世箴言:“文官不贪钱,武官不惜死,不患天下不太平!”这话通俗易懂,却是大境界。
       《复仇者之死》中的袁宫道就是社会变革中的一个新元素。本来会成为英雄的袁宫道,由于所在的穿插班迷路和上司的贪婪背叛,目睹战友的牺牲,命运从此改变。从特工到战俘、从战俘到罪犯……一直在作下降式坠落。英雄毁灭了,连平民都做不成,于是他蜕变成了复仇者。我是把全部同情倾注在袁宫道身上,他的犯罪是被动式犯罪,是规则破碎之后的复仇式犯罪,是悲剧性的。写到最后,我对《复仇者之死》的结尾是三分感伤、三分留恋、三分沉思。
       一篇悬念小说要使读者一口气读完,这就要看作者编故事的技巧和文字的功底,两者缺一不可。作者的知识内存决定作品的文化艺术含量,文化艺术的含量又决定了作品的文化艺术档次。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历史……旁征博引,左右逢源就会使得作品脱俗,散发出大雅之气。我是朝着这方面去尝试去努力的。写《复仇者之死》时,我时常提醒自己,要把小说的虚构和社会的现实糅合在一起,让它们自然浑成,让读者意识中是小说,感觉中是真实。如今是信息爆炸时代,读者的口味很挑剔,除非你每隔几分钟就安插一个兴奋点,不断去刺激读者的阅读兴趣,他才会给你面子读完。
       千古文章未尽才,套用一句现今流行的广告语: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也是我追求的目标。
       作家在线
       汪根发,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协副主席。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在国家级和省级大型刊物上发表了80余部中长篇小说,计500余万字,并有作品被改编为电影《神猫与铁蜘蛛》、电视剧《围猎》(与人合作)等。现供职于江西省婺源县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