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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百态]幸存者
作者:杨 明

《今古传奇》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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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杨如风
       深山峡谷,突发离奇车祸!肇事车性能完好,女司机遗容平静,事故原因何在?要揭开惨剧的真相,必须找到第18个神秘乘客,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一、 车祸
       车祸发生在中午11点半,现场在五彩山下的一处深深的溪谷里,四分五裂的汽车残骸和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锦城交通局和公安局交警大队的头头脑脑们,都已经带着各自的人马到位了,紧张的现场勘查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交通局长和交警队长站在谷底的一面断崖边,一边仰头向几十米高处的崖顶看,一边低声交换着看法。
       严格意义上讲,溪谷只能算第二现场,第一现场在五彩山半山腰的断崖处。
       五彩山是锦城与林县的界山,方圆几十公里,满山郁郁苍苍林莽丛丛,主峰海拔300余米。公路由锦城方向通过来,从山外延伸到山里,从山脚下顺势而上,盘龙一样游走在山间。山道的很多地方非常险要,四五米宽的路面上,一面紧贴山林,一面就是陡坡峭壁。站在道边向下望,下边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深处的谷底,或乱石狰狞,或灌木森森,或涧水淙淙,更兼山间风声过耳,林涛阵阵,让人头晕目眩,心跳腿软。进山或出山的汽车走到这里,无论多么有经验的老司机,都不敢有丝毫麻痹,自觉小心慢行。
       车祸发生的地方在172公里标旁的急转弯处,这里与谷底的相对高度为70米,肇事汽车就是从这里冲出路面落到深涧中去的。
       谷底,一个交警跑过来,立正敬礼:“报告——”
       交通局长和交警队长转过身来。
       “报告陈局、李队,现场勘查初步结果已经出来了,”交警打开记录夹,“现已核实,肇事汽车是一辆颜色为绿白相间、由北方汽车厂生产的青松牌客运中巴,车牌号为山GA7882。这辆车隶属于林县长途客运公司,在锦城至林县间往返客运营业。司机叫白无瑕,女,29岁,喏,这是在她票兜里找到的驾驶执照。”
       交通局长接过执照仔细地看着,交警队长扬扬手:“你接着说。”
       交警低头看着记录夹,继续说:“这辆车连同司机满载为25人,现在我们在现场总共找到了18具尸体,都是从高空坠落摔死的。看来这就是车上的所有人了,17名乘客外加司机,无一幸免。”
       “客运公司的人来了吗?”交通局长问。
       “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经理正往这边赶。”交警说。
       “死难者身份和事故原因都清楚了吗?”交警队长问。
       “都在加紧调查中。”交警说。
       “会不会是刹车失灵了呢?”交通局长问。
       “可能性很小,我们已经查过备案,这是一辆出厂不久的新车,投入使用还不到一个月,性能应该很好的。”交警说。
       “可如果万一……”
       “没有万一,根本不存在刹车失灵的可能性!”身后传来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了交通局长的问话。
       局长队长同时回头,六七米开外,一个年轻男子蹲在女司机的遗体旁,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喂,那边是谁,哪儿的,干什么呢?”交警队长恼火地问。
       “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的?”交通局长也吼了起来。
       “哟,领导,那么凶干吗?”那年轻男子微笑起身,他身材高大结实,一口雪白的牙齿。两人一起走过来。
       “我在问你话,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交通局长盯着他们,皱起眉头,目光严厉。
       “原来是你小子——”交警队长却笑了。
       那汇报的交警反应更快,早已笑嘻嘻地捅了小伙子一拳。
       交通局长不解地看着他们。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交通局的陈局长,陈局,这小子叫叶少阳,刑警队的,是我们交警队出去的。”
       “这位是肖爽,我媳妇儿。”叶少阳郑重地把年轻姑娘向众人推出。
       “你讨厌——”肖爽跺了叶少阳一脚。
       “哎哟哟,错了错了,不是媳妇儿,是搭档。”
       “你成心的!”肖爽又是一脚。
       “年轻人,请你严肃点儿,这是现场。”交通局长没忘记方才的不快。
       “少阳,你们这是——”交警问。
       “我们啊,我们到山里去执行个任务,回来路过这里,听说出车祸了,就下来瞧瞧。”
       “瞧瞧?你小子,都快长出鹰眼狗鼻子来了,哪里有可疑的气味儿就往哪里钻,怎么,又闻到我头上来了?”交警队长说。
       “年轻人,你刚才说刹车根本不会失灵,你有什么根据?”交通局长问。
       “我刚才可能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说,这事不存在因刹车失灵而发生车祸的可能性。”叶少阳说。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问你根据。”
       “明摆着的,”叶少阳指了下山上,“咱们都开车从那上边走过吧?我的车现在还在上边停着。我们当中谁敢在盘山公路上让时速超过40公里?有么?”
       “可是,”叶少阳向溪谷里一指,接着说,“我刚刚在那边看到失事汽车残骸当中的速度表,上边清楚地显示,汽车当时的时速是140公里,这表明司机在最后一刻踩的是油门,而不是刹车,并且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准确地讲,汽车并不是意外掉下来的,而是主动冲下来的。”
       “你那么肯定?那速度表我也看过了,汽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谁敢担保速度表不会震坏,所显示出的数字不再是真实的?”交通局长反问。
       “不会,”这回肖爽把话头接了过去,“我们至少找到了三条根据,证明速度表提供的数据是真实的。第一,我们从上边下来之前仔细检查了汽车冲出路面的地方,路面边缘上恰好有一棵被撞断的小树,树干的直径将近10公分,我们下来后又找到了汽车的前保险杠,保险杠已经撞瘪了,印痕与树干的特征完全吻合,如果没有足够的速度,那棵小树不但不会断,反倒可以把汽车顶住;第二,如果确实是刹车失灵的话,那么司机肯定会采取各种措施阻止汽车滑出路面,比如打方向什么的,势必会在路面上留下很多剧烈的磨擦痕迹,可是这种痕迹在路面上根本没有,说明司机在汽车坠落之前没采取过任何措施。”
       “这第三嘛,”叶少阳扭头向女司机的遗体望着,说,“你们注意没有,司机并不是单独摔下来的,一个男人和她在一起,那个男人一手扳着她身体,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你们可以看到他抓得多紧,指甲都掐到了肉里,分都分不开。这又说明什么?司机很有可能是有意往山崖下开,汽车坠落之前,那人在和她争夺方向盘。”
       交通局长和交警队长不禁交换了个眼色。
       “还有,你们刚才不是问我在司机身旁干什么吗?”叶少阳继续说,“我提醒大家注意一点,你们不妨也去看看,所有遇难的乘客,临死前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恐万状的,有的甚至面容扭曲近乎狰狞,唯独这女司机,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表情,平静得不像去面对死亡,倒像去赴一个约会,这不反常吗?”
       “这、她会这么干?她为什么会这么干呢?”交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语气有些游移。
       “除非……”交警队长挠着头皮。
       “除非她疯了。”交通局长冷冷地说。
       “除非她不想活了。”叶少阳平静地说。
       二、 第18个乘客
       叶少阳从前在交警队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刁毒得出了名的。一次在街心岗上值勤,一辆轿车擦身而过,叶少阳只扫了一眼,马上用对讲机通知下一个岗把车截住。一个千辛万苦偷出一辆车的贼,方向盘还没摸热,就让叶少阳抓了现行。
       同事们说:“你小子什么眼睛啊,说说,怎么看出那家伙破绽的?”
       “明摆着的,”叶少阳又搬出了他的口头禅,说,“那是一辆高档车,漂亮精致,而且车的前后窗摆挂了不少如意啦风铃啦玩具熊啦什么的,显然是私家车。车主应该是个富于生活情趣而格调比较高雅的人,起码会注意仪表和形象,我甚至可以从那些装饰和摆设上面作进一步判断,车主可能是一位带有几分小资情调的娇气而傲慢的女人。而我们刚才那位司机朋友,男的,而且竟然光着膀子开车,明显人车不符。我让人截住他时,心里还不是十分有把握,可等我赶过去向他要驾驶证,他点头哈腰不笑强笑,明明没穿上衣还在身上乱摸时,我心里就有底了。”
       这次,叶少阳的眼睛盯死了山崖下的那条溪谷。
       下午,在山谷里转了半天的叶少阳回到市局,立即来到刑侦支队长办公室,向马队长汇报了他在车祸现场发现的种种蹊跷,正说着,肖爽走了进来。
       “少阳,搞清楚了。”肖爽和队长打过招呼,坐下来对叶少阳说。
       “哎,肖爽,你不是和少阳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干吗去了?什么东西搞清楚了?”马队长很奇怪。
       叶少阳说:“我让她去了趟长途客运站,了解一下失事中巴今天上午的准确发车时间。”
       肖爽说:“那辆车是今天由锦城到林县的第二班车,8点半准时发出,客运站工作人员和邻车司机都证明了这一点。”
       “果然不出我所料。”叶少阳点了点头。
       “你小子,谦虚一点儿能委屈死你呀?少卖关子,你又料到什么了?”马队长说。
       “汽车到达的位置不对。车祸发生的时间是11点半,如果车早上8点半从客运站发出,那么11点半的时候,车至少已经在那条线路上开出150多公里。它应该在五彩山东面靠近林县一侧的下坡路上,而不是在西面的半山腰。按正常速度行驶,锦城到林县的班车都是10点半就能到达西面半山腰的172公里标那儿了,失事汽车为什么出现了长达1小时左右的时间空白呢?”
       “队长,让我把话说完。”马队长正要开口,叶少阳把手摆了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车也有可能坏在半道上了,司机修车把时间耽误了,是吗?我仔细观察过女司机的遗体了,她戴着一双雪白的线手套,修车的话,手套上会沾满油污的,可她没有。另外,假如一辆汽车长达一个小时不能发动,那一定是出了大毛病,司机去修十有八九得钻到车底下去,我又看了她的后背,没有尘土,却皱皱巴巴,沾了绿色的草汁,还有这个——”
       叶少阳打开一个笔记本,从里边捏出一根细嫩的草叶来。
       “这是什么?”
       “这是羊绒草,我们这个地区特有的野生草种,它喜阴不喜阳,成片地生长在松软潮湿的土地上,它不会长到坚硬的柏油马路上去,所以我料想……”
       “你就不用料这个料那个的了,我回头向局长汇报,这案子由你具体负责,给你一个星期吧,一个星期拿不下来,我唯你是问。”
       “用不了一星期。”叶少阳说。
       “肖爽,你再把白无瑕的票兜检查一下。”叶少阳说。
       夜已深了,叶少阳对肖爽说完话,伸个懒腰,继续埋头看着几份案情报告。
       傍晚临下班前,叶少阳已经和从林县赶来的长途客运公司经理谈了一次,大致了解了女司机白无瑕的情况。
       经理介绍,白无瑕一直在长客公司工作,始终跑锦城到林县这条线路,已经近十年了。她曾有过短暂婚史,两年前因为感情问题离异了,她没有孩子,自己单独居住。白无瑕的驾驶技术非常出色,十年来从未发生过任何行车事故。她也非常敬业,对车子的养护细致精心,叶少阳也看到了白无瑕票兜里的一本工作手册,手册扉页上就写着:爱车如己。
       白无瑕极少因病假事假而耽误工作,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不大与人交往,有些孤傲,举止文明,待人客气,在单位口碑很好。至于工作之外嘛,经理只知道她从来都深居简出,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这个女司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好像没什么色彩而无可挑剔。
       叶少阳放下最后一份报告,向桌上伸出手去……
       肖爽立即站起来,桌上那碗方便面已经泡了半天了,早就凉透了,她去摸暖水瓶,要给叶少阳冲碗新的。
       却见叶少阳把方便面轻轻拨到一边,抓起了电话。
       这么晚了,他还要给谁打电话?肖爽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已经快在12上会合了。
       叶少阳拨完号举着话筒等了一会儿,笑了:“喂,春雷吗?我少阳啊……”
       电话那头的对方可没笑。五彩山森林派出所所长值班室里,在山里巡逻了一天的所长万春雷刚刚钻进蚊帐,还没睡踏实就被刺耳的铃声击碎了梦的序幕。蹦起来抓起话筒一听,立即没好气地吼道:“几点了你还打电话,什么意思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属夜猫子的啊?”
       叶少阳笑嘻嘻:“老同学,别发火嘛,好久不见了,想你了呗,你也想我了吧?”
       万春雷用鼻子哼道:“想你?烦你还来不及,你比那些乱砍乱伐的还烦人。”
       叶少阳打着哈哈:“哎哟哟老同学,你看看,你怎么还这毛病,总是从坏的方面考虑别人,我好心好意地真诚问候……”
       万春雷冷笑道:“我严正警告你,趁早收起那一套,闲话少说,你又想干什么?“
       叶少阳说:“也没什么大事,今天山里不是发生了一起车祸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万春雷问。
       叶少阳说:“我正在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现在我需要一个物证,请老同学帮我找一下。”
       “什么物证?”万春雷问。
       叶少阳示意肖爽把五彩山区地图拿过来,用手指来回指画着说:“172公里标的西侧偏北五到十公里范围内,有一处人为活动的痕迹,你帮我找到。”
       万春雷直皱眉头:“夜猫子,你又在睁眼说梦话吧?那么大的扇形面积,什么样的痕迹,你让我到哪里去找?”
       “老同学,我想不难找,你只要多留意森林茂密人迹罕至、阳光不容易照射到、而且有大量羊绒草生长的地方,今天上午有三四个人在草丛里活动过,活动程度比较剧烈,草丛都被压倒了,痕迹应该非常明显的。”
       万春雷专注地听着叶少阳的描述,脑海里同步展开并闪过172公里标周边地区的山景山貌,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轻轻敲门并试探着推开一条门缝探进头来。
       万春雷吓了一跳,忙按下闭音键站起身来:“谁?”
       来人满脸疲惫,脸上挂着明显的青肿淤伤,衣服也撕破了,在万春雷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小心地开口了:“民警同志,我是过路的,麻烦您打听一下附近有旅社吗?”
       万春雷向窗外一指:“房后就是旅社。”
       “谢谢。”来人回身欲走。
       “回来,”万春雷叫住那人,一指他的脸和身上,“你这——怎么弄的?”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在山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万春雷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若有所思地放开了闭音键。
       叶少阳觉得奇怪,怎么说着说着没声音了:“春雷、春雷——说话呀,干吗呢?”
       冷不防话筒里传来一阵清晰的狗叫声,叶少阳一愣,随即惊讶地笑了:“春雷,怎么玩起口技来了,别说,还挺逼真的啊。”
       万春雷一口水喷了出来:“去你的,会说句人话不?”万春雷向窗外望去,原来是那个投宿的过路人惊动了旅社院里的狗,引得房前屋后好几家的狗都狂吠起来。
       “少阳啊,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好像是玉碎坡啊。”
       “太好了,”叶少阳立即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的玉碎坡三字下边重重地画上了一条杠,“春雷啊,真不愧是五彩山的活地图啊,一下子就让你圈定了大致范围,不简单,名副其实……”
       “得得得,”万春雷打断他,“少来,我告诉你,玉碎坡也不是巴掌大的小地方,我这个小派出所总共才三个人,咋去给你找?再说我们是森林公安,跟你们刑侦工作挨不上边啊。”
       “哎呀老同学,你帮帮忙吧,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遇到难处而无动于衷?咱同学里你是最讲义气的嘛,经常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拉倒吧你,有你这个活宝同学,我算倒八辈子霉了。”
       “那好,这事咱就这么定了啊,明天、不,今天一早你就带人去,尽快把那痕迹找到,越快越好,找到以后马上保护好现场,我随后就到。”
       肖爽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少阳,看到他把话筒撂下,才问道:“少阳,你让人家帮你找什么?”
       叶少阳拿过一份材料说:“肖爽,这是白无瑕的验尸报告,你看这上边写着,白无瑕体内没有酒精成分,不属于酒后驾车,这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预想——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事故。你再看下边的结果——在白无瑕的阴道里和内裤上,发现了三种混合精液,经检验,其中一种血型为O型,另外两种为B型,她生前跟三个人发生了性关系,时间不超过车祸前两小时,在她的乳头和阴部还有七处烧烫的伤痕,初步判断是用烟头按上去的,时间与发生性关系时同步。你说,这一系列现象表明了什么呢?”
       “白无瑕生前被人轮奸污辱过。”肖爽说。
       “早8点半到11点半之间,什么人会轮奸她呢?”
       “车上的乘客?”
       “只能是车上的乘客!”叶少阳又拿过几份材料,“这是遇难乘客的综合调查报告,你看,17名乘客中,10名男性,7名女性,除了两名男乘客的身份还没能确定外,其他15名乘客都已经被亲友确认,乘客中年龄最大的53岁,男性,林县某国企干部,最小的是一男一女,都是23岁,是锦城师范大学的学生,据亲属说还是一对情侣。肖爽,你注意到这里边有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乘客中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
       “这能说明什么?”
       “这也许是这起车祸最终未能避免的一个重要因素。”
       “为什么,车祸和老人孩子有什么关系?”
       叶少阳看着肖爽,忽然笑了,摇摇头:“这也是我的一个想法,还不太成熟,以后再跟你细分析。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我让万春雷帮我找的是轮奸案发生的现场。”
       “可你又怎么知道现场一定在山的西侧偏北呢?”
       “明摆着的,”叶少阳说,“轮奸发生在车祸之前,那么轮奸现场一定在汽车的来路上,汽车从哪个方向来?从西边来。至于偏北嘛,五彩山的南边有果木林场、畜牧场,还有好几个村子,到处都有人迹出没,干坏事的人不会朝那个方向去。”
       “哦,”肖爽接过叶少阳手中的材料翻看,“这上边写的有三名男乘客内裤上沾有体内分泌物,经检查是他们自己的精液,血型与白无瑕体内发现的一一符合,他们三个一定是轮奸犯了。”
       叶少阳轻轻点着头:“但我们需要证据。”
       肖爽说:“找到作案现场,我们就有了确凿而有力的证据,案情也就不难水落石出了。”
       叶少阳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吧?”
       “嗯?”肖爽皱起了眉头。
       叶少阳说:“白无瑕的票兜,你检查过了吗?”
       肖爽说:“我都翻了三遍了。”
       “你翻得仔细吗?”叶少阳示意她把票兜拿过来。
       “当然啦,”肖爽说,“你看,兜里的东西都在这儿呢,一本工作手册、一支笔、一部手机、驾驶执照、一点儿女人的小用品,还有就是票款和这个票本,对了,票款倒好像没少,大票小票连同硬币都在里边。”
       “不是好像,我查对过了,票款一分没少,手机你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手机摔坏了,里边没了卡。”
       “嗯。”叶少阳点点头,拿起票本递给肖爽,“那么它呢,你仔细看过了吗?”
       “这没什么呀。”肖爽把票本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叶少阳做了个点钞的动作:“肖爽啊,你还是心不细啊,这是做侦查员的大忌,你数一数票根。”
       肖爽低头去数票本上被撕过的茬口,嘴里默念:“1、2、3……”
       “18——”肖爽脱口而出。
       “遇难乘客17人,卖出的票却是18张。”肖爽惊愕地抬起头。
       “还有一个人呢?”叶少阳问。
       三、 玉碎坡的秘密
       天麻麻亮了,叶少阳关掉灯,起身给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肖爽披件衣服,刚想给万春雷拨个电话,电话却从外边打了进来,长途客运公司的经理有重要事急着见他。
       经理指着身后跟着的一个眼睛哭得红肿的女子,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出纳刘影,昨天车祸之前,她也在白无瑕的车上。”
       “噢?”叶少阳忙招呼,“经理,小刘,快坐,肖爽,给客人倒水。”
       “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车祸的事的,就赶紧给经理打电话……”刘影说着,又哭起来。
       “小刘啊,别哭,啊,说说,怎么回事?”叶少阳说。
       经理接过话说:“她前天从公司来锦城办事,来之前就跟我说好,办完事回娘家看看,我也同意了,她娘家在五彩山的入山口那儿,昨天早上她就搭了白无瑕的车。”
       “哦,小刘啊,你昨天上车时,注意到车上除你之外有多少乘客了吗?”叶少阳问。
       “18个。”刘影答道。
       叶少阳没想到刘影的回答如此干脆,忙问:“小刘啊,你这么肯定,不会弄错?”
       “绝对不会,”刘影说,“我当出纳之前是售票员出身,我有个职业习惯,每上车之前总要下意识地查点一下乘客人数。”
       叶少阳眼睛放光了:“小刘啊,我真得好好谢谢你才是啊。你知道昨天在车祸现场发现的实际只有17名乘客吗?”
       “来时经理跟我说了,我也纳闷呢,明明18个,怎么少了一个人呢?”
       “你们应该知道,”叶少阳对所有人说,“汽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幸免于难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更不可能有哪一个人还能毫发无损地站起来从容地离开。”
       肖爽插言道:“会不会那名乘客中途到站下车了呢?”
       “不会,”经理说,“那是锦城到林县的直达客车,中途没有站点,刘影因为是公司员工,又是白无瑕最要好的朋友,白无瑕才破例在山口为她停了车的。”
       “是吗?”叶少阳看着刘影说,“小刘,你和白无瑕好到什么程度?”
       刘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亲姐妹一样。她出了这事儿,我心都要碎了……”
       “白无瑕平时少言寡语不爱交往,知心朋友也就刘影一个人了。”经理补充说。
       “小刘啊,恐怕我们得多耽搁你一会儿,你把昨天在车上看到的所有情况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好吗?”叶少阳说。
       “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经理先告辞了。
       “你知道车上少了的那个乘客是谁吗?”肖爽性急地问道。
       刘影摇摇头:“我到现在只是听说,根本没到现场和医院去看过,怪害怕的。”
       “小刘啊,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到医院亲眼辨认一下那些遇难乘客,这对于我们破案非常重要,也有利于尽快查明这起车祸和你朋友遇难的真相。”叶少阳说。
       刘影擦干泪,用力点点头:“嗯,叶警官,我听你的。”
       “太好了,”叶少阳对肖爽说,“你开车,马上陪小刘到医院去一趟。”
       肖爽和刘影刚离开,刑侦支队长派人给叶少阳送来了外地公安部门刚刚发来的传真,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乘客已经被查实,是越狱潜逃的在押犯,一个叫方南,一个叫甘大鹏;那个在汽车坠山时抓着白无瑕争夺方向盘、内裤上沾有精液的乘客叫朱雄,锦城人,今年初刚刑满出狱,无正当职业,方南和甘大鹏与他是狱友,前二人无疑是来投奔他的。
       肖爽和刘影回来了,刘影脸色煞白,手掌按着胸口。叶少阳忙请她坐下,端过水来。刘影摆着手,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是那个人——那个人没在车上……”
       叶少阳说:“谁?小刘,你别急,慢慢讲。”
       刘影告诉叶少阳,车开之前,白无瑕招呼乘客们买票的时候,有个乘客在睡觉,白无瑕看他挺疲乏的样子,就没叫他,先按正点发车了。车开不久,那乘客醒了,白无瑕看见了,就让刘影替她过去撕票收钱。这时候车就已经到了城郊,几分钟后进了五彩山口,刘影和白无瑕告别,下了车。
       “你肯定后来没在车上的就是他吗?”叶少阳问。
       “肯定,因为卖票的时候我跟他面对面,所以有印象。”
       “他长得什么样?”
       “挺白净,挺文气的,比较瘦。”
       “买了票以后他做什么了,说了什么话没有?”叶少阳又问。
       “他没和我说话,做了什么,我也没注意。”刘影说。
       “白无瑕认识这个人吗?”叶少阳问。
       “看样子不认识,认识的话会打个招呼,起码会点点头,无瑕待人从来不失礼的。 哦对了,昨天的车上还真有她认识的人。”
       “是吗,谁?”
       “一个是她的前夫,县医院的侯医生,还有一个女的,姓于吧,叫于——什么来着……”
       “于丽娟?”叶少阳拿过遇难乘客名单飞快地瞟了一眼。
       “对对对!于丽娟!无瑕说,是她的邻居。”刘影说。
       叶少阳用笔在两个名字下面分别打了个勾。
       “叶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太有帮助了,小刘,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叶少阳说。
       “叶警官,我总觉得无瑕是被人害死的,她驾驶技术好,为人又稳重,绝不会无缘无故出车祸的,你们可要为她申冤作主啊。”
       “你放心吧小刘,我们一定会搞清昨天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次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你回去以后再仔细想想,想起什么新情况,请一定尽快来告诉我们。”
       刘影走了。叶少阳随手取过一张白纸,在上边写上“第18个人”,下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叶少阳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一口,目光被浓浓的烟雾遮蔽了。
       中午,万春雷的电话打了进来。
       叶少阳拉起肖爽,下楼上车,一踩油门,警车绝尘而去。
       40分钟后,警车停在五彩山的一个山坳里,叶少阳和肖爽下了车,顺着一条从盘山公路边岔出去的羊肠小路向另一道山梁翻去。
       “前边就是玉碎坡。”叶少阳用手指着说。
       肖爽放眼望去,满坡灌木丛生,野草茂密,五颜六色的野花在微微的山风里招摇,弯弯曲曲的小路在没膝的草丛中隐现。肖爽来了兴致,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一边说:“少阳,这里景色多美啊,真是世外桃源了。”
       叶少阳笑笑:“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矛盾,美丽中往往潜藏着罪恶啊。”
       肖爽一撇嘴:“行啦,你就别装哲学家啦。少阳,你看这地方这么美,可惜名字不好听,玉碎坡,不吉利。”
       叶少阳说:“你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吗?”
       肖爽摇摇头:“怎么,还有什么说法吗?”
       叶少阳说:“抗战的时候,锦城有个到山庙里进香的妓女被鬼子发现了,鬼子看见花姑娘就追,妓女拼命地跑,可还是被鬼子追上了。惨遭鬼子凌辱的妓女骂不绝口,最后就从这里跳了崖。山庙里的和尚把妓女的尸首埋在了崖下,并在坟旁立了块碑,刻上了‘玉碎坡’三个字。”
       肖爽叹息道:“这是个有气节的女子啊。”
       叶少阳点头:“可杀而不可辱,这是一种人格,是一个有尊严的人骨子里的品质。”
       肖爽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少阳,你说你这人,不但眼睛刁,肚子里的干货也多,你怎么啥都知道?”
       叶少阳不以为然:“想当好一个侦查员,必须有广泛的兴趣,有强烈的求知欲,要涉猎和容纳多方面的知识,要善于观察和思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好的侦查员就是一个杂家,你明白吗?”
       越过山梁,叶少阳和肖爽老远就听见了警犬低沉的吼声,叶少阳一指说:“肖爽,快看!”肖爽一抬头,前边几棵巨松下,万春雷正向他们招手。
       现场果然和叶少阳判断的大致相同,几棵大树之间,几平方米的草地上一片狼藉,有的地方,草已经被压平了。叶少阳一面和万春雷等打招呼,一面吩咐肖爽抓紧拍照。由于地上的草又厚又软,根本没能留下任何足迹,在现场找到的物证只有几张沾满污迹的面巾纸,还有警犬叼出来的半截粗大的雪茄烟头,叶少阳小心地用镊子接过烟头,在阳光下翻转着仔细地看,他想起了朱雄遗物中的金属烟盒,眼前的烟头和烟盒里剩余的烟支,无论形状、颜色还是牌子,都毫无二致。叶少阳的视线透过烟头,脑海里浮现出白无瑕乳房和阴部的烫伤。
       “畜牲!”叶少阳咬着牙说。
       万春雷对叶少阳悄悄说了些什么,叶少阳心头一动,便让肖爽陪着万春雷手下的两名警员带着警犬先回局里,自己跟着万春雷去了山里。
       回来的路上,叶少阳给刘影打了个电话。
       四、 “幸存者”和“车辙里的水”
       气氛有些沉闷。马队长办公室里,叶少阳、肖爽和马队长隔桌而坐,无言相视。
       马队长打破了沉默:“强奸现场你找到了,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我看可以结案了,少阳,你干得不错,这起车祸的真相就是这样子的,白无瑕被朱雄那三个流氓污辱了,之后或者精神恍惚,或者出现了幻觉,不小心把车开到了山涧里,害得全车无辜的乘客都跟着遭了殃。这三个恶棍,不能把他们绳之以法,真是便宜了他们。哎,少阳,你们说话呀,愣着干吗?”
       肖爽说:“队长,现在我们作什么结论都属于猜测,我们缺乏证据,尤其是最关键的人证。我们还不能说百分之百了解了当时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队长说:“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车摔碎了,车上人都死光了嘛。哎少阳,你什么意见,说说嘛。”
       叶少阳说:“肖爽说得有道理,现在结案为时尚早,我还想继续查一查。”
       马队长说:“还查?查什么?”
       “现在我也不好明确,但我有种直觉,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车祸背后另有隐情。”叶少阳说,“队长,还没到一个星期嘛,再宽限我两天,我一定搞个水落石出。”
       叶少阳回到自己办公室里,一屁股坐下,闷着头好半天没说话。肖爽问了他好几句,他都跟没听见似的。一会儿,却冷不丁蹦出一句:“这不是车祸,这是谋杀!”
       “什么?你说什么?”肖爽吓了一跳。
       “这是谋杀!”
       “谁谋杀?”
       “白无瑕。”
       “谋杀谁?”
       “谋杀强奸犯,谋杀她自己,谋杀车上所有的人——不,有一个人除外,只有一个人除外,为什么只有一个除外呢?难道他是漏网的吗?如果是,他又是怎样漏网的呢?”
       “少阳,你在叨咕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她怎么还会谋杀所有的人,那些乘客不都是无辜群众吗?”肖爽说。
       叶少阳撇撇嘴:“他们无辜?他们起码在白无瑕那里是‘有辜’的,肖爽,你还记得我说过这车上没有老人和孩子的话吗?白无瑕车上的乘客都是成年人,他们是具备行为能力的。你没忘了那速度表吧,140公里的时速,足以说明白无瑕当时心里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正是因为车上没有老人和孩子,才使得白无瑕踩向油门的最后一脚清醒而凶狠,毫不留情。”
       肖爽直直地看着叶少阳,有些呆了。
       叶少阳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肖爽啊,你再看看这个。”
       肖爽低头默读:“金惜玉,男,35岁,北光市青塔区红泥街三段,身份证号码:210703701105301……少阳,这是什么?”
       叶少阳说:“这是我从森林派出所旁边的小旅店里抄来的。万春雷说,事发当天夜里,他见到了一个人住进了那家小旅店里。万春雷说他脸上有伤,衣服也撕破了,神色也不正常。我去那小旅社作了调查。”
       “你怀疑这个金惜玉就是车上的第18个人?”
       叶少阳不语。
       肖爽说:“这个金惜玉还在旅店里?”
       “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店老板说他向人打听去林县怎么走,他去林县了。”
       有人敲门,肖爽扭头:“请进。”
       进来的是刘影。
       “叶警官,你找我?”
       “小刘啊,来来来,快坐,还得麻烦你呀,有关白无瑕的情况,我还得向你具体了解一下。”
       “没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
       叶少阳想了想说:“出事的前一段时间,白无瑕的情绪有没有什么波动,有没有什么事情使她低落或心情败坏?”
       “才没有,叶警官,和你说的恰恰相反呢,无瑕这几天高兴得很,说实在的,好几年没看到她这么高兴了,出车祸那天她正好有个喜事。”
       “哦?”叶少阳和肖爽迅速碰了下目光,“小刘,上次来,你怎么没对我们说呢?”
       “我以为这事跟无瑕的死因没有关系,对你们不重要呀。”
       “小刘,你错了,白无瑕的任何事都可能跟案情有密切联系,你说说,什么事?”
       “这……”
       叶少阳用温和的目光直视刘影:“小刘,我希望你帮助我们。”
       “好吧,我告诉你们。”
       原来,白无瑕自离婚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八小时以外只喜欢在家上上网聊聊天。半年前,她在QQ上遇到了一个网友,两个人谈得非常融洽,几乎天天聊到深夜,后来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程度。出事的前一天,白无瑕告诉刘影,她的网友就要从外地赶来看她了。
       “出事的前一天?”叶少阳问。
       “是呀,”刘影说,“就是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上网和那个网友聊了很久,然后告诉我说,他就要来了。”
       “你等等,”叶少阳眯起眼睛,他想起,客运公司经理对他说过司机们的上班规律,都是头一天从林县开车到锦城这边来,当晚住宿在公寓里,第二天再开车回林县去,“小刘,出事头一天,白无瑕晚上不在家啊,在锦城啊,她怎么上网?”
       “是啊,那天吃完晚饭,她硬拉着我到公寓楼下的一家网吧里,我们各找了一台机子,我听歌打游戏,她就聊天,聊了一个多小时呢。”
       哦,叶少阳点点头,不能在家上网就去网吧,可见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她的网友叫什么名字,哪儿的?”叶少阳问。
       “那她可没说,我也不好问。”
       “她的QQ号你有吧?“
       “有,我们俩在QQ上也互相加了好友,她的号是多少来着……”
       “肖爽,把电脑打开。小刘,你上一下好吗?”
       刘影的QQ打开了,她按住鼠标将好友名单飞快地下拉,突然定住:“就是这个。无瑕的网名。”
       叶少阳和肖爽凑上前,显示屏上一个小小的黑色头像,是一个很忧郁的长发女子形象,网名:幸存者。
       第三天上午,叶少阳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光盘,据说是专门破解QQ密码的。
       当叶少阳把光盘放进光驱里时,肖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少阳,还有这样的盘啊,用完了给我好不好?”
       “你要它干吗?”
       “我……玩呗,别人的秘密我全知道,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多好玩。”
       “不好玩,没事窥探他人隐私,一点儿也不好玩。”
       “谁呀,看你说得那么难听,不是你说的嘛,当侦查员的要培养广泛的兴趣嘛。”
       “不包括那些不健康的兴趣。”
       “你看你这人呀,我嘛,我也想检验一下我那些信誓旦旦的网友,看他们转脸又去对别人说什么。”
       叶少阳板起脸:“小丫头,务点儿正经好不好,没事钻研钻研业务,少琢磨些歪门邪道。”
       肖爽嘴一撅:“少来,光会说人家,你自己怎么回事?”
       叶少阳一本正经:“我这是正当工作需要。”
       肖爽嘴一撇:“我呸!”
       白无瑕的QQ号和网名输进了电脑,光盘开始工作了,显示屏上方的一串黑色方格里,一连串由数字和字母交替组成的字符飞快地闪动着,令两人目不暇接。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字符串突然跳动了几下,停住了,白无瑕的QQ小企鹅形象瞬间变成了彩色,QQ好友栏跳了出来。
       “通了!”肖爽失声叫道。
       叶少阳早已用目光锁住了他要找的目标。白无瑕的好友不多,仅四个。男性的头像只有一个,网名叫“车辙里的水”。无疑就是他了。叶少阳手按鼠标点击,打开“车辙里的水”的基本资料,他的姓名年龄和所在城市都没有填写,备注栏里写着:“有人在干涸的车辙里看见了一条快要死去的鱼,便捧起鱼在众人的目光里向海边飞跑,我鄙视这种伪善,我愿做车辙里的水。”
       叶少阳长时间地盯着显示屏,突然一拍脑袋说:“是他,百分之九十就是他!”
       “谁?”肖爽问。
       “金惜玉。”
       “为什么?”
       “你看,”叶少阳指着那排小黑方格里的字符串,“QQ密码是JXY701105,前边这三个字母不就是金惜玉的拼音缩写吗?后边的数字是金惜玉的生日,你还记得我从小旅社带回的那张纸条吧,上边的金惜玉的身份证号码,你从第六位开始数,就明白了。喂,肖爽,你发什么愣,在想什么呢?”
       “哦,”肖爽说,“我真羡慕他们,我都有点儿嫉妒白无瑕了,能得到一个这样值得她爱的男人,把他的姓名和生日作为她内心深处最隐私的秘密,愿为他而生——”
       叶少阳打了个鼓励的手势示意她说下去。
       “离过婚感情遭受过挫折的女人,一般是再难相信别人的了,而他们又是通过并没有发生实际接触的网恋,虚幻的爱情竟然深切到这种程度,我真有些难以相信,我真想知道他们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是怎么相爱的。”肖爽有些神往地说。
       “我也想知道。”叶少阳看着肖爽略带遐思的表情说。
       叶少阳和肖爽第三次找到了刘影,请她带他们到那天晚上她和白无瑕去过的网吧。肖爽向网吧老板出示了证件,刘影在老板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引着叶少阳走到一个角落,用手一指:“她当时上的就是这台机子,我在她斜对面的机子上打游戏。”
       叶少阳开机打开白无瑕的QQ,点击聊天记录,刘影伏下身低声说:“叶警官,我敢打赌,聊天记录是空白的,无瑕这人精细内向到自我封闭的程度,平时连一张随手写过字的纸都要撕碎丢掉,她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别人的。”
       叶少阳心里同意刘影的看法,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点动鼠标,完全出于一个侦查员事无巨细都不轻易放过的工作本能。
       可是刷的一下,页面打开了,聊天记录赫然跃现在显示屏上。几个人始料未及,刘影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叶少阳拖动鼠标,聊天记录在屏幕上缓缓上移……
       幸存者:你真的要来看我吗?
       车辙里的水:是的,我一会儿就走,坐今天夜里的3894次,明天午后直接到你们林县。
       幸存者: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你们那儿正在下冰雹吧?天气不好,你能行吗?我担心你,要不然改天再来吧?
       车辙里的水:别说下冰雹,就是下刀子我也会如期站到你对面,把一个真实的微笑送给你。无瑕,我这人是有原则的,什么话不说也就罢了,一旦说出口,就必须做到。
       叶少阳转脸对肖爽点了点头,这就对了,金惜玉是北光市人,那天的晨报上报道,前一天的夜里只有北光地区普降冰雹。“车辙里的水”,百分之百就是金惜玉。
       幸存者: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真男人,执著、真诚、言而有信,又那么自尊自爱……
       车辙里的水:呵呵,无瑕,你高抬我了。
       幸存者:我真怕妹子面对你时,会让我爱的人失望。
       车辙里的水:怎么会呢,无瑕,我们的相聚一定会是快乐的,美好的。
       幸存者:我信,我现在幸福极了。
       车辙里的水:无瑕,马上就要相见了,我们先视频一下吧。
       幸存者:不,不要好吗?给妹子留一点儿梦幻和期盼,把最后一刻的惊喜留给我们相见的那一刻。
       车辙里的水:好,我听你的。可是,到时候我们怎么相认呢?
       幸存者:只要我们的爱是真的,就一定会心有灵犀,哪怕在茫茫人海中也能一眼认出对方来。
       刘影看不下去了,背过身抹起眼泪来。
       幸存者:不过,有一点儿先声明,妹子可是奇丑无比的,你可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然到时候会吓着的。
       车辙里的水:呵呵,不怕。
       幸存者:哼,假话。
       车辙里的水:真的,我爱的是你的品格和心灵。
       幸存者:哼,就你会说。
       车辙里的水:无瑕,我们约好时间和地点吧,你来定。
       幸存者:好,林县火车站不远有个宝石广场,很好找的,广场东南角有个带少女雕像的音乐喷泉,你到了以后就在那儿等我,我下午5点下班后,立即去喷泉边找你。
       车辙里的水:好,无瑕,我记住了,不见不散。
       幸存者:不见不散。
       幸存者:我来电话了,哦,是你的号,是你打的吗?
       车辙里的水:是的,一会儿就要去车站了,现在特别想听听你的声音。
       幸存者:好的,你等一下,我出去接。
       刘影说:“对了,后来她的手机是响了,她关了QQ就匆匆忙忙到外边去接。我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就替她结了账,出去一看,她还在那儿举着手机说呢,雨湿了头发和肩膀,她都没知觉。”
       “爱让她忘了平时的谨慎。”肖爽叹息着说。
       “幸亏她忘了,幸亏有爱,给我们留下了最后这把解密的钥匙。”叶少阳说,“现在看来,金惜玉当时没有直接到林县,他因故中途在列车的前一站——锦城下了车,不然他不会在那天夜里出现在五彩山中的小旅店里。”
       “他下车的时候是早晨8点17分,而白无瑕的车是8点半发出的,火车站离长途客运站那么近……”肖爽说。
       “哎,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叶少阳对肖爽做刮目相看状。
       “去你的,少挖苦人。你忘了那天咱俩开车出去,在站前遇到红灯了?火车预报进站时,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好对着火车站的大钟。”
       “这样看来,金惜玉极有可能就是白无瑕车上的第18个人,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叶少阳再一次点动鼠标打开了白无瑕的QQ资料,默默地看着备注栏里的文字:“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挫折,我是一个感情世界里的幸存者。”
       刘影问:“叶警官,我可以替无瑕把聊天记录删掉吗?”
       “好的。”叶少阳说。
       刘影哭着为好友做完了生前忘记的最后一件事。
       “我们走吧。”叶少阳说,“去林县,把事情的真相找回来。”
       五、 金惜玉
       林县,宝石广场。金惜玉已经在音乐喷泉边呆了两天了。他在苦等白无瑕。
       金惜玉脸上和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是他心里更痛,一想起前天发生在中巴车上的事,他就百感交集。
       前天早上,他上车以后就歪在窗边睡着了。后来他醒了一回,买了票。他低声问同座,车什么时候进山?同座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呢。他就又睡了。这回没睡多长时间,他的手机铃响了。
       最先听到铃声的却是开车的白无瑕。白无瑕心里一跳,握方向盘的双手禁不住抖了一下,这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铃声?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当年的红歌星郑绪岚那甜美的歌喉,把《少林寺》插曲温柔地撒满了车厢。这是一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歌,记得它的人已经不多了,几乎没有人会拿它作为手机铃声。只有他……白无瑕想起,她在网上认识金惜玉后,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时,金惜玉当时就笑着说有意思,和《少林寺》的女主人公同名啊,你也一定像她一样吧,清纯善良,白玉无瑕。她当时还为之欣喜,这个网友记忆力真好,还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名字与那部经典老电影之间的渊源呢。后来他们相爱了,金惜玉告诉她,自己下载了《少林寺》插曲作为铃声,好能天天听到她的名字。
       “莫道女儿娇,无瑕有奇巧……”铃声响到第二遍时,金惜玉惊醒了,忙掏手机,白无瑕调了调后视镜,向后瞟一眼,清楚地看到了金惜玉的脸。
       金惜玉举起手机:“喂,哦是经理呀,我是惜玉呀——”
       真的是他!白无瑕心里一阵狂跳,他怎么上这车上来了,难道他知道这是我开的车?
       金惜玉说:“经理,我现在汽车上呢。我没直接到林县,在锦城下车了。上次咱们不是谈到这个五彩山的玉碎坡吗?我突然想坐长途汽车从那里过一下,好好观察观察,如果确实是一块好地,我们就可以马上和当地有关部门协商,共同开发。什么,嗨,经理你太客气了,我是公司员工,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嘛。我自己的事呀,不影响的,我只要下午5点前赶到林县就行,谢谢经理关心,好,再见。”
       一丝笑意难以觉察地掠过白无瑕的嘴角,还想公私兼顾呢,坏蛋,一会儿到了玉碎坡我偏快点儿开,让你什么也看不见,急死你。
       等到了一起,我一定陪他专程到玉碎坡,陪他好好地看,尽情地玩……白无瑕心里甜滋滋的。
       白无瑕突然一惊,有人在扳她的肩膀,她忙点脚刹车,一回头,一股辛辣的烟雾伴着浓重的口臭向她喷来,熏得她差点儿没吐出来。一定睛,一张紫黑的阔脸,一排咬着粗大雪茄的黄牙正对她咧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这人光着膀子,穿着一件无袖坎肩,敞着怀,胸前纹着猛虎,臂上环刺青龙。在这人的身后,还有两个男人,一起对她淫笑着。
       “你要干什么?”白无瑕惊恐地问。
       “嘿嘿,小宝贝儿,长得真有股骚劲,迷死个人的,下车,陪哥儿几个玩玩。”紫黑脸说。后边的两个人哈哈笑了。
       “流氓,放开手!”白无瑕叫。
       “宝贝儿,别不好意思,锦城到林县这一带你访一访,只要我朱老大看上的女人,没有能跑出我手心的,来吧,乖乖的。”
       “你放开,放开你的手——”白无瑕拼命挣扎。
       “哟,这朵野花还挺扎手啊,老二老三,过来帮我把这小心肝儿请下去。”
       “救命啊,救命——”白无瑕向全车乘客呼救。
       白无瑕最先看到了侯医生,她的前夫。前夫不待与她的目光相触,忙深深地低下头去。她看到了于立娟,她的邻居,这个年龄和她相仿却又老又丑,平时专爱在背后散布闲话的的女人,脸上漠然着,唇边竟然滑过一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白无瑕的胳膊被紫黑脸的两个同伙抓住,他们用力地向下拖她。白无瑕死死抓住方向盘,她的嗓子都要喊破了。她再次向全车乘客望去,有的人试图站起来,翕动着嘴唇想说句什么,紫黑脸那蝎子一样的目光立刻逼了过去,被目光蜇到的人顿时软下身子,垂下眼睑。人们不约而同地回避着与她的目光发生接触,前夫则早已把脸偏向窗外,入神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白无瑕的目光黯然下去,由无助到绝望。
       金惜玉大喝一声:“你们住手!”金惜玉的声音大得出奇,震碎了满车的死寂。紫黑脸的两个同伙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白无瑕,回身向金惜玉逼来,其中一个一把揪住了金惜玉的衣领,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让你们住手!”金惜玉的音量丝毫未减。
       “你他妈的找死——”
       “老二慢着,”紫黑脸示意同伙放开金惜玉,“这位兄弟,好胆量。是不是看我们采花心里犯痒了?也想来一口?好说,咱哥们办事向来仗义,来吧,算你一个,让你吃一口,怎么样,够意思吧?”
       “住口!!”金惜玉指着紫黑脸的鼻子,“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廉耻,简直禽兽不如,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污辱妇女,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王法?”
       金惜玉再次被紫黑脸的同伙抓住,不过这回抓的是头发。金惜玉挣扎着扭回头,声嘶力竭地喊:“你们还看着干什么,大家一起来呀,把这三个流氓赶下车,扭送到派出所去,你们怎么不动啊,你们都是冷血动物吗?你们当中没有女人吗?你们家里没有母亲妻子姐姐妹妹吗?”
       紫黑脸黄牙一咬,雪茄断成了两截,他向前一步,臂上青龙一闪,一拳挂着风声凶狠地抡在金惜玉的肚子上,打得金惜玉闷哼一声,硬生生地断了喊叫。
       两个同伙也同时动手了,边打边咬牙发狠地骂:“叫你管闲事,老子他妈的打死你——”金惜玉顷刻间被打倒在地板上,满车厢充斥着击打声和惨叫声,很多乘客吓得蒙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白无瑕喊着:“别打啦,快停手,别打啦——”
       紫黑脸的最后一拳打在金惜玉的头上。金惜玉的脑袋嗡的一下,他听到一声“你们停手,我跟你们下去”,就昏了过去。
       白无瑕大脑中一片空白,被三个家伙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芳草茵茵的山坡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白无瑕的手机在票兜里响了,紫黑脸一把将票兜抢过去。白无瑕叫:“你干什么,还给我!”
       紫黑脸从票兜里搜出手机,抠出机卡随手扔进路旁的溪水里。他又检查了一遍兜子里边,还给白无瑕道:“放心,宝贝儿,哥儿几个不要你的钱,只想要你的人,不客气地说,哥们儿的钱比你多,今天你把哥儿几个侍候舒坦了,以后钱是小意思,要多少都没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金惜玉醒来了,发现三个流氓和女司机都已经回来了。三个流氓笑嘻嘻地哼着小曲,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女司机目光呆滞神情木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坐在驾驶座上。
       突然,女司机回身,指着刚刚爬起来的金惜玉:“你,下去!”
       金惜玉一惊:“什么?”
       “我让你下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看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救你,怎么落得你恩将仇报?”
       白无瑕冷笑:“你救我什么了?谁看见你救我了?我有什么事要你来救?”
       “你刚才明明被他们三个——”
       “你住口!我一直在好好地开车,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金惜玉气得语塞:“你、你——”
       白无瑕说:“你下不下去?”
       金惜玉说:“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让我下车到哪里去?”
       白无瑕说:“那我不管,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哪儿好上哪儿去。”
       金惜玉悲愤至极:“你——我真是瞎了眼。”
       白无瑕说:“随你怎么说,今天你要不下去,我就不开车。”
       乘客们一听这话,纷纷骚动起来。一个看上去很有学者风度,教授模样的人站起来说:“年轻人,人家姑娘已经把话说到这程度了,你还是下去吧,人总得讲点儿公德,不能太自私,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旅行,你于心何忍啊?”
       侯医生捋腕看了看表,说:“我下午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病人和家属都在等着我呢。”
       于立娟敞开了大嗓门:“哎呀你就快下去吧,还磨蹭什么,我得赶紧回家,孩子在家等我做饭呢。”
       紫黑脸哈哈大笑,对同伙说:“听见没,小心肝儿让咱们给玩美了。”他晃过来对金惜玉说:“兄弟,你还等什么,下去吧。对了,那会儿我听你打电话说怎么着,要去玉碎坡考察考察?好事啊,哥儿几个刚从玉碎坡回来,好玩得很啊,你现在也去吧,慢慢考察,保你满意。哎,你这个人啊,何苦呢,请你不去,非赶你你才去。”
       金惜玉被紫黑脸和两个同伙不由分说地推下车去。金惜玉眼睁睁地看着汽车启动了,渐行渐远,绝尘而去。
       尾声、 不见不散
       几天来,金惜玉给白无瑕拨了无数次的手机,一个温柔而甜美的女声千篇一律地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无瑕呀,你怎么还不来呢?我知道你一定怪我爽约了,可是你知道我为了什么才爽约的吗?你那么善良、真诚、纯洁,那么富于同情心和正义感,你一定会理解我的。你虽然长得丑,但你的心灵是那么美,冰清玉洁,你比那徒有迷人外表的女司机胜过百倍……
       无瑕呀,你怎么还不来呢?莫非你也是个视真情如儿戏,言而无信的人吗?不会的,绝不会的,无瑕一定会来的,我们说过不见不散……
       金惜玉欣喜地站起身来,他看见,蒙蒙水帘对面,苍茫暮色之中,伴着音乐舒缓温馨的节奏,一个姑娘径直向他走来——
       然而他却蓦然一怔,对面的姑娘竟穿着一身警服。无瑕没说过她是警察呀。这时候,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惊愕地回头,一个男警察,对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是金惜玉先生吗?
       编后
       “当可以阻止的罪恶在公众面前发生的时候,只有老人和孩子才是真正无辜的,因为他们没有行为能力。”读完这部作品,或许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了波洛的这句名言。
       生活中,很多人奉行“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处世准则,路见不平,不是“拔刀相助”,而是一味退缩逃避,甚至幸灾乐祸,做了麻木的看客。然而,当伤害发生到自己身上,我们又该如何喝彩呢?在世事的拷打下,有多少日渐冷漠自私的灵魂能成为道义良知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