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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你的初恋情人成了嗜血成性的女魔头，你会不会向缘分开枪？
       如果有一天，你的儿时伙伴成了为虎作伥的大恶棍，你会不会向情分开枪？
       他是男人，更是刑警。当善良遭遇罪恶、正义遭遇邪恶，他毅然将冷森森的枪口瞄向黑夜……
       第一章 第12起惨案
       1
       这些天，雍城处于极度的惊悸与暴怒之中。
       短短几天时间，雍城接连发生奇案：11辆奔驰豪华轿车及其驾驶人神秘失踪！
       无论在哪个国度，奔驰轿车都是财富、身份、地位的象征，平头老百姓哪敢奢望拥有？雍城六七百万人口，能享用奔驰的也就那么百十号人，说是凤毛麟角，一点儿也不过。可是，就这凤毛麟角，竟一个月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11辆。11辆奔驰，有的是司机连人带车下落不明，有的是千万富翁和心爱坐骑同时蒸发，甚至还有一辆是市政府的礼宾车。
       一时间，雍城的奔驰轿车拥有者们把自己的宝贝牢牢锁进车库，派专人保管，害怕出事。
       雍城盗车大案频发，市长唐典坐不住了。雍城是省府所在地，出芝麻大点儿事都可能嚷嚷得比天还大，奔驰轿车一下子丢了十多辆，这还了得？唐典拍桌子大骂公安局窝囊废白吃饭：“天天喊保一方平安，现在的雍城却成贼窝子啦！”他亲自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局长齐涵，下令尽快破案。
       雍城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江桐为这桩系列人车失踪案伤透了脑筋。他带领刑警支队的弟兄们细细研究了失踪轿车的相关资料，又调取了出城各路口的录像监控记录，没有发现有可疑奔驰轿车出城的迹象；排查大大小小的停车场、车库以及其他各种库房，没发现失踪奔驰的影子，11个驾驶人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真他妈怪啦！
       这桩案子波及面太广，公安部、公安厅层层督办，要求雍城警方抓紧破案，为受害人挽回损失，消除不良社会影响；省、市两级政府纷纷指示，务必拿下此案，确保社会稳定；部、厅的专家进驻雍城市公安局，发誓案不破不回家。可是，话好说，事难办。出事的车辆本身就是现场，车辆移动，现场就消失了，找不到车，找不到驾驶人，拿啥破案子？作案人似乎对警方的动作很敏感，一口气搞出11起案子，就蛰伏不动了，让警方摸不着头脑。
       江桐陷在无休无止的案情分析会里，脑袋都要爆炸了。
       转眼就是国庆节。奔驰案子仍没有头绪，忙了几个月，弄得人困马乏。由省公安厅牵头的专案组暂时分散，等案子有了新动向再接着工作。
       江桐想利用黄金周先痛痛快快睡几天觉，然后再梳理一下奔驰案子的思路。刚歇了两天，却接到老朋友霍重光打来的电话，请他回家乡黄泥井参加一个外商投资项目的竣工剪彩仪式，顺便到苇子滩看看。江桐没什么兴趣，外商投资项目和我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有啥关系？再说，自己的哥哥、父母已离世多年，早已在心里淡忘了苇子滩。霍重光说，外商项目倒没啥，有几个朋友还是值得一见的。没等江桐答话，霍重光就挂了。不多时，霍重光就开着凌志轿车来到江桐家楼下，接他上了车。
       霍重光日渐发福，油光光的大脸，找不到少年时代眉清目秀的痕迹。他熟练地驾着车，眉飞色舞地讲外商投资黄泥井农贸大市场项目的前前后后。江桐不想听他啰唆，问有什么朋友非要见不可。霍重光神秘地笑笑，说，见面吓你一跳。
       黄泥井距雍城不远，霍重光和江桐一路说说笑笑，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黄泥井变化很大，过去的土坯房被一排排小楼代替了。黄泥井的皮革、服装在东北三省名气相当大，有的品牌都打到国外去了。霍重光对江桐说的外商投资项目在雍河边上，一大片五层楼建筑，披红挂彩，空中飘着气球，巨大的充气拱型门上有巨型横幅，主体建筑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全国各地经销商的祝贺条幅。
       “这是东北三省最大的皮革、鞋业、服装批发市场。怎么样，够气派吧？”霍重光把车停在不太显眼的位置。
       江桐点点头。这么大规模的市场，没有相当的实力还真搞不起来。
       两个人下了车，顺着人流向大市场走去。霍重光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只说“到了”两个字。
       没等霍重光和江桐走到市场大门前，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人，迎住他们。江桐恍恍惚惚觉得眼前三个衣着华贵的人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2
       “江桐，吓你一跳吧？”霍重光笑呵呵地说。
       “江桐，老朋友了！我是和你打过架的侯寿槐呀！”
       江桐真的吓了一跳。侯寿槐？他怎么会在这里？
       霍重光推了江桐一下，给他一一介绍。站在江桐面前的是二十多年前黄泥井派出所所长侯致敬和儿子侯寿槐、女儿侯樱。
       “江桐，你的情况，重光早就跟我讲过，亲不亲，故乡人，你能来参加这个剪彩仪式，我很感激啊！”侯致敬真诚地说。
       “哦，原来这个项目是你们投资的？”江桐问。
       侯樱笑盈盈地说：“这是我们和黄泥井镇政府的合作项目。在日本二十多年了，总得给生我们养我们的故乡出点儿力嘛。”侯樱穿着裙装，丰满又不失苗条，比少女时代更迷人。江桐忽然想起，有一次和侯寿槐打架，他把拉架的侯樱推倒的情景。
       “江桐，他们一家移居日本后，就改姓山浦了。我叔叫山浦致敬，他们俩叫山浦寿槐、山浦侯樱。”霍重光接着介绍道。
       “江桐，我老了，你别笑话我改姓日本鬼子的姓，入乡随俗嘛。我琢磨着，早晚得叶落归根，就搞个项目，将来我死后好埋在黄泥井。”
       “瞧您，大吉大利的日子，讲那些干啥？咱们请江桐哥进屋歇歇。”山浦侯樱挽住江桐的胳膊，几个人进了大厅，上二楼贵宾室。
       江桐的思绪很复杂。透过贵宾室宽大的玻璃窗能望见滔滔雍河，江桐顺着雍河望上去，试图寻找自己的老家苇子滩，还有记忆中的小屋子……
       发源于辽东大山的雍河，蜿蜒流经雍城，向西南延伸。在距雍城七十里地的雍河东岸，有个小村庄，叫苇子滩。苇子滩的百姓们以耪地编苇为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苇子滩大队隶属黄泥井公社。黄泥井方圆五十里十三个大队，知名度最高的除公社革委会书记、公社社长之外，就是黄泥井派出所所长侯致敬了。侯致敬参加过抗美援朝，是黄泥井见过世面的人物。他名气大，还因为他娶了个叫蒲公英的日本娘儿们。蒲公英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留在中国的遗孤，日本名叫山浦顺子。蒲公英给侯致敬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侯寿槐，女儿叫侯樱。侯寿槐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给他爸爸侯致敬赢得了更大的知名度。那小子仗着挎枪的所长爸爸，天天打架斗殴，调戏女孩子。受侯寿槐欺负的人都忍气吞声，躲他远远的。上中学的时候，侯寿槐却碰上两个敢和他斗的人，一个叫江桐，一个叫霍重光。
       江桐祖祖辈辈都是苇子滩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庄稼人，斗大的字不识一麻袋。到他这代，原来也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赶上灾荒年月，只活下来江桐和哥哥江枫两个。这哥儿俩性格不一样，江枫内向，没话，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江桐活泼好动，杂七杂八看了不少书，那年月能寻到的小人书、小说、农业知识等凡是有字的一律细读。因为这一点，江桐同随父母下放到苇子滩的霍重光成了好朋友。霍重光的爸爸霍威扬可不是等闲之辈，1946年参加中共公安工作，1948年随军从国民党手中接收雍城，历任雍城市公安局治安处长、副局长，1968年下放到苇子滩。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霍重光的见识、书底子非同小可，自然而然与江桐惺惺相惜。两个人常在一起谈论三国、水浒里的英雄，对关羽、诸葛亮、赵云、宋江、武松等十分仰慕。霍重光跟爸爸学过几手擒拿和空手夺白刃功夫，就教江桐练。一来二去，他们俩都觉得自己是文武双全的好汉了，也就成了黄泥井敢公开跟侯寿槐抗衡的人物。经过几次争斗，江桐跟侯寿槐成了死对头。
       1974年，黄泥井公社的下乡知青与当地农民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斗殴。区公安分局派出警力弹压。黄泥井派出所所长侯致敬不慎枪走火，把看热闹的江枫给打死了。侯致敬因此受处分，被开除出公安队伍，从此颓废消沉，多次喝得烂醉，被霍威扬从冰天雪地里捡回一条命。两人就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哥哥被侯致敬枪杀，江桐恨死了侯家人，他和霍重光把侯寿槐狠狠打了一顿。七十年代末，蒲公英回日本探亲，到山浦家族认祖归宗。随后，侯致敬携子女东渡。八十年代初，霍家回到雍城市内。苇子滩纯正农家血统的江桐考上了刑警学院……
       山浦致敬似乎看出江桐的心思，递过一支烟，亲自点着，慢慢地说：“江桐，我们侯家对不起你们江家，可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老话讲相逢一笑泯恩仇，我想，咱们两家要……”
       “对，我叔说得对，相逢一笑泯恩仇嘛！”霍重光赶紧溜缝。
       “江桐，咱俩以前没少打架，现在咱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和我小妹在雍城的生意，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山浦寿槐给江桐鞠了一躬。
       江桐还能说什么呢？山浦致敬是他的杀兄仇人，要不是哥哥早死，父母哪能五六十岁就双双忧愤离世？然而，过去的恩怨毕竟属于过去，所有的美好与丑恶，将在未来的岁月里衍生。况且,山浦致敬叶落归根，造福乡里，令人敬重；与山浦侯樱不期而遇，也唤起自己深藏心底二十多年的情愫。江桐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泥井综合农贸市场的剪彩仪式搞得很热闹，方方面面来了不少人。江桐作为贵宾，被请到主席台上，并即兴讲了几句话。
       剪彩仪式后，镇里安排了酒会。酒足饭饱之后，江桐、霍重光和山浦一家三口回雍城。山浦侯樱坚持让江桐坐自己的红色丰田跑车。霍重光起哄说，侯樱要请初恋情人，谁也没办法。侯樱莞尔一笑。
       “江桐哥，在黄泥井上学时我就崇拜你。”山浦侯樱把着方向盘，打开话匣子。
       “开什么玩笑，崇拜我？”
       “嗯。”山浦侯樱认真地点点头。
       “那是小猫小狗式的恋情，好比小孩子过家家玩儿。”
       “如果我不去日本，那可能就不是小猫小狗式的恋情。我一去日本就是二十多年，无时不想念江桐哥。你信不？”
       “不信。”
       “不信拉倒。我在雍城好几年了，听说江桐哥在公安局，有好几次想去找你，又怕你记着我爸打死你哥的事。知道吗？今天在这个场合能见到你，重光费了不少心思呢。”
       江桐笑笑，没有说话。
       丰田跑车驶上雍河大桥的时候，江桐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刑警支队支队长元蛟翔打来的：“江局，又发一桩奔驰案！”
       3
       据雍城市郊北城子公安分局介绍：“十一”长假第三天早晨，当地几个下地收割苞米的老乡，在偏僻土道旁边的沟里，发现一具像烤煳的麻雀一样的尸体，还有一辆烧得面目全非的吉普车。老乡们吓坏了，赶忙逃回村子打电话报警。北城子区警方见案情重大，不敢贸然处理，就向雍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报了案。
       法医对尸体的检验结果是：死者生前遭人活活解剖，心脏、肾、肝等脏器不见了，并被浇上助燃物焚尸。结合死者和奔驰大吉普分析，仇杀的可能性较大。
       两个小时后，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就是前天凌晨失踪的四鬼子。
       江桐翻看着元蛟翔带来的简单案情资料，陷入沉思。以前的奔驰案都是人车同时失踪，而这次，显然作案人感兴趣的不是奔驰大吉普，而是要四鬼子的命，还残忍地割走内脏，这得多大的仇恨？
       四鬼子是雍城一大祸害。岁数稍长一些的公安人员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响当当的大号的。四鬼子生性顽劣，早早就进过少管所。出来后，他不知悔改，反而越发折腾起来，纠集一伙地痞无赖，赌博抢劫，称霸一方，先后蹲了三回大狱。后来，四鬼子投到雍城市餐饮巨头、房地产大亨尚铁角门下，充当贴身保镖。大树底下好乘凉，四鬼子有了尚铁角这个靠山，胆子更大，放高利贷、贩毒，变着花样捞钱。他这么胡搞，仇家当然不会少。如今，四鬼子死得这么惨，不乏暗中拍手称快的人，可堆在公安局面前的，却是一桩重案。
       一个星期后，初步调查结果汇总在江桐的案头：
       刑警们首先查访了雍城大小医院，没有得到四鬼子的心肝胆肾等等零碎的下落。接着围绕四鬼子遇害那天的行踪展开了调查。前一天，四鬼子从朋友那里借来奔驰大吉普，一头钻进雍城最热闹的娱乐场所“金银洞天”，饮酒作乐,一夜鬼混。次日凌晨一点多就开车走了，他跟哥们儿说是去找假鬼洋子要钱。离开“金银洞天”后,四鬼子共有三个电话，一个是他打给尚铁角的；另两个电话是外面打进来的，两个号码在通话记录中仅出现过一次，查购买人记录，也没有结果。初步认定，四鬼子之死跟这两个神秘电话有关。技侦部门对两个电话号码进行了监控，两个号码却再没有出现。四鬼子多次扬言要找一个叫山浦的假洋鬼子要钱,据他的一个随从说，有一次,四鬼子在教皇俱乐部赌球，遇见日本人山浦。山浦那天手气很差，一输再输，就向四鬼子借了50万元钱，说好三个月还清本金和利息共计100万。可日期到了，山浦没有还钱的意思，四鬼子想“用刀说话”。现在,不知怎么回事,他倒让人弄死了。那个叫山浦的日本人，叫山浦寿槐，身份是雍城的日本独资企业山浦株式会社的董事长。山浦寿槐与四鬼子之死、两个神秘电话是否有关联，暂时无法认定。
       江桐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如果四鬼子一案牵扯到山浦寿槐，那就复杂了。想到山浦寿槐，江桐自然而然想到山浦侯樱。这兄妹是一奶同胞，在中国长大，在日本成人。侯樱是个善良的女孩，现在变成了精明干练的商人。侯寿槐小时候就不成器，一个小地痞流氓，在日本那个国度能被改变成什么样儿呢？是变高尚了还是更加肆无忌惮？如果他豪赌输红眼借了高利贷，会不会因为四鬼子追债，恼羞成怒而杀人灭口？
       他合上案卷，踱到窗前。落日楼头，红霞满天，一大群麻雀在市公安局大门前的大杨树上叽叽喳喳，下班回家的车流在沿中山广场流动。江桐关上窗子，准备收拾收拾下班回家。一连好几天没在家吃晚饭了，该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团聚了。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笑容可掬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4
       江桐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雍城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尚铁角，不用问，肯定是为四鬼子的事来的。
       尚铁角进了办公室，像模像样地坐在沙发上，一抬手扔给江桐一盒软包大中华，自己又摸出一包，抽出一支，点着。
       江桐把没开封的软包中华扔在一边，自己拿出一包烟。
       “江局长不爱抽‘中华’？赶明儿让人给你送爱抽的！”
       “不，我抽烟从不挑牌子。有事吗？”
       尚铁角笑了笑，说，咱们是老交情了，当年我不成器，江局长没少抓我，教育我，这大恩大德一辈子也忘不了。
       江桐一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尚铁角抽完一支烟，慢慢地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江桐面前。
       “100万？你想干啥呀？”
       “江局长，这不是贿赂你，这是我们集团预支的破案辛苦费。四鬼子是我的重要助手，他的死，万望你们费心给查清楚。我尚铁角是念旧的人，四鬼子死得太惨了，我不能让他白死！”
       “破案是我们的事，这钱可不能收！”
       江桐推开支票，看看腕子上的手表。
       尚铁角明白江桐这是在下逐客令，就说，反正我认识一把手局长，江局长不收我就给一把手局长，一把手局长不收我就给市长。这笔钱花定了。
       江桐说，你爱给谁找谁，我不要你的支票，我还有事，你忙去吧。
       尚铁角悻悻地收起支票，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名片，递给江桐，彬彬有礼地告辞说，打扰了，离下班还有两分钟，我这就去找一把手局长齐涵聊聊。
       打发走尚铁角，江桐坐在办公桌前，拿起尚铁角留下的名片。名片沉甸甸的，下角一行小字昭示它是用99.99%的纯金打造的。名片上只有尚铁角的名字和两个手机号码，显得霸气十足。尚铁角递名片也是一种送礼的方式，用金子做的名片自然不会轻易给人。江桐把名片扔进文件筐里，点着一支烟。
       江桐太了解尚铁角了。他到雍城市公安局刑警队处理的头一起案子，就是尚铁角组织群殴，造成对方两个人重伤的事。后来，他又处理过尚铁角几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尚铁角可不是简单人物，雍城餐饮巨头、房地产大亨、市政协委员、老城根区商会会长，净资产数亿。在雍城，尚铁角说话好使，跺一脚，连市长唐典也得考虑考虑。尚铁角的发家史，许多人都知道。他先是开个小吃店，店没开业，就先把周围十多家小饭馆搅黄，然后抬高价格，强行拉客人吃饭。尚铁角实现了初期的原始积累后，就把小吃店变成酒店，搞三陪项目，逐渐开分店，又涉足房地产。用钱铺路，钱赚钱，摇身变成大老板。人阔了，也就想为自己增些光环。尚铁角寻砖觅缝往政界钻，想实现自己的角色转换。尽管尚铁角努力要把自己漂白，他的房地产开发还是不断爆出野蛮拆迁、暴力抢摊的传闻。四鬼子就是尚铁角手里的一支枪、一把刀，或是一门高射炮。
       江桐手中有一份刑警支队提供的秘密报告，反映雍城成规模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有12个，圈里人称“雍城十二大黑社会”。这些团伙多以酒店、商贸公司、运输公司等面目存在，他们的头目都是地痞流氓，发迹后变成体面人，尚铁角是最典型的。这些人经常火并，但做得非常巧妙，不露痕迹，让警方抓不住把柄。雍城市公安局近年有两大旧案一直悬而未决，一个是雍城市城建局长邱连波被挑大筋案，一个是号称雍城第一黑道大亨光头二爷康化襄被杀案，这两个案子或多或少与黑道人物有联系，但谁也拿不出证据，线索也没有。江桐使劲把烟屁股摁进烟灰缸，心想，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哪顾得上陈年旧案？
       电话铃响了，江桐拿起话筒，另一端传来齐涵局长的声音：“江桐啊，你过来一下。”
       江桐走进局长办公室。头发花白的齐涵摘下老花镜，扔给江桐一支烟，自己端起茶杯。齐涵局长很少抽烟，喝蒙古红砖茶是他最大的嗜好。
       “江桐，刚才尚铁角留下100万的支票，这事咱们碰一下。”
       “局长，尚铁角这么做，用意很明显。我怕拿了他的钱……”
       “我明白尚铁角的意图，但我们不收，他肯定会找市政府。唐市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完全可以让尚铁角把钱捐给财政，再拨给公安局，到那时咱们还得收。”
       “可那性质不一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100万是留还是不留，局党组讨论才能决定。我想，能不能在这100万上做点儿文章？尚铁角想尽快破案，为四鬼子报仇，四鬼子的案子牵涉面很广，奔驰系列案是不是可以挂靠上？我的意思是利用一下尚铁角……”
       “局长想动‘雍城十二大黑社会’？” 江桐兴奋起来，暗暗佩服局长棋高一着。“十二大黑社会”不是团结得铁板一块似的，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争斗起来，公安机关就有望将他们各个击破。
       第二天，齐涵召集市局党组成员开会，商量对尚铁角拿来的100万支票怎么处置的问题。商量的结果是，把这件事向市里汇报一下，看看市里的意见。市里很快答复：原则同意公安局接受民营企业家尚铁角这笔钱，市财政要提留一部分。
       尚铁角听了这个消息，十分高兴，特意在他的曼哈顿美食广场，宴请市公安局齐涵、江桐两位局长，还邀来雍城市政府秘书长左秉梅等人作陪。
       “各位都是政府要员，就我一个土财主，这样吧，我先喝一杯，表表诚意，再敬各位！”尚铁角海量，说话算数，拿个大号杯子，咕咚咕咚倒了大半瓶白酒，仰脖灌下。
       众人受了感染，酒席上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了。尚铁角兴致特别好，和江桐连干三杯后，话匣就关不上门了，唠起当年不走正道，又感谢江桐一番，说到动情处，搂着江桐的脖子要拜把兄弟。
       “这玩笑可开大了！”齐涵连忙打圆场。
       “人民公安，举杯就干！单喝一个！”尚铁角端着杯子，和齐涵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齐局长、江局长，四鬼子死了，我的左膀右臂没了，我折手哇！拜托，拜托……”
       江桐扶着尚铁角坐下，让服务生送过一份醒酒汤。
       “我还用醒酒？根本就没醉！我有今天，全仗在座各位帮助，还有江湖朋友给面子。四鬼子啊！”尚铁角说着说着，哭起来了，“我尚铁角以前名声不好，现在我改了，扶贫、赈灾、希望工程、敬老，哪样也不差。我可不像小扁嘴、大眼珠子、傻柱子那帮土鳖，我，我讲究！”
       左秉梅大声嚷道：“铁角今儿太激动，喝高了。这不是公安局长都来了吗，四鬼子的事早晚会弄清楚，对不？”
       其他人也劝尚铁角少喝点儿，注意身体，打发服务生喊来大堂经理，安排尚铁角到客房歇歇。大堂经理打电话找来贵宾部经理，好说歹说把尚铁角弄走了。
       齐涵、江桐与左秉梅等人道别，离开曼哈顿美食广场。
       江桐回到家里，已经半夜了。他没有一点儿睡意，沏一杯浓茶，坐在书房里，回忆尚铁角在酒桌上说的话。尚铁角提到的小扁嘴、大眼珠子、傻柱子都是雍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小扁嘴是风雷商贸公司董事长，常做些走私勾当；大眼珠子开一家房地产公司，强行拆迁、欺行霸市犹如家常便饭；傻柱子是几家大型娱乐场所的老板，搞色情陪侍，设赌抽红最为出名。这三个人被秘密圈定在“雍城十二大黑社会”之中，尚铁角和他们面和心不和。
       江桐喝了三大杯浓茶，脑子里逐渐理清了下一步的思路。
       第二章 神秘的短信
       5
       尚铁角捐给公安局100万的消息,通过大小媒体传遍雍城。
       这消息引起的反响太大了，人们普遍认为尚铁角这么做有点儿过——为四鬼子报仇，也不至于这么急啊，案子没破钱就先递上去了。最闹心的,还是尚铁角本人。他捐钱，当然有他的目的，可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现在,这事弄得满城风雨，让他很被动。
       其实，这是江桐故意让宣传处把消息发布出去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把尚铁角推到前台，看看方方面面的反应。果然,不少黑道上的人物骂尚铁角巴结公安，说他这么干，是想和公安联手收拾他们。尚铁角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琢磨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要这样做。尚铁角正烦时，雍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元蛟翔支队长打来电话，请他到刑警支队研究一下四鬼子的案子。元蛟翔还特意说，江桐副局长也在。
       尚铁角坐着美国凯迪拉克大轿车来到刑警支队，直接到会议室。江桐、元蛟翔和专案组刑警们就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唠得正热闹。尚铁角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不自在,他手里拿着一条没有开封的软包大中华，撕开，给在座的每人发一盒，然后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尚老板，四鬼子失踪前与你通过电话，除了谈工作，没涉及别的？”江桐问。
       “哦，四鬼子还说天亮后找假洋鬼子要钱。这一点儿，相信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四鬼子放高利贷。”
       元蛟翔接过话头：“据我们所知,四鬼子放了七八十笔高利贷，‘用刀说话’砍了不少人，仇家不少。”
       “四鬼子放多少高利贷，我还真不太清楚。他和我叨咕最多的是什么假洋鬼子向他借了50万，一直不还。别的嘛，他很少跟我讲，事实上他也不敢跟我讲。”尚铁角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自得。这是实话,四鬼子在别人面前凶得厉害，在他面前却比绵羊还老实。
       江桐放下手中的铅笔，扫一眼墙上的挂图。那是奔驰系列案的案情分析示意图，还有四鬼子失踪方位和焚尸地点示意图。“尚老板，关于那个假洋鬼子是否有嫌疑,我们已派人正在调查。我们有个推想：四鬼子的死因有两种可能或更多。第一，四鬼子放高利贷，得罪了人，仇家把他开膛破肚再烧了尸体；第二，四鬼子之死,有没有可能是针对尚老板来的？当然,这只是推测。”
       尚铁角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目光有些暗淡。四鬼子让人弄死了，他曾本能地想到是有人要算计他，才先砍掉他的左右手。他也分析过他在雍城的几个死对头，包括小扁嘴、大眼珠子、傻柱子等人，是不是这伙人干的？但这只是瞬间的想法。现在，江桐的推测，又勾起他内心隐隐的担忧。
       半天的案情分析会，没什么具体进展，倒是给尚铁角心头投下重重的阴影。难道四鬼子之死真是对他尚铁角的警告？
       江桐一直在观察尚铁角的表情变化，揣摩尚铁角的内心活动。尚铁角走后，江桐单独和元蛟翔交流了一下意见。元蛟翔说，按尚铁角的脾气，四鬼子死了，他应该派手下人调查仇家，拿100万请公安破案，有点儿反常。江桐说，尚铁角不是以前的大混混儿小老板，人家是公众人物，处处就要做出光明磊落的样子嘛。
       两个人谈兴正浓，江桐接到霍重光的电话，告诉他今天是霍老爷子75岁寿辰，晚上在丽宝都大饭店吃饭，请江桐务必参加。末了，还特意说山浦侯樱也去。
       江桐笑着答应了。
       霍威扬霍老爷子的寿辰没有大操大办。老爷子从雍城市计经委主任位置上退下来后一直很低调，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阔别故国的侯致敬叶落归根，将在日本经营的珠宝公司挪到雍城来，让霍重光给他主持。霍家父子当然没什么说的。霍威扬协助山浦致敬办好了所有手续，雍城第一家日本独资山浦珠宝行很快就开业了。霍重光索性辞去工作，就任山浦珠宝行董事长兼总经理，山浦致敬和霍威扬给他压阵。霍重光头脑活络，借助父亲的老关系，很快打开市场，山浦珠宝行稳居行业龙头地位。后来，山浦致敬又把儿子山浦寿槐、女儿山浦侯樱带到雍城。山浦侯樱奔忙在日本和雍城之间做生意。山浦寿槐没有改掉年少时的顽劣习气，吃喝嫖赌啥都干。霍重光很讨厌他，碍于山浦致敬的面子，也不说什么。山浦致敬知道儿子什么德性，不让山浦寿槐插手珠宝行的生意。山浦寿槐乐得没拘没管，偷偷走私日本小汽车，大把大把赚黑钱。霍老爷子和山浦致敬都已七十多岁了，对霍重光、山浦兄妹的生意懒得过问。事实上，他们年轻人也很少跟两个老人谈生意上的事。老哥儿俩没什么事，就散散步，下下棋，兴致高时还结伴游名山大川，访世外高人，倒也逍遥自在。霍老爷子75大寿，山浦兄妹早就有意张罗热闹一番，霍老爷子却极力反对。最后，霍重光决定在丽宝都大饭店吃顿饭，以示庆祝。霍老爷子特意吩咐，一定要江桐全家来。
       江桐一家三口到丽宝都时，霍家、山浦家的人早就到了。霍老爷子让霍重光的儿子和江桐的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吹蜡烛，切蛋糕，众人举杯祝寿，包房里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江桐，来，咱俩和寿槐碰一杯！”霍重光举着一大杯啤酒，当当当碰杯之后，一仰脖率先喝了下去。
       江桐和山浦寿槐对视一眼，把酒喝了。
       “喂，霍老爷子大寿，也得算我一份啊！”正喝着酒，门开了，尚铁角大步走进包房，粗门大嗓地吆喝着。他在楼下看到江桐的司机张铮，才知道江桐亲自来参加霍老爷子的生日酒会，就拎瓶茅台来凑热闹。
       霍重光和尚铁角素无来往，但还是连忙喊服务生添套餐具。
       尚铁角笑呵呵地说，我只给老爷子祝个寿，再顺便给在座的敬杯酒。他让服务生打开茅台，给每个人斟满。尚铁角定定地看了几眼山浦兄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来，让我们共祝霍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尚铁角恭恭敬敬地敬了酒，吩咐服务生添鲍鱼和鱼翅，一再说这是一点儿心意，钱算他的。说着，他留下茅台，告辞走了。
       “尚铁角挺大方，听说给公安局100万？江桐，这钱也收？”霍重光往江桐、山浦寿槐杯里添满酒，说了一句。
       “他光明正大地给，咱就大大方方地要。”江桐轻描淡写地说。
       “办案经费要是缺的话，就吱一声。”一直没说话的山浦侯樱接了一句，又不失时机地提出敬江哥江嫂一杯。
       江桐夫妇跟山浦侯樱喝了酒，山浦寿槐让服务生放音乐，他要献给霍老爷子一首歌。音乐响起，山浦寿槐接过麦克风，扯开嗓子就嚎，却被一声清脆的炸响打断了。
       “放闪光雷啰！”两个小孩子欢呼起来。
       江桐迅速跳到窗边，说了声“小心”！包房在三楼临街，窗外就是二楼平台，江桐推开窗子，跳上平台，闪在角落处往外看。
       平台下是丽宝都大饭店的停车广场，明亮的灯光下，江桐清楚地看到有两个人躲在一辆轿车后面，黑洞洞的枪口伸了出来。
       6
       江桐发现，离轿车二三十米处有辆面包车，车旁四五个人端着枪，正与轿车后面的人你一枪我一枪地对射着。
       枪声吸引警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巡警的车灯一闪一闪的。江桐打电话给元蛟翔，让他带狙击手到丽宝都大饭店二楼平台。
       丽宝都停车场被围得水泄不通，持枪对射的两伙人显然有些慌乱，想冲出包围圈那是不可能了，更不敢贸然朝警察开枪。他们知道，只要一开火，自己非被打成筛子眼不可。
       狙击手跟着元蛟翔来到丽宝都二楼平台。江桐告诉狙击手，打掉那些人手中的枪，不许出人命。他又给齐涵局长打电话，通报情况。
       齐涵正搞不清枪战双方情况，情急之中不敢强攻，以免造成伤亡，接到江桐的电话，心里有点儿底了。
       包围圈慢慢缩小，不断有人喊话，劝枪战双方放下武器。
       “老子拼了！”藏在面包车后面的一个家伙喊一嗓子，端起猎枪朝一辆巡逻警车开了一枪。伴随巨大的轰响，警车玻璃哗啦碎了一大片。
       江桐果断地命令开枪。狙击手一个点射，击中开枪那家伙的胳膊，又连发几个点射，两伙人中持枪的人纷纷中弹，鬼哭狼嚎。
       外围的防暴警察旋风般地冲进停车场……
       刑警支队大院灯火通明，元蛟翔组织专案三大队审讯抓住的六人，江桐坐在元蛟翔的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焦急地等候审讯结果。
       开奔驰的那边，两人一个叫修静翔，另一个是他的保镖。修静翔是外省人，做建筑机械生意，这次跨省追货款，路过雍城，在丽宝都吃饭歇脚。“……谁知，吃完饭刚打开车门，就围上来三个人硬说我的奔驰是他们老板的，还拿枪威胁，我修爷什么时候受得了这个？”修静翔一肚子委屈。
       在金杯海狮面包车旁边抓住的四个人，是雍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邵子鸿及其手下。审讯邵子鸿，费了不少周折。在雍城，邵氏兄弟很有名气，他们的八旗高尔夫俱乐部实力雄厚，另有十多家大型健身中心。雍城许多豪商巨贾，都是他们兄弟的铁杆客户。两个月前，邵子鸿的弟弟邵子雁开奔驰S600从高尔夫球场回市内，途中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奔驰更是下落不明。邵子鸿和弟弟感情很深，马上报案，但警方也查不明白这桩案子，相反雍城接二连三丢奔驰。邵子鸿对警方很失望，就派手下人四处打探，凡是碰上黑色奔驰S600，就仔细观察，看是不是与邵子雁同时失踪的车。这晚，他的人在丽宝都停车场看到一辆挂外省牌照的黑色奔驰S600，便认定是老板丢的车，马上给邵子鸿打电话。邵子鸿亲自到丽宝都停车场，一看果然是自己丢的奔驰。邵子鸿打电话喊来保镖，带着枪，坐在面包车里盯着奔驰S600。等了两个多小时，看见两个人出了酒店，直奔停车场里的奔驰走去。邵子鸿让手下人围过去。那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掏出枪，双方就打起来了。
       “枪战的事与我无关。”邵子鸿只是反复强调那辆奔驰S600是他的，将涉枪一事推得干干净净。
       元蛟翔跟邵子鸿从没打过交道，但对邵氏兄弟早就如雷贯耳。邵子鸿涉枪与否，不好下结论，这号人神通广大，绝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处，真有什么事儿，他的手下人也会大包大揽，把邵子鸿摘得干干净净。元蛟翔不急于追问邵子鸿动没动枪，让他兴奋的是，奔驰S600轿车出现了，会不会由此找到侦破奔驰系列失踪案的线索？元蛟翔想到的，也是江桐正在考虑的，这起由奔驰S600引发的枪战，能是偶然的、孤立的案件吗？邵子鸿是不是想奔驰想疯了，满大街见奔驰就说是自己的？江桐和元蛟翔交换了一下意见，两个人走进审讯室，跟邵子鸿面对面交流。
       “枪的事先放在一边，问题总会查清的。可你怎么认定奔驰一定是你的？”江桐递给邵子鸿一支烟。
       邵子鸿接过烟，点着，深深吸一口，表情依然很激愤。
       “那车肯定是我的，左大灯有记号。花一百多万买的，我对它了如指掌。”
       “是吗？”
       “当然。我非要回这辆车不可，还向那个混蛋要我弟弟。这个案子你们破不了，我只好自己干。”
       元蛟翔说：“你老实点儿！”
       邵子鸿瞅一眼元蛟翔，嘲弄地笑笑：“伤你自尊了吗？可也难怪，那么多辆奔驰丢了，也不差我这一辆。求人不如求己。我可没有钱，不像他妈的尚铁角花大头钱。”
       江桐说：“奔驰是不是你的，我们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还得深入调查。”
       “调查个啥呀，你们把丢的奔驰都调查明白了吗？”
       “告诉你，邵子鸿！你的手下向警车开枪，还交代说枪就是你的。你清楚你要负什么责任！”
       “责任，我有什么责任？我一没拿枪，二没开枪，我有什么责任？”
       “我们有证据证明你私藏枪支弹药，又谋划这次枪案。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奔驰是你的？”
       邵子鸿迟疑片刻，嘟囔道：“反正我知道奔驰是我的……”
       江桐吩咐元蛟翔继续审讯，走出门去了审讯修静翔的屋子。
       修静翔长得白白净净，左腮帮子有条疤痕。负责审讯的刑警以最快的速度从修静翔的户口所在地调来他的资料：修静翔，38岁，有持械斗殴前科，现任静翔建筑机械集团董事长。他开的那辆奔驰S600的所有手续都摆在桌子上。
       江桐翻了翻那些东西，平静地问他：“奔驰什么时候买的？”
       “奔驰不是买的，是别人顶账顶了100万。我找行家鉴定后确信车没问题，就办了过户手续。”
       “谁顶的账？”
       “三合盛建筑集团。他们欠我钱，好几年了还不还，他们老板邱品印就把新买的奔驰给我了。”
       江桐详细地询问了三合盛董事长邱品印的情况，又经修静翔反复确认，没有差误，才让负责记录的刑警誊清。江桐拿着材料，回到元蛟翔的办公室。
       江桐点着一根烟，静静地把它吸完，喊来元蛟翔。
       “两步走。请在雍城的德国奔驰轿车专家，鉴定一下车辆。另外，派得力人手，顺着修静翔提供的线索往下理，查奔驰的来路。”江桐把材料递给元蛟翔。
       “那邵子鸿怎么办？天一亮，各路说情的电话非打爆不可。”
       “按法律程序办，别有顾虑。”
       午夜两点钟，江桐把修静翔、邵子鸿的审讯情况向齐涵局长简单地汇报了一下。
       齐涵揉着熬红的双眼，自言自语道：“从邵子鸿进刑警支队那一刻起，我的电话就没闲着。左秉梅火烧屁股似的跑到我这儿，坐了一个多钟头。难啊！”
       江桐没吱声。左秉梅号称雍城官场“第一大混儿”，方方面面处得很到位，特别是和民营企业家打得火热，尚铁角、邵子鸿等一批实力雄厚的风云人物都是通过左秉梅介入政界的。邵子鸿的弟弟邵子雁连同奔驰轿车失踪的时候，左秉梅也亲自找过齐涵局长，催促快点儿破案。江桐完全能体会局长的压力。
       齐涵咕咚咕咚喝下半杯红茶，拨通了唐典市长的电话。
       “齐局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市委、纪委、政法委、人大、政协都打了招呼，各方面意见取得了一致，邵子鸿为辆破奔驰就敢动枪，没王法啦？这个案子谁说情也不好使，按法律程序办！”唐典市长快人快语，言简意赅。
       齐涵放下电话，朝江桐意味深长地笑笑。
       丽宝都大饭店枪击案，轰动了雍城。电台、电视台、报纸、互联网大肆渲染一番，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到头来全是“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之类的套话。
       邵子鸿涉嫌私藏枪支被刑事拘留，一时间，到公安局说情的差点儿挤破门框子。齐涵和江桐一律不予理睬。因为市长有话，公安内部和邵子鸿私交很好的人，也没敢多说话。
       多事之秋，重大刑事案件接二连三，社会上各种传闻很多，警方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可是向谁诉苦呢？
       齐涵召开党组成员会，传达市长办公会精神：“年终岁尾了，社会治安形势将更加复杂。丽宝都枪案，必须尽快查清查实，并看能不能在这起案子上找着奔驰连环失踪案的突破口......”
       江桐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他按键阅读，屏幕上显现几行字：“邵子鸿与邱连波被人挑大筋的案子有关。信不信由江局长。”
       散会后，江桐将手机拿给齐涵看。
       齐涵看看手机上的短消息，皱皱眉：“谁发的？”
       7
       拥有六七百万人口的雍城，是东北重镇。在计划经济时代，雍城作为重工业基地在全国举足轻重；改革开放了，雍城反而落伍了，国有大中型企业纷纷倒闭，大量产业工人失去了铁饭碗，自己到市场上找饭吃。全国范围内的人口大流动，无形中增加了雍城的压力。雍城的贫富分化由不明显到明显到逐渐加剧，社会治安一天比一天恶化。雍城的警察们每天所面对的就是形形色色的犯罪，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他们不停地巡逻、防控、堵卡。
       对他们来讲，目前最头疼还是系列奔驰案和四鬼子被杀案。邵子鸿和修静翔为了奔驰轿车不惜发生枪战，足见奔驰轿车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那辆奔驰轿车能否成为调查奔驰系列案的线索，还是个未知数。
       应刑警支队邀请，德国奔驰公司驻雍城的施博洛，来到刑警支队鉴定丽宝都枪案中涉案的奔驰S600。施博洛高高瘦瘦的，戴着无框近视镜，三十来岁。他仔细审验奔驰S600的全部手续，反复看了十多遍，小心翼翼地说：“这些手续肯定是在德国境内制作的，很精美，可惜是假的。不过，完全能以假乱真。”
       施博洛又审验奔驰S600的发动机和车架，笑了：“发动机号和车架号是后来改的。不过，改号能改到这水平，绝对算高手。”他给刑警支队出具一份鉴定书，说，“我是奔驰专家，以我对奔驰的了解，这辆车经过人为处理，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等我把相关资料发往奔驰总部，真伪一下子就确认了。”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涉案奔驰S600的资料，10分钟之后，总部反馈信息：所有资料都是伪造的。
       “很遗憾，我们的奔驰遭遇‘黑客’了！”施博洛双肩一耸，收起笔记本电脑。
       看来，修静翔的车的确有问题，但也无法肯定这车就是邵子鸿丢的。江桐亲自从刑警支队车案大队挑选了三名有经验的老刑警，由车案大队队长刘卓带队，调查修静翔那辆奔驰S600的来龙去脉。
       刘卓领命出征。
       江桐在刑警支队和元蛟翔等人无数次地分析案情，把这几起案子联系起来吧，似乎有些牵强，可又觉得它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必然联系。
       很快，刘卓等人陆续反馈回来一些消息。他们找到三合盛建筑集团的老板邱品印，邱品印告诉刘卓，奔驰是从一个车行里的二手车贩子手里买的；他们正在寻找那个车贩子。
       “或许刘卓最终能带来好消息。”元蛟翔狠狠地吸着烟，祈祷一般。
       初冬时节，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铅灰色的云彩越聚越厚，风停了，老天给雍城降下第一场雪。
       江桐站在窗前，看着鹅毛一样的大雪在眼前飘飞，渐渐覆盖了远远近近的楼台和地面。他正望着窗外出神，手机响了。江桐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不禁心头狂跳起来。
       8
       电话是山浦侯樱打来的。
       “江桐，我想你了，今晚对雪小酌怎么样？”
       “这……”
       “怎么，害怕啦？那天在丽宝都没吃好，今天咱们好好叙叙旧。再说，我这几天要回日本一趟，就算给我饯行吧。”
       “……好吧，在哪儿？”
       “你来兰亭别墅2号吧，我可不去接你哟！”山浦侯樱笑着挂了电话。
       江桐心里翻腾起来了，莫名的亢奋充满了全身。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和侯樱在一起的时候才有。
       兰亭别墅是雍城最早的高档住宅区，地处雍河北岸，地势开阔，风景清雅。一座座小楼静静地卧在风雪中，点点灯火勾勒出普通百姓不敢想象的富贵气象。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外商，山浦侯樱的别墅排在第二号，凭栏可望雍河景致。江桐是第一次来兰亭别墅，他叩开2号别墅的大门，里面是地地道道的日本风格装饰。一位日本女佣鞠了若干个躬，给他脱下外套，换了鞋，把他让到客厅里。
       “先生请稍候，小姐马上就来。”女佣连连鞠躬，客气着退了出去。
       江桐坐在沙发上，环视宽大的客厅，所有装饰都散发着异国情调。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黑白照片，是山浦侯樱驾驶小跑车在飞驰。
       “江哥，让你久等了。”山浦侯樱悄无声息地走进客厅。她刚刚洗完澡，穿件浴袍，蓬松的头发随便扎成一束，垂在脑后。
       江桐忙不迭地回应。
       山浦侯樱随便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露出雪白的大腿。
       江桐皱皱眉，浑身有点儿发热。
       “我知道江哥忙，约你出来不容易，今天咱们好好聊聊。”
       山浦侯樱叫来女佣，吩咐备酒。女佣说已经准备好了。山浦侯樱笑着拉江桐到餐厅。餐厅正对着雍河，女佣把一个白色餐桌挪到窗前，摆上各色精巧菜肴。
       “这个女佣是我从日本带来的，烧日本菜很纯正。江哥，我这里有日本和中国最好的酒，你喜欢喝什么？”
       “还是喝中国酒吧。”
       女佣拿来几瓶茅台和五粮液，又把茶沏好，无声地退出餐厅。
       窗外风雪弥漫，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势凶猛，让人没有心理准备。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雍河的景致，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室内温暖如春。一窗之隔，寒冬和春天就这么奇妙地组合在一起。两人对雪饮酒，谈起少年时的种种趣事，有说不出的惬意。
       “美食美酒美景美人，江哥，你高兴不高兴？”
       “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雪这么大，就睡在这里吧。”
       江桐动情地看了一眼山浦侯樱 ，微笑着摇摇头。他在念中学的时候就偷偷喜欢侯樱，幻想和侯樱一起在雍河里抓鱼，割苇子。少年时多少次伴着梦遗的美妙幻境，总是出现侯樱的影子。江桐讨厌侯寿槐，却不影响他对侯樱的向往。后来侯致敬枪走火误杀江枫，江桐把对侯寿槐的反感和对侯致敬的不满转化成一种仇恨，逐渐变成江家与侯家之间无法解开的死结。江桐强迫自己不去喜欢侯樱，把蒙蒙眬眬的初恋掐死在萌芽之中。再后来，侯樱跟父母去了日本，侯樱也就在江桐的记忆中淡化了。然而，二十多年后，他们在雍河边上重逢，那种初恋的情愫穿越时空，在江桐的心头慢慢蒸腾。但他，同样强迫自己不去想侯樱。说实话，面对侯樱，江桐已经心荡神摇，但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他觉得山浦侯樱很高贵，很高雅，属于那种可观赏不可亵玩的牡丹、荷花。当然，江桐还有一层顾虑——这些年，他除了妻子，没有别的女人。
       山浦侯樱有点儿失望，游走日本和中国之间，多少男人垂涎她的美色，又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山浦侯樱的征服欲被刺激起来了，她非要得到江桐不可。
       “江哥，我有把握，早晚有一天咱俩会在一起的。”
       江桐摇摇头，喝杯茶，和颜悦色地跟山浦侯樱告别。他在漫天大雪中走了好半天，才拦辆出租车，独自回到家里。
       第三章 黑老大之死
       9
       雪霁天晴，雍城盖着厚厚的雪毯。
       一大早，尚铁角就在市公安局候着江桐了。
       最近，尚铁角心情不太好。四鬼子死了，他向公安局捐了100万，用意很明显，就是花钱让警察快点儿破案。可是公安局迟迟破不了案，尚铁角有点儿失望。让他更生气的是，他亲眼看见江桐和假洋鬼子山浦寿槐兄妹在一起喝酒，不由得让他产生疑问，是不是江桐有意拖着不办？明明山浦寿槐杀人嫌疑最大，江桐不去调查，还和假洋鬼子亲亲热热饮酒作乐，其间肯定有猫腻！恰在这节骨眼上，邵子鸿又出事了。尚铁角和邵子鸿关系最好，从邵子鸿出的这件事中，尚铁角隐隐感到一种恐惧。邵子鸿为自己的奔驰进了局子，而他尚铁角如果哪天犯了小人，说不定也有这么一天。四鬼子被杀，是不是真是有人故意给自己提个醒，下一个就轮到你啦……尚铁角不敢多想。
       江桐不知道尚铁角的心思，让他坐在沙发上，扔过去一支烟。尚铁角接住烟，掏出打火机点上。
       “怪不得江局对四鬼子案不上心，原来和假洋鬼子兄妹那么铁！”
       江桐听出尚铁角的话外音。
       “办案要讲究证据，找不到证据，怎么能说山浦寿槐和四鬼子一案有瓜葛？”
       尚铁角悻悻地说：“证据？有些事上哪去找证据？”
       “证据要慢慢找。他临死前说要去找假洋鬼子要钱，你就能认定假洋鬼子杀了四鬼子？尚老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尚铁角掐灭烟，突然放低声音说：“江局，我说件事你肯定感兴趣。”
       “啥事，说说。”
       “告诉你，光头老二康化襄让谁弄死的，知道不？小扁嘴和大眼珠子联手干的。”
       江桐听了这话，心头暗喜，嘴里却说：“尚老板又开玩笑不是？我知道小扁嘴和你有过节，可也不能说他弄死了康化襄啊。没有证据不能乱讲。”
       “江局，证据我找不到，证人倒有一个。”
       “别开玩笑，有证人就找来。”
       “别激我，证人嘛，有。可这回得保密，别像捐款那事搞得天下人都知道。”
       江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送走尚铁角。然后把尚铁角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尚铁角说话算话，几天后，他派手下领着一个叫汪晓四的男子，来雍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秘密自首。
       10
       汪晓四长得像个大烟鬼，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现年37岁，长桥市人,曾给小扁嘴当过保镖。他供述三年前受小扁嘴和傻柱子指使，伙同他人弄死雍城第一黑道大亨光头二爷康化襄，然后潜逃。
       康化襄在雍城绝对是重量级人物。他曾经获得全省摔跤冠军、武术散打冠军，在几部武侠电视剧中客串过几个角色。功成名就之后，康化襄开馆授徒，收了不少徒弟。干了五六年，他嫌开武馆赚钱太慢，就转行做生意，倒建材，开酒店，卖汽车配件，慢慢发展成独霸一方的大老板。师父发达了，徒弟也跟着借光，康化襄让徒弟们办分公司，在实现原始积累的基础上不断扩张。扩张过程中难免和他人发生矛盾，康化襄就亲自出马，哪个不给康爷面子，倒霉是铁定的。轻则一顿暴打，重则倾家荡产。不光生意人怕他，雍城各路发迹的痞子、流氓，对康化襄也都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
       生意做大了，康化襄也格外惜命，出入有保镖跟着，自己的轿车也安装了防弹玻璃。康化襄这样防范，也不是没有道理，吃江湖饭二十多年，能没结下仇家吗？
       雍城黑道上想弄死康化襄的人不少，这位光头二爷做事不讲究，生意上太黑不说，只要他相中的女人，不管是朋友的还是弟兄的，非弄到手玩玩不可，玩够了，就像借件东西再归还一样。小扁嘴和傻柱子没少吃康化襄的苦头。小扁嘴和傻柱子起初靠康化襄扶持，成了雍城的体面人，所以在生意上处处让着康化襄。康化襄也不客气，逢年过节的孝敬不能少，傻柱子开办娱乐场所，手头漂亮女人多，康化襄挨个睡，自己睡够了就让手下人睡，弄得那些女人苦不堪言。而且小扁嘴、傻柱子自己的女人，也照样被康化襄临时“征用”。他们俩只能干瞪眼，敢怒不敢言。
       兔子急了也咬人，小扁嘴偷偷和傻柱子商量，找机会干掉康化襄。他们为自己这种大胆的想法吓坏了。弄死康化襄，那可不是儿戏，万一事情败露，自己的小命也别想要了。商量几轮之后，小扁嘴把弄死康化襄的任务交给贴身保镖汪晓四。
       汪晓四打小就是亡命徒，他找了两个帮手，暗中跟踪康化襄。康化襄警惕性特别高，4个保镖24小时不离左右，汪晓四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也活该康化襄有事，阴历四月十五那天是他妈妈的生日，天降大雨，康化襄没带保镖，自己开车送妈妈回家。下楼时刚走到门洞口，汪晓四三个人就把康化襄架住了。
       康化襄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算计他，现在让三个汉子拿三把枪逼住，纵有天大本事也施展不开。汪晓四三人把康化襄紧紧靠墙摁住，朝额头、左右胸各开一枪。威震雍城的黑道大亨就这样直挺挺地靠着墙死了。
       小扁嘴和傻柱子听说康化襄死了，大喜过望，马上让汪晓四躲得远远的。汪晓四伸手要钱，小扁嘴说最近手头紧，先拿60万花着，剩下的40万以后再给。汪晓四当时就翻脸了，非要拿走100万不可。小扁嘴和傻柱子冷笑着说，给你60万就不错了，要不就把你交给康化襄的徒弟。汪晓四没有办法，只好拿60万，和两个帮手亡命天涯。
       汪晓四恨得牙根子痒。他的同伙很快就把钱挥霍光了，禁不住手痒痒，结伙抢劫，让公安局抓住了。审讯中没有交代杀康化襄一事，只按抢劫论，各判十年刑，蹲大牢去了。汪晓四亡命两年，回到长桥市家中，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他就帮别人看场子，赚点儿零用钱。有一次碰上雍城头面人物尚铁角的保镖四鬼子，他们过去打过交道，两瓶酒下肚，汪晓四就跟着四鬼子悄悄来到雍城。他拐弯抹角打听康化襄的事，得知案子一直没破，雍城人早把康化襄忘了，现在雍城是尚铁角的天下，就死心塌地追随尚铁角。
       尚铁角对康化襄让谁弄死的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如何赚钱或谁妨碍他赚钱。尚铁角正值事业巅峰，无时无刻不提防别人打黑枪、放暗箭，而雍城黑道上最让尚铁角不放心的就是小扁嘴、大眼珠子、傻柱子，汪晓四投奔自己门下，也是能制约小扁嘴的一张王牌，毕竟汪晓四跟了小扁嘴不少年。
       汪晓四感念尚铁角的知遇之恩，就把小扁嘴、傻柱子指使他杀康化襄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尚铁角。
       尚铁角知道了康化襄被杀的内幕，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用汪晓四要挟小扁嘴，在关键时刻抛出来。想不到四鬼子死于非命，尚铁角本来疑心就重，就把汪晓四送给警方，想通过警方先扳倒小扁嘴和傻柱子。当然，这些潜台词，尚铁角不能表白出来。
       汪晓四的供词迅速被整理成卷宗，交到江桐手里。江桐细细看过之后，拿着卷宗见齐涵局长，细细汇报尚铁角提供线索及汪晓四投案的全过程。齐涵翻完卷宗，满意地笑了。
       “江桐，我想你一定能办好这件事！”
       江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电话，指示刑警支队长元蛟翔，尽快把汪晓四的两个同伙押解到雍城，弄清、核实案情，把康化襄一案办成铁案。
       刑警以最快的速度把汪晓四的两个同伙押回来，那两个人如实交代了杀死康化襄的全过程。
       元蛟翔马不停蹄，带人密捕小扁嘴王怀雷、傻柱子黄大柱。拿下他们俩的口供，费了不少功夫，审讯人员利用掌握的证据材料，一点一点地突破他们俩的心理防线，终于撬开铁口钢牙。悬了三年的康化襄一案真相大白。
       尚铁角一举除掉两个对手，心头像抹了蜜似的，对江桐说，我没有开玩笑吧。江桐说，配合公安破案，是公民的义务，四鬼子一案，你还得好好配合才行。尚铁角心里恨恨地骂道：妈的，这帮警察翻脸不认人！
       打掉小扁嘴、傻柱子团伙，在雍城引起不小的轰动，老百姓们说这回公安可动真格的了。那些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大小团伙，一个个噤若寒蝉，害怕公安机关有朝一日找到自己头上。兔死狐悲，小扁嘴、傻柱子进去了，大眼珠子莽英又恨又怕。这三个人是铁杆哥们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眼珠子不知道小扁嘴、傻柱子弄死了康化襄，也不想知道，他一直搞房地产开发，抢占地皮、强行拆迁之类的勾当没少干，铁杆哥们儿也没少帮他的忙。现在他们俩出事了，莽英大眼珠子翻了翻，就猜到是谁暗中使坏，不用问，肯定是尚铁角。这个混蛋给公安局拿100万，不就是想借公安除掉对手吗？莽英自知势单力薄，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而拜到尚铁角门下。尚铁角早看清了他的小把戏，欣然同意，又帮着把小扁嘴、傻柱子的公司整顿一下，实际上趁机吞掉了两个人的财产。
       雍城这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伴着冬天的快步走来而归于平静。
       破了康化襄悬案，端掉两个涉黑团伙，或多或少减轻了江桐内心的焦虑。但奔驰系列案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另让他难以释怀的是邵子鸿涉枪案。邵子鸿虽说羁押在看守所，但照样可以在雍城呼风唤雨，不少有头有脸的人都积极奔走，给邵子鸿多方斡旋，试图办理取保候审。江桐懒得理。
       神秘短信之谜仍旧没有揭开。这条说邵子鸿与邱连波被挑大筋案件有关的短信，真实与否姑且不论，首先有必要弄清究竟是谁发的短信、为什么发这条短信。技术侦查支队监控了发短信的手机号，结果那个手机号只在发短信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以后就失踪了。难道是谁闲得闹心，跟自己开开玩笑？江桐怎么也琢磨不明白。
       就在康化襄案子了结的第三天，江桐又收到发自同一个手机号的短信：“江副局长是不是怕邵子鸿？邱连波大筋就是他派人挑断的，不敢相信？”
       在江桐收到短信的同时，技侦支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发短信人的地点：雍城西北角苗圃西边的旧居民楼五单元七楼一号。等技侦人员赶到那里时，信号已经消失了。
       齐涵和江桐把两条信息联系起来，头一条说得很含糊，第二条说得很直接。发短信的人可能知情，但发完短信就关了手机，是有意回避警方，还是恶作剧？无论如何，发短信的人一定得找到。齐涵指令技侦支队严密监控，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发短信的人。
       11
       冬至那天，霍重光给江桐打电话，约他吃顿便饭，也给他庆庆功。江桐推掉了应酬，如约来到雍河南的一个小酒馆，霍重光和山浦寿槐已候在那里。
       小酒馆里一派江南风光，细细的喷泉打在肥大的芭蕉叶子上，墙上的音响送出雨打芭蕉的丝竹乐，小桥流水，黄鹂婉转，一个南方美少妇浅笑斟酒，皓腕明眸，赏心悦目。三个人慢慢品味新煮的青梅酒，不觉微醺。
       “江桐，听说你们这次搞掉小扁嘴和傻柱子，尚铁角没少出力？”霍重光说。
       “话不能这么说，公民有配合公安机关办案的义务，尚铁角也不例外。”
       “那尚铁角也不够意思，帮公安局搞自己的同道，这么干肯定激起公愤，他不考虑后果？”
       江桐未再说话，他不想在这场合谈案子。
       “你们俩净扯淡，什么尚铁角尚金角的，来，喝，喝完洗澡去！”山浦寿槐嘟嘟囔囔地说。
       江桐和霍重光对视一眼，端起酒杯。
       山浦寿槐放下酒杯，笑道：“江桐，我妹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跟我装糊涂是不是？我妹妹打小就暗恋你，那天你们俩没上床？”
       “扯哪儿去啦寿槐！”江桐重重搁下杯子。
       “哈哈哈，说实话，我妹妹，好！她要不是我妹妹，我非干她不可……”
       霍重光知道山浦寿槐的德性，急忙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胡言乱语。
       “江桐，寿槐的富士山大酒店整得挺好，咱们今天去玩玩？”
       江桐摆摆手，说寿槐能开出什么像样的酒店，瞧他那德性。山浦寿槐一听就急了，倒杯酒逼江桐喝了赔礼道歉。江桐拿过酒杯仰脖灌下，说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抬腿就走。到楼下喊司机开车，张铮将车发动，江桐头也不回，钻进车里，汽车眨眼间消失在车流中。
       霍重光站在窗前，看着江桐上车走了，回头对山浦寿槐说：“你，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
       “哼，我知道你和江桐都看不起我，看不起就看不起呗。江桐不就一个破局长吗，还是副的，有什么牛气的！”
       “你别忘了，尚铁角正追查四鬼子是怎么死的，你欠四鬼子大笔赌资，你摆脱得了嫌疑吗？”
       “……”
       “等侯樱回来吧，让她和江桐周旋周旋。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山浦寿槐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一杯接一杯灌酒，他在霍重光面前发不起威风来，他能跳多高蹦多远，霍重光心里清清楚楚。山浦寿槐二十岁那年随父母东渡日本，在那个国度里他没法融入大和民族的生活方式，山浦家族对来自中国的侯致敬和两个儿女很冷漠，处处歧视他们。山浦寿槐改不了顽劣性情，书读不进去，日本话学得也不好，找工作都困难。山浦家族不可能养闲人，山浦寿槐就偷偷走私二手日本轿车到中国，逐渐在雍城站稳脚跟，雍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二手日本轿车，几乎全是山浦寿槐走私进来的。赚钱多，花销也大，山浦寿槐好赌，多少钱也不够输的。后来二手车走私过时了，山浦寿槐就走私整车，或者走私零部件到雍城组装成整车，也赚个盆盈钵满。他也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向四鬼子借钱赌球，真是输红眼了。四鬼子出事了，山浦寿槐担心引火上身，就找霍重光想办法。霍重光说这事可以通过江桐摆平，找江桐最好由侯樱出面。可侯樱回日本了，山浦寿槐着急，缠着霍重光在冬至这天找江桐套关系，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霍重光搀起山浦寿槐，走出酒馆。他让司机把山浦寿槐送回富士山大酒店，自己拨通江桐的电话，约他见面聊聊。
       江桐确信山浦寿槐没和霍重光在一起，就出了门。两个人找家红酒坊，进去觅个小小的雅间要了红酒对酌。
       “你别和山浦寿槐一般见识。这个人是什么虫变的，你我谁不清楚？”
       “重光，我始终改变不了对山浦寿槐的印象，在中国就是小流氓，到日本能好到哪里去！你瞅他那德性，我不明白，你干吗和他搅在一起？”
       “别看山浦寿槐表面什么也不在乎，其实他内心很脆弱。四鬼子一死，山浦寿槐很害怕，他欠四鬼子的钱，有人怀疑他杀了四鬼子。请你相信我，山浦寿槐和四鬼子之死真的没有关系。”
       “我也没说他和四鬼子案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请你这个局长关照一下。”
       “办案只讲证据。山浦寿槐要是没有事，谁也没法栽这个赃。”
       霍重光岔开话题，聊起小时候在黄泥井的旧话，说着说着就扯到山浦侯樱身上。
       “山浦侯樱喜欢你，你怎么没反应？”
       “哦，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山浦侯樱在日本很苦，她丈夫嫌弃她是混血儿，处处歧视她。她的婚姻名存实亡。一个女人奔走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太辛苦，你应该在感情上向她倾斜一点儿，只一点儿就够了。”
       江桐捏着酒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霍重光。
       “重光，我对婚外恋不感兴趣，再说山浦侯樱这样的女人根本不缺男人。”
       “看看，这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反正我尽到心意了，圣诞节侯樱回来，你准备给她接风吧……”
       这个冬天特别冷。北风，大雪，严寒，把雍城人都冻住了，除了上班和必须参加的应酬，其余时间都窝在家里，哪也不去。
       正是在这个寒冷难耐的冬天 ，雍城又发生一起大案：名震雍城的民营企业家尚铁角遇害身亡。
       尚铁角死于非命那天恰好是圣诞节平安夜，他准备参加公司的平安夜酒会。尚铁角对外国的节日从不感兴趣，可是近些年中国人对洋节越来越重视，什么感恩节、圣诞节、情人节，逮啥节日都跟着凑热闹。自从四鬼子死后，尚铁角就没和自己的部下聚过，赶上圣诞节，公司公关事业部就张罗着搞一次酒会，让老板高兴高兴。尚铁角不能拂大家的好意，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还特意吩咐把酒会安排在曼哈顿美食广场最大的包房。
       他忙完手头的事，已经六点半了，天黑下来，雍城大街小巷华灯初上。出来过平安夜的人呼朋唤友，把寒气逼人的冬夜硬是烘托成春意盎然的火树银花的春夜，把雍城变成一个巨大的夜总会。尚铁角走出办公室，乘电梯到一楼大厅，司机已经把凯迪拉克大轿车开到门前。
       死神这时已伴着严寒在向尚铁角狞笑。
       12
       在公司大楼对面的路灯阴影处，停着一辆没有挂牌的黑色小轿车，小轿车的玻璃贴着镀膜，谁也看不清车里坐着什么人。等尚铁角的身影出现在公司门口时，小轿车的车窗玻璃开了一道缝，飞出三道寒光，风驰电掣般射向尚铁角。
       尚铁角正要上车，胸前牢牢地嵌进三支锋利的金属物！
       “啊，啊……”尚铁角嚎了几嗓子，扑通栽倒在台阶上。
       对面的小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尚铁角平安夜横尸自己公司大门前，吓得他的保镖、司机魂不附体，回过神来赶忙报警。警方赶到现场，勘查结果认定尚铁角被人用连珠弩箭射中心脏毙命。
       几乎在同时，警方又接到一桩报案：刚刚投到尚铁角门下的大眼珠子莽英，和他驾驶的奔驰S320轿车同时失踪。
       唐典市长再度震惊。尚铁角、莽英两桩大案在雍城再度引起轰动。三年前，光头二爷康化襄被杀案刚刚宣布告破，三年后雍城著名大亨尚铁角已走上不归路，给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惊诧，更有一种命运无常的感喟。这两个人都是超级大老板，不可一世，黑道白道统统吃得开，他们的非正常死亡，只能给警方留下难解的谜团。康化襄的死因，三年后经尚铁角透露线索才弄清楚，而尚铁角呢？谁能提供线索？像这样社会背景特别复杂的特殊人物，查清案件，可不那么容易。何况莽英人车同时失踪，丢失的奔驰轿车是不是奔驰系列案的新动向？
       尚铁角的案子扑朔迷离，用连珠弩箭作案杀人，雍城警方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作案手段。这个案子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大眼珠子莽英是雍城出了名的玩弩高手，他的本事绝对超过专业运动员。尚铁角死于弩箭，莽英在尚铁角死后下落不明。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
       刑警支队元蛟翔支队长指挥人搜查莽英的住处，发现这个莽英够得上是弓弩发烧友，办公室、家里收藏各式弓弩一百多种，其中不乏精品。只是，莽英的家人、朋友、部下谁也说不清他去哪了，只说莽英在平安夜和朋友聚会，自己开车走的。
       莽英和小扁嘴、傻柱子是铁杆兄弟，难道莽英为朋友报仇，持弩箭射杀了尚铁角？
       刑警调取雍城各个要道的录像资料，发现莽英的奔驰S320轿车出城朝北驶去，在王家沟高速公路口上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口的两个角落录像显示，开奔驰S320车的人身材壮实，留着浓密的胡子。这个相貌特征，和大眼珠子莽英有吻合之处。再进一步调查，莽英的奔驰S320轿车从吉林省长春市净月坛路口下了高速公路，进入长春市区。刑警们在长春市同行协助下，调查了两天，却没有发现莽英的奔驰S320轿车。
       尚铁角到底是不是莽英杀的？莽英为什么突然蒸发？
       第四章 幕后“老尖儿”
       13
       江桐听了专案组的汇报，组织元蛟翔等人分析案情。分析来分析去，大伙儿都有点儿絮烦了，尚铁角之死和莽英有没有关系，莽英跑哪去了，为什么要跑，人在哪儿，车在哪……谁也不知道！尚铁角死得很突然，也不能排除因为他协助警方破了康化襄被杀案、抓捕小扁嘴和傻柱子，引起别人恐慌，害怕尚铁角再做手脚，而合谋把他弄死……
       离开刑警支队，江桐坐车回市局，半路上接到霍重光的电话。霍重光告诉他，山浦侯樱回来了，大伙儿聚一聚，也给江桐散散心。提到山浦侯樱，江桐觉得心里敞亮多了，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霍重光说，晚上到万豪酒店见面，不见不散。
       晚上六点钟，江桐准时到达万豪酒店，却只见到山浦侯樱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
       “重光和我哥让咱俩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山浦侯樱笑盈盈地说。她身着淡紫色套裙，衬出凸凹有致的身段，浅妆淡抹，妩媚多姿。
       江桐意识到这是霍重光苦心安排的二人幽会，不禁后悔自己轻易答应这个邀请。
       “江哥，咱们坐下来喝几杯酒，这里自酿的意大利红葡萄酒可是有名的。”
       江桐不好马上就走，就坐下来接过山浦侯樱递过的酒杯。
       “听说我哥又惹你不高兴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没啥，寿槐改不了那性情。”
       “江哥，这些天雍城不太平，你肯定累坏了。咱们放松放松，别弄得那么紧张，会休息才能更好地工作。”
       江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山浦侯樱。她的确很娇媚，一举一动大方得体，眼角流动着难以抗拒的风情。江桐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另一种意思，或者说是渴求。
       “江哥，我美吗？”
       江桐点点头。
       “你一点儿也不动心？”
       江桐笑笑，喝掉杯中的酒。
       山浦侯樱打开音响，轻柔的乐曲从墙角、天花板覆盖过来，浸透江桐的身心。山浦侯樱挽住江桐，半拖着他，踏着曲子，轻轻地在地毯上旋起舞步。
       江桐心跳得厉害，软玉温香，活生生的肉体在怀里柔柔地颤动，挺实的乳峰紧紧贴住他的胸膛，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侯樱的心跳。
       “咱们先睡一会儿吧？”山浦侯樱像梦呓一样。
       江桐轻轻地把她扶在沙发上坐下，摇摇头：“我没有心理准备。”
       山浦侯樱无奈地笑笑：“江桐，我不是故意勾引你。像你这样的男人，我最佩服。话又说回来，你活得多没意思，比黄泥井的人还土！是不是当警察当的，对谁都小心防范？”
       “侯樱，我，我这么做，不是对你的最大尊重吗？咱俩要是有了那层关系，就玷污了不是？”
       山浦侯樱的表情马上暗淡下来了。
       “侯樱，我是个保守的人，特别是在感情上。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从没干过对不起我爱人的事。”
       “江哥，我理解你。可是，和我——这么爱你的女人在一起，不算对不起嫂子吧？”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江哥，你活得累不累呀？说实话，你不喜欢我吗？你很喜欢我，不然，你一个公安局长怎么能和二十多年前的初恋情人幽会。现实点儿，好不好？”
       山浦侯樱转过身去，端来两杯酒，递给江桐一杯，自己拿一杯，碰一下，仰脖喝了。
       江桐歉意地笑笑，也把酒喝了。
       “听歌吧。”山浦侯樱调调音响，房间里顿时弥漫开日本情调的音乐，一种甜美、略带沙哑的歌声伴着音乐飘来飘去。
       “听出是谁唱的没？”
       江桐觉得声音有点儿熟，但他实在不知道天底下多如牛毛的大小歌星们都唱什么歌，只能说出蒋大为、李谷一等几个老前辈的名字。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侯樱，你唱的？”
       山浦侯樱得意地点点头。她拉起江桐，跟着节拍，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
       江桐像木偶一样被山浦侯樱拖着，走一会儿舞步，忽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哈欠一个连着一个，恨不得立刻扎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江哥太累了，歇歇吧。”山浦侯樱扶着江桐，走进内间。
       江桐一挨着枕头，马上沉沉睡去。
       “江哥，我说过，早晚有一天我们俩会在一起的。”
       山浦侯樱把沉睡的江桐脱得一丝不挂，自己也脱了衣服，先洗个热水澡，又给自己和江桐喷了巴黎香水。
       她终于和江桐同床共枕。
       江桐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床头灯橘红色的光芒如梦如幻，山浦侯樱紧紧搂着他，睡得正香，秀发像乱云一样散在他的胸前。他激灵一下坐起来：“侯樱，怎么回事？”
       山浦侯樱醒了，扑进江桐的怀里：“大半夜的，睡吧！”
       江桐跳下床，抓过衬衣胡乱套上：“侯樱，你，你害我！”
       山浦侯樱扑哧笑了，学着江桐的口气说：“你害我？不，你爱我！”
       “想不到你这样！”
       “怎么样啊，不下点儿药，你肯和我上床？”
       “我马上走！”江桐穿上外衣。
       “江桐，我真让你讨厌？爱走你走吧，我可告诉你，万豪的保安设施最好，你和我两个人进住，半夜时你一个人衣冠不整离开，三分钟之内，唐典和齐涵就能看到这段录像带。不信，你就走！”
       江桐停住脚步，他不怀疑山浦侯樱讲的话，这样敏感的事一旦传出去，麻烦就大了。他恨恨地坐在沙发上。
       山浦侯樱穿上衣服，抱住江桐，放肆地笑着：“江哥，和你睡觉真的很好。反正我也睡不着了，我们一起走，万豪的人跟我熟。你呀，亏你还是个公安局长。”
       江桐无奈地笑笑，轻轻推开山浦侯樱，站起身，他恨不得一步跨出万豪酒店。
       “江哥，我说你没享受过生活，比黄泥井的人还土，你别介意。走，我领你去我开办的欢乐谷看看，看人家当大官或者当小官的怎么享受人生。”山浦侯樱和江桐出了万豪酒店，钻进丰田小跑车。山浦侯樱娴熟地把着方向盘，小跑车拐上二环路，驶上机场高速公路，到机场出口又拐进山里，来到雍城东南著名的温泉旅游胜地。
       “我的欢乐谷就在这里，去看看吧。”
       山浦侯樱和江桐进了一座类似庄园的院里，扑面而来的热气马上把他们裹住。他们除掉外套，还觉得热。山浦侯樱把江桐让进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整个庄园的最高处，这座庄园是一个整体穹庐式建筑，众多温泉口就在庄园里面，雾气蒸腾，有如仙境。各式花草树木蓬蓬勃勃，恣意生长。山浦侯樱投巨资打造的这个欢乐谷，内部格局颇为讲究，简直就是迷宫，用一条条绿化带隔成一个个雅间，雅间里就是温泉流水浴。江桐居高临下，见每个雅间里都有妙龄裸女陪着男人嬉戏。
       “你怎么开设色情场所？”
       “江桐，说你土吧，你不高兴。色情不色情，得看从哪个角度说。我这个欢乐谷俱乐部是会员制，专门对国家公务员和金融巨子、工商界成功人士开放，其余人一律不接待。当官的入会也有级别限制，起码也是处长。这里是有身份的男人最好玩的去处。”
       山浦侯樱随手打开墙上的一排监视器，大大小小的屏幕，折射出欢乐谷的每个角落里纵欲的男男女女。侯樱说，整个欢乐谷就跟“桃花阵”一样，客人如果不按照游戏规则乱撞，就是走一天也别想找着姑娘。江桐看着迷情缭乱的画面，浑身像着火一样。那些寻欢的男人，他所认识的，全是雍城市大小官员、处长、局长、厅长、市长助理，还有雍城市公安局的两个处长。另外那些或大腹便便或脑满肠肥的男人，大概就是山浦侯樱所说的成功人士了。江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山浦侯樱可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侯樱，你这地方必须取缔！”
       “取缔？你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不管什么人，都必须取缔！”
       “算了吧，江哥，男人哪有不追欢买笑的！官越大越荒淫越无耻，有权了，要干什么玩什么，欢乐谷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开眼界吧，老土？”
       江桐没理山浦侯樱，大步走向楼梯。山浦侯樱急忙追过去。江桐却头也不回。
       14
       接下来的元旦期间，江桐都是在焦灼、悔恨中度过的。他不敢面对妻子，结婚十多年了，夫妻感情相当好，他却和山浦侯樱有了关系，这怎能对得起辛苦操持家务的妻子呢……
       幸好整天忙于工作，很少在家里呆，他心里的内疚似乎稍稍得到减缓。他反复梳理几个月来发生的重大案件，也是不得要领。
       江桐有些烦躁又无计可施。山浦侯樱时不时打来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让江桐总有些提心吊胆的感觉。他的脑海里经常翻腾着欢乐谷的一幕。那可不是什么俱乐部，是地地道道的色情场所，应该端掉，一大群政府官员在那里纵欲寻欢，居然个个是会员消费。江桐也有隐隐的恐惧。自己和侯樱有一次媾合，虽说是在秘密情况下进行的，却难保不成为把柄……
       元旦假日后上班第一天，江桐又接到那个神秘的短信：“邵子鸿挑大筋案子还牵涉一个重要人物，江局长有没有兴趣？”
       收到短信的同时，技侦支队在苗圃西边的旧住宅楼五单元七楼一号找到了发短信的人。
       江桐给正在市里参加“两会”的齐涵局长打电话，报告了这件事。齐涵请假回到局里，向江桐和技侦支队长易荣军了解情况。
       易荣军说，发短信的人叫万晓杰，癌症晚期，她想在临死之前揭发一个秘密，就试着给江局长发了短信。
       “万晓杰怎么知道邱连波的案子是邵子鸿干的？”齐涵不解地问。
       “局长，这件事很复杂，也很棘手。”
       “说说看。”
       易荣军细细汇报了有关万晓杰和邵子鸿的恩怨。
       万晓杰原是雍城市歌舞团的演员，跳印度舞最有名。在一次商业演出时，她跟邵子鸿相识，很快坠入情网。邵子鸿每逢应酬，身边总少不了风情万种、美丽妖娆的万晓杰。
       邵子鸿、邵子雁兄弟两个起初搞房地产开发，赚了钱之后准备投巨资兴建雍城最大的八旗高尔夫俱乐部，但办理高尔夫球场用地手续必须经过国土资源局。当时国资局局长是左秉梅，邵氏兄弟自然要到左秉梅府上走动。左秉梅知道邵氏兄弟的实力，但当时雍城很多人想上高尔夫项目，而且国家针对高尔夫球场过多过滥的问题提出了压缩审批的具体意见，左秉梅有点儿为难。邵子鸿通过自己的关系，说服雍城其他想上高尔夫项目的人放弃了这个项目。左秉梅还是不点头。邵子鸿为这个项目投入了不少钱，志在必得，就三番五次请左秉梅吃饭。谁料左秉梅相中了邵子鸿身边的美女万晓杰，邵子鸿尽管舍不得，也得忍痛割爱。这样，万晓杰强颜欢笑，成了左秉梅的秘密情妇。邵子鸿的高尔夫项目顺利拿到用地手续，可是在兴建过程中由于手续不齐全，被城建局叫停。左秉梅又亲自出马找城建局局长邱连波疏通，补办了手续。
       左秉梅对万晓杰很宠爱，房子、车子、票子都不缺。万晓杰虽说留恋邵子鸿，但左秉梅也有情有意，时间长了，她就习惯了这种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生活。
       三年前，雍城市领导班子换届，左秉梅和邱连波竞争常务副市长职位，两个人各展神通，达到白热化程度。左秉梅为挤垮对手，暗中指使邵子鸿废掉邱连波。邵子鸿派保镖谢义虎挑断邱连波的手筋、脚筋。这个案子轰动了雍城。邱连波不能竞聘常务副市长，左秉梅也没争到那个位置，却成了雍城市政府秘书长。这些，是左秉梅醉酒后跟万晓杰讲的。
       后来万晓杰患了乳腺癌，做手术切掉一个半乳房。左秉梅就把她一脚蹬开了。万晓杰万念俱灰，又没脸去找邵子鸿，就租间房子隐居起来。有一次万晓杰到市场买菜，遇上邵子鸿的保镖谢义虎，谢义虎见万晓杰落魄成这个样子，就告诉了邵子鸿。邵子鸿去看了万晓杰一次，给了她一点儿钱，就再也没露过面。有时，谢义虎悄悄来看望万晓杰，接济她一点儿。两个月前，万晓杰被确诊淋巴癌晚期，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不甘心邵子鸿、左秉梅这伙人逍遥法外，想在临死前把这一切提供给警方，但又觉得对不起谢义虎……
       齐涵局长听易荣军把万晓杰的情况讲完，吩咐易荣军，尽快密捕谢义虎，然后和案审部门合作，彻底查清邱连波案件，注意保密。
       易荣军领命走了。
       “江桐，想不到奔驰案子牵出这么多事！”齐涵十分感慨。
       “悬案见亮了，奔驰案子还没进展呢，愁啊！”江桐叹口气。
       外出调查修静翔奔驰轿车的刘卓一行回来了，他们行程2500多公里，先后找到11个和那辆奔驰S600车有关的人，最终确认是长桥市车贩子周水兰供的货。
       周水兰是弄清奔驰轿车系列案的关键，说不定所有的突破口都会从此人身上打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周水兰！
       15
       刘卓歇了两天，带人到长桥市找周水兰，可却得知周水兰一直没在长桥市内的家里居住；遍访周水兰的熟人，谁也说不清周水兰的行踪。长桥的同行告诉刘卓，周水兰靠倒卖二手车发家，在警方没有案底子。正巧周水兰家对门的房子空着，刘卓干脆把那套房子租下来，安营扎寨，坐等周水兰回家。
       江桐把刘卓外出调查及在长桥监控周水兰的情况，一并向齐涵局长作了汇报。齐涵听了比较满意，接着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市委内参的清样。
       “江桐，看看吧，有人指名道姓‘参’你。”
       江桐莫名其妙，接过内参清样，那是还没有付印的内参样本，其中有一篇稿子指名道姓说雍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江桐给日资的富士山大酒店充当保护伞；富士山打着弘扬日本饮食文化的幌子，大肆容留卖淫嫖娼，大搞色情陪侍，公开“女体盛”；而江桐的大幅照片就挂在富士山三层大厅正中，像门神一样守着康乐宫，康乐宫正是淫乱、色情的地方……江桐看了，顿觉头大如斗。他听说山浦寿槐开着一家富士山酒店，但他从没去过，自己的照片怎么会挂在那里！
       “局长，这，这不可能！”
       “江桐，市委内参的分量你是知道的。幸好，人家在送印刷厂之前，送我一份征求意见。这事我也不信，因为我相信你呀！”
       “局长，我马上去查。”
       “江桐，很多人都盼着公安局出事啊！据我所知，富士山酒店是一个叫山浦寿槐的日本人开的，山浦寿槐跟你认识，而且山浦寿槐和四鬼子案有说不清的关系。江桐，你要慎重啊！”
       江桐点点头，默默退出局长室。市委内参的分量绝对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公安局副局长能扛得动的，市委五大班子、省里和中央各主要部门都会看，弄不好公安局党组都得因此集体大换血，幸好没有印成铅字……江桐不敢多想。
       晚上，江桐一个人来到富士山大酒店。他带着大号墨镜，遮住半张脸，谁也没认出来他就是三楼大厅挂着的巨幅照片上的人。江桐上了三楼，果然见墙上挂着一幅大照片，他想起来了，十月份回老家黄泥井参加农贸大市场开业典礼时，山浦侯樱在雍河边上给他拍了一组照片，墙上挂的就是其中一张。江桐站在照片前，掏出一根烟点上。
       “先生，玩玩吧？”旁边过来一个服务生。
       江桐没理他，冷冷地说：“把你的老板找来！”
       服务生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个戴墨镜的人来头不小，便跑去找大堂经理。大堂经理上楼，小心地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把你的老板找来！”江桐冷冷地重复一遍。
       “老板？老板不在。”
       “少废话，把你的老板找来！”
       大堂经理直起腰板，不软不硬地说：“先生，这是富士山大酒店，墙上的人你不认识吗？”
       “把你的老板找来！”
       大堂经理狠咬一下牙床子，朝身后摆摆手，从康乐宫门帘里出来四个壮汉，凑近江桐，其中一人拍拍江桐的肩膀：“小子，挺有‘刚儿’啊！”
       江桐回过身，摘下眼镜。那些人顿时傻了眼：“江局长……”
       “把山浦寿槐找来！”
       大堂经理忙不迭地跑下楼。
       “老朋友，这么有空？”
       江桐点点头，算是答应，指着山浦寿槐的鼻子说：“你开你的酒店，干啥把我扯进来?！”
       山浦寿槐尴尬地笑笑，连声说：“误会，误会啦，我琢磨着请老朋友为富士山保驾护航嘛！”他朝大堂经理打个手势，大堂经理会意，赶紧把江桐往二楼贵宾间让。
       “老朋友，我这就把照片摘下来，别误会呀。我喊重光来，咱们好好喝喝，啊？”山浦寿槐吩咐把照片取下来，又给霍重光打电话。
       江桐压了压火气，看着那些人把照片摘下来，才到二楼贵宾间。刚坐下，霍重光就赶到了。他听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得火冒三丈，骂山浦寿槐赚钱赚疯头了，这么做简直是害江桐。
       山浦寿槐作揖又鞠躬，就差下跪了。大堂经理安排了酒菜，一一罗列在桌上，笑请江局长、霍老板用餐。
       江桐没心情喝酒吃饭，山浦寿槐拿他的照片当保护神，这是对他的极大伤害，如果上内参或让新闻界捅出去，说不定成为震惊全国的头条新闻。到时候谁也收不了场！霍重光说，寿槐一点儿脑子也没有，惹下这么大的麻烦，让市委内参盯上了，现在照片拿下来了，寿槐得出点儿血，到内参去摆平。山浦寿槐见江桐脸色缓和了，就打着哈哈说，这事好说，花点儿钱啥事摆不平？
       三个人正唠着，康乐宫经理闯了进来，见江桐、霍重光在，欲言又止。
       “有啥事？江局长不是外人。”
       康乐宫经理吞吞吐吐不肯说。
       “妈的，有屁就放！”
       康乐宫经理浑身汗渍渍的，脸色一红一白的，小声说出事了。
       “什么事？”山浦寿槐站了起来。
       “老板去看看吧！”
       山浦寿槐抬腿就走，江桐和霍重光也跟着上了三楼，进了洗浴间，见地上赤条条躺个人，已经没气了。
       康乐宫经理说，地上躺的客人来酒店消费，吃喝之后，又洗又泡，找了七八个小姐，玩够了却说没有钱，跑到洗浴间割开手腕子搞自杀，血流了一地。他们气坏了，让他滚起来到总台结账。他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当时洗浴间有四五个人，大伙儿狠揍了那人一顿，结果把人给打死了。
       “快点儿收拾过去！”山浦寿槐气急败坏地吼道。
       “江桐，这，这可怎么办？”霍重光问。
       “出人命了，让刑警处理！”
       “不行啊，江桐，警察要来了，我就完蛋啦。江桐，看在我妹妹的份儿上，别让警察来，我，拿钱赔！”
       “我不是警察吗？”江桐面无表情，拿出手机，给刑警支队元蛟翔打电话。十分钟之后，刑警来了，把尸体抬走，旋即富士山大酒店被查封。
       富士山大酒店容留卖淫嫖娼，搞出人命，这样的报料在雍城媒体界掀起巨大波澜，各家纷纷推出头版报道，《雍城快报》的标题最绝：《副局长巧妙卧底，端淫窝百姓称快》。
       富士山大酒店出事，雍城市外事办、日本领事馆出面找到公安局，希望对致死人命的直接责任者予以重处，山浦寿槐应从轻发落。江桐坚决不同意。山浦老头儿和霍家老爷子也出面讲情，江桐毫不客气地拒绝。山浦侯樱最后亲自出马：“江哥，我知道有人参你一本，你就公报私仇，想借机弄垮我哥的产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况且咱俩又不是一般的关系。”江桐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告诉侯樱，咱俩是咱俩，你哥是你哥，这是两码事。你哥犯了什么罪，你不知道吗？侯樱生气了：“我不求你，看我怎么办吧。”
       山浦侯樱坐在家里，从电脑中调出私人通讯录，这是她在雍城社交圈子的绝密联络文档，里面记录着雍城手握实权的大小官员的翔实资料，包括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等等。山浦侯樱选定了十个人，一一拨通他们的手机，通话只有一个内容：我哥出了点儿小麻烦，看着办吧。每个接电话的人都是一个声音：山浦，放心吧，雍城没有咱摆不平的事儿！
       山浦侯樱这一番活动，可把雍城市公安局局长齐涵折腾苦了，座机、手机哇哇响，全是替山浦寿槐说情，个个话里软中带硬。齐涵召开临时党组会，讨论对策。“富士山酒店出了人命案，这些人都为山浦寿槐说情，你们看，电信、财政、税务、审计什么的都出面了，哪个能得罪得起！”齐涵向大伙儿发起牢骚。一把手局长没办法，谁有办法？商量的结果是，以退为进，先批准山浦寿槐取保候审，监视居住，放长线钓大鱼。
       于是，山浦寿槐被取保候审，富士山大酒店整顿后照常营业。
       江桐的照片问题查清了，内参报道也撤下来了。他领略到了侯樱的厉害，这个女人用她的关系网轻易地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网络的成员很大程度上就是欢乐谷俱乐部的会员，靠这个网络，侯樱能在雍城手眼通天！
       富士山大酒店康乐宫参与打死人的六个人没有山浦寿槐那样的好运气，检察机关批准把他们逮捕，案件审查部门深挖、核实案情，以图扩大审讯战果。
       参与打人的郭政治交代一个重要情况：他曾经绑架四鬼子。江桐闻讯，亲自提审郭政治。郭政治说，从九月下旬起，他奉命跟踪四鬼子，跟了十多天，才找到机会。那天后半夜，他开着长城吉普车挡住四鬼子开的奔驰大吉普，四鬼子骂骂咧咧地下车，他和两个帮手把四鬼子逼住，封上嘴，扔进奔驰大吉普，然后就开长城吉普回富士山。听说，是“老尖儿”派人把四鬼子拉走了。至于四鬼子怎么死的，谁弄死的，郭政治就不清楚了。事后，他害怕了好几天，但事情不了了之，就没当回事。
       “‘老尖儿’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富士山许多事都是‘老尖儿’作主，山浦寿槐啥也不懂。”
       “谁派你去的？”
       “康乐宫经理程哥。”
       “你的两个帮手呢？”
       “不知道他们俩是干啥的，绑完四鬼子就分手了。”
       江桐马上去提审康乐宫经理，可那人在监号里割脉自杀了。
       刚刚摸到的线索又断了。
       看来，四鬼子之死跟富士山大酒店也就是跟山浦寿槐有关。难道山浦寿槐还不起赌债铤而走险杀了四鬼子？区区100万，山浦寿槐至于下那样的狠手吗？“老尖儿”这个神秘人物是谁？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就是康乐宫经理，他突然自杀，肯定是出于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江桐布置刑警注意监控山浦寿槐。
       山浦寿槐的事，急坏了山浦致敬和霍老爷子。霍老爷子在丽宝都大饭店做东，给江桐和山浦寿槐做调解人，山浦致敬、山浦侯樱、霍重光作陪。霍老爷子好言相劝，希望江桐捐弃前嫌，和山浦寿槐友好相处。山浦致敬再三说，二十多年前侯家对不起江家，现在应该携起手来干点儿事业。江桐面对两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只能表示和山浦寿槐继续交往下去。山浦寿槐一个劲儿地道歉，敬酒。山浦侯樱和霍重光紧着撮合。这顿饭吃得相当热闹，气氛很热烈。
       饭后，山浦侯樱又约江桐到日本茶馆喝茶。江桐推说有事，不想去。霍重光打趣说，江桐得罪侯樱一回了，这不正是赔情的机会？江桐没话了，只好跟侯樱去。
       两个人来到老城根儿一家纯日本格调的茶馆，侯樱要了茶点。
       “江哥，你的心够硬的。”
       “不是我心硬，寿槐做得太出格，你瞧瞧他那个酒店搞成什么样，还闹出人命。我的权限就那么大。”
       “那么，我的欢乐谷，你怎么看？”山浦侯樱火辣辣地盯着江桐。
       “让我说实话？”
       “实话实说。”
       “大淫窝！”
       “谢谢你的直率。咱俩的事和那些会员不一样，我也不会用那事要挟你，我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你和有的政府官员不一样，也没办法一样。在中国，当官的好人不多，好人可能也当不上官。”
       “我说不上是好人，也很难说是坏人，坐上这个位置不是花钱买的，因此我也没必要到欢乐谷那样的地方交朋友，搞关系。”
       “这么说我把江哥拉下水啦？”
       “我真有些害怕。”
       “其实我只想多赚钱。在中国，没有关系就没有路子，没有路子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我跑到雍城干什么？说实话，在雍城，我哪方面的朋友都有，只是公安局里你这个朋友难交。难交也得交，说不定将来你还得求我办事呢！”
       江桐倒掉杯里的残茶，意味深长地笑笑：“把你哥保出来，就是对我的第一个警告吧？”
       “警告说不上，提个醒儿吧。”
       16
       刘卓在长桥市周水兰家对门守了十多天，终于把周水兰等着了。一个多月没回家的周水兰刚打开门，就让雍城刑警逮个正着。刘卓没敢耽搁，马上押着周水兰回雍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江桐和元蛟翔亲自审讯。几个回合下来，周水兰就挺不住了。他说他靠倒二手车发家，所有的日本旧车全部从雍城的日本人山浦寿槐手里拿货。后来山浦寿槐改卖日本新车，他们的合作就少了。大约是去年六七月份，山浦寿槐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德国奔驰轿车，价格相当便宜。周水兰说奔驰太贵，不好出手，试试吧。大约两个月后，周水兰找到了买主，就从山浦寿槐手里进了三辆二手奔驰，几乎全是新的，价格50万到60万不等。
       “山浦寿槐在什么地方和你交易？”
       “在农村，我说不清具体地方，但能找着。”
       江桐带着元蛟翔、刘卓等人押着周水兰指认交易地点。两辆车出了雍城，一直往西南走，竟到了雍河边上的黄泥井，三转两绕来到黄泥井农贸大市场东边的一大排库房。库房的大门上有山浦株式会社仓库的牌子，院里积着厚厚的雪，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是这里吗？”
       “是。”周水兰点点头。
       江桐命令刘卓进院侦查。刘卓翻墙进院，沿墙根走，尽量不留下脚印。院里没人，西厢房是一溜车库，封闭得挺严密，从门缝看，车库里有几辆奔驰轿车！
       终于抓到有价值的线索了。雍城失踪的奔驰轿车跟山浦寿槐有重大关系！江桐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和激动。他派刘卓等人扮成摆地摊的，留在黄泥井，昼夜监控。
       雍城市公安局、省公安厅召开专案会议，江桐全面汇报了奔驰系列案侦查工作，会议决定由外事部门、技术侦查部门配合专案组行动，对黄泥井的仓库实行技术监控。同时，会议要求江桐继续与山浦寿槐周旋，稳住他，抓住足够的证据，再实施抓捕。
       专案组的所有人都亢奋起来了，困惑半年的奔驰系列案子，总算见亮了。
       这时，技侦支队和案审部门传来消息，他们根据万晓杰提供的情况密捕了谢义虎，谢义虎承认三年前受邵子鸿指使，挑断雍城城建局局长邱连波手筋、脚筋，事后邵子鸿拿出五万元钱让他到广州躲了一个月，风声过后才回雍城。案审部门据此审讯邵子鸿，邵子鸿交代受左秉梅委托废掉竞争对手，就挑了邱连波大筋。
       这桩悬案终于见了分晓。警方根据办案程序，通过省市两级人民代表大会解除左秉梅的人大代表资格，再对左秉梅进行传唤。左秉梅对自己所作所为没什么隐瞒的，痛痛快快交代了。
       左秉梅锒铛入狱，万晓杰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唐典市长了解了左秉梅和邵子鸿之间的阴谋，气得拍案大骂，诚恳地向省委和市委检讨自己，只顾抓经济而淡化了政治、法律意识，对干部管理失控。雍城市五大班子联合作出决定，在全市开展干部作风整顿，对政治素质差、业务能力低的干部坚决予以辞退，保证党员干部队伍的先进性和纯洁性。
       第五章 花明又柳暗
       17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山浦寿槐那边终于出动了。他开辆凌志轿车，载着几个人，直奔黄泥井。将那几个人送到库房附近后，他又独自开车回了雍城。
       那伙人从皮箱里取出专用工具，正给奔驰的发动机、车架改号，刑警撞开车库门，当场将他们摁住。车库里共有三辆奔驰轿车，有两辆摘了牌子，挂着牌子的那一辆正是雍城前些天失踪的大眼珠子莽英的奔驰S320轿车。那个负责的是欧洲人，叫麦肯，是山浦寿槐从德国重金请来的盗车高手，专门改发动机、车架号，伪造全部手续。
       江桐马上向齐涵局长汇报了黄泥井的情况，齐涵批示要争取麦肯配合，在黄泥井诱捕山浦寿槐。
       麦肯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得不配合警方。他打电话告诉山浦寿槐，活儿干完了，货可以出手。山浦寿槐很高兴。
       第二天早晨，山浦寿槐开车来了，刚进仓库大院就被抓住。
       “山浦寿槐，你还有什么说的？”江桐嘲弄地看着他。
       “江桐，你背后整我，别忘了，你和我妹妹有一腿！”
       “那是我的私事！”
       “我要见我的律师！”
       “回雍城再说吧。”
       山浦寿槐被塞进警车，押赴雍城。江桐指挥刑警对库房进行搜索，从车库的壁橱里找到十多副车牌子，正是雍城奔驰系列案失踪车辆的。在库房的最隐蔽的空屋子里，刑警发现一辆带篷的军车，车里有全部行车手续、一套军装和军官证。
       在刑警支队审讯室，山浦寿槐对着审讯人员大喊大叫，要见律师，要见日本领事。审讯人员对他的要求不予理睬，只要他交代罪行。山浦寿槐口口声声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说他是日本人，中国法律无权这么对待他。
       审讯人员见山浦寿槐拒不交代，索性把他一个人关在屋里，任凭他叽里哇啦瞎叫唤。
       这是江桐定的审讯策略，不和山浦寿槐正面接触，只增加他的心理压力，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慢慢消磨他的意志，最后再冲击他的心理防线。因为山浦寿槐是日本国籍，办这个案子每一步都要慎重。再说他妹妹山浦侯樱交往面广，说不定会调动什么关系，影响办案。所以，审讯山浦寿槐不能急躁，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一连三天，山浦寿槐被关在审讯室里一个人枯坐。春节马上就要到了，远近的鞭炮声给雍城带来浓浓的年味。山浦寿槐想出去过年，他最喜欢过年。小时候在黄泥井生活，一进腊月二十以后，他就兴奋得手舞足蹈，和别的孩子一起叨咕着“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吃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贴道有（对联），三十走油。”生活是困难一些，可过年还能穿新衣服，吃饺子，放鞭炮。想到黄泥井岁月，自然而然又想起霍重光和江桐……在刑警支队关了四天，律师没来，领事馆没有照会，神通广大的妹妹也没有动静。自己是在黄泥井被扣起来的，这一切都是江桐搞的，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把人往死里整啊……
       山浦寿槐胡思乱想，巴望着天降祥瑞，把自己拽出囹圄。这几天伴随他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究竟干了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山浦寿槐在雍城走私二手日本轿车，赚了大把大把的钱，就想插手霍重光主持的山浦珠宝行。霍重光一向看不起二流子出身的山浦寿槐，就跟山浦致敬说，如果让你儿子进珠宝行，我情愿退出去。山浦致敬知道儿子不成器，坚决不让儿子染指珠宝生意。山浦寿槐拗不过父亲，就注册一家独资的山浦株式会社，自任董事长，经营日本原装汽车。
       干了一段时间，山浦寿槐嫌这买卖赚钱慢，就打通海关关节，走私日本、美国、德国汽车。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山浦寿槐又起雄心，干一家富士山大酒店，搞纯粹日本情调的餐饮、茶道、娱乐、洗浴。山浦寿槐不懂餐饮行，想得挺美，真操作起来就手忙脚乱了，资金三整两整就捉襟见肘了。要不是妹妹山浦侯樱伸手拉他一把，富士山早塌了架子。
       酒店开起来了，山浦寿槐花重金聘请高人给他经营，可是资金周转仍然困难。他又打起了车的主意。雍城各种机动车近百万辆，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豪华轿车最为惹眼，哪辆不值个五六十万、百八十万的。山浦寿槐想，走私冒险太大，不如偷、抢，用不着本钱，转手就能赚一大笔，何乐而不为呢！
       主意已定，山浦寿槐找来心腹，也就是在富士山酒店康乐宫当经理的程希恩，授意他物色雍城的奔驰S320、S500、S600三种型号的豪华轿车，悄悄下手，不管是偷还是抢，弄到手就行。程希恩原是市井小混混儿，跟山浦寿槐多年，比他肚里的蛔虫还了解他的心思，当即表示这事好办，雍城奔驰轿车很多，弄个几十辆没问题。
       程希恩通过朋友借了辆军车，又找个交警支队的铁哥们儿开辆警车帮忙。一辆军车和一辆警车在大街上闲遛，后面跟辆装载机，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遇上奔驰轿车就截住，把开车的塞进警车，奔驰轿车弄上军车，一切就搞定了。接着，军车出雍城奔黄泥井，把抢的奔驰轿车运到山浦株式会社的库房。等风声过后，山浦寿槐从德国请来奔驰轿车造假专家，在黄泥井车库里给奔驰轿车改号，伪造全部手续。经过改头换面的奔驰，再由山浦寿槐悄悄转手。那些车贩子明知车有问题，图价钱低，山浦寿槐的奔驰交易比较顺当。
       山浦寿槐闲不住，手头宽绰了，又犯了赌球瘾。有一次在教皇俱乐部赌球，他先赢后输，输红眼时，正赶上四鬼子也在教皇玩，还大放高利贷。山浦寿槐把四鬼子当成救命稻草，张口就借50万。四鬼子不认识山浦寿槐，见这个日本人挺讲排场，就来个狮子大张口，讲定借50万还100万。
       “我做大生意，还差这点儿钱？好吧，100万就100万！”
       山浦寿槐让跟着的人立了字据，拿着50万尽兴豪赌，然而手气实在太臭，又输得精光。
       “山浦老板，一个月还100万，我的习惯是还不上钱用刀说话。”四鬼子没忘了提醒山浦寿槐。
       一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了，四鬼子天天催债，山浦寿槐很烦。谁爱把自己的钱往外掏？山浦寿槐花钱如流水却爱钱如命，借50万还100万，他感到太赔了。偏是四鬼子不依不饶，不还100万可以，还50万本金，再扎十刀。山浦寿槐最受不得别人威胁，四鬼子不就是雍城大老板尚铁角的保镖吗，凭什么放高利贷？山浦寿槐动了杀机。
       山浦寿槐找心腹程希恩密谋，程希恩明白老板的意图，就打电话约四鬼子，谎称还100万。四鬼子果然上钩。程希恩带人绑住四鬼子，拉到城北郊区，残杀后焚尸烧车。
       除掉四鬼子，泄了山浦寿槐心头之恨。他相信程希恩的办事能力，无论交代什么事，都能搞定。后来程希恩死在看守所，山浦寿槐更加高枕无忧了。
       无忧归无忧，这些事哪件不是他山浦寿槐授意干的呢？山浦寿槐在刑警支队审讯室静坐了三天，心境全变了，这里没有自由，没有烟抽，没有酒喝，没有钱花，没有女人玩。吃的是粗茶淡饭，浑身痒得难受，想洗澡等于做梦。“看来这回真的出不去了……”山浦寿槐有点儿沮丧了。
       腊月二十七早晨，江桐和元蛟翔提审山浦寿槐。江桐向山浦寿槐出示了日本驻雍城领事馆照会，照会称日本公民山浦寿槐触犯中国刑律，应按中国法律处理。江桐还出示了山浦寿槐私人律师的信，称鉴于山浦先生触犯刑律，他不再担任其私人律师。
       山浦寿槐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样寿槐，这里好不好？”
       “好，太好了。呆在这儿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管，太好了。”
       “什么都不想？不想出去过年？不想你爸爸和妹妹？不想黄泥井车库里的事儿？”
       江桐随随便便的一连串发问，让山浦寿槐心烦意乱。
       “江桐，我家欠你家一条人命，你可以报仇。可，我没有犯法呀，你要报仇，别这么干哪！”
       “寿槐，告诉你，这次抓你，我们有足够的证据。你以为程希恩割腕自杀了就死无对证啦？我提醒你，中国法律规定，零口供照样治你的罪！”
       “江桐，我没犯罪，我交代什么？”
       “好吧，你不说，行。咱们明天接着唠。”
       江桐和元蛟翔走出审讯室，大铁门哐当关上。
       密捕山浦寿槐，对外界一点儿口风也没透。公安局也只有齐涵、江桐和刑警支队专案组的人知道。山浦寿槐牵涉案子太大，他的社会关系也很复杂。几天来，霍重光和山浦侯樱都给江桐打过电话，打听山浦寿槐的消息。江桐只是说不知道，胡乱应付过去。山浦侯樱说她打听了所有的朋友，居然没人知道山浦寿槐干什么去了，真是怪啦。江桐说，腿长在他身上，说不定到哪里和包二奶过春节去了。话可以这么说，可是，拿不下山浦寿槐的口供，就会影响办案进度。销售赃车的人都和山浦寿槐单线联系，山浦寿槐不开口，追查赃车下落也就无从下手。
       齐涵局长很着急，马上就是春节了，看来又没法正常过年了。他没有催江桐，只是安慰江桐，说对山浦寿槐已办了允许长期羁押的特殊手续，反正案子已经悬半年了，不差这么几天。
       局长越是安慰，江桐越是着急上火。山浦寿槐软硬不吃，就是不交代。熬到腊月三十除夕大年夜，江桐和元蛟翔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跟山浦寿槐一起吃守岁饭，还干了几瓶啤酒。山浦寿槐吃了个肚饱溜圆，抹抹嘴，忽然发起了感慨。
       “江桐，看你干警察也挺辛苦，大过年的还陪着我。我想通了，这辈子也就这样啦，能活着出去的希望不大。江桐你知道，小时候我就不学好，仗着我爸是派出所所长，干了不少坏事。后来去日本也没啥大出息，来雍城这些年差不多净干违法的事。当然啦，违法不等于犯罪，这我懂。奔驰车这事呢，我违法了犯罪了！”
       江桐笑了笑，递给山浦寿槐一支烟，给他点上。
       “你终于开口了。”
       “告诉你，去年八九月间雍城那些奔驰车案子都是我干的，具体说都是我派程希恩干的。”
       “一件一件说。”
       山浦寿槐把谋划倒卖二手奔驰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江桐和元蛟翔听了，差点儿没搧这个混蛋一顿耳光。怪不得全市各出城路口录像上没有奔驰失踪的记录，原来是用军车运出城的！
       “四鬼子是不是你弄死的？”
       “是，这混玩意儿放高利贷，借50万还100万，太过分，我就把他做了。”
       “也是让程希恩干的？”
       “是。”
       “那十多辆奔驰的驾车人都哪里去了，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只能问程希恩了。我只要奔驰，别的不管。”
       “我再问你，大眼珠子莽英的奔驰怎么也在黄泥井出现，莽英哪儿去了？”
       “这事我真不知道。弄十多辆车，再弄死四鬼子，引起了你们的注意，我就让程希恩收手了。我也是前些天送麦肯去黄泥井改号，才发现又多了一辆奔驰，连牌子都没摘呢。”
       “寿槐呀，别以为程希恩死了，你就把责任往他身上推。”
       “江桐，我这个人没什么城府，平生两大爱好：赌和女人。我赌钱玩女人从不背着谁。我懂点儿法律，知道怎么回事。”
       “我再问你，‘老尖儿’是谁？听说富士山他说了算？”
       “江桐，我猜到你准会问这事。不怕你笑话，富士山没干多长时间就维持不下去了，我妹妹投资才没倒闭。她说给我找个高人经营，外号‘老尖儿’，可我从没见过‘老尖儿’！”
       “不可能吧？”
       “江桐，我有必要骗你吗？”
       三个人唠家常似的，一直说到天亮。
       江桐忘记了疲劳，急忙向齐涵局长汇报。山浦寿槐的供述清晰地勾勒出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的真相，下一步就是核实案情，追缴赃车了。扫清外围，尚铁角案也就凸现出来了……
       18
       江桐回到家里，实实在在歇了两天，一家人难得过几天团圆的日子，老婆孩子兴高采烈，张罗外出玩玩。江桐哪敢答应，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刚有眉目，大量的工作正等着他呢。
       大年初三一大早，霍重光找上门来，吵吵嚷嚷埋怨江桐不给老长辈拜年。江桐这才想起来，马上打电话给霍老爷子、山浦老头儿拜年。霍重光不依不饶，非要拉着江桐出去喝点儿酒不可。
       江桐明白霍重光的意思，肯定是想打听山浦寿槐的下落。霍重光开车直奔富士山大酒店，山浦侯樱已经备好了酒菜。
       三人坐下后，山浦侯樱亲自置盏，倒满酒，直截了当地问：“江哥，我哥是不是在你手上？”
       江桐哑然失笑：“什么，寿槐在我手上？你可别吓唬我。”
       “我找了好多地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让你整进去了。”
       “开玩笑。上次取保候审可是你自己办的，我可没那胆量再碰寿槐，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求你呢！”
       霍重光端起酒杯，说：“你们别吵了。寿槐这个人行踪诡秘，说不定又跑到哪个温柔乡去了呢。来，喝酒，大过年的，说点儿高兴的。”
       三个人吃寡酒，没情没绪的，江桐推说有事，先走了。
       “这个江桐，跟我兜圈子，我哥失踪肯定和他有关！”山浦侯樱恨恨地说。
       霍重光抽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黄泥井，寿槐会不会去黄泥井？”
       “这么冷的天，他到那里寻什么魂？”
       “咱们去看看。”
       霍重光和山浦侯樱开车去黄泥井，山浦株式会社的库房大门紧闭，根本没有人。春节期间，农贸大市场停业，整个黄泥井显得冷清、萧条。他们围着库房转了几圈，又跳进院看看，没有异常现象，更没有山浦寿槐的踪迹。
       山浦寿槐被从刑警支队秘密转移到雍城市看守所已经七天了。案审部门提前介入，细细审讯、深挖。山浦寿槐对自己的罪行并不隐瞒，一一交代。专案组根据山浦寿槐的交代，南下北上，追缴赃车，很快就追回七辆改过号、伪造了手续的奔驰轿车。
       一摞摞卷宗摆在齐涵局长的案前，齐涵仔细看过之后，说：“可以宣告破案了！”
       雍城市公安局面向新闻界发布重大新闻：困扰警方半年之久的奔驰系列案件和四鬼子被杀案告破，追缴赃车11辆，主要犯罪嫌疑人山浦寿槐抓捕归案，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电视、电台、报纸、互联网以最快的速度传播着这一特大消息。
       江桐心头沉甸甸的，可以想象得出山浦侯樱得到这一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没办法，他和她有过那种关系，可他身为警察就要干警察的事，不能因为和山浦侯樱有特殊关系，就不法办山浦寿槐。江桐没给山浦侯樱打电话。打电话说啥呀，解释？道歉？一切都没有必要了。山浦侯樱也没给江桐打电话。江桐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山浦侯樱。
       大案宣告侦破，可问题又接踵而来。
       那些奔驰轿车经鉴定辨认，分别被被害人亲友认领后，人家又找到刑警支队，车找回来了，人呢，人哪去啦？活着还是死了？活着为什么见不着人，死了也得见到尸体呀。
       被害人亲友提出的要求在情在理，可办案人也不知道那12个开奔驰车的人到底跑哪儿去了。本案最关键的一个人在看守所割腕自杀，从死人嘴里掏不出话来。主犯山浦寿槐再也提供不出有价值的口供。神秘的“老尖儿”可能操纵幕后的一切，可是，连山浦寿怀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市局局长齐涵来到刑警支队召开案件小结会，他对近期侦破康化襄被杀案、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被杀案表示了肯定，又说：“任何事情都无法十全十美，破案更是这样。奔驰系列案，车找到了，人至今找不到，12个人哪，估计生还机会不多。12条人命，这案子在全国也能挂上号啊。还有尚铁角案。这个人身份特殊，市长多次问我怎么还没破案。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局长作完指示，其余的工作还得江桐组织去干。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虽说告破了，可那只是冰山一角。山浦寿槐的交代，充其量只是个表面现象，避重就轻，把责任往已经死去的程希恩身上推。如果没有山浦寿槐指使，程希恩绝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再说，山浦寿怀能不知道“老尖儿”是谁吗？
       “继续深挖，让山浦寿槐彻底交代！”江桐拍板下一步工作思路。
       然而，从雍城市看守所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刑警专案组所有人瞠目结舌：山浦寿槐割腕自杀！
       19
       “怎么搞的？程希恩割腕自杀，山浦寿槐又割腕自杀，看守所管教都干什么去啦！”江桐吼了起来。
       齐涵局长获悉山浦寿槐自杀，也十分震惊。案子刚刚宣告侦破，主要嫌疑人畏罪自杀，给下一步工作无疑造成极大阻碍，把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又推进重重迷雾之中。
       市公安局主管监管的副局长刘自信，低着头向齐涵汇报看守所发生的这起事故。
       山浦寿槐被单独羁押，所里怕发生意外，在监号里动用了所有安全措施，墙壁安装上海绵，地板铺了好几层毡子。限制自由的空间里就像个密封舱，连耗子都钻不进去。这样的羁押环境，山浦寿槐割腕自杀的刀片怎么带进监号里去的呢？
       “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齐涵拍着桌子，“值班管教、看守，带班所长，统统审查，把事情搞清楚！”
       市局党组召开紧急会议，就看守所里山浦寿槐割腕自杀这一重大事故进行讨论。齐涵生气地说，山浦寿槐自杀，不是孤立事故，案子没完，主要嫌疑人死了，这说明什么？只能说这个案子的复杂性超过我们的想象，敌对势力已经渗透到看守所了！
       刘自信小声说：“看守所要以此为鉴，全面整顿一下。”
       江桐说：“山浦寿槐死了，线索暂时中断。但我们通过尚铁角提供的线索，侦破了康化襄案，罪魁祸首王怀雷、黄大柱归案，对雍城黑社会势力是个震动；根据万晓杰提供的线索，破获了邱连波案子。尚铁角被杀，不排除雍城某些黑社会势力害怕尚铁角危及自身而除掉他的可能。奔驰系列案和四鬼子案都留下一个大尾巴，开车人下落不明，程希恩具体参与作案，他的帮手是哪些人，都有谁共同杀了四鬼子，这些一时都找不着答案。山浦寿槐割腕自杀，很大程度上是他的同伙或是后台老板指使人送进刀片。应该说山浦寿槐死于谋杀！”
       刘自信没等开完会就去了看守所，监管支队的几个支队长早就候在那里，看守所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扛不起。
       看守所所长赵长山把所有人员都召集回来，一个一个过筛子，追查山浦寿槐自杀用的刀片是怎么带进监号的。
       刘自信拉着长脸，吼道：“山浦寿槐割腕自杀了，那个程希恩也是割腕死的，这不是巧合！齐涵局长说，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那天谁值班，谁带班，重点审查！”
       赵长山接过话头：“咱们都是警察，谁愿拿自己的警籍开玩笑。问题查不清，谁也别想走出这个屋子。”
       看守、管教们交头接耳，看守所是什么地方，那就是火山口，不出事什么都好，出事就是塌天的大事，跑人、自杀、群殴致死等等每样事故都足以让主要责任人丢警籍，谁敢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监押山浦寿槐的监号是临时改造的，监控设备没来得及安装，也就是说监号十分牢固，却是监控的死角。有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把刀片带进号里。带班的副支队长、副所长和值班专门看管山浦寿槐的三个人整夜都不敢合眼，结果还是出事了。他们五个人无疑是重点审查对象。
       刘自信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在场的每个人。刘自信干了三十年监管工作，熬到雍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官运也就到头了，再干两年就退居二线了。他容不得站最后一班岗时丢人现眼。
       “桑弘，你哭丧着脸干什么，说说，你怎么想的！”刘自信指指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年轻民警。他叫桑弘，刚从司法干部学院毕业不久。桑弘不属于科班出身，能到市看守所工作，全凭深厚的家庭背景，他的父亲是雍城市司法局局长桑克己。桑弘见刘局长让他说话，站了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
       “怎么啦？”
       “我想上厕所。”
       桑弘小跑着溜出会场，钻进厕所，不大一会儿，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赵长山凑到窗前往楼下一看：“桑弘跳楼啦！”
       第六章 地下美女蛇
       20
       桑弘从三楼厕所跳下来，仰面躺在雪地上。
       “快，抢救！”刘自信急令道。
       桑弘被送进附近医院，经检查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小伙子脊椎骨断了，有可能一辈子坐轮椅了。
       “这小子，你跳啥楼啊？”刘自信懊悔不迭。
       “刘局，我罪有应得，刀片是‘老尖儿’托我爸叫我送进去的，程希恩自杀的刀片也是……”
       刘自信点点头，嘱咐他好好养伤，刀片的事以后再说。走出病房，刘自信严令赵长山，一定要保守秘密，一定要让桑弘活着！
       安排已毕，刘自信赶回市局，向齐涵局长汇报。齐涵听了，不寒而栗：“桑弘？他送的刀片……‘老尖儿’让桑局长干这事？”齐涵和桑弘的父亲桑克己很熟，桑弘进公安机关工作，桑克己还专门跟齐涵打过招呼。齐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能打发秘书把材料整理出来，相机报到市里。
       江桐知道了程希恩和山浦寿槐自杀所用刀片的来历，唯有叹息。“老尖儿”怎么会找到桑弘传递刀片？通过哪些关系？这个神秘的“老尖儿”神通不小，步步赶在公安前面，掐断案件线索……
       天黑了，江桐归拢一下办公桌，准备回家。司机张铮说，他这两天肚子不好，开车腿脚发软。江桐说，我开车送你回宿舍吧，明天再接你。张铮连声说，那可不行，怎能让领导送我呢，这不成体统。江桐就说，还是我开车你坐车，先到我家你再自己开车走。
       两个人下了楼，江桐坐进驾驶位置，张铮坐在副驾驶位上。
       “好长时间没开车了，今儿过个瘾。”江桐打着火，小轿车拐个弯驶出市局大院，上了道。
       “快到情人节了，张铮不和女朋友出去温馨一下？”
       “局长，我还没女朋友呢，情人节和我没有关系呀。”
       “张铮这么优秀，咋会没有女孩子追？”
       “我也奇怪，长得不丑，工作也不错，就没女孩子看上我。”
       “是你眼光太高了！”
       张铮笑笑，没说话。他知道山浦寿槐的妹妹山浦侯樱和江桐关系非比寻常，江桐没有顾及那种情感，毫不手软地处理山浦寿槐，这样的男人够酷了。那个山浦侯樱肯定伤透了心，恨死了江桐。
       “局长，有句话……”
       “说吧。”
       “山浦寿槐死了，山浦侯樱，你怎么解释？”
       江桐沉吟一下，前方红灯，他轻轻踩下刹车。等了一会儿，信号变了，他继续开车。
       “人就处在矛盾之中。我和山浦侯樱挺好，可山浦寿槐犯罪，我不能不抓。我想侯樱能理解。”
       “局长，我还是有点儿担心。”
       江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张铮知趣地打住。小轿车在灯海车流中穿行，二十分钟后，拐进楼群，稳稳地停在江桐家楼下。
       “谢谢局长，我自己开车回宿舍。”张铮说着，推开车门，却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身子一栽，倒向车外。
       21
        “怎么啦？”江桐急忙下车，扶起张铮，张铮浑身软绵绵的，吃力地说：“局长，有人暗算，我担心……”
       江桐把张铮抱进车里，急忙开车去医院。公安医院距他家仅五百米之遥，小轿车箭一样飞进公安医院，尖厉的刹车声惊心动魄。江桐抱着张铮就往急救室跑。值班大夫见是江局长，马上组织抢救，可惜张铮已经停止了呼吸。
       “江局，就是这三个利器夺走了张铮的生命！”
       主刀大夫捧着托盘，盘里放着三支带血的利器。江桐一看就明白了，那是连珠机械弩的箭头，和杀死尚铁角的利器如出一辙。
       齐涵局长听到张铮遇害的噩耗，立即带人赶到医院。江桐握着齐涵的手，泪流满面：“局长……”
       “江桐，你冷静点儿。”
       “局长，我怎么冷静啊？张铮刚才还说‘我担心’，他是担心我出什么意外呀！”
       “江桐，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的对手提前下手啦，我们要他血债血还！”
       张铮的遗体蒙上了雪白的床单，静静地躺在床上，在场的人无法忍住悲声。张铮从部队特种兵转业到市公安局，上班的第一天就给江桐开车。小伙子家在农村，诚实肯干，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谁能想到年仅二十五岁就命赴黄泉！
       “局长，我今晚陪张铮一夜，请您批准！”
       齐涵点点头，拍拍江桐的肩膀，回头吩咐几句，就带人走了。
       室内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江桐从张铮的床头，撩去床单，握着他冰凉的手，止不住泪流成河……
       江桐苦苦地思索，从去年发生的第一起奔驰轿车人车失踪案，到应霍重光邀请回黄泥井参加山浦父女三人投资的黄泥井农贸大市场开业庆典，到四鬼子案，到尚铁角被杀、莽英人车失踪，到富士山酒店命案，到程希恩、山浦寿槐割腕自杀，一直到张铮遭暗杀，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惊天阴谋。谁能把这一切安排得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杀死尚铁角、张铮的手段相同，杀手的目的是什么？实际上张铮并不是暗杀对象，杀手是冲着他江桐来的，唯一动机就是阻止办案。山浦寿槐死了，线索断了，如果他江桐再死掉，案子很可能就查不下去。
       谁会这么精妙地走每步棋？就是那个神秘的“老尖儿”？
       江桐的大脑翻江倒海般运转，这一夜，血丝充满了眼球，白发爬上双鬓，嘴唇干裂，鼻孔出血。滴血的朝阳跳出地平线那一刻，江桐心头豁然开朗，他全明白了。
       江桐早早就来到了齐涵局长的办公室，齐涵看他一脸憔悴，觉得心头酸酸的。他给江桐倒了一杯水，又扶他坐在沙发上。
       “江桐，你也别过度伤心，张铮的后事，局里会料理好的。失去了这么好的年轻警察，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局长，张铮是替我死的，躺在那儿的应该是我呀……”
       “江桐，我理解你的心情。现在不是伤悲的时候，要抓紧调查凶手。”
       “局长，我知道凶手是谁！”
       齐涵惊异地望着江桐。
       “局长，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宿命？二十多年前，山浦寿槐的父亲，那时候叫侯致敬，是黄泥井派出所所长，他枪走火误杀了我哥。想不到，二十多年后，侯致敬的儿子犯罪被我亲手处理，可能是由于我的原因，死了。这是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
       “江桐，这是两码事。你哥的死是误杀，山浦寿槐是畏罪自杀。”
       “我明白这个理儿，但这事情就像上帝安排好了似的。”
       “江桐，别想那么多。我知道你和山浦兄妹关系不错，但你没徇私情，果断办案，组织上对你很满意呀。”
       “私情？我和山浦侯樱确实有私情，我对不起我妻子。那山浦侯樱大开色情淫乱场所，局长，你说该不该处理呢？”
       “哦？”
       江桐苦笑一下。他陪着张铮的尸体坐了一夜，思前想后，体会到了什么叫大彻大悟、心如冰雪、了无杂念，自己的灵魂得到彻底的过滤。什么叫拿得起来放得下，拿得起的是自己背包袱，放得下的是放弃自己的包袱，也就是自己对束缚自己的精神压力有没有勇气摆脱！过去的无法补救，就像张铮年仅二十五岁的生命，未来的要勇于面对，就像错综复杂的各种刑事案件。生和死只是瞬间的转化，那么活着就要精彩、生动、正派，要养一种浩然之气。江桐没把自己的感悟讲出来，他把在山浦侯樱的欢乐谷俱乐部目睹的一切向齐涵描述了一遍。
       齐涵听了，十分震惊。他不怀疑江桐讲的欢乐谷里面发生过的事，倒是慨叹山浦侯樱结关系网笼络大小官僚的本事。上次富士山大酒店出人命，山浦寿槐被警方刑拘，山浦侯樱动用各方关系，居然大事化小，把山浦寿槐保出去了。当时连齐涵局长都搪不住！
       “局长，敢不敢动欢乐谷？”
       “端掉它！”
       “好哇，不过我建议在情人节那天动手，战果肯定辉煌。”
       “这事由我统一调度，江桐，你还是忙你的吧。”
       江桐咕咚咕咚喝光杯里的水，自己又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
       “局长，据我估计，情人节那天我将有个重要约会，请局长派技侦、防暴配合一下。”
       齐涵明白江桐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情人节快乐！”
       22
       2月14日，西方人的情人节，中国人在大洋东岸也兴高采烈地过上了。尽管从早晨起就大雪纷飞，却丝毫没有挡住人们疯抢玫瑰花的热情，平日5角钱一枝的玫瑰狂涨到50元一枝。各商家争相打出情人牌，趁机掏走渴望情人的人的口袋里的钞票。
       江桐在办公室里接到山浦侯樱的电话。
       “江哥，这么长时间没打电话，我恨你！我哥哥死了，他死在你手里。我们家欠你们一条人命，现在扯平了，可我还是恨你！”
       江桐重重地叹口气，没有说话，耳边回荡着山浦侯樱的声音。
       “江哥，今天是情人节，外面大雪一直在下，我很孤独。哥哥没了，爸爸住院了，看来老人家也将不久于人世。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在日本没有幸福的婚姻，在中国喜欢上江哥你，你给我的伤害却最深……”
       “侯樱，请你谅解我。”
       “从我个人感情来说，我可以谅解你，从我们家来说，你让我怎么谅解你？江哥，一个恨你恨得要死的人约你过情人节，你能来吗？”
       “我看看能不能安排开。”
       “不管你安排得开安排不开，我问你，能和我一起过情人节不？”
       “……白天肯定没空儿，晚上吧。”
       “你下班时我在公安局门口接你，不见不散。”
       江桐关了电话，拿起铅笔，在台历的2月14日那页重重地划了一笔，写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下班的时候，江桐刚走出市公安局大门，就见风雪弥漫中卧着一辆红色小跑车。车灯闪烁一下，江桐拉开右边车门，上了车。山浦侯樱没有说话，缓缓启动小跑车，汇入车流。
       “遇到花店停一下，我买玫瑰。”江桐试探着说。
       “我哪有那种浪漫情致，家破人亡，现在只想找个人聊聊。雍城这么大，却找不着别的男人，只能找你啦。”
       车里的气氛很压抑，两个人谁也想不出一致的话题。山浦侯樱打开音乐，车里顿时溢满日本民谣的旋律，舒缓了压抑氛围。
       “江哥，到我的公司看看吧？”
       “好啊，我还没去过你公司呢。”
       小跑车在风雪中左弯右拐，停在日资山浦雍城环保设备公司院里。
       “到了，上楼看看。”
       山浦侯樱挽着江桐，进楼，大楼空空荡荡的。她说今天是情人节，员工休息半天，各自回家过节去了。两个人上楼转转，山浦侯樱又领江桐去看地下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很宽敞，厚厚的大铁门足有半吨重，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轰响，显得阴森恐怖。
       “啪！”地下室一角的壁灯亮了，灯光下显现出一个宽大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见江桐走进来，那人站起身，微微一笑：“江桐，欢迎你，过来坐坐。”
       是霍重光！江桐警觉地打量着他，镇静地走近沙发，坐下。这时，从暗处转出来一个黑脸膛的壮汉，端着连珠机械弩，瞄准江桐。
       “你们终于摊牌了，有话就说吧！”江桐拍拍巴掌，笑呵呵地说。
       山浦侯樱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弹弹烟灰，冷笑着说：“江桐，我不得不佩服你，睡了我，背后又调查我，逼得我走投无路。”
       “山浦侯樱，咱俩的事，你自己清楚！可我什么时候调查过你呀？调查你哥，那是确有其事。你哥干啥了，你知道。”
       “我不跟你磨嘴皮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在你死前，听听我和重光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死个明白，别在阴间还当公安局长天天查案子！”
       “你们讲讲也好，省得我分析推理，太麻烦。”
       “奔驰系列案就是我一手策划的。山浦寿槐感兴趣的是奔驰轿车，我感兴趣的是人，确切一点儿，是人体器官。”
       江桐换个姿势坐着，掏出烟点上。持弩的壮汉如临大敌，紧紧盯住江桐……
       “侯樱，你将那些人都弄到哪去啦？”
       山浦侯樱扔掉烟蒂，又换了一支烟，指了指地下室中央的一个池子。
       池里盛着无色的液体。
       “我活活解剖了他们，是我亲自动的手，割下他们身上有用的器官。哈哈哈，看他们痛苦挣扎号叫的样子，我很快乐，那种快乐不是性爱的快乐所能比拟的！有用的东西，我拿走做生意，没用的臭皮囊，就扔进那个池子。‘嗞’，那些开车的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物质——物质不灭，你上中学在黄泥井学过吧？哈哈哈！”
       江桐听得毛骨悚然，这么美丽的女人，居然是嗜血成性的女魔头！
       “四鬼子也是你干的？”
       “我才没那么傻呢。山浦寿槐有勇无谋，蠢猪都比他强，不听我话。50万赌债有什么，给他100万不就完了吗？他偏让姓程的弄死四鬼子。那个姓程的吃里爬外，背着我拿四鬼子的器官同外国人做交易，坏了规矩。结果让你盯上了。哼，姓程的不在看守所自杀，也得在我这个池子里变成另外一种物质！重光，你讲讲尚铁角吧。”
       霍重光傲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尚铁角很危险，他能借公安局除掉对手，就能玩阴的搞别的花样。所以，我主张把他杀了。同时嘛,还得放点儿烟幕弹，大眼珠子莽英就陪葬了，谁让他玩弩玩得好！幸好侯樱手下留情，让他保全完尸，沉进池子里化了。”
       “这么说，那个神秘的‘老尖儿’就是你？”
       “呵呵，就是我，在雍城，与你智力相当的只有我。”
       “咱俩打小是朋友，我知道你是聪明过人，但这着险棋玩得臭。既然你们平时抢奔驰都是装上军车运到黄泥井，干吗非得让莽英的奔驰跑长春溜达一圈？”
       霍重光有点儿难堪，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都是程希恩那个蠢材！耍小聪明，非要开车去长春走一圈，想引开你们的视线……太小儿科啦。”
       “还有，往监舍里送刀片，为什么选桑弘那小子？”
       “桑弘是没有他爹桑克己那样的定力，但不管怎么说，目的达到了。”
       “原来这些案子就这么简单哪，我倒把你们想复杂了。你们谋杀了程希恩和山浦寿槐，又谋杀我，以破坏所有证据链条。是这么回事吧？”
       山浦侯樱接过话头：“江桐，你说得对。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脚步。寿槐是山浦家族的耻辱，他做事不周，就得死掉。江桐，我接近你，就想利用你，想把你发展成我的核心层、紧密层，比欢乐谷的会员更亲近，就像重光一样。可惜我失败了。你是真男子，大丈夫。我喜欢你，也必须除掉你，今天是情人节，你就在这个池子里变成另一种物质吧。”
       “我这个人从没怕过死，多少次枪顶到脑袋上都没在乎过。我不明白，你，霍重光，你们不缺钱，也有社会地位，还至于这样不择手段？”
       霍重光笑了笑：“为了钱，我也没办法，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富贵险中求嘛！利益，是永恒的。在中国，有人为权力杀人，有人为饭碗杀人，我嘛，为利益杀人。再说我已经加入日本国籍，中国和我没关系了。很遗憾，江桐，几十年的朋友就此别过吧。”
       “不要把话说绝了，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该悔过的是你，摆平富士山那次，就给你提醒了。以前我不是没劝过你。谁让你执迷不悟？司机替你死了，我们还得浪费时间取你的性命。我下不了手啊！”
       山浦侯樱突然打开墙上的监视器，屏幕上显示着公司大楼周围的景象，防暴警察悄悄地包围了山浦雍城环保设备公司。
       “江桐，我早料到你有这一手。告诉你，我恨日本，没有战争，我母亲不会沦为遗孤；我恨中国，这地方给了我苦难的身世；我恨自己，为什么我是高贵的大和民族和低劣的汉族的混血儿！我喜欢钱和血腥，就像我喜欢你又要杀你一样！你带来不少警察，可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你啦。哈哈哈……”
       江桐慢慢地说：“悬崖勒马吧。”
       那个端弩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拧眉瞪眼，跃跃欲试。
       山浦侯樱拉出空手道的架势。
       “就凭你们，想对付我？”江桐冷笑一声，直起身。
       端弩的壮汉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轰！”地下室铁门被炸开。
       江桐一伏身，攥住眼前的弩朝上一推，那人猝不及防，被江桐撂倒。
       防暴警察呼啸着，闯进地下室。
       山浦侯樱见势不妙，拉着霍重光钻进电梯，爬上楼顶，坐上直升机。直升机升空的一刹那，山浦侯樱一按遥控器，山浦雍城环保公司顿时爆炸，火光冲天……
       尾声
       两天后，雍城各家媒体爆出重大新闻：雍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江桐在侦破跨国犯罪集团过程中英勇负伤。另一则消息：警方端掉温泉旅游区欢乐谷俱乐部特大淫窝，当场抓住60对淫乱男女，男的大多为政府公务人员，其中就有司法局的桑克己局长。
       一周后，国际刑警组织给雍城警方发电：日本警方最近破获一跨国走私人体器官的犯罪组织，头目是日本籍女人山浦侯樱，现居雍城，请协助缉捕。
       两个月后，山浦侯樱和霍重光在山东威海准备出境时被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