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副刊]父亲的故事
作者:佚名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编者按 今年6月19日是“父亲节”,本期“百姓纪事”(即“我的传奇”)特推出一组关于父亲的故事。“父亲”这个词,在我们心中是伟岸和雄浑的象征,是力量和安全的象征。他们曾经的传奇,永远在我们心底流淌……
       
       父亲的旧情书
       海 梓
       那天想找枚铜钱做个毽子给侄女踢,娘说在箱子底有几个,但记不清是哪个箱子了。于是,我在那两个漆迹斑驳的大红箱子里翻腾。
       没想到,箱子的最底层,在一摞娘多年前为我们纳的千层底儿下面,我发现一个泛黄的老式信封,压得很平展,看来是特意保存的。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悄悄拿出来,上面写着娘的名字。字歪歪扭扭,因年久而有些模糊,但写得相当认真,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同样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的几行模糊的字:
       兰:
       俺平安到了工地,不要牵挂。等挣了钱买几件家当,俺就去娶你,俺会一辈子对你好!
       忠远
       1976年春
       我不敢相信,成天把早已佝偻的影子淹没在田地里的父亲,只会一年四季为庄稼操劳的父亲,在我们得奖受表扬时才会把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的父亲,被我认为敦厚得只会干活只会用沉默来爱我们的父亲,居然写过一封不平常的信,一封情书!再颤抖着打开看看,“这是真的!”我泪流满面。
       信中只有那么平淡的几句话,没找到一个“爱”字。一向认为爱情就是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我,此时被一封无“爱”的情书感动得不能自已……
       模糊的视线中,往事清晰地浮现出来:父亲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娘总板着脸嚷父亲:“这些事你也要管?就是闲不住,受苦的命!”父亲咧嘴笑笑,第二天依旧如此;天气突变的日子,娘慌忙地为地里干活的父亲准备避雨工具,我曾偷笑娘的这种慌乱;他们把我们姐妹吃剩的一个鸡蛋推来让去,说一些连我们都知道是假的理由来拒绝,最后父亲一拉脸:“快吃了,推让个啥?”母亲则会委屈却又掩饰不了一分羞涩,低下头幸福地吃下去……
       平平淡淡的生活中,这些平平淡淡的事,原来竟蕴含着这么深这么真的爱情!他们爱的方式很普通,总是被我们淡漠;他们爱的方式又太深沉,我们不容易觉察。为了生活,为了我们,父亲拼命挑着生活的重担,把爱埋在心底,用锄头用汗水播洒爱的种子,那片黄土地种着父亲的殷殷期盼。
       他们默默用心爱对方,爱儿女,在儿女身上延续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理想,他们承担的爱情!
       或许父亲一生只写过这一封情书,母亲一辈子也只收到过这一封情书,可这封无“爱”的情书被他们珍存了几十年,这比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爱情浪漫了多少倍啊!母亲一直小心保护,每天擦拭的红木箱会不会是父亲那次打工挣钱买的?是不是买回来,他们就开始了一辈子的相濡以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在实现他对母亲的“山盟海誓”——“一辈子对你好!”哪知道母亲的爱从那两只红木箱溢出来,溢满整个空间!
       
       永世难忘的一顿饭
       陈宗培
       我出身于农民家庭,家住川东云阳县,母亲早逝,父亲腿有残疾。父亲勤劳苦作,忍饥受寒,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再艰难也要送我读书。
       1950年,我考上了不花钱的万县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到邻近的奉节县一所农村小学教书,不久被选调到县城中学任教。那些年,寒暑假都要集中学习或参加中心工作,但无论时间多紧,我每年春节都要赶回家和父亲团聚。父亲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着等我回去吃。
       1957年暑假,我们县教师集中“整风反右”,我不幸中了“阳谋”,一夜之间,从出身于农民家庭的革命知识分子,沦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被押送到地处高寒山区的林场“劳改”。我怕父亲经受不起这沉重的打击,只好含泪写信撒谎,说我和一批青年干部、教师下放到新建的林场劳动锻炼,每天种树、学习,还算轻松,要他千万莫为我担心。到1960年底,已有38具“右派”的尸骨抛在林场。为了父亲,我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我经历九死一生,于1961年2月底被宣布“摘帽”,派到一所农村小学“边改造边工作”。我趁尚未开学,求人换了5斤省粮票。
       晚上从奉节乘船,天不亮就到了云阳县城,起岸后虽饿得心慌,但无法买到吃的东西,只好匆匆赶路,想早点见到阔别4年的父亲。
       从1958年开始“大跃进”,一连串“万岁”中又添上了一个“公共食堂万岁”,家家厨房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被搜光了。我虽带着全省通用的粮票,一路却买不到饭吃。我一心想见到日夜思念的父亲,靠喝凉水充饥走了九十多华里路,太阳西下时终于到了家!
       父亲没在家,门没上锁(家徒四壁,何必上锁呢)。我先到叔叔家询问。看到12岁的堂弟靠在椅上,全身浮肿,小腿已破皮,黄水流到馒头似的脚上,已是有气无力。过了好一阵,堂弟才说,同村的一个亲戚家,3天饿死了两个劳力,父亲和叔叔都帮忙料理后事去了。
       父亲听到我回家的消息后,连忙赶回来。刚过50岁的父亲头发胡子都白了,蜡黄色的脸有些浮肿,一见面只是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就出门走了。
       过了十多分钟,父亲捧着一个糊满污泥的油纸包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一层又一层油纸,现出一块不足一斤重的腊肉!原来那是1958年建公共食堂时,父亲冒着挨斗的危险偷藏的一坨腊肉。父亲并不知道我因“右派罪”而失去了回家的自由,他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因为工作忙一时离不开,只要有了空就会回来看望他的。但不知儿子何时回来,藏在家里怕干部搜走,放在外边怕野兽偷吃。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拆了家中唯一的那把旧油纸伞,用拆下的油纸把腊肉包了好几层,再用棕绳捆得紧紧的,偷偷地埋藏在屋后大堰塘的泄水洞里。那里常有浸水,温度又较低,别人不知道,老鼠进不去。这些年,他又累又饿,公共食堂里有一年多没吃过肉了,菜汤里连盐味也难尝到,更别奢求油腥味了,他和很多人一样得了浮肿病,但他从没想过去把那腊肉切一丝儿来给自己解馋——甚至是救命。
       那一小块腊肉藏在那里两年多了,父亲不知偷偷去察看过多少次了。他多想儿子早日回家,好把那宝贝似的腊肉取回招待儿子啊。今天,日夜盼望的儿子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他高兴得忘记了饥饿、病痛、忧愁,把一切烦恼都暂时抛却了,麻利地把腊肉洗干净,切成小块。我在父亲的指导下搬三块破砖砌个灶,用锑铁洗脸盆当锅,掺水点火煮腊肉。肉煮好了,父亲往肉汤里丢一把连猪都不吃的干萝卜叶子。虽然那时在家偷煮吃食是“犯规”行为,父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幸好近邻也可怜天下父母心,都装作不知道。
       傍晚了,公社社员陆续到公共食堂过“共产主义”生活去了,父亲端回了他那一份照得见人影的稀菜糊。父亲把多半分给了我,又把腊肉推到我面前,强迫我趁热吃下。他抢着吃那碗萝卜叶煮的汤菜。父亲特别高兴,边吃边说:“腊肉汤煮萝卜叶,又有油味又有盐味,好吃好吃!”
       我有4年没有吃过肉了,加之还是昨天晚上在奉节吃过二两豌豆饭,早已忍不住口水。那一顿饭,虽然嚼的是像木渣一样的腊肉,喝的是苦涩的稀菜糊,但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肉,喝过的最好的粥。事隔四十多年了,父亲也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一想起那一顿饭,父亲慈祥的面孔就浮在我眼前,使我禁不住流下泪来。
       最孝的儿子
       廖 茗
       
       我小时候就知道,父亲廖承志极为孝敬祖母何香凝。
       父亲是祖母唯一的儿子。母子连心实属人性本然,正常又正常。但祖母对父亲的疼爱似乎超过了一般。这无疑是由于祖母在祖父廖仲恺1925年不幸遇害后,战胜人生诸多艰难,独自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带大,故而对子女既有殷切期望又怀深切爱怜。1933年,父亲在上海被捕入狱。祖母得知消息后,带着一把椅子去找当时的上海市市长吴铁城,要他放了父亲,声言:“你不放他,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吴铁城只好“请示”蒋介石后释放了父亲。为唯一的儿子,祖母不顾一切,毅然挺身而出,四处奔走,请宋庆龄、柳亚子、经亨颐等著名人士联名担保。这次营救还连带成就了我父母的姻缘。后来,经亨颐成了我的外祖父,外祖父为父亲成了他的女婿而感到欣慰。
       父亲每天一早一晚、出门前和归来后,一定先去看看祖母。多少年来,从无懈怠。如果祖母正在作画,他就磨墨、调色、铺纸。有时还在祖母的山水画上补一两个“公仔”(粤语,人物),使画面立即充满意趣与生机。父亲画的“公仔”很夸张,手指、脚趾都过长,大拇指过于上跷,但却十分传神,常使祖母乐呵呵地赞赏不已。每每这时,祖母脸上的皱纹舒展得浅了、淡了。如果祖母没在作画,父亲就与她闲谈趣事或家庭生活琐事,祖母常听得津津有味。每每这时,她那双望着父亲的眼睛显得格外满足与慈爱,谁看到都会感动。
       祖母尽管年事已高,但她每天早晨必炖一碗浓浓的红枣汤给父亲喝,说这十分有益。父亲则总在祖母眼前一饮而尽。每当祖母接过空碗,都感到无限欣慰。这时,他们两人黑白相间的鬓发,在一缕阳光照耀下闪出华彩。这是我从小常见的“母子情深”图。
       1967年秋,“四人帮”以莫须有的罪名把父亲隔离审查。父亲临离开家时,到祖母房内告诉她:“我要出国一段时间,大概不能给您写信,您不要惦记我,您自己要多多保重……”祖母虽然不出门,但她每天必认真看报,对外面的事不敢说了如指掌,可大致情况心中有数。听了父亲的话,她沉思片刻,缓慢地问:“什么时候走?”“很快就走。”祖母的目光刹那间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态。据母亲说,祖母在这之后,只有很少的几次提起父亲。父亲被“监管”长达三年,对祖母来说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老人家只是每天更认真地看报,看一会儿,放下,朝房门望望。有人来看望她时,她的神态一如往常,决不提起父亲。看来,祖母心里十分明白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愿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这对一个爱子如命的年届九十的老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想,正因为祖母一生经历了重大坎坷,思想深邃,心如明镜,才处变不惊,坚韧镇定。
       父亲终于在1970年秋的一天从“国外”回来了。他进家门后,赶快洗澡,并换上一身中山装,俨然刚从国外回来,然后像往时那样匆忙进了祖母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没给祖母带来任何小礼物。
       祖母见到父亲居然也像往时他出国回来一样,大约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这一刻,或者说,这一刻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并不惊讶,亦无半点悲戚,只是立即伸出双手。祖母八旬以后,耳朵渐聋,又不喜欢戴助听器,父亲与她说话都是把嘴凑在她的耳边。可是这次父亲“出国”回来,只用一般的声音说“妈妈,我回来了”,祖母却听到了,双眼泪光一闪,母子俩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没提一句“出国”的事,不像往时,父亲要给祖母介绍好一阵外面的情况。
       第二天,父亲拿出他在“监管”地思念祖母时画的祖母肖像,画中人的神态惟妙惟肖。这也可见,祖母是怎样地被我父亲深挚地爱着,祖母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是无法估量的。
       1972年9月1日,95岁的祖母在北京逝世。入殓那天,父亲在祖母的额上轻轻一吻,仿佛祖母在安睡,不愿惊扰她。盖棺时——当时周总理特许祖母不火葬,父亲立即转身走开。我十分不理解父亲何以不再看一眼即将永别的祖母。敲击棺钉的声音在停灵柩的大厅发出轰然巨响,父亲那泪水横流的脸一下子扭曲变样了。瞬间,我明白了,他是受不了那令人心痛的声响。那一声声锤打,无疑都落在父亲的心上。
       多年之后,影片《周恩来》的导演丁荫楠曾问我:开国大典时父亲背祖母上天安门的传闻是否属实?我虽不能断言此为误传(天安门城楼当时应有电梯吧?即使没有,祖母身边有服务员,似不必由我父亲背),但由此可见,父亲之孝早有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