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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写实故事]金奖保姆
作者:黄宣林

《故事林》 2007年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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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居住的小区里,有位陈大妈,58岁。她年轻时当过会计,退休前,还搞了几年审计工作,这养成了她办事认真、喜欢挑剔的个性。她虽然好挑剔,平时和儿子陈重道、儿媳妇住在一起,倒也和和美美,还是小区里的“文明家庭”。去年,她儿子买了一套新房子,和陈大妈分开住了。陈大妈的丈夫病故已五年了,她也没有再婚的意向,儿子走了,她宁可单身独居。偏偏这个时候,她中风了,为了照顾老妈,儿子给陈大妈雇了个保姆。谁知保姆一进门,矛盾天天有。陈大妈每天要打好几次电话,向儿子告状,诉说保姆的不是。三个月来,儿子接连为她请了八个保姆,陈大妈和保姆的关系,就像水和油,总是合不到一起。来一个,被她辞一个。老娘行动不便,身边断了保姆,当儿子的哪能放心?陈重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今天一早,他又来到居委会,找林主任商量,能不能再帮他老妈找一个保姆。
       林主任是个直性子,说话、办事都是弄堂里拔木头,直来直去,从来不转弯抹角。她对陈重道说:“你妈三个月换了八个保姆,在我们小区是绝无仅有的。”
       “我们作为雇主,出钱买服务,总得拣个称心的吧。”
       “保姆是人不是货。她进了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人,如何和睦相处,这是构建和谐社会新的内容。你母亲三个月换了八个保姆,非但影响你们文明家庭的评选,恐怕在保姆中一传开,你们出再多的钱,人家都不愿上你们家来了。”
       陈重道真没想到,用个保姆会带来这么多的烦恼。老妈三个月里换了八个保姆,有些确实是因为保姆贪小便宜、懒惰引起的;也有老妈过于认真,过于挑剔造成的。不管谁是谁非,老妈身边不能没有保姆啊。至于如何和保姆相处,林主任把它看作是精神文明建设、构建和谐社会的一个内容,似乎有些夸大了。但是,林主任不肯帮忙找保姆,陈重道一时也就没了方向。他想去马路边的保姆介绍所,找一个带回家,又担心拖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回家去,往后麻烦事不是更多吗?正在这当口,门外进来一个脸上堆满了笑容的大姑娘。她闪着一双大眼睛挽起林主任的手臂,就像撒娇的女儿,探询地说:“让我去他家试试,可以吗?”
       进门的姑娘叫九秀,她是78号张先生家的保姆。去年,街道组织各居委会小保姆服务技艺PK赛,九秀是她们居委会唯一荣获金奖的小保姆。平时,张先生一家非常喜欢她,她在张家干了三年多了。昨天,张先生举家移民去国外谋求发展,无法带她走。她只好来找林主任,要另找东家。
       陈重道听说她要找新东家,真是喜出望外。对姑娘上下周身一打量,她衣着并不时髦,但合身,整洁,见她一笑一颦,都招人喜欢,一看就知道是个手脚勤快,干活利索的人。陈重道正要开口,林主任拉住九秀的手到他面前对他说:“九秀是我们居委会的金奖保姆,如果你老妈再不满意,我们这里就没有她老人家满意的保姆了。”
       陈重道点点头,他领会这话的分量。如果老妈和九秀再相处不好,就没有保姆上我们家来了。为此,陈重道再三向林主任保证,回去一定协调好母亲和九秀的关系。
       九秀提了个行李包,跟在陈重道后面,来到了陈大妈家。一进门,陈重道就喊道:“妈,我又给你找了个保姆回来。妈——”他接连叫了几声妈,没人应答,心想:老妈腿脚不便,她能去哪儿呢?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位拄了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九秀见了,忙放下手中的行李,迎上去搀扶她。儿子见妈回来了,埋怨道:“妈,你别乱跑,再要发生什么意外,我就没法上班了。”
       “买锁,买锁啊。保姆被我辞了,我怕她私配了钥匙,门上的,抽屉的,所有的锁,我统统都得换掉。”
       “妈,我又给你找了个保姆回来,以后买锁什么的,让她去。”
       九秀忙笑着作自我介绍:“大妈,我叫九秀。七八九的九,优秀的秀。以后买东西尽管叫我,我年轻,腿快。”
       陈大妈朝她身上溜了一眼,悄声问儿子:“锁,也能让她买?她买了锁,私配了钥匙,这锁买给谁用?”
       老妈就是这个脾气,对谁都不信任,难怪前面八个保姆,一个也留不住。陈重道偷偷看了九秀一眼,见她的脸色有些尴尬,担心她受不了,一气之下再走掉,以后谁还敢来我家!所以,他马上开口打圆场:“妈,九秀是我们小区唯一获得金奖的保姆——”
       “我不管金奖、银奖,要留下,就得约法三章,做不到,换一个。”
       陈重道这下可真急了,前面八个保姆,至少一半,都被老妈这“约法三章”气跑的。现在,她又要来难为九秀了,非把九秀气走不可!陈重道想阻拦,不让老妈提出那三件事,九秀却主动问道:“大妈,哪三章?”
       九秀想,大妈有要求,让她讲出来,自己根据她的要求去做,这样才能讨得雇主欢心。
       陈大妈说:“第一件叫买一报一。”
       陈大妈在用钱时对所有的保姆都不信任。她担心她们会骗她,保姆往往少买多报,低价高报,她要求保姆买一样东西就报一样。
       陈重道想,这话明明是对九秀不信任,怕九秀生气,赶忙解释:“我妈以前当过会计,有记流水账的习惯,你报她记,好像她又回到了当年做会计的年代,老年人恋旧,这样她高兴。”
       九秀呢,她在家政培训班学习过,老师说,作为保姆,陌陌生生地到了主人家,主人对你有戒备之心,那是人之常情。所以,大妈要她“买一报一”,她能接受。她想了想说:“这容易做到。以后买东西,不管吃的用的,我统统去超市里买,超市里哪怕买根葱,也有张标明价目的票签,以后我用票签来报账,有凭有据,既表明自己清白,又可以让大妈放心。大妈,这第二件事呢?”
       陈大妈说:“第二件叫不进不出。”
       九秀不明白什么意思,陈重道解释道:“我妈好静。她不欢迎你的同乡或者同事来我家串门;她也不准你去隔壁邻居家串门。”陈重道说完,注意着九秀的脸色,这条明显带有束缚保姆自由的条件,一般保姆都不愿意接受的,但是九秀点点头接受了。她说:“我明白了大妈的意思,她为我好,怕人来人往,人多了手杂,万一丢了东西,就不好找了。”
       陈大妈就是这个想法,被九秀一言中的,心想,这姑娘还懂点事,就指指电话机对她说:“第三件是专机专用。”
       陈重道正想解释这“专机专用”的原由,没想到九秀抢先说了:“先生,你和大妈分开住,电话是你们母子联系的唯一渠道。她担心我打电话时,正巧你有电话进来,被我占了线,不就妨碍了你们母子的联系吗?为了保证线路畅通,我保证以后不在这里打电话,也不让别人往这里打电话找我。外面公用电话很多,很方便,真有必要,我去买只手机就是了。”
       陈重道没想到九秀真是个明白人,他非常满意。陈大妈见她三个条件全部接受了,就答应让她留下来。
       陈重道眼看春节将近,他知道大多数保姆春节是要回乡的。今年春节,陈重道和他老婆都要加班,连他儿子也要送到他妈这边来,他希望九秀别回家,能帮他一个忙。九秀也爽快,当即就答应了,说:“当新年钟声响起时,我打个电话回家,给爸爸妈妈拜个年、道个福就是了。”
       陈大妈在一旁提醒她:“哎哎,我们家的电话你不能用。”
       “不用!我记住了,‘专机专用’。”
       一切都通过了,陈重道让九秀把行李放好,便叫她把大妈的房间也收拾一下,因为断了三天保姆,陈大妈的房间就像旧货摊,乱糟糟的。九秀放好行李,就去忙她的事了。陈重道坐下来想和老妈聊聊,告诉她说,我们出钱雇保姆,是买她的服务,只要服务到位,我们应该信任保姆,把她当成家里人。谁知,陈大妈一句也听不进去。这时,九秀从大妈房间里探出头来,说:“大妈,你五斗橱上又是药,又是梳子,乱得很;而且梳子和药放在一起不卫生,容易弄脏药。我把药品给你放在床头柜上好吗?”
       大妈听说她在整理五斗橱,低头一看,新买的锁还捏在自己手中,她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你出来出来,我五斗橱上的锁还没换呢,抽屉只只开着,少了东西谁负责?”
       九秀只好乖乖地出来了。陈大妈摸出10元钱给她,说:“你先去市场,买条鱼,买点青菜,给我熬点粥。你喜欢吃啥,余下的钱,由你自己买。”
       九秀拿了钱买菜去了。陈大妈拄了拐杖,急匆匆进房去换锁。陈重道见九秀办事很有分寸,心想:该劝劝老妈了。“妈,你不要神经过敏,这样对待九秀,不利于团结。”谁知,陈重道没讲满三句话,陈大妈在房内叫了起来:“儿子啊,我的存单没了,存单没了。”
       “你别咋咋呼呼的,一会儿这没了,一会儿那没了,好好找找。”说着,他进屋来,只见五斗橱上堆满了一本本的簿子,问:“妈,这是什么簿子?你存单放在哪里?”
       “这些簿子是我退休以后记的日用开销账。存单就夹在簿子里的。这九秀手脚挺快的,进门第一天,就拿走了我一张2000元的到期存单。”
       “你看看有多少簿子,十来本,九秀又不知道哪本簿子里有存单,她进来才几分钟,光找存单的时间还不够,怎说九秀偷了你的存单?”说着,陈重道拿起簿子,一本一本地翻过,抖过,就是没有存单落下来。
       陈大妈见儿子在为九秀辩护,她急了:“你以为我在诬赖她?我懂,诬陷是有罪的。这事我记得清清爽爽。存单是前天晚上我夹在簿子里的。昨天,连你也没来过,今天就九秀进去了,她一进去,存单没了,不是她拿的,谁拿了?”
       正在此时,九秀买了菜、鱼,兴冲冲地回来了。每一样菜、鱼都是超市里买的,花多少钱,都有票签。她指着票签说:“大妈,花多少钱,我报给你听。”
       “九秀啊,你很会做人啊。”
       九秀以为自己有票签为证,赢得了大妈的信任,心头一喜,便掏出一只红颜色的手机来:“大妈,我刚才买菜时,在超市买了个手机,红色的,好看不?”
       “你买手机了?手机很贵吧?”
       “贵啊。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要价一千多,将近两千元呢。”
       “儿子啊,你听听,这么巧,她买的手机也是两千元。”
       九秀觉得大妈的语气不对,忙解释:“春节我不回家了,买个手机向父母拜个年。大妈,这手机不该买吗?”
       “我告诉你,就你进我们家这点时间,我一张到期存单不见了,金额正巧也是两千元。”陈重道怕九秀误会,忙说:“我们不是怀疑你,正在分析,这存单是怎么丢的。”
       谁知,陈大妈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训起儿子来了:“你别护着她,就因为我没来得及换锁,你叫她进去收拾房间,这存单丢了。不是她拿的,那就是你拿了,总不会是我拿了吧?”
       九秀明白了事因,不由得紧张起来,忙申明:“大妈,你存单放哪儿,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什么存单。”
       “这么巧,我存单上两千元,你手机也是两千元?”
       “按你这么说,东家丢了东西,就一定是保姆拿了!”
       陈重道再三解释:“九秀你别介意,我们还在分析。”
       “先生,大妈没证据,硬说我拿了存单,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请你们尊重我的人格,相信我,我没拿。”
       “儿子,这就是你领回来的金奖保姆?对不起,我受用不起,请她回去吧。”
       九秀想,我哪能就这样回去?无缘无故背了个黑锅,不搞个水落石出,以后谁还相信我?“先生,我现在不能走,等冤情大白于天下了,我自己会走的。”
       陈重道万万没想到会冒出这么档子事来。老妈要辞掉她,九秀又不肯走,她俩僵持着。陈重道两眼一转,对大妈说:“妈,我们先去银行办个挂失吧,免得存款被别人取走。”陈大妈想想也是,就让儿子陪着她去银行。九秀见他们俩要走,忙从衣架上取下了帽子、围巾递给陈大妈,说:“外面天冷,你穿暖和了再出去。”
       陈重道接过帽子、围巾,心想,多好的金奖保姆啊。他帮老妈穿戴好,母子俩搀扶着往银行走去。
       九秀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她流下了委屈的眼泪。关上房门,坐下来准备拣菜。“叮咚”门铃响,九秀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手提小铃铛收破烂的中年人。他一见九秀就说:“你们这里有个老太太,她很不老实,你把她叫出来,我要向她讨回一毛钱。”
       原来,陈大妈昨天卖给他一叠旧报纸,混进了一本簿子。旧报纸每斤收购价为五毛,簿子当废纸卖,每斤才三毛。那本簿子足足有半斤重,收破烂的人为此多付了陈大妈一毛钱。九秀见他为了一毛钱特地追过来,便随手一摸,把钱给了他。谁知他不接,说:“老实告诉你,老太太赚我一毛钱,她的损失可大了。她混给我的那本簿子里,夹了一张存单,两千元。”
       “存单?两千元?”
       “今天我是来还存单的,同时还要教育教育她,以后卖旧报纸,不能再混进废纸来。”
       九秀听说他是来还存单的,喜出望外,说:“你快把存单给我啊。”
       “存单不是你的。”
       “我是她家保姆,你把存单给了我,我一定会给主人的。”
       “中!我信你。”收破烂的把存单交到了九秀手里,并再三叮嘱要交还陈大妈。
       九秀接过存单,心想,这下可以洗清自己的冤情了,她很高兴。就在她庆幸找到存单的时候,陈大妈母子俩办好挂失手续回来了。九秀一见陈大妈,拿了存单欣喜地迎上去说:“大妈,你丢失的存单,我帮你找到了。”并把存单递给她。
       “妈,存单找到了,通知银行,挂失可以取消了。”陈重道一见存单,伸手去接,被大妈拦住。谁知陈大妈不接存单,不冷不热地说:“好一个九秀啊,你真会演戏。你知道我们去办挂失,挂失后,你拿走的存单就没有用了。现在你拿出来,想表明自己的清白,真聪明。可是你聪明过了头,反而露了马脚,恰恰证明,这存单是你拿的。”
       九秀万万没想到,明明可以水落石出了,怎会越搞越糊涂了?她嚷道:“大妈,你知道这存单藏在哪儿?它夹在你的一本簿子里。”
       陈大妈朝儿子看看,那些簿子,儿子都一本一本检查过,翻过,抖过,根本没有发现存单,现在怎会在她的手里?除了她拿的,还能说明什么?
       九秀见大妈一口咬定是她拿的,非常生气。问大妈:“你昨天是不是卖过旧报纸?”
       陈大妈奇怪了,昨天你没来,怎会知道我卖旧报纸的事?于是,九秀把收破烂的送还存单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她强调说:“这存单是收破烂的送回来的。”谁知陈大妈听了,一声冷笑道:“哼,一个收破烂的,收进了到期存单还肯吐出来?九秀,你编的故事,能骗谁啊?”
       “我说没拿存单你不信,收破烂的来还存单,你又不信,你究竟信什么?”
       “我只相信事实。”
       “我讲的全是事实,只不过这些事实发生在当保姆的、收破烂的身上,你才不信!”
       “叮咚”有人敲门,陈重道去开门,那个收破烂的又来了。
       九秀一看,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放心这存单,你看,存单到现在还在你手里,怎么没还给主人呢?”
       “我把存单还给她,她不要,她不相信这存单是你送回来的。”
       收破烂的赶紧问陈大妈:“老太太你不认识我吗?”说着,拿出一本簿子来。陈大妈一见簿子,一愣,问:“这簿子怎会在你手里?”
       “昨天,你混在旧报纸里卖给我的。”
       陈重道接过簿子,一看,和老妈房间里的账簿一比照,完全一样。“妈,你簿子少了一本也不知道?”陈大妈这才想起,前天晚上看报纸时,把夹有存单的簿子混在报纸堆里了,第二天糊里糊涂把簿子连同存单一起卖掉了。这时,陈大妈握住收破烂的手,横一声感动,竖一声谢谢。总算事实真相大白了。九秀也走过来,对收破烂的鞠了一躬,说:“我也谢谢你,多亏你对我不信任,杀了个回马枪,要不然,我的冤枉就洗刷不清了。”
       收破烂的见物归原主,对陈大妈说:“以后卖旧报纸,千万别把废纸混进来。报纸五毛一斤,废纸只有三毛一斤。”说着,他摇着小铃铛,大摇大摆地走了。
       陈重道送走了收破烂的,正在关门,九秀提了行李卷要出去。她说:“我讲过,等案情大白了,我会走的。”陈重道想留她:“今天的事,是我妈错了,她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你别计较了。”
       “大妈其实一点也不糊涂。她看不起我们做保姆的、收破烂的。她从歧视我们的工作,延伸到歧视我们的人格。她对我们当保姆的,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这相处的氛围,如何来构建和谐呢?”眼看九秀坚持要走,陈大妈也着急了,她腿脚有病,不能没有保姆。陈大妈感动地说:“九秀,存单丢了,是我急昏了头。我说话不着边际,你别见怪,留下来吧!九秀。”
       陈重道见老妈认错了,愿意留下九秀了,这才想起居委会林主任说的话:需要保姆的市场越来越大,雇主与保姆如何相处,将是构建和谐社会的一项新内容。他为有九秀这样的金奖保姆而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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