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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篇传奇]私了
作者:黄宣林

《故事林》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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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乐极生悲
       35岁的修沁雨,依然是百草园里一枝花——单身贵族。下班后,她把自己锁进200平方米的别墅里,走来步去,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倍感寂寞、孤独。
       为了排解寂寞之苦,她去买了一辆线条流畅,车型娇小,价格适中,颜色又非常惹眼的红色小轿车“POLO”。在她看来,这纯粹是玩具而已,下班后兜兜风,闲时消磨消磨时间。
       平时,晚上看完电视,她喝杯热牛奶就睡觉去。那天,就因为有了这辆新车,她特想去外面吃夜宵。为了吃一碗素交面,她甘愿经受结冰夜晚的冻寒,来回跑了三十多公里路。吃完了面,已是深夜零点,她开车回家,感到特别的过瘾。尤其,当车开上了高架桥以后,路边耀眼的霓虹灯光一闪一闪,令她加倍兴奋。她一拉排挡,霎时间,车像插了翅膀飞了起来,而且她的血液循环也立时加快了。虽说,她没有喝过一滴酒,但车速一快,人就有点飘飘然。这就是玩车的滋味:刺激!快感!
       常言说:乐极生悲。
       就在她从高架桥上下来的时候,突然,路边冲出一个手里舞着拐杖,嘴里“哇啦哇啦”又是喊又是叫,活像个武疯子的老人,直往她车头扑来。修沁雨眼明脚快,马上踩住了刹车。由于车速过快,一时没刹住,老人的拐杖打在小车右边方向灯的灯罩上,灯罩的碎片散落一地,老人就势扑倒在车头上。无奈修沁雨的车驮了老人又驶出十米多远,直到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才停住。车停了,老人却因惯性的缘故,反而腾空而起,被抛了出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老人仰面倒下,躺在冰凉冰凉的水泥地上,一动也不会动了。
       修沁雨被此情此景吓懵了。她不明白,从高架桥上下来,这路段是全封闭的,不让行人通行;自己的车子紧贴着非机动车的车道,这中间,还隔有半人多高的铁栏杆,你想跨也跨不过来,老先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这时,一位中年汉子从她车后急急赶来,用力拍打她的车窗,大声责问:“你这车是怎么开的?把我老爸给撞了,还不下车,想开溜啊!”
       修沁雨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无可奈何地下了车,跟随他朝老人走去。夜里气温零下二度,路边结起了薄冰,修沁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路上没有行人,老人独自躺在地上,只见他身上裹了件厚厚实实的棉大衣,头上戴了顶双层的绒线帽。修沁雨弯下身子,见老人的脸在不停地抽搐。嘴里哼呀哈的,伤势好像挺重。但是,她细细一看,老人身边没有一滴血,连皮肉都没破。说实话,他穿了这么厚实的棉大衣,根本伤不着皮肤。那他哼呀哈的,装腔!现在社会上,就有这么一帮子人,他们专撞你的车,然后诈死、诈伤,敲你的竹杠。今天,说不定就是遇上这种人了。修沁雨两眼一转,想把老人扶起来,而中年汉子却大声制止道:“别动,你说这事咋办!”瞧他那样子完全是一副诈你没商量的嘴脸。
       “救人要紧,送医院吧!”
       修沁雨想,我根据医生检查的伤势轻重来付款,没伤就不付钱,你别想诈我。
       中年人掏出手机,拨通了120救护中心。
       修沁雨忙拦住他,“别叫救护车了,用我的车送你父亲去医院不就得了?”
       中年人不理她,依旧向救护中心报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2. 花钱消灾
       修沁雨见他光打120,不打110,心里就猜出了一半,打电话是幌子,说不定他在纠集他的同党。这伙讹诈专业户,谁肯上医院公了?他们都是通过私了来诈钱的。如果我现在打110,不和他私了,刚才电话里他把地址都讲清楚了,万一110没来,他们的人先到,自己肯定要吃眼前亏。所以,等他通完话,关上了手机,修沁雨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你要多少钱,说吧!不过不能漫天要价,今天不是我撞他,这路段是不让行人通行的……”
       “怎么,不服是吗?”
       中年人的眼珠子立时鼓了起来,凶巴巴地说:“我承认,今天是我老爸撞了你。如果要认定责任,全是他的错,你没错。但是,他倒在了你的车前,就得由你为他买单,赔他的医药费、护理费。这是交通法规上明文规定的。哎哎哎,现在就是要讲以人为本,懂吗!”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有备而来,他们不仅裹了这么厚实的棉衣来撞车,还背熟了交通法规,真的是“依法讹诈”啊!看来,眼前这位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花钱能消灾,修沁雨想,私了就私了,花钱买个太平呗。“那你开个价吧。”
       那人说:“好!你这人爽气。你爽我也爽。这医药费就不要你赔了,我老爸享有医保。”
       “医保?”修沁雨试探地问:“交通事故造成的伤害,恐怕不能享受医保吧?”
       “等会救护车来了,不说是你撞的,就说天冷,路面有冰,他自个儿滑倒的。朋友,医药费我可以不要;我父亲受了伤,总得有人护理吧,这护理费可一分钱也不能少啊。”
       修沁雨听他这么说,感到十分意外。心想,那些撞车专业户,目的就是要诈医药费。如果你不满足他的要求,他把伤者(原本就有老伤)扔在医院里,你就得没完没了的为他付钱。花钱事小,他像蚂蝗叮牢田螺脚,天天缠着你,你说烦不烦人!现在他主动放弃医药费,光要护理费,这无疑对自己有利。但是,修沁雨也明白,这护理费千万不能给少了,不满足他的心理价位,自己是无法脱身的。于是,她急速回到“POLO”车旁,取出手袋。可惜,她平时消费都是刷卡的,所带的现金不多。她把手袋里所有的百元大票全抓了出来,总共12张,都塞到了中年人的手里,说:“这1200元你先拿着,如果不够,可以找我。”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中年汉子接过了钱,说:“快走吧,救护车一来,看到你被撞坏的车子,就知道出了交通事故,我父亲就不能享受医保了。”
       中年人催她快走,修沁雨如获大赦,急急像漏网之鱼,钻进了“POLO”车,一踩油门,车子像阵风吹过,跑得无影无踪。
       3. 私了背后
       修沁雨回到了家,躺到床上,把刚才的事情像过电影似的回放了一遍。她越想越感到心里不踏实。那个中年人,他究竟是谁?真是老人的儿子吗?就因为他不要自己承担医药费用了,自己像拣了个便宜,可是连他姓名都没问,便把1200元钱给了他,真是有点荒唐!假如他不是老人的儿子,是个骗子呢?他拿了我的钱,肯定不会去处理被撞伤的老先生。我走,他也走,说不定老先生还躺在马路上呢。真要是这样,自己就成了逃离现场的肇事司机,问题可严重了!修沁雨虽说是个新手,对交通法规还不太熟悉,但是,“逃离现场,罪加一等”的说法,如雷贯耳,铭记在心。那么,中年人究竟是不是骗子呢?修沁雨心中没底,她得再去现场看看。想到这儿,她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边走,边穿衣裳,进车库,开了车子,直奔事发现场。
       再说那个中年男子,他姓郝,名唤志照,是被撞老头的儿子。他的为人,就像他的名字郝志照——“好支招”啊。常常支损招,而且不择手段。刚才,他主动不要修沁雨承担医药费用,就是一支非常阴险的毒招。他拿她1200元,并非在于钱的多少,目的要她迅速离开现场。待她离开后,他可以打110报警。只要交警到现场,不见肇事司机,就好认定她肇事后逃离。一旦“逃离”的罪名成立,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可以让自己任意宰割了。
       今年年初,他老爸被人家撞过一次。住院两个月,花去将近7万元医药费。其中4万元由保险公司理赔,余下3万元,要按事故中所负的责任大小来承担。当时,因老爸乱穿马路,认定由他负事故主要责任,余下的将近3万,要他自己掏腰包。可是,那个肇事司机是个新手,撞了人,害怕了,丢下车子就逃。由于他逃离现场,本来他只负次要责任;现在,吃不了也兜着走,由他全部买单。今天,又是父亲撞上去的,而且,在高架桥下匝道的封闭路段,规定不让行人通行的,如果认定责任,又是老爸全责。所以,郝志照要诱骗修沁雨速速离开,让她背个逃离的罪名,她就得乖乖地把钱掏出来了。
       修沁雨前脚刚走,救护车接踵而至。随车而来的医生,下车要给老人作检查,郝志照忙将他拦住,说:“我是老人的儿子,刚到,肇事司机已经逃离,110还没来,你们随意这么一动,这责任就难以分清了。”他叫救护车的目的,不是救他老爸,而要他们做个见证,证明现场只有受害人的家属,不见了肇事司机。
       郝志照还没来得及打110,一辆警车巡逻到此,跳下一名警官。郝志照气急败坏地迎上前去,说:“我父亲患有忧郁症,半夜三更突然从家里出来,等我发现了追出门来,不见了他的踪影。有人说,这边发生了车祸,我马上赶来,父亲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弹,周围没有一个人,连谁撞的也不知道。”
       这时,救护中心的医生走了过来,说:“老人不用抢救了,已经咽气。”
       “死了?”中年汉子先是一愣,接着,他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悲痛欲绝的样子对警官说:“你们一定要为我作主啊,找到那个肇事司机,为我死去的父亲讨回公道。”
       那警官姓王,人称绣花针。他办案,就像绣花针一样精细、灵巧。他在路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从撒落在地上的灯罩碎片,断定肇事车是辆红色的“POLO”小车。
       郝志照一听,暗暗佩服。他不在现场,就凭灯罩上几片碎片,非但断定是“POLO”车,而且断定是红颜色的车子,赛过亲眼看到似的。接着,他向总队报告,要求全市各汽车修理厂配合,凡是右前车灯损坏的红色“POLO”车前去修车,马上报告。同时,要求全市巡逻警车,密切注意行驶的车辆,发现右前灯损坏的红色“POLO”车,立即扣押。
       一张无形的大网张开了,专等猎物上钩。
       4. 死无对证
       再说修沁雨,她无心睡觉,开了车,出了别墅小区。当她车子开上通往市中心的环城大道,就被迎面而来的警车拦下。警车上跳下的,就是人称绣花针的王警官。他来到修沁雨的面前,指着她的右前车灯问:“怎么回事?这灯怎么坏的?”
       修沁雨见警官不言东,不道西,直指损坏的车灯,心里顿时明白了,那个中年汉子肯定是骗子,他拿了自己的钱,没送老先生去医院。警车拦下自己,分明在追查肇事的司机。所以,她不敢有半点隐瞒,就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如何从高架桥上下来,路遇“武疯子”,被他打碎了车灯的灯罩,然后把他撞倒在地的全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王警官一听,老人是被她撞倒的,二话不说,掏出手铐,将修沁雨的双手铐了起来。
       修沁雨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真话还会吃铐子,急得她哇哇乱叫:“这为啥,为啥?”
       “被你撞倒的老人,他死了。”说着,王警官把她押上了警车。
       “死了?”修沁雨想,老先生身上棉大衣那是太厚实噢,头上又戴顶双层的绒线帽,跌下去连皮肤都没破损一块,怎么会死!“警官先生,老人身上没有一滴血,他怎么会死呢?”
       “他身上是没血,但被你抛出去五、六米远,他枕骨着地,颅骨破损震裂血管,造成大脑里大量的瘀血。再加上你逃离现场,没有及时送他去医院抢救,一条生命,就这样被你活生生地剥夺了。”
       修沁雨听到“逃离现场”四个字,而且和老先生的死连在了一起,自己不就成了杀人犯啦!吓得她魂飞魄散。但是,这起车祸自己是花了钱,私下了结的,不能说逃离现场!她对王警官说:“老人倒下后,我要用我的车子送他去医院,但老人的儿子不让,他打120,还说医药费不要我赔了,我给了他1200元的护理费。我们私下了结后,是他让我开车走的。”
       这时,警车在交警大队办公室的门口停下。郝志照也在里面,他做完了笔录,正要起身告辞,修沁雨被带了进来。两人四目相对,修沁雨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面前,大声责问:“你拿了我1200元的护理费,为啥不送老人去医院?”
       郝志照先不吱声,默默地对修沁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视同陌路。然后,指着她手腕上的手铐问王警官:“她就是撞我父亲的司机?你们抓住了就好!”不待王警官回答,他冲上前去,就给了修沁雨一个耳光,说:“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撞了我老爸为啥还逃走,延误了抢救时间,害得我老爸不治身亡。你要赔我老爸、赔我老爸!”
       “不准打人。”王警官制止了他,说:“你们不是已经私了吗,她给过你1200元钱。”
       “她什么时候给我钱?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怎么不认识;她一进来不就认出你来了吗?”王警官问。
       “那好,我姓啥,叫啥;你让她说——”
       修沁雨无言对答。当初只想快点私了,离开是非之地,所以连他的姓名都没问,现在自己说不上来。她回头看看王警官,王警官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怀疑的目光。谁肯相信,把1200元钱给了一个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陌生人呢?此时,修沁雨非常着急,尽管室外气温零下两度,她额头上依然是挂满了汗珠。郝志照把1200元的事赖得干干净净,赖掉1200元事小;无法证明自己没逃离,就在现场,这事可大了。怎么办呢?修沁雨搓手、顿足,一筹莫展。
       5. 蒙冤收监
       王警官虽然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是修沁雨撞死了人,不得不把她关押起来。就在修沁雨被押下去时,她突然想起,120的救护车,是郝志照当了自己的面,用手机打的。救护中心接听的每一个电话,都有记录在案。她要求王警官查一查叫车的手机号码。如果叫车号码是郝志照的,这就证明自己是看着他打的,她和他在同一个现场,没有逃离是事实!
       王警官认为有道理,他转身正要检查郝志照的手机,郝志照已经把深蓝颜色的手机交到了王警官手上。王警官让修沁雨辨认,修沁雨点点头,他就是用这个手机打的120。待她确认后,王警官就用郝志照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把郝志照的手机号码,储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然后,他打电话要求120救护中心给予配合,提供深夜零点高架桥下那个叫车救人的电话号码。一分钟后,救护中心报过来叫车号码,与郝志照的手机号码风马牛不相及。王警官怀疑他们会不会把号码搞错了,要求救护中心把叫车前后各五个号码全部报来。结果,十个号码没一个和郝志照的手机挨得上边的。
       郝志照坐在一旁,低着头抽烟,洋洋得意。原来,来此间做笔录的路上,他偷偷地把手机里的芯片给换了。哪怕你们查翻天,叫车的号码,再也不会和他的手机号码相同了。他对王警官说:“同志,这个女人太狡猾,她明明逃离了现场,害得我父亲丧失了宝贵的抢救时间。现在又胡说八道,说什么给过我钱,和我私了了,这不是故意把水搅浑嘛。你们现在已经查明,救护车不是我叫的,我到现场时,只有我父亲一个人躺在地上,她根本不在。”
       修沁雨万万没想到,自己想私了,却中了他的圈套。他处处暗藏杀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走一步,淹一脚,越淹越深,再也难以自拔了。
       王警官也为她争取了辩白的机会,但手机号码与事实相差甚远,修沁雨又拿不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曾经私了过,王警官只好将她关进了拘留室。修沁雨在走进拘留室的时候,落下了悔恨的泪水,本想花钱买个太平,谁知,买来了一副锃亮锃亮的手铐。这铐子铐上去以后,自己拿不出证据来,恐怕再也脱不下来了……
       6. 查无实据
       修沁雨被关了起来,郝志照提出了赔偿要求。因为他老爸属于非正常死亡,今年才62岁。按有关部门公布的男子平均寿命72岁来计算,他老爸还有10年好活。现在,硬是被修沁雨剥夺了。他10年的退休工资必须补偿。他每月退休工资2000元,一年2.4万元,10年就是24万元。由于非正常死亡,给家属带来精神方面的伤害特别大,要求修沁雨赔偿家属的精神抚慰费、家属的误工费,再加上死者的丧葬费,总计35万人民币。
       王警官人称绣花针,他办案,不仅要绣出漂亮的图案,还要理清这一针一线的根由始末。虽说修沁雨因为逃离现场,要负这起事故的全部责任;但是,这起事故如何发生的,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他不会作出任何决定。何况,修沁雨究竟是不是真正逃离?他们有没有私了过?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调查。于是,王警官再次来到肇事现场。
       根据现场丈量的结果,修沁雨留下的刹车拖印,证实她车子的制动功能是完好的。车速过快,超过了高架桥下匝道的限速要求,这是造成事故的原因之一。修沁雨说,老人像个武疯子,舞弄着拐杖向她车头冲来。王警官根据路口电子警察所摄取到的图像,证实了修沁雨的说法。但是,从高架桥下匝道直至路口的斑马线,属于全封闭的,而且隔离带有半人多高,一个老人怎么能像武疯子那样冲出来呢?原来,那天中午,有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把隔离带撞开了将近三米长的一道口子,当天没有及时修复,郝志照的父亲,就是从这个口子疯疯癫癫地冲了出来。那么,他到底有没有疯病?王警官首先找郝志照核实。
       郝志照矢口否认。他说:“父亲患有忧郁症,平时话不多,就好一个人独处,从来没有疯疯癫癫的症状。”
       王警官把电子警察摄下的图片,放在郝志照的面前,郝志照一愣。他以为父亲冲出去的那个口子,离路口的电子警察有十多米远,摄像头是拍不着的,谁知还是被拍了下来,而且非常清晰,父亲确实像个武疯子,高举着拐杖,从隔离带右边的非机动车道冲出来。
       “你说你父亲没疯病,那是什么原因使他突然‘发疯’,像武疯子那样扑向汽车呢?”
       郝志照佯装看照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警官指着照片追问:“你看到了吗?你父亲背后好像还躲着一个人。”
       郝志照更加紧张了,躲在老爸背后的就是他自己。
       “你说你父亲没疯病,他突然像武疯子那样冲出来,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背后突然受到了推力,使他站立不稳,为了力求平衡,才高举手中的拐杖冲了出来。你说对吗?”
       王警官的一番话,使郝志照的手掌心全潮了。他万万没料到王警官会这么厉害,光凭父亲冲出来的一个姿势,就知道是被人推出来的。推他的人,就是躲在他身后的自己。郝志照能不紧张吗!
       原来,郝志照经常赌博,不仅输光了家中所有的现金,连他股市里早已贬值的股票,也全部抵债了。他身边已经拿不出一张10元钱的票子来。为了改变眼下身无分文的窘境,他想到了年初,老爸被撞获得7万元赔偿。现在私家车越来越多,私家车的车主都是有钱的,让老爸再去撞一下,敲他们一笔竹杠,就可以暂时解脱自己的燃眉之急。于是,他导演了这场伤天害理的惨剧。
       现在,王警官注意到了躲在老爸身后的那个人,眼看自己躲不过去了,郝志照佯装着看照片,他的头却越看越往下沉。他看着看着,心里渐渐的反倒平静了下来。原来,郝志照是用右肩把老爸撞出去的,就在撞出去的一刹那,他趁势转了个身,背对镜头。照片上,老爸的脸非常清晰,电子警察没有摄下他的面容,只留下他的半个背影。谁能断定这半个背影就是他呢?自己没有暴露,何必紧张,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于是,他定一定神,指着照片对王警官说:“我爸身后好像是有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啊?如果找到他,他就是现场的见证。”
       王警官怀疑躲在老人身后的那个人,就是郝志照。郝志照虽然紧张,但是没有留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没有真凭实据,王警官只好先把他放了。
       这时,保险公司负责理赔的同志向警方反映,年初,郝志照父亲已经出过一次车祸,现在岁尾,一年中,他两次因车祸而受伤,其中有没有骗保的故意——
       王警官把他上一次发生的车祸记录找了出来,正要作详细对比时,法医又急匆匆地进来,递上一只豆腐干那么大的塑料袋,说:“我们做尸检时,发现死者用胶布把这个塑料袋粘贴在左前胸。你们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王警官立即打开塑料袋,里面有张小纸条,纸条上寥寥数语:“我生你出来,你却送我回去。可叹,可悲!”纸条下角两个字:父示。没有年月日。
       从纸条上的内容来分析,写字的人神志很清醒,可以说,郝志照谋害其父亲的企图,已被老人识破,他父亲才会写下这样的句子。那么躲在老人背后,推老人去撞车的,不是郝志照又是谁呢?
       于是,王警官再次把郝志照请来,把两次车祸记录和他父亲留下的那张纸条,一齐放在他的面前,问:“请你看这几样东西,想听听你的解释——这纸条是不是你父亲所写,这两起车祸是不是都发生在你父亲身上?”
       郝志照看了纸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年初,我父亲确实被车撞伤过,这纸条嘛,是我父亲的笔迹,是他亲笔所写。”
       “他写这样的句子,什么意思?”
       “我懂你们的意思。老爸死了,你们怀疑我制造车祸,把老爸送回去的。你们可以怀疑,我也可以怀疑。你们放着逃离的司机不追究,是不是收了她的好处费,存心偏袒她,想把责任转移到我的身上?”
       “郝志照,你父亲就你一个独子!他写了这样的纸条藏在身上,难道我们不应该怀疑你吗?”
       “我告诉你们,上次车祸,老爸腿上打了钢针,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获得将近7万元的赔偿。除去医疗费,护理费,余下两万多元。我当时说过一句笑话,我说老爸啊,你住在医院里,有吃有住又有人侍候,到头来还有两万多进账,比我们上班的效益还好。以后若有机会,你多撞它几次,可以发财了。我讲过这话,但没有行动啊。我有这种想法,不等于就犯罪啊。现在办案讲究证据——”
       郝志照想起那张半个背景的照片,更加定心了,说:“只要你们有证据,证明是我推老爸去撞车害死了老爸,我随时恭候你们来抓捕。反过来,如果你们光停留在种种猜想上,恕不奉陪,我要先走了。”
       他父亲留下的那张纸条,眼下还不能作为他谋害老爸的实据,王警官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郝志照扬长而去。
       7. 天理难容
       郝志照回到家里,气不打一处来。他从墙上摘下他父亲的遗像,狠狠地摔在地上,镜框上的玻璃被摔得粉碎,他还不解恨,又从镜框里抠出老爸的照片,想把它撕碎、灭迹。
       老爸生前写下了“我生你出来,你却送我回去”的纸条,这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这张纸条,差点坏了他的好事,弄不好还要送他进班房呢!多亏自己应变能力强,尽管不能解除警方对自己的怀疑,但自己却摸清了警方的底细,他们没有掌握自己犯罪的真凭实据,否则还不把他拘留起来?想到这儿,他慢慢冷静下来了。父亲的照片不能撕,还要装装门面将它挂起来,老爸死了,连个纪念性的照片也不挂,人家不就更要怀疑自己了吗?
       按理说,郝志照萌生了撞车生财的念头,他父亲已经识破了他的阴谋,写下这样的纸条,理应非常警惕,怎会深夜与狼共舞,和他一起出门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由于气候变化较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他父亲感冒了。那天晚上,他全身发冷,抖个不停,量一量体温,39度多,他想去医院打一针,退退烧。由于怕冷,他穿了棉袄,再裹了件军用棉大衣。由于发烧,他两脚无力,特地拄了根拐杖,没跟儿子打招呼,想独个儿上医院。
       郝志照因赌博输光了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见老爸要去医院,他硬要陪他同往。
       他们家住在高架桥底下一条弄堂里,父子俩走出弄堂,一片漆黑。原来,中午载重卡车撞坏了隔离栏,同时把路灯的电线撞断了。虽然高架桥上灯火辉煌,人行道处在大桥底下,照不到光,再加上深夜零点,商店都已关门,显得特别的暗。郝志照搀扶着老爸,在人行道上走过了十来家门面,到了珠宝行的门前。这家珠宝行,面对被撞坏的隔离带,郝志照劝说老爸,这里太暗,对面马路亮,我们从这里过马路吧。说着,他俩来到了隔离带被撞坏的那个豁口子。本想过马路的,就在这时,修沁雨的“POLO”小汽车,从高架桥上飞驰而来。郝志照一看这种车子,就知道是私家车。他见父亲跨过了隔离带,说时慢,当时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用右肩往老爸背后一撞,把老爸撞到了“POLO”车的面前。郝志照原想待老爸撞伤后,敲司机一笔竹杠。谁知撞得不巧,竟把老爸给撞死了,他良心上多少受到自责。但后来他想人既然死了,除了一次性赔偿可以翻上几番以外,还省去了自己许多麻烦。如果要是老爸不死,躲在他背后,推他出去之举动,无须警方拿出照片来,老爸就会大义灭亲,去派出所举报。因为老爸已写下纸条,对他的行为已有察觉,检举揭发又有何难?现在老爸死了,照片上只留下自己的半个背影,既没人检举,也没人揭发,王警官又拿不到证据,肇事车主是赔定了,她休想翻身,自己不就可以如愿以偿了?想到此,郝志照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
       第二天下午,郝志照收到王警官发来的短信:“速来我处,有事急议。”郝志照对这个“议”字发生了强烈的兴趣。作为警方,只要根据事实真相,对当事人作出裁决就是了,无须商议。只有当警方将要作出裁决的前夕,考虑当事人双方的利益,才把大家请来,商议商议,实际上是讨价还价。他想自己开价35万,被他们打些折扣,拿它个30万,那是三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的。想到马上有30万元进腰包,郝志照只觉步履轻松,悠哉悠哉。他来到王警官的办公室,刚坐下,王警官就问:“你和你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郝志照十分警惕,非常谨慎地回答说:“我发现老爸没了,大约在零点左右,至于老爸什么时候出门的,我在睡梦之中,不知道。”他极力回避和老爸一起出门的事实。
       “你不老实!”王警官拍案而起,他指着郝志照的鼻子说:“这起车祸完全由你一手制造的。你和你父亲是一起出的门。是你,用你的右肩,把你父亲推向了死亡。”
       郝志照闻言大惊失色。他怎会知道我用右肩把老爸撞出去的?心想,他们没有掌握我的证据,会不会在骗我口供?他矢口否认有这档事。就在这时,王警官拿出一盒录像带,问:“这可是我们公安系统内部录像,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你用不着故弄玄虚,骗我的口供。这录像都是你们电子警察拍下来的,而且还经过你们选择剪接,你已经给我看过了,这录像还能说明什么呢?”
       郝志照话音未落,电视机的荧屏上,出现了郝志照搀扶着父亲,从珠宝行门口,走向隔离带的镜头。接着,他父亲跨过了隔离带,郝志照用右肩撞他父亲的后背,他父亲站立不稳,举起拐杖向红色小汽车冲去。郝志照撞了父亲以后,就势一个转身,本来他是背对镜头的,一转身,面朝镜头了。父亲被撞出去以后,他皱眉,咬牙,种种表情,统统给拍摄下来了。他像一张海蜇皮似的瘫在地上,再也硬不起来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录像从哪儿拍的?即使电子警察能拍,自己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它,镜头怎么可能转过弯来拍我的脸啊?
       原来,撞坏隔离带的卡车,一直冲到人行道边上才停下,卡车上的货物堆得很高,车子停下时,把路边行道树的树枝拖了一下。这棵行道树面对珠宝行。珠宝行怕抢劫,听从派出所建议,在这棵行道树上装了个探头。本来探头是对着珠宝行的,被卡车上的货物一拖,探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对准了隔离带被撞坏的那个口子。因为探头用的是珠宝行的电线,珠宝行打烊后,拉上铁门,它就开始工作了。第二天开门营业,老板第一件事就是看录像,了解昨天晚上有没有小偷光顾。谁知打开录像一看,看到了郝志照谋害父亲的全过程,老板就把录像带交给了派出所。
       王警官抚摸着录像带,对郝志照说:“天意!你连亲生父亲也要谋害,天理不容!珠宝行安装的探头,原来是防小偷的,却录下了杀人事实,记下了你的罪恶。你还敢抵赖吗?”
       这时,修沁雨从拘留室里面走了出来,亲眼看到郝志照被戴上了手铐,押走了。修沁雨依旧像只惊弓之鸟,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敢去停车场开车子,而是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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