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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印象·边缘与魔方
作者:阿 炳

《十月》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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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何炬学都生活在武陵山区。我们过日子的那座小城,不论东南西北,离区域性大城市都在几百公里以上,离首都北京就更远了,几千公里。在地理上,武陵山区是边缘的,不然,它不会被外人称作为“世外桃源”。我们生活的小城更是边缘之边缘了,外来的朋友都说我们是“边缘人”。对此,我同何炬学都很心安理得,因为我们的天性不浮躁,性格不温不火,心态宁静致远。这样,我们热爱文学的理由,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干净;文学的追求,一开始就显得有些纯粹。我同何炬学一样,对文坛的云舒云卷不大感兴趣,我们觉得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生长着用之不竭的文学资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太在乎别人感不感兴趣。如此这般,我们心甘情愿地把文学也弄到边缘去了。这一点,何炬学做得比我更彻底,若不是2004年底他到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他的文学才气,是不可能过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文学,在何炬学手上简直就是一个魔方,他摆弄起来,直叫我眼花缭乱。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将他归纳,说他是诗人吧,他的散文又往往让人拍案叫绝;说他是散文家吧,他流水般淌出来的小说,往往又让自称为“小说家”的我感到自惭形秽。有人问我,一个人究竟能够具备多少种文学才能?我红着脸,无言以对,只好悄悄指一指何炬学。对了,何炬学不光拥有诗歌、散文、小说这三块文学的菜园子,而且还拥有许多文学才气的边角料,比如传统的诗词歌赋之类,在我们的小城里,何炬学就有一个很多人知道的雅号:著名妇人(赋人)。
       何炬学是写诗歌的,我不能不谈谈他的诗歌。
       组诗《母亲和枣》是何炬学用诗歌为我们营建的一个美妙的梦境。母亲出现在枣树上,太阳升了起来,阳光把枣粒染红,枣树下广阔土地上的高梁洇着七彩的波光,诗人在枣树下仰头看见了“母亲的头帕飘坠而下”……(《母亲和枣》)。这幅画面感强烈的场景,恰似印象派画家的油画——光线被过滤而显得单纯又猛烈,具象的景物在光晕中退居于模糊抽象,梦幻般的色彩成了唯一的主题——问题在于,诗人描绘出这幅内心的印象画究竟要说明什么呢?诗人说:母亲终年在枣树上/摇落红红之枣/我们七姊妹/在枣树下和高粱一起长。——在这里,我们发现,母亲和枣树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意象——母亲是生命之源。于是,我们似乎开始触摸到了诗人在《母亲和枣》中的意图外壳——歌唱母亲。如果仅仅如此,这首诗的价值就会被大打折扣了。幸好诗人紧接着说:后来大姐上了枣树/二姐也上了枣树/太阳也是重新升起/天空无云/母亲仿佛很快活/在枣树上/……/母亲仍然在枣树上/太阳刚才升起。至此,诗人的歌唱戛然而止,我们也随之怦然心动,我们的心灵被一种由困顿、艰辛、生命轮回、无可奈何等糅合在一起的复杂而凝重的混合物击中,而这个混合物又被诗人巧妙地置放在明快畅达的表述流程中,这样,我们随着这个流程走下去,便一步一步地逼近了一个美丽的意境,在这个意境里,我们听见了诗人真诚而深情的声音——对母亲的敬仰就是对生命的热爱!对母亲(具象和抽象的——女性与母爱)真挚的热爱,应该是人人都应具备的伟大而崇高的情感。这种情感在诗人何炬学的心中煮得更加炽热。但是,当他把这种情感用诗句从心灵中转述出来的时候,却显得如此之冷静和清淳。读何炬学的诗,总容易让我们产生一个幻觉——诗人静静地坐在故乡的一处僻静的山坡上,沉静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或者天空,心扉敞开,编织并容纳着一个接一个的与母亲有关的纯净美丽的梦境。在梦境中,诗人听见了“玉一样的母亲”在天上轻哼的歌谣,看见了母亲在天空中怎样穿过厚厚的云层而奔向天堂(《谣歌》);诗人还看见了许多头缠黑帕(地域性的民俗女性符号)的“母亲”们聚在太阳下互相数着黑头帕上的圈圈,数不尽的圈数牵着诗人睿智的心灵令人惊奇地寻找到了夸父——生命的原生地(《黑帕》)。由此,对母亲无比的敬仰猛烈地点燃了诗人对生命挚爱的激情,至此诗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澎湃,于是诗人一下跳了起来,放开一向收敛得度的感情阀门,用故乡的歌谣体放声唱道——黑帕黑帕/山坡上满是高高矮矮的桐树/黑帕黑帕/桐树上有许多籽儿未落。(《黑帕》)
       20世纪80年代是何炬学诗歌产量和质量的丰硕期,那时候,他是我们小城的诗人。时间跨入20世纪90年代,他又摇身一变,津津有味地写起散文来了。起初,他的散文虽然写得很是有些精致,但我们总是要指出其散文的小家子气,我们心怀鬼胎地以为,何炬学的散文恐怕成不了大器。没料到,到了世纪之交,何炬学突然用一篇《挞谷的村庄》,给了我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此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以飞瀑直下三千尺之势,写出了让我们瞠目结舌的一大摞高质量的家什。到了2004年,他选出其中的精品,出版了散文集《村庄的声音》。
       对何炬学的散文,我只想说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我们将套用何炬学自己的表白。何炬学在《村庄的声音》的自序中说:“我来自村庄,我们都来自村庄。也许集镇、城市会最终成为人类的主要居住地。但是,放开来看,那也不过是另一种村庄而已。从宇宙的角度看,地球也仅仅是个村庄。村庄对于我们大家来说,既是出发点,也是归宿地。……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传统意义上的村庄正在消失,集镇化、城市化正在使人们从精神上放弃对村庄的依赖。要不了多久,狭义的村庄会被现代化的集镇乃至城市取代。传统的村庄只在影像和文字里零星地保存了。……我来自村庄,我觉得有责任将我看到的听到的记录下来。这样,我们回去的时候,才有路标,才不会陌生。”第二层意思,何炬学散文的主题,他是给了我们路标了的,散文的文本,却让我们既陌生又激动万分。读何炬学的散文,我们始终被朦胧、混沌的氛围笼罩着。同样熟悉的土地,同样熟悉的村庄,同样熟悉的声音,同样熟悉的乡村小路,在何炬学的散文里,却散发出了陌生而又倍感亲切的气味,现实的生活,在何炬学的散文里,被羽化成了缥缈的梦境。文学的教科书告诉我们:写你熟悉的生活。我读了何炬学的散文,忍不住想加上一句:写你有别于他人的生活。于是,何炬学散文的文本就有了独特的意义,最起码,我们看到了散文写作的另一种可能性。
       2004年下半年的某一天,何炬学漫不经心地告诉我,他想写小说了。我根本没在意,便也漫不经心地回答,写几个来试试,写诗写散文的来写小说,说不定别有一番味道。出乎意料,眨眼间,几个不短不长的短篇小说就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仍是漫不经心地抓起来阅读……读完最后一行抬起头来的时候,我顿感脚心发凉,额头冒汗,嘴上支支吾吾,我是写了二十余年小说的“小说家”,我也有虚荣心——不得不承认,我从何炬学的小说里,看到了才气。何炬学却在一旁挂着憨厚的笑容,静静地等待我给一个评判,他说:初学写小说,还没入门,还没入门。我说:“……”没等我回过神来,何炬学就飞到首都北京的鲁迅文学院深造去了,我在内心祝福他,也在内心里嫉妒他。天各一方,互联网便成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渠道,何炬学告诉我,北京真好,鲁院真好,一人一房间,有电视,有暖气,有伙食房,方便得很,如果不好好写点小说,真的过意不去了。说着说着,他就传过来了一篇接一篇的小说,速度之快,让我目不暇接。我告诉他:你是在写小说还是在放自来水?慢一点不行吗?十年磨一剑,慢工出细活,懂不懂?!他却我行我素,仍是一篇接一篇地传过来,让我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我们无可奈何地承认,何炬学在鲁院似乎被什么神杖点化得开了窍,写小说都快写疯了。
       按照何炬学自己的说法,小说给了他又一种可能性。我不知道他能在这样的可能性上给我们一些什么样的惊喜。但我相信,要是他有足够的努力,他就会有收获的。
       责任编辑 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