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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荆棘之舞
作者:格 致

《十月》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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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 育 课
       当我低下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尖的时候,我肚子里的入侵者已长到了至少八个月。他凭靠雄健的长腿,跑在了一个军团的最前边。他抢到了那个惟一适合人类居住的大房子,进门后就把门关死了。
       这个乘我不备擅自闯入的生命令我恐惧。他在不断地生长,不断地长出大的、还有小的枝杈。当他长成一株荆棘后,如何从我的体内走出来?
        这似乎是个十分简单的问题。成千上万的人已经演算完了这道类似1+1=2的简单试题。但当这个简单、答案也早巳给出的算题摆在我的面前时,我仍然十分紧张,并怀疑那个被无数人验证了的解。
       这不可能!这是我的质疑。我的依据是巨大的肚子同细窄的产道之间悬殊的比例差。它接近一头大象和一条蛇的比例。我只要一把这两个规格的东西放到一块一想,立刻就头晕。
       已有那么多的人证明了蛇可以吃了大象,而且是整个吞不咬碎。只有极少的人没能吃下大象,大象卡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最后蛇死了大象也死了。我就是那个吃不了大象的蛇。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将难产并会因此死掉。这一信息来自我的童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难产带给我的恐惧,紧紧地尾随着十二岁的我,寸步不离,它同我一同成长。我因此害怕长大。像输送带上的罐头,被推动着向前。而前边是什么,我早巳知道了。我努力向后挣。我生命力量的大部分被我用来抵抗生命的前行。我的脚被动地向前,而我的身体则徒劳地向后倾。
        我想找到一些支持,找到同我一样害怕甚至恐惧生育的人。我去公共浴池洗澡,在那里可以碰见怀孕的人。每遇到一个,我都凑过去搭话,先问几个月了?再问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最后问你害怕不?没有一个人说害怕,没有一个人对生育怀有我那样的恐惧。尤其是怀孕的女人,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怕了,而以前看见一条小虫她也会惊叫。我至今记得一个年轻的孕妇,她的脸上还有稚气,不会超过二十岁。当我把话题转到害怕上来时,她说怕什么?并吃惊地看我。这说明1+1等于几,在她那里十分简单,而且她的妈妈早已求出了解。她对此深信不疑,认为没有再演算一遍的必要了,到她解答这道题的时候,把现成的答案抄上就行了。这还说明,我是个痴呆儿童,有严重的智障,在极其简单的问题面前惊慌失措,只能对那聪明的同学怀着无奈的敬仰。
       看来,我较常人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要低得多。我做教师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孩,永远不知道在1+1的等号后边写上几才是对的。他在所有问号后边的手足无措,同我现在的状态是多么相似。困扰他的是数字,困扰我的是被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不计的细小的危险,轻微的疼痛。
       到了预产期,虽然肚子里还没有什么动静,我就收拾好东西,徒步走到医院,要求住院。我觉得医院对我有利。当我肚子里的那个人开始攻打我的时候,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和医院的高墙都将成为我的抵挡刀箭的掩体,他们会保护我。在那些等待的时间里,我想好了对策。这个办法其实就是遇到狗熊的办法——装死。我请求将我全身麻醉,然后在我的肚子上开辟出一条宽广的大道,让我肚子里的人,大踏步地走出来,从而废弃那条狭窄的古老的小路。
       医生以及我的丈夫都被迫接受了我的要求,并按照我说的做了。在那些用来抵挡我的拥有重兵的疼痛的药品里,有一支杜冷丁,在我清醒之后,我第一次领略了杜冷丁的迷人魅力。有半个月,我几乎无法闭上眼睛,我对病房那枯燥的环境突然有了了解观察的欲望。我每天大睁着眼睛,凝视那些药瓶,输液架,角落的一只逃过了无数次清扫的可乐瓶。而对我的(?)孩子则不想看。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同他划清了界限,他是我丈夫的,寄存在我这里几个月(他想寄存的时候曾遭到我的顽强抵抗,最后我输给了他),现在我把他还给他。他把他放到我这儿的时候,几乎称不出斤两,而我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六百克。这就是他一辈子即使把挣的钱全给我也觉得仍然欠着我的债。八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忘掉那支杜冷丁,如果我手边有的话,我一定控制不住再试一次。上一次我因不了解没有仔细咀嚼就吞下了它。即使这样,它令人震撼的香味仍在我的舌尖滞留不去,让我无限怀念。
       当我从麻醉中醒转过来,看到的是停止了战争的战场。虽然地上有血迹,但除了我自己心跳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战斗结束了,厮杀结束了。我被从战场上抬下去。那实际上是我对自己的战争。我的对手是我的恐惧,我成功地麻醉了她,在她暂时闭上那双惊恐的眼睛的有限时间里,我伙同医生用一把刀果断地解决了困扰了她三十年的事情。
       在小学以至中学,我怕上体育课中的鞍马。那是一匹木马,很不像。只有四条腿,没有头。(也许作为一匹马,有四条腿就足够了,头可以没有,但腿缺一不可。作为一匹马,头确实没用,速度,转弯,跳跃,这些在马的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事情,都由马上的骑手说了算。那骑手就是马的头颅。)有一个铺了皮垫子的马背。我们排成一行,一个个地从 那没有头的马背上跳过去。别人似乎没费什么事,只有我惧怕那匹马。我不知是怎样,从哪里得知:我跳不过去,我永远跳不过去。我也像别人那样助跑,拉好了跳跃的架势,就在我该起跳的一瞬间,我突然改变方向,从我极有可能越过的马的身边绕了过去。青蛙在公路上舞蹈
       “这时候(春季),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它们在雨天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公路上是密布的车轮,幼小的青蛙在车轮下舞蹈。每一辆汽车驶过都留下一片青蛙的尸体。
       “听不到稚嫩的肉体与巨大的橡胶轮胎相触发出的声响。那声音如泥土下没有长出地面的种子,被雨声,被发动机的轰鸣层层地包裹和紧紧地覆盖了。”
       这是我的一篇散文的中间部分。开头部分是写我的晚饭吃什么。我拐了一个冗长的弯,试图将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弄到一块。我的文字一直遵循隐和曲的原则,喜欢把一句平淡的话通过一些技巧变得不平淡。我在这纯粹的文字游戏里丝毫不觉得累。弯绕得越急陡,角度调得越离谱,越觉得自己有才华。转好弯确实需要才华。比如时装展。时装也就是衣服,衣服的意义非常明了——保暖和遮体。而时装展上的衣服的意义已经凝结在一粒纽扣,一个大胆的褶皱,一种突兀的颜色,一块惊心动魄的镂空,总之,意义已浮上表面,潜伏在每一个细节里。
       那篇文章的标题叫《晚餐》,看标题还以为是跟晚饭有关的故事。
       “十八点三十分,要是没有极特殊的情况的话,我开始吃晚饭。晚饭通常是米饭还有一盘蔬菜,比如菠菜、油麦、黄瓜,一定得是这些绿油油的东西。还有一盘是动物的肉。我不主张素食。虽然我很善良,从没亲手杀死过一只动物。在乡下教书时,我要在一条穿过水稻田的公路上步行二十分钟。春季,稻田里的水是白花花的,而秧苗却是细弱的。近看没有颜色,往远才有烟雾般的绿色,像一方淡绿的纱,堆积起来,绿色就浓了。这时候,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尾巴还有短短的一截。逢上雨天,它们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从晚餐的餐桌到十几年前乡下水稻田里白花花的水细弱的秧苗和刚刚长出四只小脚的青蛙,我似乎没费什么力气,虽然转的差不多是直角,但我没感觉到那个尖锐的直角的存在。一段时间以来,我痴迷于文题的平淡无奇,冷静不动声色。看标题绝对猜不到我要写什么。比如《晚餐》,谁能想到我将在这个标题下详细描绘雨天青蛙在公路上的死亡游戏,让巨大的橡胶轮胎和幼小天真的青蛙一同来到我的餐桌之上。
       “我撑着一把淡紫或淡蓝的雨伞,走在横穿水稻田的公路上。我的步伐一点都不急促。我能在雨中步履悠闲,包括在没有伞的时候。我看到天地都是灰白的,只有脚下的那条公路,是黑亮的,像是卧在水稻田里暂憩的大鱼的脊背。
       “这黑色的脊背上坐满了青蛙的幼仔。它们刚刚结束了依赖宽大的尾部在浅水中游动的无聊生活。那四只小脚总算都长齐了,为行走和跳跃的准备工作经过漫长的努力已经完成。它们急着到陆地上去一试身手,而水稻田里惟一的陆地是那条布满杀机的公路。
       “它们已经跳了上来,在我的身前身后做着跳跃练习。它们旁若无人的玩耍使我的行进速度大大地减慢了,为躲闪它们,我的步伐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二十分钟的路,我也许走
        我想找到一些支持,找到同我一样害怕甚至恐惧生育的人。我去公共浴池洗澡,在那里可以碰见怀孕的人。每遇到一个,我都凑过去搭话,先问几个月了?再问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最后问你害怕不?没有一个人说害怕,没有一个人对生育怀有我那样的恐惧。尤其是怀孕的女人,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怕了,而以前看见一条小虫她也会惊叫。我至今记得一个年轻的孕妇,她的脸上还有稚气,不会超过二十岁。当我把话题转到害怕上来时,她说怕什么?并吃惊地看我。这说明1+1等于几,在她那里十分简单,而且她的妈妈早已求出了解。她对此深信不疑,认为没有再演算一遍的必要了,到她解答这道题的时候,把现成的答案抄上就行了。这还说明,我是个痴呆儿童,有严重的智障,在极其简单的问题面前惊慌失措,只能对那聪明的同学怀着无奈的敬仰。
       看来,我较常人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要低得多。我做教师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孩,永远不知道在1+1的等号后边写上几才是对的。他在所有问号后边的手足无措,同我现在的状态是多么相似。困扰他的是数字,困扰我的是被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不计的细小的危险,轻微的疼痛。
       到了预产期,虽然肚子里还没有什么动静,我就收拾好东西,徒步走到医院,要求住院。我觉得医院对我有利。当我肚子里的那个人开始攻打我的时候,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和医院的高墙都将成为我的抵挡刀箭的掩体,他们会保护我。在那些等待的时间里,我想好了对策。这个办法其实就是遇到狗熊的办法——装死。我请求将我全身麻醉,然后在我的肚子上开辟出一条宽广的大道,让我肚子里的人,大踏步地走出来,从而废弃那条狭窄的古老的小路。
       医生以及我的丈夫都被迫接受了我的要求,并按照我说的做了。在那些用来抵挡我的拥有重兵的疼痛的药品里,有一支杜冷丁,在我清醒之后,我第一次领略了杜冷丁的迷人魅力。有半个月,我几乎无法闭上眼睛,我对病房那枯燥的环境突然有了了解观察的欲望。我每天大睁着眼睛,凝视那些药瓶,输液架,角落的一只逃过了无数次清扫的可乐瓶。而对我的(?)孩子则不想看。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同他划清了界限,他是我丈夫的,寄存在我这里几个月(他想寄存的时候曾遭到我的顽强抵抗,最后我输给了他),现在我把他还给他。他把他放到我这儿的时候,几乎称不出斤两,而我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六百克。这就是他一辈子即使把挣的钱全给我也觉得仍然欠着我的债。八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忘掉那支杜冷丁,如果我手边有的话,我一定控制不住再试一次。上一次我因不了解没有仔细咀嚼就吞下了它。即使这样,它令人震撼的香味仍在我的舌尖滞留不去,让我无限怀念。
       当我从麻醉中醒转过来,看到的是停止了战争的战场。虽然地上有血迹,但除了我自己心跳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战斗结束了,厮杀结束了。我被从战场上抬下去。那实际上是我对自己的战争。我的对手是我的恐惧,我成功地麻醉了她,在她暂时闭上那双惊恐的眼睛的有限时间里,我伙同医生用一把刀果断地解决了困扰了她三十年的事情。
       在小学以至中学,我怕上体育课中的鞍马。那是一匹木马,很不像。只有四条腿,没有头。(也许作为一匹马,有四条腿就足够了,头可以没有,但腿缺一不可。作为一匹马,头确实没用,速度,转弯,跳跃,这些在马的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事情,都由马上的骑手说了算。那骑手就是马的头颅。)有一个铺了皮垫子的马背。我们排成一行,一个个地从 那没有头的马背上跳过去。别人似乎没费什么事,只有我惧怕那匹马。我不知是怎样,从哪里得知:我跳不过去,我永远跳不过去。我也像别人那样助跑,拉好了跳跃的架势,就在我该起跳的一瞬间,我突然改变方向,从我极有可能越过的马的身边绕了过去。
       青蛙在公路上舞蹈
       “这时候(春季),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它们在雨天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公路上是密布的车轮,幼小的青蛙在车轮下舞蹈。每一辆汽车驶过都留下一片青蛙的尸体。
       “听不到稚嫩的肉体与巨大的橡胶轮胎相触发出的声响。那声音如泥土下没有长出地面的种子,被雨声,被发动机的轰鸣层层地包裹和紧紧地覆盖了。”
       这是我的一篇散文的中间部分。开头部分是写我的晚饭吃什么。我拐了一个冗长的弯,试图将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弄到一块。我的文字一直遵循隐和曲的原则,喜欢把一句平淡的话通过一些技巧变得不平淡。我在这纯粹的文字游戏里丝毫不觉得累。弯绕得越急陡,角度调得越离谱,越觉得自己有才华。转好弯确实需要才华。比如时装展。时装也就是衣服,衣服的意义非常明了——保暖和遮体。而时装展上的衣服的意义已经凝结在一粒纽扣,一个大胆的褶皱,一种突兀的颜色,一块惊心动魄的镂空,总之,意义已浮上表面,潜伏在每一个细节里。
       那篇文章的标题叫《晚餐》,看标题还以为是跟晚饭有关的故事。
       “十八点三十分,要是没有极特殊的情况的话,我开始吃晚饭。晚饭通常是米饭还有一盘蔬菜,比如菠菜、油麦、黄瓜,一定得是这些绿油油的东西。还有一盘是动物的肉。我不主张素食。虽然我很善良,从没亲手杀死过一只动物。在乡下教书时,我要在一条穿过水稻田的公路上步行二十分钟。春季,稻田里的水是白花花的,而秧苗却是细弱的。近看没有颜色,往远才有烟雾般的绿色,像一方淡绿的纱,堆积起来,绿色就浓了。这时候,青蛙的第一胎儿女刚刚长出四只小脚,尾巴还有短短的一截。逢上雨天,它们借着蒙蒙的水雾,跳到公路上来。”
       从晚餐的餐桌到十几年前乡下水稻田里白花花的水细弱的秧苗和刚刚长出四只小脚的青蛙,我似乎没费什么力气,虽然转的差不多是直角,但我没感觉到那个尖锐的直角的存在。一段时间以来,我痴迷于文题的平淡无奇,冷静不动声色。看标题绝对猜不到我要写什么。比如《晚餐》,谁能想到我将在这个标题下详细描绘雨天青蛙在公路上的死亡游戏,让巨大的橡胶轮胎和幼小天真的青蛙一同来到我的餐桌之上。
       “我撑着一把淡紫或淡蓝的雨伞,走在横穿水稻田的公路上。我的步伐一点都不急促。我能在雨中步履悠闲,包括在没有伞的时候。我看到天地都是灰白的,只有脚下的那条公路,是黑亮的,像是卧在水稻田里暂憩的大鱼的脊背。
       “这黑色的脊背上坐满了青蛙的幼仔。它们刚刚结束了依赖宽大的尾部在浅水中游动的无聊生活。那四只小脚总算都长齐了,为行走和跳跃的准备工作经过漫长的努力已经完成。它们急着到陆地上去一试身手,而水稻田里惟一的陆地是那条布满杀机的公路。
       “它们已经跳了上来,在我的身前身后做着跳跃练习。它们旁若无人的玩耍使我的行进速度大大地减慢了,为躲闪它们,我的步伐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二十分钟的路,我也许走 了四十分钟。这多用的二十分钟,使至少一百只青蛙的孩子得以继续它们的游戏。
       “我不是因为善良,只因我的心脏无力承受一只沉浸于一个重要游戏里的动物的幼子碎裂在我的脚下发出的那个声响。是那个声音让我胆战心惊,举步维艰。可是,那些行进的汽车,尤其是那些滚动的橡胶轮胎,对那种声音没有我这般敏感。有着肌理坚实的心脏的汽车从我的身旁开过去,从青蛙的肉体上轧过去,转眼就将我甩在了身后。它们没有为那众多的生命停留哪怕一秒。
       “横穿水稻田的公路,是青蛙比赛、表演跳跃的惟一舞台,虽然这舞台上有滚动的车轮。车轮无视青蛙的存在,而青蛙也做到了无视车轮的存在。在同一个舞台上,车轮和青蛙都激情饱满地跳着自己的舞步,而对不时的碰撞忽略不计。那被忽略不计的尸体,横满了雨中的公路,它们在我近视的眼中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我看不清它们,只是听到了那些声音,那些啪啪啪的碎裂声。在我的耳边,汽车像是碾过了一个布满了气泡的路面。那些声音穿过汽车的鸣响,又涉过雨水的喧哗,长途跋涉而来。它们一定是走累了,来到我的耳边就不走了,长久地停了下来。”
       《晚餐》的文章的结尾也让我满意。
       “此后再吃那盘肉,总是想到马路上血迹斑斑的青蛙尸体,而那些尸体与我有关。被这种轻微的精神强迫症困扰了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吃素了。只吃青草和谷物,像牛羊一样活着。实际上,我的素食运动只维持了两周。在一次朋友的聚餐上,我略犹豫了一下,就把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咀嚼,我深刻地感觉到牛肉同一根菠菜的细微不同。那块牛肉也乐意在我的牙齿间跳跃,而我的被青菜纠缠了半个月的牙齿,也像突然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它们急切地拥抱,既而溶为一体。”
       梅花状死结
       “青蛙,幼年的青蛙,对同伴的尸体视而不见,对车轮巨大的杀伤力视而不见。它们在同类的尸体间继续着雨中的狂欢。”
       在阅读五年前的文章《晚餐》时,我发现了问题。我追忆出的画面十分清晰:十六年前,烟雨蒙蒙的横穿水稻田的公路,像一条有着油亮脊背的卧在水中的大鱼。成千上万只小青蛙跃上它的脊背,而没有一只成年蛙。成年蛙一定也经历了公路上的血雨腥风。水稻田里所有硕壮如牛的大蛙,都曾是雨天公路上的舞蹈者,它们是车轮间的剩余。这就是十六年后我猛然意识到的。
       幼年蛙没有成年蛙的看护。它们的母亲,看着(也许根本就不看)自己的孩子死在车轮下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也许,长出四肢的蛙必须要登陆舞蹈,必须要认识陆地的残酷,然后才能开始它们的两栖生活。
       它们的血液是凉丝丝的,不能培育出一,株枝繁叶茂的母爱与责任的大树。公路上的青蛙是自由的,绝对的自由。它们对自己的死亡负责。它们不知道谁是妈妈,它们吃的第一口食物是自己找到的。它们无视血缘,血缘在那里不是绳索,而仅仅是一个起点。
       血缘在我们这里不是起点而是链环。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拧满了环扣。我们无处跳跃,也无力跳跃。我们被固定在一个环节上,受左右的牵绊,上下的制约。这些环扣被一些人感觉到了,有个叫苏童的人把这些环结画到了纸上。
       苏童的图画叫《训子记》。这个题目并没有马上吸引我,虽然苏童的图画大名鼎鼎,但我还是先读了同期的其他篇目。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那期《小说选刊》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我于是 拿起了它。其他篇目都看完了,甚至评论都读了,我别无选择地读《训子记》。我对于这位作者是知道的,尤其他的名字很好听——苏童——苏童——苏童——,像小巷中悠长的叫卖。
       《训子记》的小说通篇写父亲与儿子在链扣中的扭动,写父亲对儿子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耐心细致的捆绑,而这个捆绑却是为他(儿子)好。而儿子觉得不好,拼命挣扎。小说的结尾十分有趣:儿子喝酒中毒躺在医院里,已经死了,父亲来看儿子。
       “让我们惊讶的还有马恒大,他在儿子马俊成为东城毒酒案的第一死亡者后,并没有想到追究毒酒的来源,追究制造毒酒者的刑事责任,他只是一味地呼天抢地。过度的悲伤使马恒大老人失去了理智。他突然爬到儿子床上,与儿子并肩躺在一起。医生护士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们说,你这是干什么?再伤心也不能影响我们工作,马恒大闭着眼睛,对他们说,闲话少说,你们赶紧给我打一针,打毒针。死得越快越好。医护人员当他是说疯话,他们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不要太伤心了,回家休息一下吧。马恒大仍然闭着眼睛,看得出他确实是在慢慢地镇定自己的情绪。他们看见马恒大拉住儿子的一只手,他说,我不伤心,我是不放心。他以为去了那里,就躲过我了?没这么容易!马恒大说到这里面容恢复了平静。那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说,没这么容易,我今天跟他同归于尽!”
       这就是勒进肉里、还不放过灵魂的残酷父爱。我们的亲情之绳实在是太紧了,成了我们担不起的重担,并让我们时时痛苦。
       不过,我们大多数人早巳习惯了血缘对我们的捆绑。习惯强大无比。我刚刚穿上胸罩的时候,简直无法呼吸,但是我现在要是脱掉它就无法入睡。我觉得自己像一捆散开的干枯的稻草,一阵清风足以将我吹乱。我太需要一条绳子将我拦腰捆住,再勒勒紧,然后打一个梅花状死结。我就在这看似美丽的死结里安然入睡。
       一个家族的上帝
       那是一团揉得有些像丝棉一样的稻草,颜色像枯萎的黄菊花。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一团毫无意义的草。这样细致柔软的草一定包裹着更柔软更细致的东西。我首先想到的是鸟类的卵。
       这是我和姐姐一同挖一小块菜地时从地下挖出的。
       姐姐伸手分开那草团时,我看见了一团蠕动的粉红色。那是一团此起彼伏的肉!是几只没有长毛的幼鼠。它们还没有睁开眼睛。对于突然暴露在春天上午的阳光下,它们本能地蠕动,徒劳地往一起挤。虽然还没有视力,但危险是无须看见的。对一窝深居地下的幼鼠来说,阳光就是危险,一阵清风也是危险。它们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还不能奔跑、不能躲避危险的肉体正被两个人俯瞰着。
       不是危险,而是灭顶之灾已经降临。人鼠相遇,人要是不置鼠于死地,就觉得没有尽到人的本分。我的姐姐一看见老鼠马上觉得自己有义务处死它们。虽然她没受过老鼠的什么伤害。也许它们吃掉了一点姐姐家收获的粮食,但姐姐家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装满了一个大仓房,很低的价格也无法卖掉,成了她最犯愁的事。姐姐把和她没什么仇的一窝幼鼠一只一只从温暖的草窝里拉出来,然后丢到刚刚翻过来的油黑而潮湿的地上。我拦了一下姐姐一边笑一边要砸向它们的铁锹。
        我的理由是我觉得它们很好玩,先别忙着弄死。那时我二十几岁,还一脸天真,说玩一玩小老鼠完,全说得出口。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丢回到草团里,一、二、三、四、五、六、七,它们是七兄妹,恰同我父母的孩子一样多。我捧起那个包裹了七个生命的草团,审视着我脚下的那块空间。我要找个可以放下它们的地方。菜地肯定是不行了,那里的所有泥土都将被翻转过来。对于生活在菜地里的小动物来说,它们的家园已发生了八级以上的地震,很多生命被切成两段;所有的精致隐蔽的居所轰然倒塌;众多的晶莹剔透的卵暴晒在阳光下,锋利的光线将刺透卵膜吸千里边的所有水分。菜地的西北角有一个倒扣的水缸,那里有一个直径五十厘米的平面。我将草团放了上去,并将草叶拉了拉,以遮住它们的肉体。我的幼年的家,由泥石、砖和金黄的稻草组成。稻草覆盖在我们兄妹七人的头顶,我们在温暖的稻草的保护下,度过酷夏,度过严冬。我们的房子在凌驾于我们头顶的生命看来也是一团柔弱的草,一团不堪一击的草。
       我把那个同我的家极其相近的草团安置好了后,继续干活,继续摧毁着无法计数的房屋。一把铁锹就是它们头顶的法力无边的神。
       天黑了,姐姐早已忘了那七只老鼠的存在。我在姐姐回屋做晚饭的那段时间里,为它们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那只倒置的水缸上虽然安全,但那只母鼠无法靠近它们。我想那只母鼠快回来了。为了让母鼠能找到她的孩子,草团的位置不能离菜地太远。我看到菜地边有一个废弃的草筐,就把草团放了进去,然后把草筐扣了过来。草筐上至少有两个直径五厘米的洞眼。
       第二天早晨,阳光照亮了每一片树叶。我在那个倒扣的草筐边蹲下身,拨开凝结了一夜水气的那个昨天的草团,里边已是空空如也,它们不翼而飞!
       这结局同我预想的或者说希望的完全一致。从草筐和草团的情况来看,它们没有遭到其他肉食动物的攻击,搬走它们的只有它们的母亲。那两个拳头大小的洞是它们转移的出口。母鼠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它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运送到了尸个安全的地方。母鼠寻觅了一天食物,勉强弄了个半饱,乳房里聚集了几毫升奶水,于是它往家跑。它一边跑一边想它的七个孩子已经一天没吃奶了,它的眼前浮现出那七个肉乎乎的小家伙的可爱模样。七个小嘴一起叼住乳房时的感觉也让它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我的孩子的哺乳期,我有过一次外出的经历,晚上没能赶回去。晚上,奶水不断地涌向我的乳房,涌向它们平日的出口。然而,出口出了故障,它们滞留在那里,更多的奶水涌过来,使我的乳房像即将决口的大坝。我因此疼痛得几乎无法入睡。而同时,我的孩子也在保姆的怀里哭叫了一夜。拆散母子是最残酷的事。
       当它接近家的那片领地时,它靠嗅觉就感到了异样。它熟悉家附近的每一根草每一粒土,而这一切都被移动了。它知道,自己的家一定遭到了不测。正在它悲伤欲绝时,它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继而又嗅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它惊喜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现了自己的孩子毫发无损。它急切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都不少。母鼠在那一刻相信了上帝,这不是上帝干的又能是谁干的呢?
       我的孩子曾经走失,也奇迹般地找回。我的五岁的孩子被两个十岁的孩子带到离家两公里外的公园里去。据我后来的了解,那两个孩子是想在天黑之后,快速地跑回来,而将我的孩子丢弃在路上。我的孩子感到了危险,他几次乞求他们带他回家未果,
       于是他决定一个人往回走。从公园里找到出口是第一个难题,穿过一条本市最宽最繁忙的马路是第二个难题,行走两公里而不走错方向是又一个难题,在家的附近正确地转弯也很难。而且,这一切都是在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的时候。如果再晚十分钟,路灯、楼房窗口的灯都亮了后,他反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奇迹般地走回了家。在任何一个环节上都没有出错。而这对于一个五岁的没有单独出过门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是谁在指引着我的孩子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路?辨认大同小异的楼房?断在哪个路口转弯,并抢在路灯齐亮之前回到家门前?
       那七只幼鼠一定躺在一个新的草团里,这草团被母鼠像捧一个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置于深深的地下。想到这里,我从那个空空的草团旁站起身,回到屋子里吃早饭。早饭是米饭,青菜炒肉。我的食欲很好。我们的铠甲
       在给我的小狗虞美人洗澡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虞美人是长到成狗时才来到我家的。因此我们没有那种从幼小时培养起来的情感。它对我很提防,甚至有些敌视。尤其在它趴在那里想什么心事,而我却不知趣地要抱它时,它对我一点也不迁就。我曾被它咬伤,仅仅是因为我用手抚摩了它。虞美人是一只性格奇怪、脾气乖戾的小狗。我一般不敢惹它。它想怎样就怎样,一切听它的。
       但我得喂它吃东西,给它洗澡。它十分不愿意洗澡。每次洗完,都对我发一大通脾气。冲我大叫,低吼,抓破床单,发疯似的跑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样厉害的一只小狗,却被我强迫做了一件它不愿意做的事,那就是洗澡。如果在被我放到一盆水里后,它回头咬我的手,或发出那种将攻击人的低吼声,我是万万不敢靠近给它洗什么澡的。可让我十分吃惊的是:它在一盆水里的时候,竟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失去了攻击敌人的信心。它在一盆水里表现得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水是它常见的。每天它都喝水。在户外时它也并不害怕水洼。只是决不会跑到水里弄湿自己。其实它不怕水,而是怕水湿了身上的毛。这就像毒药,谁会害怕一包毒药呢,但谁又不害怕那毒药弄到嘴里,甚至胃里去呢。干爽的毛,是一只犬产生信心和力量的源泉。它的一切都是以身上的毛干爽为前提的。一只狗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它的毛被淋湿的时候。
       可能所有的动物都有最弱的一环。犬类的我已发现,人类的似乎也能顺着这一线索找到。如果按这一思维推想下去,那影响人类的该是衣服。
       衣服一直不被重视。它在同生命体放在一处时,常常被忽略不计。比如称体重时,衣服的重量要被减去。其实衣服也是一个人产生力量和信心的源泉。如果两个人搏斗,一个穿衣服,一个不穿衣服,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穿衣的一定会战胜不穿衣的。一件单薄的衣服给予肉体的保护几乎是零,但它给予人的精神力量则不是零,甚至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关于衣服与人的生命的关系,使我想起了一幅名画——《马拉之死》。那是我十几岁时在一本杂志的封底看到的。关于那幅画的文字背景我一句也记不得了,我只还记得画面,马拉被杀死在浴缸里。现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选择马拉在浴室里的时候行刺他?是不是说刺客明白一个人在不穿衣服的时候是自卫能力最差的时候?刺客为使刺杀马拉万无一失,就选择了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动手。如果马拉不是躺在浴缸里,而是穿戴整齐行进在路上,那么这个刺杀行动还能不 能成功?马拉在衣服提供给他的力量的支援下,是不是能更有效地保护自己的生命?甚至保住自己的生命?
       还有帝王。一个皇帝的威严,他君临天下的气势,有多少不是来自他身上的皇袍呢?一个帝王治理天下,最得力的辅臣不是宰相,而是他的皇袍。
       安徒生在一个童话里也说了一下帝王与衣服的血肉关系。皇帝在臣民中是至高无上的,是不能被嘲笑和议论的。但也有例外。安徒生就为我们找到了这个例外。他让尊贵的皇帝在臣民面前脱掉了所有衣服,于是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就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嘲笑皇帝的机会。谁敢嘲笑一个穿着皇袍的皇帝呢?却谁都可以嘲笑一个不穿皇袍的皇帝。
       我结婚以后,发现我的丈夫睡觉要穿得严严实实,常常睡到半夜热得满身是汗。我劝他脱掉那些衣服重睡,他说不敢。我说你怕什么?你这是在自己家里,并不需要随时准备逃跑。他说脱掉衣服不敢睡觉。至于为什么则不知道。总之,光着身子感到十分恐惧。而衣服让人感到安全,谁不需要至少一件衣服的保护呢!
       衣服,虽由棉、丝等织成,看似柔软无力,除了遮体什么用也没有,但它实际上就是我们的铠甲。沙场上没穿铠甲的士兵就是没穿衣服的人,他们将无以抵挡砍向自己的利刃,无以抵挡射向自己的箭镞。原来,我们的铠甲是一些柔软的棉布、丝绢,它们是那么软弱无力,但它却是我们面对满是荆棘的世界的惟一包裹。它能为我们抵挡住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抵挡不住,但又什么都得由它们来抵挡!
       庄周的燕子今天的燕子,两千多年前就已飞入庄周先生的视线,并引起他的注意。看来他不仅仅喜欢蝴蝶。他看着围着茅屋飞进飞出的燕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鸟都怕人,所以巢居深山、高树以免伤害。但燕子特别,它就住在人家的屋梁上,却没人去害它,这便是处世的大智慧!
       庄周先生说到这就不说了,其实,这后边是有一大段空白的。庄子惜墨。几千年前,庄子辞了那个小官,生活可能十分困难,头脑里的思想又像春天怒放的花,一层层一簇簇,一齐挤着向外怒放。庄子写不尽它们,手里钱少,买笔买墨都要算计。有个思想,只能几笔画个轮廓,细节就顾不上了。像采花的蝴蝶,它要去光顾下一朵花。所以,庄周的身后是狂草的墨迹,存在着大量的飞白。那是庄周的思想一路飞奔留下的空白。
       庄周的燕子直到今天还活着,仍重复着庄周时代的伎俩,未被人类识破。人类是见着什么鸟都举枪便射,却对身边萦绕的燕子视而不见。燕子的叫声可谓婉转,却没一个人将燕子放到笼子里,以听它的叫声取乐。有许多珍禽异兽在人类的追杀中灭绝了,这也愿不得人类,实在是因为那些物种比人类还要愚蠢。
       燕子智慧的核心是什么?那就是距离。人类是一种你不能离他太远、又不能离它太近的动物。比如珍禽猛兽害怕人,躲得远远的,人便结伙去深山猎捕它们。这是因为离人类太远。家畜因完全被人豢养和左右,人便可随意杀戮,这是因为离人类太近,近得没有了自己的家园。只有燕子看懂了人类,摸透了人类的脾气,又亲近人又不受人控制,保持着自己精神的独立,于是人便像敬神一样敬着燕子。
       说到底,燕子是最狡诈的动物,它控制人类的第一招就是信任。信任是对付多疑的人类的最尖锐的武器。因为人类不信任别 人,对来自别人的信任受宠若惊。燕子将自己最脆弱的那一环——巢及卵放到了人居住的屋檐上。你一抬手就可以捣坏,这是最彻底的信任。没有任何一种鸟敢于这样信任人类,于是人被感动,像从人海中找到一个相知的朋友一样对待燕子,就差不能同燕子握手拥抱。但燕子第一招奏效之后,马上智慧地拉开了同人类的距离。它马上把自己从同人类的亲密接触中抽身出来,落到了人类够不到的树枝上,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因为它知道,人类能容忍它把巢建在屋梁上,却未必容得了它在人类生活空间里长时间地没大没小。它绝不嬉皮笑脸地落到人家的饭桌上、手上、肩上做亲昵状。这样小心还不够,它在人类的私生活领域求生存,担心这样时间长了会出问题,于是,住上几个月,便举家搬迁。人类刚刚有些厌烦了燕子的飞进飞出,乳燕动不动声嘶力竭的大叫,正要发作,想不到燕子就在这时知趣地搬走了。于是人的所有怒火平息了,又念起燕子的好来。你看它们也不伤害小鸡,也不啄食园子里的菜。过了几个月,人类已经开始思念燕子了,燕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又回来了。燕子巧妙地遁着人类情绪的起落而安排自己的生活节律。
       还有一种敢于亲近人的鸟是麻雀。它也将巢建在人的屋檐下。但它们的蛋被玩童任意毁坏,成鸟被大量捕杀。原因何在,其一,麻雀鬼鬼祟祟,不信任人类,却又不远离人类,这不是找死吗?它进进出出很小心,怕被人发现,这种做法激怒了人类:小小的鸟,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花样,你以为我是瞎子?麻雀的这种做法,极大地伤害了人的自尊心。其二,即防着人,又不远离人,整天围着人聒噪,而且一旦住下,就再也不走了,惹得人烦不胜烦。
       是有人将燕子比做剪刀的,这是就外形说的,可燕子从形到神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它一刀插入人类精神深处,游刃有余地在人的精神脉络中出神入化地游动,即不伤人类,也没让人类坚硬的骨骼碰伤自己,在不知疼痛的情况下,人类已被小小的燕子大卸了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