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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雅如世界
作者:孙 喻

《十月》 2002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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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过乡下吗?你深入过乡下的青纱帐吗?
       雅如去过。
       雅如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二十几天。二十几天,在人生的旅途中不过是短暂一瞬,而对雅如来说那里却是改变她由女孩走向成熟女人的极致境地。人说青纱帐是男人的世界,雅如却说青纱帐是女人的蓝天。她在被那光鲜的湖蓝色所覆盖的瞬间,脑海便倏然冒出"青纱帐是女人的蓝天"这句话。
       多少年过去了,那片绿郁葱葱的青纱帐始终像画面一样,颇具动感地跳跃在雅如眼前。她清晰地知道,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是会被人永远珍藏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太阳一样,永远不会随风而逝。
       大三的暑假里,雅如随父母回老家为爷爷奔丧。就在那天,她第一次见到大学刚毕业回故里看望年迈祖父的朝阳。那天,朝阳替代祖父为雅如爷爷送殡,在混乱陌生的人群中,雅如一眼就攫取到那高高的个子、有着一头拳曲黑发的大男孩。当时,一种言说不明的情绪让雅如总是不能自己地觑眼偷看那个男孩,每当她的眼神追寻到他时,那双目光也正以奇异的神韵迎接着她。后来,这种目光多了,自然就撞击出了火花。十几天后,雅如和朝阳俨然一对早已相知相悉的朋友了。时光在短暂的过程中逗留了一下,就疾步如飞地向前滑去,一晃雅如要返校了。临行的前一天,两人在朝阳祖父家依依话别。朝阳说,出去走走吧,就漫步在夏季的夕阳中。
       乡下的黄昏很美。暮霭中的村庄炊烟袅袅,绿色的田野及远山笼罩在金黄色的夕阳下,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多像一幅油画啊!"朝阳感叹道。
       雅如恬静地笑着。那一刻,仿佛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要翻开新的篇章似的,她心跳如鼓地怀着激越的情怀和朝阳走进深深的绿色青纱帐……这时,四野阒寂无声,只有身边的玉米叶子被他们的身体不时划出刷刷啦啦的声响c雅如不免胆怯,心里慌慌的不由靠近朝阳的身体,"不会有蛇吧。"她说。
       朝阳笑了,雅如怜爱的模样让他心动,"小时候我经常捕蛇玩呢。"说着,他轻揽着她的腰,继续低语着向深处走去。
       那天他们聊得很多,也很深,很多年后,雅如依然清晰记得朝阳当时的神韵。他说雅如,你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孩。说这话时,朝阳眼中闪烁着炽烈的火焰。雅如心中一动,她是个纯洁漂亮的女孩,尽管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始终没对哪个男孩儿动过心思。然而,朝阳的这句话却令她怦然心动,只觉有种潮水样的东西在涌动撞击着她的心灵,然后就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倏地,不远处又是一阵刷刷啦啦的声响,雅如心悸地"D日呀"一声扑向朝阳的怀抱。
       朝阳搂着她,温柔地贴着她耳边说:"雅如,你看是小兔子。"
       雅如从朝阳的怀里钻出来。一只通身雪白红眼睛的小兔在不远处调皮地与他俩对视着。"哇,好可爱!"雅如发出一声赞叹,似乎忘了刚才的耳热心跳,她拉着朝阳追了上去。
       朝阳被雅如的情绪所感染,也像孩子似的随着小白兔跳来跳去。当雅如的身体向前倾倒时,他灵巧地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顺势将她搂到怀里。此刻时间停滞万物静止,二人如木雕泥塑般相依相拥地站立着,彼此只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很久,朝阳捧起那张绯红的脸,当他的目光在那张充满了激情与渴望的红唇上停顿下来时,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后来二人双双倒在了那片被蓝天覆盖的青纱帐下。那时,西边的太阳还在做着最后的燃烧,四溢的明晃晃的金色光线透过青纱帐变得斑斑驳驳。一切在自然的程序中开始,又在自然中过去,小白兔在目击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后慌乱地蹦跳着向青纱帐深处跑去……
       雅如作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在青纱帐中完成的。这一切便成为她终身难忘翻不过去的一页。
       然而,雅如终究没能做朝阳的新婚妻子。
       这就是命!雅如如是说。
       那时雅如正准备调往朝阳所在的省城。父母虽说舍不得她,但婚嫁乃小女之必然,"女不大由娘"啊,他们伤感着也只好随她而去。
       一天,雅如的好友肖依打来电话,说她在家乡的男友子江要来。肖依说她现在县城,采访任务没结束,赶不及去车站接子江,让雅如帮帮忙。肖依最后在电话中笑道:"雅如,子江怕是一见了你就走不动路喽。"
       "去你的!"雅如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郝子江的名字雅如并不陌生,常在肖依口里听到子江长子江短的,只是不曾谋面而已。根据肖依描绘的模样和自己的想象,她举着一块写有"接郝子扛"的牌子,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仔细打量旅客中的每一个男人,直到出站口稀稀落落没了人影。
       雅如怅怅地,寻思要么是自己错过了时间,要么是郝子江没来。她心里做好了准备,肖依这小厉害丫头回来见不到心上人看怎么罚她吧。雅如想着肖依对她诸多恶作剧形式的惩罚时,就笑了。正准备离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将一双眼睛在雅如脸上停下:"是雅如吧,您接郝子江?"
       雅如微蹙了蹙眉,她讨厌那双有点儿色迷迷的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快被肖依嚼烂了的"郝子江"。
       郝子江一路侃侃而谈。他说肖依常提她,雅如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有气质。
       这话于初次见面的雅如来说不免有轻浮不稳重的感觉,她想,肖依的标准不过如此。
       雅如略犹豫了一下,将郝子江带到自己家里。这个时间,还没下班,能去哪儿呢,好在肖依说她晚饭前赶回来。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事往往是在瞬间注定的,也许很偶然的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导致一个人的命运而从此改变。假使雅如性格中少一份温婉再多一份虚伪,假使她再成熟复杂一些,事情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然而雅如就是雅如,性格即命运,她的性格造就了她人生之路的转折,由此使她一生注定要经历许多磨难。
       那天,父亲单位组织秋季二日郊游,母亲一同去了,家里没别人。雅如的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听到屋内的电话声响作一团。
       "肖依呀,我们刚进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雅如对着电话嚷道。
       "对不起雅如,手头的事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我还回不去,子江就拜托你照顾了。"
       当着郝子江的面雅如自然说不出什么,只好哼哈应着。
       "依依呀,不急,不急,你忙完了再回来,我这里有雅如,你放心好了。"郝子江接过电话说。
       电话那端肖依大约说了什么趣话,惹得郝子江哈哈大笑,他看了一眼雅如,继续笑着对电话说:"怎么会呢,看你说的。"
       晚饭雅如请郝子江到门口饭店吃的。饭间雅如才正经打量起郝子江:这是个很典型的南方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倒是显得挺精干,只是那双晖睛,总像褐色的珠子要随时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样,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雅如几次憋住不敢笑出声,她真想对郝子江说,你眯着点儿,留神掉出来。郝子江对雅如的感觉浑然不知,他普通话讲得不错,嘴皮子也很溜,说起来滔滔不绝使人插不上言。在那天他们聊得很多,也很深,很多年后,雅如依然清晰记得朝阳当时的神韵。他说雅如,你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孩。说这话时,朝阳眼中闪烁着炽烈的火焰。雅如心中一动,她是个纯洁漂亮的女孩,尽管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始终没对哪个男孩儿动过心思。然而,朝阳的这句话却令她怦然心动,只觉有种潮水样的东西在涌动撞击着她的心灵,然后就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倏地,不远处又是一阵刷刷啦啦的声响,雅如心悸地"D日呀"一声扑向朝阳的怀抱。
       朝阳搂着她,温柔地贴着她耳边说:"雅如,你看是小兔子。"
       雅如从朝阳的怀里钻出来。一只通身雪白红眼睛的小兔在不远处调皮地与他俩对视着。"哇,好可爱!"雅如发出一声赞叹,似乎忘了刚才的耳热心跳,她拉着朝阳追了上去。
       朝阳被雅如的情绪所感染,也像孩子似的随着小白兔跳来跳去。当雅如的身体向前倾倒时,他灵巧地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顺势将她搂到怀里。此刻时间停滞万物静止,二人如木雕泥塑般相依相拥地站立着,彼此只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很久,朝阳捧起那张绯红的脸,当他的目光在那张充满了激情与渴望的红唇上停顿下来时,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后来二人双双倒在了那片被蓝天覆盖的青纱帐下。那时,西边的太阳还在做着最后的燃烧,四溢的明晃晃的金色光线透过青纱帐变得斑斑驳驳。一切在自然的程序中开始,又在自然中过去,小白兔在目击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后慌乱地蹦跳着向青纱帐深处跑去……
       雅如作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在青纱帐中完成的。这一切便成为她终身难忘翻不过去的一页。
       然而,雅如终究没能做朝阳的新婚妻子。
       这就是命!雅如如是说。
       那时雅如正准备调往朝阳所在的省城。父母虽说舍不得她,但婚嫁乃小女之必然,"女不大由娘"啊,他们伤感着也只好随她而去。
       一天,雅如的好友肖依打来电话,说她在家乡的男友子江要来。肖依说她现在县城,采访任务没结束,赶不及去车站接子江,让雅如帮帮忙。肖依最后在电话中笑道:"雅如,子江怕是一见了你就走不动路喽。"
       "去你的!"雅如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郝子江的名字雅如并不陌生,常在肖依口里听到子江长子江短的,只是不曾谋面而已。根据肖依描绘的模样和自己的想象,她举着一块写有"接郝子扛"的牌子,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仔细打量旅客中的每一个男人,直到出站口稀稀落落没了人影。
       雅如怅怅地,寻思要么是自己错过了时间,要么是郝子江没来。她心里做好了准备,肖依这小厉害丫头回来见不到心上人看怎么罚她吧。雅如想着肖依对她诸多恶作剧形式的惩罚时,就笑了。正准备离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将一双眼睛在雅如脸上停下:"是雅如吧,您接郝子江?"
       雅如微蹙了蹙眉,她讨厌那双有点儿色迷迷的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快被肖依嚼烂了的"郝子江"。
       郝子江一路侃侃而谈。他说肖依常提她,雅如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有气质。
       这话于初次见面的雅如来说不免有轻浮不稳重的感觉,她想,肖依的标准不过如此。
       雅如略犹豫了一下,将郝子江带到自己家里。这个时间,还没下班,能去哪儿呢,好在肖依说她晚饭前赶回来。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事往往是在瞬间注定的,也许很偶然的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导致一个人的命运而从此改变。假使雅如性格中少一份温婉再多一份虚伪,假使她再成熟复杂一些,事情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然而雅如就是雅如,性格即命运,她的性格造就了她人生之路的转折,由此使她一生注定要经历许多磨难。
       那天,父亲单位组织秋季二日郊游,母亲一同去了,家里没别人。雅如的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听到屋内的电话声响作一团。
       "肖依呀,我们刚进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雅如对着电话嚷道。
       "对不起雅如,手头的事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我还回不去,子江就拜托你照顾了。"
       当着郝子江的面雅如自然说不出什么,只好哼哈应着。
       "依依呀,不急,不急,你忙完了再回来,我这里有雅如,你放心好了。"郝子江接过电话说。
       电话那端肖依大约说了什么趣话,惹得郝子江哈哈大笑,他看了一眼雅如,继续笑着对电话说:"怎么会呢,看你说的。"
       晚饭雅如请郝子江到门口饭店吃的。饭间雅如才正经打量起郝子江:这是个很典型的南方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倒是显得挺精干,只是那双晖睛,总像褐色的珠子要随时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样,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雅如几次憋住不敢笑出声,她真想对郝子江说,你眯着点儿,留神掉出来。郝子江对雅如的感觉浑然不知,他普通话讲得不错,嘴皮子也很溜,说起来滔滔不绝使人插不上言。在一通天南地北的神侃后,他说:"雅如你和肖依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来了,朋友不在,你自然该代替肖依喽,肖依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嘛,反过来亦如此,肖依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喽。今天咱们虽初次见面,但在我心里你早就是老朋友了,那么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咱们今晚都要喝一杯,为朋友--算是接风吧。"
       雅如让郝子江绕口令似的说了一通,倒也无话可说,可笑了,心想此人别看其貌不扬,风趣还倒是真的,就和他喝下第一杯。雅如一向滴洒不沾,这一杯下去就使她脸上泛起了红潮。
       郝子江看着面若桃花的雅如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定定地盯着她,手中的筷子在关空中,欲将雅如吃到肚里似的。直到雅如"嘿"了一声,他才赶紧将另一只手上快要燃到手指的烟头掐灭。调整好思绪,他拿起那瓶红葡萄酒说:"哦,刚才那一杯是见面礼,这第二杯则是庆贺,为了我和肖依的重逢。"
       "我真的不行,要庆贺等肖依回来再庆贺吧。"雅如摆摆手,挡了郝子江伸过来的手。
       郝子江深深叹了口气:"肖依还说她和你亲如姐妹,好得不分你我呢。哼,就赁这,我看你们亦不过如此罢了……"
       雅如瞟一眼郝子江那双快要流出来的眼珠子,扑哧笑出了声,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令雅如忍俊不禁。
       郝子江见雅如高兴也放松了刚才故意绷起的脸,又趁机讲了一个有关他们南方人的笑话。雅如在笑后之余又想,此人倒也真有他可爱之处呢,难怪能讨得肖依的喜欢。那顿饭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自然和欢快起来,而雅如也在充满了趣味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又喝了不知多少杯洒。
       那晚雅如不知怎样和郝子江回的家。当早晨的阳光和地从窗外射进屋子里时,当她清楚了自己和郝子江一丝不挂地躺在父母的双人床上共眠了一个夜晚后,她才发现一切都变得那么令人不可思议那么糟糕透顶。那一刻,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感觉,她撞墙的心思都有。然而,就是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一切已变得无可挽回了。
       后来,雅如用特快专递的形式给朝阳发了一封短信。很短。只言片语说自己另有所爱,对不起朝阳。朝阳在异地的电话都快拨烂了,雅如就是不接。无奈,朝阳只得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专程来找她,而雅如此时已易主做了他人的新娘了。
       肖依恨透了一个曾是她心上人,另一个则与她亲如姐妹的好朋友,盛怒之下离开了这座使她伤心不已的城市。
       后来雅如对年轻于自己的贾小琳说,这是经验教训啊,做女人千万不能放松自己,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栽到男人"温柔的陷阱"里,而男人始终善于布置各种各样的陷阱。她还意思不明地说,男人是大灰狼,女人可千万不能做"东郭先生"啊。
       婚后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在拥有了雅如后,郝子江原形毕露,他除了有一张巧稳中有降如簧的嘴巴外别无是处。一个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男人,哪怕仅有一份责任感或许也会为雅如接受,但非常遗憾,郝子江连这最起码的一点都不具备,尤其是在有了儿子后,他每日无所事事,好像喝酒是他生活中的种,有时甚至大打出手。雅如曾试图改变这种糟糕的生活局面,初时,她对郝子江身上的劣迹总是遁遁善诱,她想改变他,使他最起码成为一个有首先有教养的男人。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每次给她带来的则是更深的苦恼和伤害。道不同不相为谋,俩人既不同德亦不同心,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他们之际间是很难逾越很难掘掉的。在各种努力均以失败告终后,雅如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最蠢最笨的女人了,她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才好。她放弃了。她平静了。可想而知,这种日子让人感到有多么沈郁多么的颓丧多么的不尽如人意。恨郝子江恨自己,更恨那个使她丢失一生幸福的夜晚。但一切终已成为过去成为现实,自己酿的水加了漂白粉一样。酸涩地过着。令雅如痛苦的是,蓝天下的那片"青纱帐"始终霓虹灯似的在她眼前闪烁。
       朝阳终究是她忘不掉的过去。
       雅如的单位这些年一直不景气,郝子江这时也下岗蹲在家,她不想一家人陷入生活的窘境,于是前年年初输了停薪留职手续,在家门口开了一个服饰店。很快,这个小店以雅如独特的审美眼光和经营方式拥有了许多回头客户,很红火。去年仲秋之际,她在离家近一百公里处的邻市阿城市巨繁华地带以贷款的形式承租了一幢大酒店。闲居在家的郝子江这时才重新审视起这个当年他只图漂亮不择手段弄到手的老婆来,看来她不仅是花瓶,原来还可以做钞票印制机呢。
       郝子江忽然变得温顺起来,他关心雅如亲儿子,后来,以关心雅如身体为由,竟提出要管理酒店来。"那不行,因为酒店目前还未完全步入正轨。"雅如断然说。
       雅如恍然明白,原一类"项庄舞俞,意在沛公",他并非是悔过改新啊!她想了想,无论郝子江怎样可恶,他毕竟是儿子的父亲呀,那个准备盘出去的服饰店莫不如交给他算了,好歹也让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有点正事干。她说服郝子江,以高薪聘请自己的朋友贾小琳帮忙来打理,目的是店里有个明白人能让她放心。
       周末的一个傍晚,雅如终于狠心放下酒店的生意,开车回到自己的城市。自从酒店开张后,她无暇顾及儿子,郝子江又不愿带,只得将儿子放到父母那里。儿子很乖,学习知道用功,是她心中慰藉。告别爸妈和儿子,雅如回到自己家时,业已午夜时分了。郝子江没在家,她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郝子江说进的货刚卸完正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什么,雅如没告诉他自己业已回来,草草洗涮了一下就上床睡去了。一觉醒来,天色放亮,看着身边整齐的被子,她又拨郝子江手机,但里面传出"用户已关机"的声音。雅如心觉蹊跷,但多日的劳累使她来不及细想什么,又昏昏睡去。
       上午九点多,雅如终于从困乏中醒来,略作收拾,她便去了服饰店。郝子江颇感意外地问,不是说这几天忙,不回来吗?雅如说临时有事回来办一下。郝子江说昨晚睡得太晚,他也是刚来。雅如看他一眼,似乎无意问了句从哪来,郝子江想都没想,随口答"当然从家来"就脱掉上衣忙着去柜台前了。雅如本想戳穿他,但想了想,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她问:"小琳呢?"
       "哦,去送货了。"
       雅如随意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库房从郝子江的上衣口袋掏出他的汉显寻呼机,发现她不在的日子里,一串传呼几乎都是一个她熟悉的女人打的。她的心陡地颤了几下,怔在那里愣起神来。后来,外面客户的说话声惊扰她,她不动声色地告诉郝子江,说酒店太忙,她可能三五天内回不来。就走了……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雅如猛地推开家门。她看见比她惊恐一万倍的郝子江赤身裸体站在客厅的中心,手里端着的茶盘上放着两杯红光摇曳的葡萄酒。
       雅如预感到屋子里一定有让她触目惊心的一幕,她冷冷地推开郝子江,径直走进卧室。卧室里橘黄色的台灯发出刺眼的光芒,一个女人旖旎地拥被而坐,看到疾步进来的雅如,她本能地扯起被子往裸露着的胸脯上遮盖。雅如伸手想拽那女人,旋即又无力地放下。她的学识及其教养使她不会像市井泼妇那样碰到这种事情大吵大闹,然后将一对狗男女拖到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曝光。她觉得用不着那样,她和郝子江的心早巳远离了,或者说从来就没在一起过。既然没有爱,既然没有情,还在乎什么?还在乎这个家会分崩离析么?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低沉平静的语调用手指着那个女人说:"你--贾小琳,我要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雅如姐,我……"贾小琳羞愧得不能自己,惊慌地套上衣服。
       "滚!--"雅如怒不可遏。
       贾小琳狼狈地逃出门去。郝子江"扑通"跪在地上:"雅如我向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念及儿子你原谅我吧。"郝子江抱着雅如的大腿涕泪横流。
       郝子江拙劣的表演令雅如作呕,这是第几次她懒得想也不愿想了,他早已让她伤透了心,情知是演戏,还会为之所动吗?"离!离婚!"雅如决心摆脱这种尴尬的生活局面。郝子江没了招,最后将一把蒙古刀扎在雅如面前的桌子上:"你实在是要离,这把刀会让一切都了结得一干二净!"
       雅如怔住。
       她绝不相信郝子江会就此收敛流氓恶习,她了解郝子江甚至超过了解自己,这是个有了钱会更花心更流氓的男人。但同时她也清楚,郝子江不想离婚是他在经济上目前尚依赖于她,让他舍不得的不过是眼前的利益罢了。不过眼下她也不想闹得天翻地覆,这个流氓急了真的什么事都会做出来,而酒店生意目前也使她暂时无暇分心。雅如看一眼桌上闪着寒光的蒙古刀,那刀好像郝子江凸出的金鱼眼似的,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使她不得不又一次向这个无赖男人妥协。她鄙夷地看他一眼,摔门而去。
       深秋的夜晚,冷风瑟瑟,雅如茕茕孑立在街上。这时她想起朝阳,想起蓝天下那一片青纱帐。透过寒冷的秋风,雅如的双眼迷蒙了,一丝落寞袭上她的心头。事业上的奋进使她有时忘掉了生活中的许多不幸,虽然她在经济上人格上是独立的女人,但感情世界里的漏洞需却要靠精神去填补。她好想靠在哪儿歇息一下,哪怕是片刻功夫,但哪里又是她休养生息停泊的港湾呢?
       除了酒,郝子江恐怕喜欢的就是女人了,尤其是漂亮女人。那年在火车站见到雅如时,他的眼倏地亮了,发誓一定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他曾听肖依说过,雅如和她的男友相爱很深,他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想,什么深不深的,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地去掠取,到手的才是属于自己的。因而那天他竭尽全身之能哄得雅如开心,一步步将她引上钩,然后趁其不备使其失身。当他和雅如以闪电般的速度成婚后,他知道自己只是拥有了雅如的身体,而并没赢得她的心。雅如的温文尔雅以及两入学识上的差异将他俩迅速隔断开来,很快,诸多矛盾暴露无遗。郝子江骂,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想改造我的那个人还没生出来,你他妈就省省吧!就像他们家乡男人常爱说的那样,到手的女人就是马,任他骑来任他打,该由他来管教女人,事情怎能本末倒置呢?他将雅如美好的愿望看成是对他的一种束缚。后来,与雅如的不和谐渐渐使他变得狂躁不安,他觉得家还不如客栈让他感到舒心和随意。儿子怎么看也不顺眼,好像他就是那个曾经和雅如相爱很深男人的影子一样在他眼前晃。既然如此,总得要找一个释放口啊,否则积郁在心的不满怎么排遣掉呢?于是,他只有变本加厉地折磨老婆和孩子。这也是郝子江除了喝酒之外的又一乐趣。
       一天晚上,他喝得酒酣耳热,而后便拽着雅如往床上拖。六岁的小遥对爸爸早已厌恶透顶,就故意把碗筷弄得叮当乱响,以示对爸爸行为的抗拒。不入耳的声响搅得郝子江情绪大跌,他立刻放下雅如横眉竖目地扯过小遥,拳脚相加将他一顿臭打,小遥被打得鬼一样哭叫。雅如隐而不发,只是护着小遥。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还能和这个男人到今天吗?
       嚎声中,小遥仍忘不了谴责他的混蛋爸爸:"爸爸--不要脸,总--总是欺负妈妈!呜呜……"
       郝子江怔了一下,随即操起酒瓶像疯狗一样扑向小遥:"龟儿子反了你,还敢骂老子,看老子他妈不劈了你!"
       眼看儿子要遭厄运,情急之下,雅如拼尽力气向郝子江撞去。
       狂怒中的郝子江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击倒,他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双睅睛让人更感到恶心了。雅如怒向他:"够了郝子江!你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不怕影响你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吗?!"
       雅如流着泪抱起蜷缩在地的儿子:"太过分了,小遥可是你的儿子呀,你竟然下得了手!"顿了顿,她又呜咽着说,"如果这样下去,我们还是分开吧!"
       郝子江并不为雅如的话所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地一把掀翻了桌子:"反了你臭婆娘,我看不打你不知什么是厉害!"他骂着扑过来。
       看着杯盘狼藉的一地,小遥吓得忘了哭泣,他瞪着惊恐的一双大眼,怀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自己的亲爸爸吗?怎么和电视里的坏蛋一样呢!
       "闹吧,闹吧!"雅如心灰意冷,这种场面究竟有多少次,她已无心再去梳理再去回忆了,她怜爱地抱起儿子闪身进了屋。
       "臭婆娘,你他妈往哪儿躲!"郝子江越发来劲儿,抓起地上的碎碗瓷踹开门。
       屋子里的母子俩正搂着相互擦眼泪,听到门响同时抬起头,雅如只见眼前倏地飞过一黑物,便本能地将头一偏,只听咔嚓一声,碎瓷擦着她脑门飞到墙上又弹落在地。雅如感到头部一热,一股鲜红的血水顿时透过她散乱的头发汩汩流下来,在雪白的衬衣上浸泅,像红梅花儿一样开在她胸前。
       "血--妈妈!"小遥惊恐万状地尖叫着。
       雅如漠然地看了郝子江一眼,冲儿子凄楚一笑:"小遥,别怕,咱们去姥姥家好吗?"
       小遥怯怯地看了一眼歪在床上呼呼睡去的男人,使劲点了点头。他早熟的样子让雅如心里很酸涩。
       雅如在伤口处抹了药,收拾妥帖,与儿子一同走出充满血腥味的家。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叫他爸爸了!"路上小遥天真地对雅如说。
       "傻孩子,可他就是你爸爸呀!"雅如苦笑看着儿子。
       "爸爸坏!"小遥将地上的一块石头向远处狠命踢去,"出门让汽车轧死他!"他用他有限的恶毒语言来诅咒自己的恶魔爸爸。
       正是春天的时候,晚风暖暖的,如涓涓细雨一样,打在路旁枝叶繁茂的槐树上,打在雅如身上。雅如牵着儿子的小手,默默地走着。
       "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杀死他!"突然小遥发出一种与之年龄不相符的凶狠声音。尽管那是十分稚嫩的童音,雅如还是被惊得一跳。
       "小遥,不许胡说。爸爸有缺点,但无论什么时候他也是你的爸爸。"雅如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儿子说。
       "他老是打我们骂我们,每天除了喝酒他不会干别的,我不承认他是我爸爸!"小遥固执地一副童年老成的模样。
       雅如实在不知道和小遥说什么好。儿子才六岁啊!六岁正是天真烂漫心无邪虑的年龄,可小遥他……
       雅如的心愈来愈沉重,沉重得像一辆不堪重负的破牛车,在夏天的夜晚中吟唱出吱吱嘎嘎的旧歌谣。她心中恨恨地:郝子江,你都给了儿子些什么!
       郝子江变得更加浪荡,工作中常常被领导斥责,被同事看不起,后来和单位的一个女工胡搞,人家的丈夫多次告到单位,刚巧这时单位缩编减员,一纸令下将他炒了鱿鱼。回家后他感到更是前所未有的落寞,雅如不冷不热不愠不恼的态度令他很恼火。他越发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动辄大发雷霆。就在这时,雅如开起服饰店。经济状况的扭转,使他略收敛起恶劣的习性,他不再无故打骂雅如和孩子,只是不时管雅如要钱,有了钱就喝酒,偷偷去泡舞厅。雅如明知这钱郝子江根本没用来做什么生意,尤其是他接手服饰店后,更是如鱼得水,不必再觍着个脸向雅如要钱,仿佛这个店是他一手起家似的,进出多少与雅如无关。为儿子为家庭的宁静,雅如宁愿信他胡说八道,甚至不过问店里的情况。她用妥协用宽容换来了家里暂时的安宁,起码儿子不会每天战战兢兢地生活在阴影里了。除此之外,她还希冀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起,郝子江的眼睛开始追逐起雅如请来帮忙的贾小琳来。年过三十的贾小琳似乎永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打扮得入时性感,性格洒脱放荡不羁,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前卫女人。说起来她并不喜欢郝子江,甚至厌恶这个伧俗的男人,但后来是大把大把的钞票使她彻底屈服投向郝子江的怀抱。郝子江曾说过,钱是万能的,它能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即使是理念再强,恐怕也难逃它的魔掌。不是吗?他看着正躺在他怀里的贾小琳问。利欲熏心的人总是一拍即合,贾小琳也不例外,俩人就这样鬼混到了一起。
       雅如岂能养虎遗患?在赶走贾小琳的当天晚上,她在街头徘徊了好久又回到那个与其说是家,实际莫如酒店让她感到温馨的房子里。她和郝子江谈判,结果是他不愿要那个对他来说意义不大的服饰店。这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男人,他掂得清一个将要倒闭的服饰店于他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那能值几个钱!他看中的是雅馨酒店--一个年利润在几十万元的大酒店上,它才意味着当大款,做大老板呢。他做梦都想当大老板,有钱才能随心所欲,才能潇洒地活着,于是他冷笑着对雅如说:"一个小小的服饰店就想打发我,哪有那么便宜!"
       郝子江露出了流氓无赖相,他说要么雅馨,要么婚姻,二者任雅如选择其一,否则谁也别想好过。说着,将一把蒙古刀闪着冷厉的寒光在雅如眼前晃来晃去。雅如气愤至极,心在滴血,没想到这个无赖男人竟然狮子大张口。可雅馨却像她的另一个孩子,那里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怎么能在这时将它拱手让给这个泼皮无赖呢?可如果执意离婚,势必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眼下她哪有精力和时间去打官司呢?雅如思虑再三,答应继续帮郝子江维持服饰店的同时,他们的婚姻也继续续存下去。
       雅如感慨,明知夫妻的情分早已了无,却还要不得已地维持这份婚姻,她感到人性的悲哀自己的凄楚。有什么办法呢,活着真累啊!
       利益的驱使使郝子江不愿解除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当然是下策,经济上不能独立的人又何谈人格上的独立呢!目前在经济上他还要依附于雅如,即便是同床异梦,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又何尝不可以忍胯下之辱呢。他在等待时机,相信雅馨办公室里的那张大班椅迟早会非他莫属。
       雅如和郝子江谈判后已是次日凌晨五点了,她带着满腹心事酸楚地驱车回到阿城的酒店。她拒绝别人的关怀,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精神恍惚地躺到晚上,朋友打来电话说要带几个客人来吃饭,非要见她。雅如略施淡妆的脸上隐隐带着些许疲倦,她强做颜笑与客人打过招呼后想抽身离去,然而那是一些有头有脸场面上的人物,说什么也不放她走。席间,有人让她喝一杯,说是慕雅馨女老板名而来,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其实这算不得什么,若在平时雅如尚能应付自如,生意场这种情形很多,但那天不行,她还没走出郝子江和贾小琳带给她的阴影,灯红酒绿只会让她更添抑郁更加愁闷。其实对郝子江她早已死了心,哀大莫过于心死;让她接受不了的事实是贾小琳,那是她多年以诚相待的朋友啊!怎能做出这种有负良心对不起她的事呢?她很伤心,伤心之余想起不知去向的肖依。她一会儿想当年的自己就是现在的贾小琳,一会儿又骂自己怎么拿贾小琳和自己相提并论。
       雅如心绪乱乱的,贾小琳的影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没有心情也没有雅兴陪客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喝那些男人敬的酒。有人当时就冷下脸来,说没想到雅馨女老板竟是这般不开面儿,没意思没意思,然后就扔了酒杯。谁都清楚,这种小有势力的人,一旦有谁得罪了他们,只消一句话,你就死定了,那你就甭想在这块地盘上混了。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后来,一个叫宋海平的客人巧妙地帮她周旋了那种场面。
       宋海平是通过雅如的朋友知道这个女人的一些故事的。那天晚上,他看出雅如的脸上分明写着刚刚遭到什么打击才有的表情。那种隐忍不发的痛苦,叫宋海平捕捉到了。当时,倒不是出于什么侠肝义胆。他与雅如素昧平生,毫无瓜葛,况且他也不是见了漂亮女人就有想法的色魔,只是觉得像雅如这样文雅而又柔弱的女人,做这行委实不易,即便自己有多大的痛苦与不幸也要埋藏在心底,表面上还要作出欢颜的笑容与形形色色、方方面面的人物周旋。抑或是他动了侧隐之心怜香惜玉罢了。他不露声色地周旋在一群官商之间,轻而易举地替雅如解了围。那一刻,雅如再也支撑不住,跑到办公室里黯然神伤起来。有谁能理解她,又有谁帮助她呢?丈夫的不忠不义、情感的失落、朋友的欺骗、生意场上种种险境等等,竟要她一个柔弱不堪的女人承载如此沉重的负担。她多想就此罢手,安静地在家相夫教子,做一个幸福的女人呢。然而遇到郝子江这样的丈夫,能够让她轻松下来吗?再说几年来赚的钱全部投放到雅馨酒店,还贷了许多款,单说每月好几万的开销就使她欲罢不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力不从心。
       那天以后,宋海平经常光顾酒店,俩人渐渐熟起来,便常在一起聊天。四十岁的宋海平,沉稳干练,还兼有学者风范,他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使雅如有安全感。雅如视他如兄长,每当有什么大事拿不准主意时,一个电话打过去宋海平就帮她定了乾坤。
       一个晚饭后,宋海平约雅如去散步。俩人走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近郊。几许疲倦袭来,雅如席地坐在防洪堤坝上,宋海平站在她面前。夏天的夜风徐徐拂面,凉爽又惬意,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与繁华,远处村落的灯光像群星荟萃一样灿烂闪烁,附近池塘边偶尔传来悦耳的蛙鸣声。
       "多么怡人的夜色啊!"宋海平感慨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上真有世外桃源?"雅如自问自答,"倘若真有,那也一定人满为患。人们想往追求美妙的境地,还不是又挤到一起,世外桃源不过是人们的理想境界罢了。"
       宋海平看着满脸纯真的雅如笑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女人,他想。
       俩人愉快而又漫无边际地聊着,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许多。正起身要走时,当地夜巡的联防队过来了。他们误以为这一男一女是不正当的关系,将二人询问得底儿掉。宋海平拿出证件给他们看,依然不信,其中一个队员说:"这么漂亮的女人嫁个好男人多好,何苦出来赚这种钱?"
       愤怒至极的雅如和他吵起来。她不羁的个性使事态迅速激化,他们被联防队扭送去了派出所。在那里,俩人受到拳脚礼遇,他们一定让他俩承认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在雅如不肯屈招的情况下,又将矛头指向宋海平,说如果你要不认账我们就揍这个女人,你舍得让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你挨揍吗?还是认账吧,那样最多罚五千元拉倒。宋海平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五千块钱倒不是重要的,掏出来不是不可以,可自己怎么说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掏了钱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嫖娼,雅如就是那种女人。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阿城这样小,一阵雷声后,就会满城风雨,自己的仕途肯定会因此而受影响。宋海平看了气势汹汹的联防队员一眼,又想:如果不认账,这些流氓似的大汉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能眼睁睁地看着雅如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么?
       权衡再三,宋海平终于选择了屈从。
       当他俩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雅如的心颤抖了。一个男人以牺牲自己的前程事业来保护她,这需要多么大的决心与力量啊!
       宋海平是市府计划管理处的一个处长,是省委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大学毕业后,他不愿在父亲的蔽荫下吃饭,就独自到了阿城。他从一家企业单位的科员做起,后来一次偶然机会被市委组织部长发现,一纸调令他就到了政府机关,两年后他脱颖而出,被提为处长。按说像他这样的新贵,是很容易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但他却采取了凡事低调的品格,这和他老婆的脾性格格不入,所以几年前他老婆跟着一个款爷跑到深圳去了。
       在生活上,宋海平绝对是个严谨又挑剔的男人。很久以来,他思想深处一直以为,女人不仅仅是做老婆,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超越男女关系的一种情感,那是十分圣洁又美好的。对雅如,从开始他就没有一点邪念,是同情心与好感密切了他和她最初的关系。后来在与雅如进入了深层次的接触后,他觉得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究竟特别在哪儿,一时他又说不清。渐渐地,他开始怀疑起过去自己对异性交往的看法,或许男女之间真的只有爱情?
       雅如则不然,毕竟是女人,在情感世界上比宋海平丰富得多,有时面对他,脑海里倏然闪过一种念头,但每当感情天平稍有向宋海平倾斜,使俩人的关系有进一步发展时,就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纱帐蓦地出现在她眼前。不过那种念头只是倏忽一闪,随即就被自己扼死了。她觉得记忆这东西很怪,它是世界上最不会丢弃文件的电脑,有些文件储蓄得时间越长,就越有价值。人可以千金散尽,但总有一丝抹不掉的过去。她知道使她依然彷徨歧途的是那片青纱帐,那是看不见摸不着虚无飘渺的东西,不是她不想超越自己,而是她战胜不了自己。她走不出自己设置的那道屏障,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她只有感激宋海平,内心深处充满了对他的愧疚。
       宋海平因那次事件的影响被撒了职。他是个豁达的男人,并不以此为然,说莫说是个处长,就是局长部长又如何?人的一生不仅是官职做到何种位置,重要的是能以自身价值的体现为快。于是,他索性辞了公职,下海经商去了。
       现在他做的是电子生意,在本市已拥有三家电子连锁店,固定资产有二百多万元,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每当雅如为自己当初连带他遭受灾难感到歉然时,他总是淡然一笑,说否泰相否,祸福相依,现在这样未必不好;又说人生苦短,一切皆为过眼烟云,重要的是过好每一个今天。
       雅如聪明绝顶,当然懂得他话中透出的真正含义,笑笑而已,并不搭碴儿,只在心中觉得对他不起。
       雅馨酒店这时业已在本市颇有名气,市内一些上得了台面的宴请大都在这里举行。这天,雅如正忙着上轻工会议的筹备工作,林涟漪带来一个人。林涟漪是市委副秘书长,也是雅如的朋友,还是这次参加参办单位的主要负责人。
       林涟漪指着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雅如,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省轻工业局的王局长,我们这次会议的核心人物……"
       林涟漪说话的时候,雅如呆若木鸡似的盯着那人。
       站在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不正是自己日夜牵念的朝阳吗?他依然那样意气勃发、神明不衰,只是变得更深沉更有魅力了。雅如呆呆地看着这个曾经让她痴迷让她怦然心跳让她至今难以忘怀的男人。
       这时,那男人也定定地望着她。
       林涟漪似乎看出端倪,她笑着嚷道:"嘿!嘿!看这光景我是多余的人啦。"
       "哦,林秘书长,"雅如捋了一下头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林涟漪是善解人意的女性,她淡开刚才的话题,一本正经拉过雅如:"王局长,这位是……"
       "哦,林秘书长,"王局长打断她,"甭介绍了,我和雅如曾经是校友。"
       林涟漪从眼前这对男女瞬间凝固的表情中捕捉到,他们不仅是同学这么简单,她点着头:"噢--原来如此……那太好了,你们好好叙。"说完便知趣地走了。
       剩下的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所有的话儿似乎都凝聚在那目光中,于是便交织出千丝万缕的内容来。那里有无限的眷念和悔恨,也有意外重逢之惊喜,雅如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朝阳,真的是你?……"雅如喃喃道。
       朝阳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雅如,这些年你可好?"
       柔情似水的男低音立刻将雅如淹没,雾似的泪水似穿过不经意的时空隧道夺眶而出,她捋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借以擦拭落下的眼泪,一股热浪在喉中哽塞,使她欲说不能。
       "去办公室好吗?"朝阳环顾一下周围轻声说。远处有人在看他们。
       在装潢考究的办公室里坐下,朝阳带着颤音说:"快十年了雅如,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雅如心中又是一动。为了平抑自己的情绪,她起身去沏茶。
       朝阳望着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幸福快乐吗?"
       雅如默默地将茶杯放到他面前。
       "告诉我。"
       雅如垂下眼帘:"我很好,幸福也……快乐。"
       "你骗我。"朝阳一把抓住雅如的手,"我看出,你不幸福也不快乐,他对你不好?"
       雅如将手抽出,目光移向天花板:"是……真的,我现在有自己的事情做,每天忙忙碌碌的,有充实感--"
       "对于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来说,事业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朝阳打断她,"而美满的婚姻与之联在一起,才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全部。"
       "不是这样的--"雅如颤栗了一下。
       "你骗不了我,"朝阳看着她,"你没变,你依然风姿绰约,依然魅力无比,只是,"顿了一下,他动情地又握住她的手,"只是你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与忧伤。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雅如的声音哽住。
       这天晚上,雅如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刚才与朝阳的会面。她和朝阳共进晚餐。她发现自己的心依然紧紧地贴在这个最初使她做了女人的男人身上;发现这个远方的男人也同样没有忘记她。时空并没因距离而将他俩的情意隔断,相反这种远距离的空间更加大了他们之间的彼此眷恋。朝阳像溪流一样的涓涓细语缓缓流入她的心田--
       我以为 时光
       能将一切冲淡
       但是 没有一天
       能使我忘记
       你还记得青纱帐吗那里是
       我们最初的里程碑
       ……
       想到这,雅如的泪水清澈地挂满了两腮。
       会议如期在雅馨酒店顺利召开。雅如轻松地舒了口气,这毕竟是和省城联办的一个大型会议,她不想有丁点儿闪失。周六的傍晚,这天刚好也是儿子的十周岁生日,她让她的助手开车将小遥接了来。这一阵太忙,她已有好些天不见他了。
       宋海平来了,小遥一见就扑到他怀里。俩人俨然一对老朋友,滚在一起嬉闹起来。疯够了,宋海平说他今天带来了礼物,让小遥猜是什么。雅如见他孩子似的表情笑了,看他从白色宝马后备箱里拎下几个打着精美包装的箱子,说:"你最爱搞明堂,谁知今天又是什么花样?"
       "何不拆开来看看?"宋海平微笑着站在那里。
       不待别人动手,雅如的助理--一个十分机敏叫佟欣的小伙说我来,就招呼小遥开始动手拆除那些包装。佟欣高兴地叫:"是电脑也,小遥,还是品牌产品呢。"
       小遥欢呼雀跃,连声说谢谢伯伯。小遥早想让妈妈给他买一台电脑,他班上许多同学都有,可妈妈始终不答应,怕他贪玩影响学习。
       "小遥生日快乐!"宋海平搂过小遥说。
       雅如心下不悦,脸上就挂出来:"不是我舍不得花钱,是他自控能力低,一旦玩上瘾,你岂不是害他吗?"
       宋海平有些尴尬,气氛一下沉闷起来,小遥也不敢闹了。
       还是佟欣聪明,他打着圆场说小遥是乖孩子,不会因此而荒废学业的,说着冲小遥眨眨眼,小遥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孩子,他会意地连忙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好好学习的。
       雅如沉着脸瞪他一眼,小遥嘟着嘴去了一边。
       宋海平略沉默了一下,拉过小遥说:"小遥,伯伯和你订一个君子协议怎样,如果这一学期你的学习成绩下降,伯伯就收回电脑,反之要是上升了呢,我还会嘉奖你的。"
       小遥欣然答应,二人击掌为证。
       雅如甚觉刚才自己有些过分,就缓和了脸色。她笑着说:"如此厚重的礼物你会把他惯坏的。"坚持一定要付钱。不待宋海平推辞,她又看着小遥说,"你说话可要作数哦,让伯伯监督你,不然真的就要收回电脑的,永远不给你玩!"
       她不去看宋海平,也知道那张脸一定有些变了样,她怕自己或许今生今世都走不出那片蓝天下的青纱帐,就只得狠着心去伤害眼前这个男人了。
       雅如留宋海平共进晚餐,说是给小遥过生日,小遥也缠着不让他走,而他只摸了摸小遥的头再一次说了"祝你生日快乐",借故有事郁郁寡欢地走了。
       佟欣看着宋海平离去的背影,蓦地想起了屈原的一句话: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雅如姐,你真让人搞不懂,像宋大哥如此优秀的男人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如果你要放弃他,说真的,我都替你感到可惜。"佟欣知道雅如和郝子江关系的裂变,就抱怨雅如。
       雅如摇头苦笑,对这个小她十几岁的小男孩说了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就不再做声。其实她自己都不明白,感情上的事有谁又说得清呢。
       会议在一周后结束。过了几天,林涟漪打来电话,她问雅如怎么样,雅如问,什么怎样啊?林涟漪在电话那端笑着说:"你呀,雅如,难道还和大姐玩猫匿?"
       雅如在电话这端嘻嘻笑了。
       自郝子江和贾小琳的事败露后,雅如便与郝子江分居独自生活。虽然如此,郝子江仍不时来骚扰她。他的目的十分明确,无非是敲诈钱财罢了。他说只要那份契约还在,无论形式上怎样,他们还是合法夫妻,言下之意,是说他这样做合理又合法。每每这时,雅如更痛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不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郝子江之所以一次次得逞,无非是抓住她心理弱点罢了。林涟漪曾暗示过她,如果你能逾越某些传统的观念,那他郝子江还敢这样有恃无恐吗?雅如明白她的弦外之音,然而却很难做出什么壮烈之举,抑或是父母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已深入她的骨髓罢了。从小她就循规蹈矩地恪守做人的准则,在观念上她始终推崇的是旧的礼仪之道。因此,至今她能和宋海平清淡如水地相处。并非是她不喜欢宋海平,这个男人有真实感,从不虚与委蛇,他的人品也是众所周知的,然而她只能对宋海乎和大家说"我们是好朋友"。当然,在和宋海平说这话时,她内心其实很不平静,人家毕竟为她付出了代价,而且是如此之沉重。类似宋海平送礼物给小遥而她坚持付款的情形很多,理念使她近乎变成另外一个女人,有时弄得宋海平很难堪,她知道这样做很伤害他,他是她内心深处既敬重而又喜爱的男人。其实这并非顺理成章,做到这份上,完全是凭她女人理念上的意志,有什么办法呢?人的欲望很多,而现状有许多因素制约着你,使你不能百分之百得到满足,即便没有那一片青纱帐,抑或还有别的东西在限制着呢,因此她学会了克制,使自己能够驾驭自己的思维包括情感。当然这很残酷,当她克制某种欲望之时,也同样品偿着痛苦碎裂的滋味,当痛苦与欲望同时并存时,相伴而来的便是痛不欲生的感觉。长期的积郁使雅如感到随时都处于崩溃的危险边缘,她总想找一个释放点,将自己苦闷的心路历程作一次深刻的挖掘,但始终没碰到合适的人选作为她倾诉的听众和贴心的高参。过去,在她心目中,女性最杰出的人物当属撒切尔夫人和居里夫人,这是她学生时代最崇拜的女性,可那些人都是遥不可及的,仅是作为偶像在心中光芒四射地存在着。后来认识了林涟漪,她才感到世界其实很小,林涟漪才是实实在在生活在她身边的优秀女性--她睿智又聪慧,干练又果敢,在没有任何背景的衬托下完全凭自己的能力从机关办事员一步步做到市委副秘书长的位置。雅如和她是在承租大酒店的夺标会期间认识的,当时缘于年龄相差无几,又缘于俩人性格相近,自然成了朋友。郝子江来酒店无理取闹,林涟漪恰巧碰到过一次,雅如看出她惊愕的脸上分明写的是:你缘何嫁一个流氓无赖丈夫?那天她本想就这一话题好好向林涟漪倾诉一番,后来想到林涟漪毕竟与自己不同,是属于上层领域那个阶层的女性,而大凡此类人都是卫道者,人家听了又能如何呢?再后来,苦于彼此都忙,此事便就此撂了。现在,林涟漪这句话又让她想起那隐隐的暗示,女人的心是相通的,抑或是自己过去想得多了。
       想到这,雅如说:"哪里,人家还不是怕大姐忙,哪有闲工夫听小妹瞎说呢。嗳,林姐,晚上空闲吗?不忙我请你喝茶。"
       "嗯--好啊。"林涟漪略沉思一下答应了,"你一定有美丽动听的故事讲给我。"
       林涟漪并不点明什么。雅如在心中感喟:她的眼睛好锐利,能通过蛛丝马迹就洞穿人的一切。她终究不是一般女人呢。
       "也许是忧伤凄楚的故事呢。"她笑。
       俩人在笑声中将电话撂下。
       那晚,明月茶艺馆,雅如和林涟漪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幔丝丝缕缕射进来,映在两个女人的脸上,使她们越发显得生动和妩媚。从女人到事业,又说起婚姻,她们说得很尽兴。当雅如谈完郝子江,又谈到宋海平时,她的目光中呈现出复杂的神韵。"他虽是个好男人,可是……"在犹豫片刻后,她又谈起另外一个男人。
       当说到青纱帐中那个男人时,林涟漪看到她满眼浸含的是幸福和懊悔。
       林涟漪倏然想起圣约翰·帕西的一句话:我们虽然不提及太阳,太阳总在我们头上。她对雅如的幸福渐渐明晰起来。
       雅如果然说:"林姐,我曾经试图忘掉他,走过他去,但是我不能够超越自己。"说完便沉浸在遐想中。
       林涟漪双手撑在桌上,听雅如娓娓道来。宋海平对雅如的情愫她是略有耳闻的,毕竟她同宋在一幢市府大楼工作过。当她听雅如说起青纱帐中那个男人时,她在心里业已有谱了。更何况,她是见过另外那个男人的。
       "雅如你干吗这样苦自己呢?两个男人无论是哪一个,我想都会使你在情感世界中找到皈依的。"林涟漪说。
       "我何尝不这样想呢,你也见过郝子江的,那是个流氓与无赖,我真怕……"雅如不无担忧地说。
       "其实有些事完全不至于是这种结果,只因你不能逾越。"林涟漪意义不明模棱两可地说。
       雅如茫然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显然,她不明白她的指向。
       林涟漪微笑着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雅如燃起一支摩尔。
       "嗳……女人的天空其实很窄,生活之中的第一个男人于女人来说犹如生命中燃烧最亮的一个点,永恒不逝,我还是很难忘记他呀。"雅如神思渺渺地说。
       虽然她抽烟的姿势很优雅,但显然还不熟练,使林涟漪透过弥漫的烟雾望去,这个好看的少妇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林涟漪微微一笑:"雅如,像你这样聪明又灵透的人,难道真的要人点透么?"顿了一下,她又说,"人生苦短,你完全不必将自己捆裹得那么紧,必要之时放纵一下自己,给自己的心灵插上翅膀。"
       "林姐,你……"雅如有些意外。
       "你觉得我应该很刻板是么?"林涟漪无奈地摇头,"唉,搞政治的女人总是给人一副僵硬冰冷的面孔,可要知道首先我是女人,其次才是政府官员呢。当然,这两种身份总是依场合地点,划分得十分清楚。"她自嘲地笑了,啜了口茶大声道,"说来我应该是条变色龙才对,可有谁又活得轻松呢!"
       雅如没想到林涟漪这样坦率,在她眼里,女政治家更自律些,有点像殉道者,而她却让自己"放纵一下",一时倒让雅如不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片刻,雅如才说:"的确是这样,我不能突破那道防线,我知道我在很顽强地固守着某些东西,诸如道德、伦理等,至于刚才那些,我不过说说而已。"
       "真的雅如,何必要折磨自己呢?其时有时人能够给自己设计一种命运,然后有意识地按照那种设计去实践。"林涟漪若有所思,不知是说给雅如还是自己听。
       雅如想了想说:"人的一生总是这样,当你走过了回头看才真明白,当然也就迟了。"她悔恨万千的样子,"无可奈何后就只有忍耐。"说完她又狠狠吸了口咽,大约是太猛的缘故,她剧烈地咳了起来。
       林涟漪将放在她面前的烟盒拿到自己这一边,又替她将杯里的凉茶换掉:"我看生命的惰性在面对痛苦的时候应该改名叫隐忍才是。"
       平静了的雅如啜了口茶,深有感触地说:"是的,是的,我这人一向很宿命,当认定逃不过命运不能和它相抗衡时,就只有忍耐,而这种隐忍是要承受相当程度的痛苦的。"
       "那也不是,人生中许多东西都是靠自己奋斗得来的,并不是命中注定就有的。"林涟漪话锋一转,"雅如我还想说的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极不现实的。"
       雅如不知所措一愣,没理解她的意思。
       "你看有哪份婚姻能保持住它最初恋爱时的那种兴奋的感觉呢?罗曼蒂克能永远么?"不待雅如说话,林涟漪又抢着答道,"恐怕是天方夜谭。"
       雅如静静地听着。
       "因此你还是实际一些,生活毕竟不只是浪漫,它背后还有许多辛酸苦辣。"林涟漪又说。
       那晚,雅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着林涟漪的话。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她的思绪像夏天的雨雾一样,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雅馨突发性变故令雅如始料不及。
       这是个星期六的傍晚,前厅服务台小姐雷妮格外忙碌。黑子来了,雷妮微笑着让他坐前厅靠窗的那张桌子--只有那里有空闲的坐位。黑子说不,要雅座。雷妮说熟人了,你将就一些吧,今天实在人多,没有雅间。说完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黑子尽管心里不痛快,但他还是坐了窗前那个位子。
       黑子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起来。他吃着喝着,眼睛一刻也没闲着,一会儿,追随雷妮的目光便迷离恍惚了。
       在这座城市里,黑子可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提起他来,大街小巷的居民便惊恐万状--一个无恶不作的地痞头子。说不定你在挤公共汽车时就会碰到他及他的团伙,也说不定在大街上你与他擦肩而过蹭了他一下,那么,你就在劫难逃,不是失了钱包就是挨一顿臭揍,至少也要让他骂你个狗血淋头。由此,提及黑子,人们有谈虎色变的感觉。这里雷妮说的"熟人"是指黑子常到雅馨来,她那张美丽生动的脸对黑子太具诱惑力了,他喜欢她,想得到她。每次他单独或带一帮狐朋狗友来都是包雅座,并指名要雷妮服务。雅如听后十分生气,这里可不是那种不明不白不干净的地方,岂能由地痞流氓们胡来?"打110报警!"她说。
       雷妮摇头劝下雅如,说这种人可得罪不起,黑白两道的饭他们都吃,谁又奈何得了?她让雅如放心,说对付这种人她自有办法。果然,雷妮软硬兼施,既让黑子不生事,又使自己不损失什么。黑子心下虽恼恨不已,但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只是隔三差五来此缠磨一番雷妮。
       雷妮将他塞在那张桌上就忙去了。独自闷闷地喝了会儿,黑子甚觉无趣,忽而喊雷妮上啤酒,忽而让雷妮拿餐巾纸。雷妮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和他应付,第四次叫时,换了个服务生站在他面前。黑子沉下脸,对那女孩说:"雷妮呢?操,叫雷妮来!"
       女孩知道黑子痞性十足,怯怯地说雷妮去了后堂,正忙呢。
       黑子的调门高起来:"这油焖大虾怎么这么咸?!"
       前后顾客都停住了筷子,眼睛同时乜斜着他。
       "看什么看,老子今天不高兴,惹急了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雷妮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黑子的笑容立刻涌上脸:"怎么回事,扔下哥哥不管了?"
       雷妮瞥了瞥一堆空酒瓶,说:"实在抱歉,今天太忙,改日我陪你喝行不行?"
       这时的黑子已有了几分酒意:"不行!你们的宗旨不是为上帝服务吗,我掏了钱就是上帝你就得伺候我!"说着倒了一杯酒,撂在雷妮面前。
       雷妮想了想,端起杯子喝干。
       "好!"黑子叫着,又拽住转身欲走的雷妮,"不行,还有呢。"
       雷妮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第二杯酒冷笑了:"你是上帝不错,可我们也有人格啊!"
       黑子怔了怔,旋即将筷子摔在地上:"咦,今天怎么啦,成心找别扭不是?"
       他的声音很高,脸色很黑,引得周围许多顾客都停住筷子。
       雷妮的脸涨得绯红,但她还是忍住气,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
       黑子笑了:"嗳,这还差不多。"说着拽过雷妮往自己大腿上坐。
       "黑子哥,改日我一定好好陪你喝一次。"雷妮挣脱着指了指座无虚席的厅堂说,"你看今天多忙?"
       "操,忙什么忙,大不了不干了,我养着你还不行!"
       巧在这时,雅馨的主灶厨师,也是雷妮的未婚夫凌晨去洗手间小解,他看到的一幕是雷妮正在黑子的怀里挣扎着。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四川男人,岂容别人如此轻薄自己的未婚妻,疾步飞奔到黑子面前当胸就是一拳。黑子怔了怔,酒劲似乎给打没了。他哪儿吃过这种亏呀,一边骂着污言秽语,一边扭住了凌晨。凌晨当然反抗,桌上的杯盘碗筷天女散花一样在厅堂里飞起来。
       前厅乱成一锅粥,顾客大都吓得离席而去。黑子生得人高马大,又借着酒力的蛮劲,一阵拳脚相加,将凌晨压在地上。店员们眼见自己的同伴受欺,一同围上来,凌晨的小老乡,也是他的小徒弟,从厨房操起一把红案上的菜刀,举着砍了下去……
       待雅如得到消息从楼上下来,有人已打110报了警。事发在瞬间,一切只消几分钟的事。
       雅如很快从惊恐万状中醒来,随警车一同去了医院。这场殴斗的结果是,两个店员和凌晨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但无大碍;黑子由于力单势薄,肘关节在打斗过程中脱位,腹部被刀砍伤,很深,再偏一厘米就没救了:
       事情发生在雅馨,虽说与雅如并无直接关系,但从此派出所、公安局等轮番找她谈话,本市的新闻媒体也对此案进行了跟踪报道。一时间,大街小巷的上空到处弥漫着雅馨凶杀案的话题--这场殴斗事件传到社会上已变成因争风吃醋而引起有预谋的凶杀案了--而且传得很离谱,甚至说是雅馨的老板搞三角恋爱,其中一个男人为了报复另一方才动刀杀人的。而雅如作为雅馨的总经理,这时不仅要承受各种流言蜚语,还要丢下酒店的生意不管,每天周旋于那些有关部门的谈话上,除此还要抽时间去医院照看命在旦夕的黑子。她疲惫到了极点,
       雅如听他翻旧账,有些难为情,默然地拿着电话。宋海平是个十分周到与善解人意的男人,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用话岔开:"晚上我过去,把细节再说说,免得到时出差错。"
       雅馨倒闭后,雅如开始思索下一步的打算。宋海平说,何不利用自己的长处发挥自己的优势呢。这样她动了开精品屋的心。
       雅如现在才开始感到宋海平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真正意义。有一种人,就像美酒一样,埋藏得时间越长,越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醇香。那种香不是直面扑鼻的味道,而是渐渐弥散出的、过后能让人久远品味的香。宋海平就像这美酒一样。雅馨突发事件后,宋海平无论在精神还是经济上,都给予她极大的帮助,那是至情至爱的关注,令雅如终身难忘。更让雅如感动的是,他视小遥如己出,而儿子也非常喜欢这个伯伯,俩人亲如父子的情形,有时也冷落了雅如,让她妒忌得要命呢。让雅如欣慰的是,有了宋海平,在儿子小遥身上,看不到单亲家庭孩子的那种孤独怪僻的性格。
       抑郁晦暗的日子在逐渐走过去,伤痕累累的雅如开始了新的生活。她不是没想过林涟漪反复说的那句话,从那句"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极不现实的",她就知道了她的倾向。宋海平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从他深邃的目光中可得知,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占有很大位置的。同时她也明白,宋海平这样的男人,是女人可以终身依托的对象。
       雅如很想给自己的情感世界找个可靠的温暖港湾,让它从此有所皈依,可眼下却不行,她不是那种嫁个好男人就意味着一生幸福的浮浅女人。她需要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不过是一时无暇顾及那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罢了。过一段时间吧,等精品屋稳定下来,即使宋海平不提,自己也会主动找他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想到这,雅如对"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再一次进行拷问:自己多年所恪守的那份情感,真的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失落?!
       是的。抑或说她失掉的是过去。雅如从此不再为那片"青纱帐"所惑,她终于走出沼泽走出了自己。
       雅如给自己的精品屋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圣雅。
       圣雅门脸不大,但每种货物都是雅如精心考虑细心挑选的结果,开张以来,生意不错,这让她感到欣慰。凡事从小做起,从点滴做起,这一向是她的人生信条。她不在乎是大生意还是小买卖,当初她不就是从小小的服饰品走向酒店女老板的么!
       那天雅如进货回来,夜幕已降临。冬季的街道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干涩没有生气,只有被风不时撩起的枯叶在空中飞舞着,发出一阵阵哗哗啦啦的声响,使夜晚变得更加清冽和睫暗。雅如跳下租来的小面包,正准备拉开铝合金卷帘门,不知从什么地方嗖的蹿出一黑影。雅如吓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跳到司机身旁。
       那黑影粗着嗓子说:"雅如姐,是……我。"
       "你--?"雅如感到了声音的陌生。
       "我……是黑子。"黑影嗫嚅着说。
       "黑子?你,你想干什么?"雅如紧张地问。
       "雅如姐,我……白天就来了,说你去进货了,就一直在这里等。"
       "等我?"雅如盯着黑子,心里思量着,他找自己干什么呢。
       此时,夜像墨一样,黑得真紧啊。
       八个月前黑子在雅馨酒店被砍了一刀,善良的雅如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抽时间去医院照顾他,是她陪他在医院度过了第一个可怕的夜晚。那是一个令雅如心惊肉跳的夜晚,黑子的状况十分不好,高烧加上伤口的疼痛使他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雅如从未经历过生死之间的事情,由于在妇产科当主任的母亲的正确指导,就是在生儿子时她也不曾有过许多女人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经历,她担心这个男人会在那个漫漫的长夜里突然死去。她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对付眼前的一切。后来黑子的伤势渐轻时,护士对他说:"刚来那天可把你姐姐吓坏了,一晚她连凳子边儿都没敢沾一下。"清醒过来的黑子拒绝雅如对他的照顾。雅馨女老板之所以对他百般照料,不过是为了讨好他怕他赖着不出院罢了。这就是黑子当时对雅如最简单最直接的思维方式。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敌意情绪下,黑子终于有一天默然接受了雅如的诚意,开始以另种眼光研审起这个女人来。他觉得她并不像商场上的生意人那样阴险狡诈,她的温文尔雅,她的举止言行,使他更觉得她像老师--大学里的老师(在黑子有限的知识里,大学里的教授就是最高知识的象征了)。他喜欢听她说话,她发出的声音是那样温婉甜美而又动听,像一首他喜欢的有点儿缠绵的流行曲儿一样,而说出的每一句话又是那样让人心悦诚服,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旁类。
       黑子在与雅如短短的接触中发现了自己的变化。首先是面对雅如时,他的粗俗语言在减少,尽管是刻意的,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装腔作势过呢?其次是有种东西在他心中慢慢涌动,那感觉轻轻柔柔的,让他说不清道不明,尤其在雅如帮他喂饭时,这种感觉更甚。黑子感到奇异,活到快三十岁了,他经历过的女人也不少,但那些女人只是空有一张漂亮的皮囊,她们怎会说出"生命太短去得太急,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人生不售回程票,重新塑造一个自己";又怎能说出"生命的意义是靠自己的奋斗而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与其浑浑噩噩,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真实更精彩"呢!在他的世界里,无疑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与事,那些被人所不齿的勾当则是他许多年的生活方式。他从未想过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更不曾想过要改变它。可是,可是雅如的出现,彻底搅乱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秩序,使他的生命里骤然泛起了一丝涟漪。这种改变是潜在自然的,不为人和己所察觉。这次回城,他说不清是什么目的,总之不像以前是为了在地皮上当混世魔王一样混。他记得那帮"哥儿们"恭维他的话,说有老太太哄小孙子睡觉,孩子不听话的,只要说"再不睡黑子来了把你抱走",小孙子就闭上眼乖乖睡去。那时他听了这话,好生得意呢,拍着肚皮狂笑着说:咱是谁?咱就是爷!这块地皮上咱--跺脚,有不颤的吗?!自豪得好像自己是个大英雄似的。现在想来,那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情景真让他无地自容。他没想过自己从此金盆洗手,与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但临出院的那天,雅如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响着:好与坏不是与生俱来的,相信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但人总得要有选择,至于选择什么则很关键,它往往是一念之差的事。为什么放着阳关道不走,而偏要走独木桥呢?!黑子记得,那天雅如很激动,她说了许多。当他知道雅馨让自己闹得关了张近况很惨后,他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他第一次开始思考问题,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思索了。
       在黑子简单的思维里,人与人的区分,仅限于"好"与"坏"的界线-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第--次敢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好人。那天雅如和他说那番话时,他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竟在随意中就给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响着这个声音,他想今生今世,就是当牛做马,也补不齐对这个女人所欠下的债务。
       黑子在冬天的这个夜晚里,见到了雅如。雅如很费周折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他留在自己的店里。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雅如不敢想……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送走冬天又迎来春天,而春天也像一阵风儿似的,根本来不及让人细细地感觉它的温柔,就倏然过去了。圣雅这时由一个十几乎米的小精晶屋,扩大为服饰楼搬到上下二层楼的大店铺。黑子在雅如这里做得很好,以前的狐朋狗友有找到这来的,他也以淡化的态度逐渐疏远他们。当然这很不容易,让黑子这样的男人突然与过去告别显然是很难的,每逢这时,像给儿子小遥讲道理那样,雅如总是循循善诱,黑子就不得不对那些朋友不客气地回绝。一次,找他来的几个人被雅如挡住了,那些人十分恼火,说要教训教训这个女人,是她让黑子哥远离了他们。黑子听到喧哗声从楼上下来,往雅如面前一站,唬着脸说这是他姐,如果有谁敢对他姐不恭就先问问他黑子答不答应。那些人畏惧黑子,一个个灰溜溜地出了门。在门口,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小声说:"黑子哥变化也太大了,就为那女人?"另一黑大个儿说:"那还用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看不见黑子哥让那小娘儿们摆布得猫一样了。"又一个声音传到店里:"小娘儿们大是大了点,长得可真不错,一掐也冒水哪,又有钱,换了我也得像小猫一样呢。"
       黑子嗖地蹿到门外,他敞开怀双手插腰站在门口:"谁在那儿说屁话呢,嗯?告诉你们,今天的黑子不再是从前的黑子,如果你们还念及我们从前朋友一场,如果你们还当我曾经做过你们的大哥,那么你们就放尊重些,过去怎么对我的,今天就怎么对我姐。"他冲雅如挑了下大拇指,"否则可别怪我黑子翻脸不认人啊!"
       那几个见黑子动了怒,知道如果再敢激他一下,就会打出他们的狗脑子来。
       那个叫老炮的黑大个儿讪讪道:"别,黑子哥,怎么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黑子厌恶道:
       "老炮我告诉你们,今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也希望你们好自为之。"他还想说什么,然而眼一闭挥了挥手,"滚吧!"转身进了店。
       黑子渐渐从过去走出来,他的确在雅如给予他的新生活中找到了自己--抑或说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他对这种全新的生活十分着迷,他不断用雅如、用"好人"作为自己的一个衡量标准。雅如像一面镜子,他随时对照更改自己。他对雅如敬重有加,多的更是钦佩,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会有如此多的智慧与知识,他感到惊奇。雅如笑着告诉他:"知识来自于书本,黑子你渎书吧。"
       "可我学得那点东西早让我糟完了。"黑子小声说。他的确有些难为情,像淘气的孩子犯了错误一样,在家长面前低着头。
       "你知道一个人最难能可贵的是什么吗?"雅如很快地说,"自信!"她说自信是人最大的优势,如果具备这一点,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记得卡耐基说过一句话,他说这是改变人生的一句话: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去看远方模糊的,而要做手边清楚的事。黑子你听我说,如果你不想一辈子给人打工,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一生,首先要明白你应该做些什么:"
       雅如说着要出门,临走又折回来:"还是试着读些书吧,它能使你眼界变得开阔起来。"雅如信手从包里掏出两本书。
       黑子可以拒绝自己,但无法拒绝那双温和的眼睛,他勉强地接过书,不好意思对雅如笑了笑:"那,那我就试试吧。"
       黑子说"试试"显然是应付雅如的话,因为许多年来,无羁无绊的生活使他早已生疏那些黑蚂蚁似的东西了,一见到它们他的头就发胀,那些东西哪里有吃喝玩乐让人提起兴致让人痛快呢?他甚至感到如果让他卖力气都比让他去读劳什子书幸福得多。
       自从圣雅扩大后,黑子就将自己整个身子放到了这上下二层楼的店铺里。一楼有间库房,他吃住在那里,让雅如连看店值夜的人都免得用了:那天晚上,他像以往一样坐在店门口,与对面铺子看门的老头儿东南西北瞎聊天。老头儿是个老鳏夫,与黑子一起多半是说些荤黄的笑话,知道黑子没结婚,也不忌口,有时侃得唾沫星子满天飞,隔着一条小马路也让黑子能感觉到像下毛毛雨似的。那晚老头儿又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黑子插言,大概有句什么话说得不中听,惹得老头儿不高兴了,无论黑子再说什么,老头儿缄口就是不理睬他。黑子自感无趣,起身回店去了。
       黑子在楼上楼下走来走去,甚感无聊,躺在床上很难受,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似的不自在,就信手摸起一本雅如刚送他的书翻起来。首先映入他视线的竟是一句让他有些耳熟的话,说这一句话就能叫人改变一生。什么话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好奇心使黑子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去看远方模糊的,而要做手边清楚的事。嗯,这句话好像雅如姐说过呢,黑子想。
       并不是书本身的内容吸引他,而是一想到诸如此类的话雅如也说过,这竟使他继续嗑嗑巴巴地渎下去,而这一渎竟使他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那里很新奇,也很精彩,是他一生不曾领略过的境地,从此他不再每晚无聊至极地去听对面店铺的老头儿讲什么荤笑话。后来,他相继读了一些书,诸如西方哲学经典佳作等,虽然觉得很深奥,有时极难让他领会其中含义,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从中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说的愉悦。
       书将黑子带人另一个境地,他如饥似渴地钻进去。他甚至可以和雅如对等地讨论某个问题。直到有一天,黑子发现自己对雅如的感情业已升腾到另一种情感时,他感到惶恐不安起来。雅如对他太好了,每每想到此,他心中便滚过一阵热浪。如果,如果向她袒露出自己的这份情感她会接受吗?这是非分之想吗?她会鄙视自己吗?有时,黑子急于揭开谜底,想要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真实感情呈现在她面前,但他没勇气也不敢贸然说出那句话。怕她拒绝自己吗?怕说出后会从此失去那份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吗?因此采用什么方式表达,在何时表达,表达后的结果会是怎样,这些问题时时侵扰着黑子。夜深人静时,黑子在床上辗转反侧,
       黑子三十岁生日的那天中午,他满脸涨红嗑嗑巴巴地邀雅如一道吃午饭。雅如看着眼前虽高大但此刻却一脸小学生模样的黑子惊讶,"为什么请我吃饭?"她笑着问。
       "我,我过生日。"
       "哦,是这样。"雅如略沉思了一下,晚上正好宋海平帮小遥复习功课,"这样吧,中午我有事,晚上你干脆到家里我替你做生日吧。"
       黑子兴高采烈地干活去了。一整天他都神采飞扬。
       晚上雅如早走了一会儿,等黑子进门时一桌子的菜已摆在那里。
       "小遥给叔叔插蜡烛。"雅如准备往高脚杯里倒红葡萄酒。
       "妈妈,海平伯伯还没来呢。"
       "伯伯打了电话,说他有事,不让咱们等他。"雅如安慰噘着嘴的小遥。
       黑子将葡萄酒瓶拿开:"雅如姐,今天可不可以开禁来点白的?"说着像变戏法似的从哪里摸出一瓶"酒鬼"来。
       雅如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可以,今天是你的生日嘛。"
       在一阵"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中黑子激动地吹灭了蜡烛。他环顾四周,看着雅如和她的儿子感慨,家,是多么温馨的一个字眼啊,多少年来他不曾感受过它的温暖。"原来如此,有家真好,有家的人才幸福。"黑子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此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三十年来,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感受到世界真情的人。很小我就失去双亲,是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长大,过去的几十年……唉,过去了,不说也罢。"黑子又喝了口酒,"如果没有认识你,现在真不敢想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过去那种昏天黑地的日子,现在想想自己都感到无聊和脸红。感谢你,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是你叫我过上‘了新的生活,是你……"他哽咽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黑子对雅如省略一个字,一个让他带着敬慕的"姐"字。他"你你你"起来。
       自从认识雅如后,他就没沾过酒,他觉得一个汉子如果连自己的一点嗜好都控制不住还怎么称男人。但今天他觉得可以放纵一下自己,这里是家是雅如的家啊,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己心灵深处所喜爱所敬重的女人,在喜爱的人面前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他不顾雅如的劝阻,一杯一杯地喝了下去。
       去他的矜持去他的谦逊吧,今天爱谁谁了!
       初夏的夜晚温和迷人,酒不醉人人自醉,后来黑子真的有了醉意……
       宋海平进来时黑子正用力搂着雅如,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那时小遥已回房温习功课了。
       宋海平和雅如把酩酊大醉的黑子塞到车里,然后由宋海平开车将他拉回店里。翌日上午见到雅如,黑子感到难为情,他意识到酒后失态,说了本不该说的心里话。雅如什么也没说,心如静水一如既往待他,这让他感到更加羞愧难当。"我怎么会有那样念头呢,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他不断骂自己,心里充满了自责,甚至想逃避眼前的一切。然而世上许多事情是很难让人理解的,雅如愈对他好,他愈感到不安,愈想逃开她,就愈觉这一段弥足珍贵的日子,是他舍弃不掉的生活。
       黑子在矛盾交织痛苦不堪的情景下继续留在圣雅。
       前些日子宋海平曾玩笑着问雅如:"那个叫黑子的小伙该不会爱上你吧,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目光不对头呢?"雅如当时笑着推了他一把,说:"呸!净胡说什么呀你,我比他大那么多,你以为人家有伊迪帕斯情节(恋母情节)?"
       这时,他俩的关系基本已对外公开。由谁先挑明的人们不甚清楚,大家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都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宋海平不是那种浅薄男人,容不得自己喜爱的女人和他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接触,但那天的事确实让他无法接受。他有心想让雅如打发黑子走。
       "对于一个酒后的行为者难道你不肯原谅么?"雅如看着宋海平说,"对于一个伤害过别人又被别人伤害过的人来说,我不想做得太绝。黑子骨子里毕竟没有坏到底,不能让他感到生活总是在抛弃他。你是否有些狭隘?"
       尽管宋海平不舒服,甚至有些生气,但依然十分绅士。他不慌不忙反问雅如:"这叫狭隘吗?我不知道如果豁达大度的男人会是怎样,难道会视若无睹?难道恣意别人这种感情继续向前发展?"他用了"别人"二字,而不是你们或者他。
       雅如沉默着。
       宋海平盯着她,又说:"当然我理解,一个濒临绝望的男人会对女人给予的温暖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哪怕是一丝丝,也会使他感到那是光明是希望,继而会在这不断的温暖中让人滋生出额外的情分来。"
       "如此说来你是怪我当初不该收留他?"雅如依然不想认可黑子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感,她觉得长期处于漂泊不定极少受到别人关怀的黑子不过是一时受到感动罢了。
       "你以为我是鼠肚鸡肠的男人?"宋海平的微笑在空中凝固,他用拳头抵住胃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并没说你不该收留他,但现在好啦,你的好心让别人钻了空子,你的怜悯与帮助让人误解为是在施用另一种感情。"
       "那是别人的事,别人想要怎样,我又能奈何得了!"雅如口气开始生硬了,说"别人"二字时,语气很重。
       宋海平一时无话。
       那晚,俩人不欢而散。
       几天过去后,两人谁也不理谁,甚至电话都没有一个。雅如是善于总结善于反思自己的人,那晚宋海平走后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但女人的自尊使她一时不肯放下脸面。"是我错了,但你是个男人啊,难道你就连个电话都不肯给我吗?"她这样想宋海平,也不给他打电话,就这样矜持着,直到刚才宋海平的助手小周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她才什么都忘掉似的一阵风跑了去。
       雅如拉开窗帘,将带来的鲜花插在花瓶里,了无生气的屋子里立刻充满了活力。
       "怎么,还生气哪?"她笑着问。
       "哪里,只是有点胃痛罢了。"他躺在床上一副恹恹的样子。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等忙过这几天再说吧。"
       雅如帮宋海平服下药。二人一时无话,只有四目相互撞击的无言絮语。
       好久,宋海平突然说:"雅如我真的老了?"
       雅如笑笑,用手点了一下他鼻子:"又胡说。"
       "真的雅如,我现在的生意很忙,有时真觉得精力不够用。"
       雅如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男人。
       宋海平的脸色极差,和前些时候比,又瘦了许多。雅如心底生出许多怜意,她将他掉在额前的一绺头发捋上去。
       宋海平趁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雅如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我们结婚吧。"仿佛下了好大决心似的,他说出这句话,"那样你也能帮我一把,我就不至于这样苦了。"
       雅如不语,沉思了片刻,才说:"那圣雅怎么办?"
       "可以给黑子呀,让他帮你打理,或者等他有了经济实力后,盘给他都行。这样他今后也有着落,我能腾出更多的精力……"
       宋海平一口气说完,充满希冀的目光定定地停在雅如端庄美丽的脸上。
       "哈,你这家伙真鬼,绕了半天弯子,不就是想要我远离他么。"雅如笑了,"你呀,你也太小心眼儿了,我能和他发生故事么?"
       宋海平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人家还不是要你避免尴尬嘛。"
       "只有你才会尴尬呢。"雅如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这个鬼家伙呀!"
       两人笑拥在一起。
       "哎,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闹过之后宋海平问。
       "什么问题?"
       "装傻是吧?"宋海平说着又去搂雅如。
       雅如不动,只是将目光深邃地放置到窗外被风摇曳的树梢上,说:"容我考虑考虑好吗?"
       她倒不是舍不得圣雅,只是还没想好,因为她不想成为谁的附庸。一个女人如果不能独立存在于社会,就会完全丧失自我,哪怕这个女人的生活再富足再优越,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宋海平垂下头,更紧地搂住雅如,生怕她逃掉似的。他尊重她,也不想勉强她。
       暮色悄悄潜进屋子里,在他们周围弥漫开去。他们的心境也被一种浓郁的氛围紧紧地包裹着,没有人愿意打破这宁静。许久,雅如孩子似的叫起来:"糟糕,你饿了吧?"就急匆匆跑下楼去。
       宋海平站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远去雅如的倩影渐渐消失在黛色中,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回到屋里。
       半小时后,雅如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宋海平笑道:"嗬,把菜市场搬回来啦厂
       "什么都不用管,你只管吃就行啦!"雅如笑着推他上了床,顾自一人像蜜蜂似的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天渐渐黑透了。有女人的家到底不一样,连灯光都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房间里到处充塞着温馨的气息。一阵菜香飘来,吸引着宋海平。他靠在门框上,雅如圆润的身体同样令他着迷,他心底不断涌起一股热浪。"嗯,好香!"他搂住正在炒菜的雅如的后腰,在她耳边喃喃道。火上的油锅嗞嗞响着,抽油烟机嗡嗡转着,宋海平胸中像涨潮的海水汹涌起伏着,脸色也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后来,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关掉煤气和抽油烟机,将雅如抱进卧室里……
       秋天的时候,北京来电话,要宋海平去洽谈一笔生意。雅如看着宋海平苍白的面色不无担心地说:"身体这样差,能不能不去?"
       "不行,做生意讲的是信誉二字,再说这批货是北京电子集团给我最优惠的价格,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将会给公司带来很大的损失。"
       "可你……"雅如满脸的疼惜。
       "没事,这个挺好嘛。"他拍着胸脯笑着,"如果你不放心,等这次从北京回来我就去医院。"顿了一下,又说,"雅如,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我的意见。"
       雅如点头答应,她的担忧似乎只汇成一句话:"公司的事我会照顾的,你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宋海平去北京有四天了,这期间,雅如穿梭在他公司的几个连锁店里,加上圣雅,够她忙碌的。这会儿,她神情怠倦地来到圣雅,老远就看到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店门和店员嚷着什么。男人的声音很高,像动物园里的老猴一样尖声叫着,让人听了心悸。雅如的心抖地打个激灵,紧迈了几步,冲到店里。
       "果然是你!"雅如看了形容枯槁的男人一眼,神色惶遽了一下。一年不见,他竟变得如此落魄,灰白而颧骨凸出的脸上了无一丝生气,像只被饥饿缠绕了许多天的瘟鸡一样佝偻着腰,如果不是那双金鱼似的晖眼还转动着,使人很难置信他还是个有生命的活物。
       "你来干什么?"雅如冷冷地问。
       "想你呀,来看我的前妻啊。"男人嬉皮笑脸的,充满邪恶的目光中闪过几许狡黠。"雅如你依然这么漂亮。"咽了一口唾沫,他又淫笑着,"嗯,比以前更丰润更有魅力了。"
       雅如厌恶地将脸扭向一边:"你找我恐怕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好,雅如,知道你很忙,我也不想耽误你,只说几句话就走。"
       "哼,"雅如冷笑着,"你不会是送抚养费的吧!"
       "哈,雅如,开什么玩笑你。听说你现在搞得不错,儿子还会缺我那点钱?"男人无耻地笑起来。
       "直说吧郝子江,找我干什么?"
       "唉,雅如,其实很早我就想找你,与你联手办公司,只是我很忙,顾及不上罢了。"郝子江装腔作势地说,"最近海大房地产公司想在开发区搞一个大型游乐场,由于诸多因素想找合作伙伴,于是找到咱澳大利亚的大伯。"
       雅如静静地看着他。
       "雅如你别看我傻,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海大看中的还不是咱大伯的实力……"
       "郝子江,别咱咱的,我没有那样的亲戚!"雅如打断他。
       "噢,大伯还不是想帮我,就从中作保,将我介绍给海大。"郝子江提高了声音,"我已和海大的老板谈妥了。这回肯定是万无一失,生意成了之后,赚五十万元是不成问题的。只是目前我资金有些周转不灵,所以,所以就找你。"
       "哟,这么好的事你自己做就是了,干吗还要扯上别人哪?"雅如讥讽道:
       "我想怎么我们也夫妻一场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么。再说你是小遥他妈呀,你说我能忘了你吗?"
       郝子江一脸的情真意切,跟真的似的。他还说事成之后他和雅如五五分成这笔钱。雅如冷冷地看着他,感到好笑,这个男人居然也会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这话从他嘴里吐出显得那么生涩那么没有味道。她倏地想起雅馨倒闭时郝子江和她离婚的情景,那冷酷的一幕至今让人难以抹掉。只有她了解这个无赖,他依然不肯老老实实做人,还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居然拿什么澳大利亚大伯来蒙世,还有海大房地产公司,那可是一家名气十足的大牌公司,能和郝子江这样的人合作么。哼,你也太小瞧我太欺负人了,拿我雅如当傻瓜,我能信你么。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能怎样,谁会再与狼共舞呢?
       想到这儿雅如愤然道:"郝子江,你这种人还懂恩还知情么,倘若这样恐怕这世界末日也就到了。算了,你也甭和我说这么多,你究竟想怎样吧?!"
       "看看,看看,雅如你真是的,拿好心当驴肝肺了。"郝子江讪笑着,"我是真心为你好哇。"
       雅如不想和他费唇舌,就说:"这固然是件好事,可这种好事我是承受不起的,这钱还是留着你自己去挣吧!"
       郝子江急道:"你是不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呀,那少点行不行?不过那就要三七分,要不四六分,怎么也比你赚这辛苦钱强吧?况且,我这样做也是为儿子,等将来有了钱,就把他送到澳大利亚去读书。"
       郝子江这副嘴脸令雅如忍俊不禁,她打断他:"听口气好像你混得还不错,既然现在你有能力了,那么对儿子小遥你总该尽点做父亲的责任吧。"
       "哎,雅如,你嘲笑我,你是不是不信呀。"
       雅如不语,她不想再看这副流氓无赖的嘴脸,将目光转向别处。
       郝子江仍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无论怎样,雅如都无动于衷。不知累了还是别的原因,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唉,雅如,也难怪你不信,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发了财吗,我只是说现在有这样一个发财的机会,我们干嘛不把握它呢?"
       "郝子江,那财还是留着你自己发吧,我们现在桥是桥,路是路,没有任何关系!"雅如冷着脸挥了挥手,"你走吧!"
       "那,那你就这样让我走?"郝子江可怜兮兮地说,"就是个要饭的你也得施舍点儿才能打发吧。"
       看着郝子江哈欠连天、涕泪横淌的样子,雅如厌恶地扭过头说:"郝子江,儿子的抚养费你不给也罢了,还好意思到我这儿来搞诈骗,我看你真是本性难改不可救药了。我说过不会与你共事,现在不会,今后不会,永远也不会,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雅如此时心潮难平,婚姻带给她的不幸,过去的一幕幕,电影似的在她眼前晃,郝子江的行为让她恶心让她感到忍无可忍。
       "郝子江,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雅如转身欲上楼。
       郝子江恼羞成怒,开始耍泼。他拽着雅如的衣服:"臭婆娘,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要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看你就不知道老子是谁厂
       黑子悄然无声地站在--旁冷眼观看,直到郝子江一脚踢到玻璃货柜上,他才上前扭住他胳膊:"你是不是活腻啦?!"黑子看丁看已然破碎的玻璃,低声道。
       好在他知道这个吸毒鬼是雅如的前夫,下手时不知不觉就松了劲。
       "哟嗬,"郝子江虚张声势地叫,"谁的裤裆破了掉出个你呀,你是谁?"
       黑子虽不动声色,但手上却用了劲,"我是你大爷!"他猛然吼道。
       "哎哟喂!"手无缚鸡之力的郝子江只有龇牙咧嘴叫唤的份儿了。
       雅如站到一边,厌恶地冲郝子江挥挥手:"你还不快走!"
       "啊……上哪儿走,你他妈还没给我钱呢……"郝子江接连不断地打起哈欠来,后来咕咚一声躺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来。
       雅如从没见过这种情形,惊愕地瞪大了眼。
       黑子安慰她:"别怕,他是烟瘾犯了。"
       郝子江嚎着滚着,突然,他爬到雅如面前抱住她的腿:"雅如,你行行好,救救我,给我钱快给我钱呀……"
       雅如的心骤然慌得不行。她一边掏钱,一边抽腿向前挣去。
       穷凶极恶的郝子江这时瞪圆了眼,只见他一跃而起,动如脱兔似的猛然向那几张飘然落地的百元大钞扑去……
       悲剧这时发生了--一阵稀里哗啦声后,众人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郝子江的脖子上插着一支利剑似的玻璃尖!
       瞬间发生的惨剧让人猝不及防,雅如惊呆了!众人惊呆了……
       嘟嘟的手机声唤醒大家,雅如打开手机的盖子,宋琦--宋海平的侄子带着哭腔说:"雅如姨,你,你快来一趟吧,叔叔他……"
       雅如那颗悬而未落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宋琦,海平他……"
       宋琦告诉她,叔叔的车在五棵松惨遇车祸。
       此时雅如的大脑根本没有思维能力,她像木偶一样被黑子机械地推上了一辆的士车。黑子告诉她,这里的一切由他来处理,她只管去北京照顾宋大哥。
       当雅如怀着惊魂未定的心情赶到北京301总院时,宋海平已面目皆非静静地躺在抢救室。她简直不敢相信,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眨眼就变成浑身缠满绷带,身体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的重症病人呢?
       她趴在他身体上恸哭:"海平,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宋海平双目紧闭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宋琦抹着泪劝雅如:"事已至此,什么都没用的。"
       "什么时间发生的?"雅如哭着问宋琦。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当时我在中关村办事,六点钟知道后赶到医院的。晚上给你打电话不通,后来就顾不上了。"
       雅如遏制着不使自己过于悲伤,和宋琦去见脑科主任--一个白发幡然颇具权威性的脑科专家。
       教授指着几张X线摄片说:"左腿膝关节呈粉碎性骨折,现已复位打上石膏固定;这张是下肋骨骨折造成肝、脾部破裂的片子,情况有些严重。但是……"教授的手移到另一张CT片子上,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目前至关重要的是病人脑部受到严重挫伤--医学上称之为脑挫伤。从CT扫描上看,人院时就已出现脑水肿且伴有颅内血肿,颅内压很高,所有这些症状导致病人始终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雅如急切地问:"那,这种情况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厂
       "结果会发生意识障碍。"教授毫无掩饰地说,"意识障碍最严重的是意识丧失,或者称为昏迷,病人无知无觉,对外界刺激丧失反应。或许这会是终身的,直至病人生命的尽头。"
       就雅如目前所有的医学常识来讲,懂这几句话的含义。意识丧失不就意味着植物人么?"植物人,终身植物人!"雅如默默地念着这个词,无言地怔在那里。许久,缓过神来。她竭力控制自己,逼回眼中泫然欲落的泪水。"您说一定会是这种结果?"她抱着希望问。
       教授沉吟一下:"姑娘,不但如此,病人还患有晚期胃癌,不知道你们亲属知不知道这一情况,这对他目前的恢复状况十分不利……"
       天啊!教授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还没听完,雅如就昏死过去……
       醒来的雅如,眼前掠过一阵苍凉,她感叹: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竟让厄运一而再地降临到她爱的男人头上?!
       雅如相信,以宋海平个人体内的毅力,是能够战胜前者醒来的;而胃癌这个词,她希望医院是误诊。
       她呜咽着问教授:"是否诊断有误?"
       教授指着片子和切片报告,无奈地摇头。继而安慰雅如:"姑娘,但愿吧,他还年轻,也许会有奇迹出现,死神会离他远去。"
       教授的话并未让雅如感到宽慰,相反,她的心缩得更紧了。抑或是因了教授苍白无力的"也许"?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宋海平依然无动于衷毫无感觉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心脏监测仪上的波纹有时很微弱地跳动一下,真让人感到他的生命已远离了尘嚣。雅如呆呆地守候着,欲哭无泪,只是将目光紧紧地盯在那张脸上。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没有生气没有活力,甚至连一丝生命的质感也没有,竟似刀子一般锋割着她的双眼……
       深秋了,一只小鸟在窗外的树枝上孤寂地喳喳叫着,后来,一阵风儿刮过,几片凋零的枯叶飘落下来,惊得孤鸟惨叫一声,飞向远处。
       雅如紧紧地阖上双眸,泪水无声地从心底流淌下来。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她仿佛陪伴宋海平游历着死亡的隧道,那里没有光亮,没有气息,是无边无际无终无止的黑暗和沉寂。生命果真是如此脆弱?雅如从心底发出疑惑。此刻她感到孤独无助。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是那样需要宋海平,她离不开他,他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她精神的巨大支柱。
       她渴望着奇迹出现。"海平啊海平,"她对那具毫无知觉的肉体喃喃着,"你快好起来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明天我们就结婚。你听见吗海平?我是雅如,是你的雅如啊。只要你好起来,我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分开,只求你快快醒来吧!……"
       然而没有,多少日子过去了,宋海平始终沉默无语地睡着。黑子打电话说,那天郝子江没送到医院就死了。至于其他,他不肯再透露半点,只说让她放心,一切他会处理好。雅如不知道命运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郝子江的死她要不要负法律责任?宋海平会不会如愿醒来?……
       这期间,宋琦几次张口想和雅如说什么,都被当时抑郁沉闷的气氛阻止了。这天,他终于忍不住对雅如说:"雅如姨,你看叔叔现在这样,情况不见一点好转,我想……是希望不大了。"
       雅如的脸沉了下来。
       宋琦意识到自己说了与此时气氛不适宜的话,赶紧改口:"哦,我是说叔叔和我都在这里,家里的生意没人照顾,你看……是不是我先回去?"他小心斟酌着词句说。
       雅如看着他,那是一副鹰鼻鹞眼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无论他怎样努力模仿城市青年的形象,但意识里潜在的农民习气却像魂灵一样紧紧相随着他。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宋琦骨子里固有的褊狭鄙吝与奸诈阴险恐怕是终身难以蜕去的了。雅如不好说什么,爱屋及乌嘛,毕竟他是宋海平的至亲,即使有毛病,她还是以宽容的态度与他相处的。不过雅如曾玩笑着问宋海平,宋琦果真是你亲侄,你们叔侄真有血脉相通的密切关系?为什么叔侄二人的品行与行为竟大相径庭到如此程度呢?当然,后面这句是心里话,她并没说出口。记得宋海平当时笑了,坦率地说,是不是有关血统论的说法在宋琦身上不灵验啊?
       宋琦是宋海平大哥的长子,大哥是父亲第一个妻子所生。当年父亲丢下妻子和种在她肚里的种子跑到大别山参加了游击队。后来,由于革命需要,上级便把在部队做军医的母亲派给父亲做了第二个妻子,自此父亲始终没回过家乡。当海平辞职办公司时,父亲业已很老了。老人大都喜欢怀旧,直到这时老人家似乎才想起乡下他还留有一个根呢,就叫海平无论如何也要将孙子宋琦带出来,以弥补对大儿的歉疚。父亲一生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不曾以权谋过半点私,这大概也是让海平不能违忤的理由,于是就将这个侄子放到了自己的公司。
       现在,宋琦看着仍是危在旦夕的叔叔,居然置他生命于不顾,想的先是生意,让雅如如何感想呢?生命真的无比脆弱,居然脆弱到比金钱还不如啊。然而,宋琦焦躁不安的情绪,宋海平如死人般无意识无知觉地躺在那里,那遥遥无期的等待,让雅如又能怎样?她清晰地知道,宋琦的焦躁并非是替叔叔的安危而起,那是因为有大笔大笔的钱在这时间中无端流失无端糜费掉了,作为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甚至金钱高于亲情,高于一切。雅如记得,那次说到宋琦的性格时,宋海平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堆碎石,难道你还指望把它雕刻成镶嵌花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不成。
       时值此刻,雅如才对那句话有深刻的理解,那么宋琦的情绪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了。想到此,她平和下来,是呀,时间不短了,这遥遥无期的等待何时是个头呢,她放宋琦回去了。
       雅如期待的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宋海平始终不曾醒来,他现在是靠从鼻孔插入胃管的那条管子来供给必要的营养和药品,也就是医学上说的鼻饲来维持那微弱的生命--没有烦恼没有喜怒哀乐不知人间世事。抑或这也是一种幸福?生命的意义假如只在那条黄色的橡皮软管上,人生还会有意义么?一旦拔掉那条对于宋海平来说至关重要的橡皮管子,他的生命就会戛然而止,而摆放在他床头的心脏监测仪上舒缓而没有力量的波纹也就会成为一条直线。生命果真如此脆弱啊,仅在于那条线段的波澜壮阔与平稳之间。雅如望着那张失却曾经生动的脸孔又一次生出无限感慨。
       一个月后,文教授带着十分遗憾的表情送宋海平出了院。
       出院那天,宋琦去了北京,看着叔叔的样子,他为难地对雅如说:"公司的生意需要人全力以赴去打理,雅如姨你看叔叔他……"
       雅如明白他的意思,想都没想接过来说:"我来照顾!"
       宋海平的父母业已八十多岁,且年迈体弱,自己尚且照顾不了自己,又怎能将一个所有能力全都丧失了的植物人送去那里。而宋琦呢,即使他不说,雅如也不会将宋海平交给他去照顾的,因为她早就看透了,这是个利欲熏心没有良知的青年。海平这个样子,他会善待他吗?
       "那圣雅怎么办?你也够累的啦。"这个时候了,宋琦还虚情假意地来这套。
       "我会请人的,你不用操心。"
       宋琦千恩万谢,对雅如表现出异常的殷勤,这让雅如对他更加深了了解。
       初时,宋琦还能隔长不短地去看看叔叔,时间长了,便再也难觅到他的影子了。雅如打过几次电话,征求他有关宋海平治疗方案的意见,但均被他浮皮潦草的几句话打发了:"雅如姨,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再不然就是"我很忙,顾及不上,叔叔就托负给你了"。后来,雅如再打他手机,便是"用户因故停机"的声音了。通过公司,她才知道,宋琦换了手机号。而自她从北京回来,派出所一次次找她核实关于郝子江的死亡情况。虽然店里所有人都证实他的死亡是意外,是他自己所造成,但派出所还是不肯罢休,依然认为这当中存有许多疑问,不断叫她去所里说清楚。雅如切实感到身与心的疲惫,许多时候,当独自面对床上躺着的宋海平时,她觉得与其这样活得很累很不尽如人意,莫不如像海平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那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呢。
       那天,她偶然到宋海平的公司去找宋琦,发现公司的法人代表已更名为宋琦了。不仅如此,听会计说,现在公司很乱,简直是一团糟,宋琦根本不懂管理,只是一进来款就被他全部收走,账面上已亏空了一大笔款子,许多账目对不上数。会计还说公司上下员工对宋琦都有意见,只是碍于老板的情面大家才不好说什么。雅如惊住。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要知道这才有几十天的时间啊,他叔叔还没死呢,怎么就将财产归到自己的名下呢?
       雅如心里乱乱的,脸色惨白,会计有些害怕,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后来,她终于见到宋琦的面。
       宋琦这时已然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一身皮尔卡丹西服穿在身上,脚下的皮鞋也光可鉴人,手机拿在手上呼呼打个不停,那副旁若无人的神态给人感觉他根本就不是乡下出来的农民的儿子,而是富家的纨挎子弟。他合上手机,仿佛才看到雅如似的打了招呼。当他明白雅如的来意后,竟晃着头嬉笑着说:"不就是看叔叔吗?回头我抽时间去就行了。"
       对于宋琦极轻飘的话雅如很生气,她诘问他:
       "仅是看看这么简单吗?你为什么将红帆法人代表更为你的名字,而且财务上的账是那样混乱?"红帆是宋海平公司的名字。
       "咦,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人(仁)来,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查宋氏公司的账呢?"宋琦出言不逊。
       "你,你--因为我是宋海平的未婚妻!"雅如气愤至极。
       "未婚妻,"他冷笑道,"什么叫未婚你懂吗,就是不合法,目前你还不是我叔叔合法的老婆呢,所以你没资格参与宋氏家族的事情。"宋琦开始放刁。
       雅如气得直哆嗦,她颤抖着双唇指着宋琦的鼻子,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宋琦用极端恶劣的言辞将雅如恶毒地攻击了一番,他得意地叫道:"叔叔死了这份财产就是我的,别人谁也无权享受!"
       "这话也不对,宋总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呢,等人家分剩下的才是你的呢,法律还讲个第几继承人呢。"不知哪个员工看不过眼小声嘟囔一句。
       这话让宋琦气急败坏:"哪个讲的,哪个在那里放臭屁呢,啊?!"他的农民习气开始流露出来。无论他怎样乔装打扮,纵然全身被名牌包装得如此华贵,也依然遮不住他粗鄙阴鸷的丑恶嘴脸,"其实叔叔的就等于是我的,我的还不就是叔叔的。有件事大概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早已过继给我叔叔了,要说继承人也是我这当儿子的。现在这法人代表是我和叔叔谁都一样,重要的是有人来管理它,我总不能看着叔叔和死人一样躺在床上让生意荒芜而不管吧?"
       后来,宋琦不似疯狗一样嗷嗷叫了,他目光阴鸷地看着雅如:"雅如姨,你说是这个理吗?"
       雅如很想站起来大声与他理论几句,但她没有。她没说话,也没动身子,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宋琦眼里有种险恶的微笑,她从那微笑里知道,宋海平完了,几年艰辛拼搏创下的公司,一下全毁在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手上。想到这儿,她悲哀地叹口气,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雅如惨败而归。其实她无意去找宋琦理论什么,只是觉得作为宋海平的侄子宋琦应该尽一份晚辈的责任。她绝没想到宋琦会做出置道德于不顾有负良心的事情。她知道她和宋海平低估了这个乡下农民的儿子。
       那晚她守着宋海平僵尸一样的身体彻夜未眠。人情险恶世态炎凉,让她感到人生的无奈,为什么在人生旅途上她总是碰到这样或那样奸诈阴险的小人呢?她生活中的男人又一次在她眼前闪过,朝阳、郝子江、宋海平,仿佛是对情感做的回顾和总结,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擦肩而过,都不是她生命中的男人。他们在她的身边停留过,转而又匆匆离去。抑或这是命?!
       是的,婚姻让她深切地体会到许多事情于人生来说都是必然、是命中注定的,它不管你愿意与否,就像一头凶猛的雄狮一样,早在你人生的道路上静静地张开口等你走过去,你竟然无法躲避开,被吞噬的惟一是生命。此刻,她感到几许悲凉,抬起手在自己那张曾经很细腻光洁的脸上慢慢划过--那里变得粗粝没有弹性,她感到自己业已很老了--是难苦的岁月将她的青春韶华剥蚀得支离破碎。她的手随后又移到那张没有生命质感的脸上。他很安详,从那张脸上看不到人世间的困惑,更看不到人生的哀伤与痛苦,所有这些都离他远去。她温柔地抚摸着,在他的脸上抚摸着--那里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温暖。雾水中,她仿佛看到他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她的心狂跳起来,抹了一把泪水:"海平,海平你醒了么?"她叫道,用力晃动他的身躯。她多希望这个曾经给予她许多温暖与帮助的人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与她一道在人生的路程中相依相伴啊。这时:以往逝去的点点滴滴仿佛回到她眼前……然而,当泪水拭去后,那个人依然毫无感知冷冷地躺在那里,仿佛与雅如、与世界相隔断。
       "难道你就忍心抛下我独自就去享受那清静世界么?"她趴在宋海平的身体上恸哭起来……
       萧瑟的冬季里,宋海平化作一缕青烟,渺渺地飘向天空,渐渐淡去,与灰蒙蒙的天际融为一体。`雅如怅怅地望着那根粗粗的烟囱,感到人生的无比悲凉。人生不就是一缕青烟么,说散就散去,散去的不也是人生么?想到此,雅如鼻子酸酸的,一股热泪从心底淌出。
       责任编辑 空山 题字 邬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