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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唯美歌词创作论
作者:毛 翰

《词刊》 2006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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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内容要素,“美”在歌中可以是独立存在的,与“情”、“志”、“理”并列。歌可以偏重于抒情,可以偏重于言志,可以偏重于说理,也不妨偏重于对美的礼赞。(“唯美”这个名词不大妥帖,但好像没有更好的名词可以代替,姑且用之。)
       

       
  美的类别
       

       
  作为歌的内容,作为歌中礼赞的对象,美可以大致分为几类:自然美、文化美、人生美。
       
  对自然美的讴歌,表达的是人对自然美的陶醉和向往。而对自然美的陶醉和向往,来自于我们对自然造物的惊讶:大自然无意中造就的景与物,竟然有如理性的设计和制造,甚至是理性的设计和制造也不能企及的!于是,我们便感慨“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我们便感叹“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我们便会为西子湖“淡妆浓抹总相宜”,为雨后长虹“谁持彩练当空舞”而啧啧称奇。
       
  人类原是自然之子,天然山洞曾是人类的襁褓,原始森林曾是人类的摇篮。但置身于自然的怀抱时,人类对自然美可能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感受。尔后,当人类走出了山洞和森林,开始了劳动和创造,当人类创造了农牧乡村、工商城镇以及城乡间的交通网络,甚至满天星月也不能与人间灯火争辉时,久居尘嚣的人类,便渐渐感到了疏远自然的失落,便会产生返朴归真重新投入自然怀抱的冲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脱口而出的诗句所表达的,正是人类对于久违了的自然美的亲切记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那随意挥洒的水墨诗境所流露的,正是人类重返自然的惊喜。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人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阳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我们是社会的人,也是自然的人。社会生活不必永远是诗歌的兴奋点,诗人何妨亲近自然,流连山川,忘情于清风明月水云时空?表现自然美的诗歌,又何妨纯之又纯,不再作为社会政治情怀的载体,不刻意夹杂任何寄兴呢?何妨“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何妨“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何妨“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1928年版《中国名歌选》,其中有一首沈秉廉填词的《晨光》即专注于自然美的表现。耳边是钟声报晓,小鸟和鸣,眼前是晨曦初露,芙蓉微笑,好一派纤尘不染的世外仙境。那“晓钟声声”来自深山古寺吧,虽是人为,亦近天籁:
       
  山上晓钟声声,震颤幽谷长林,
       
  海边晨光暝暝,推开薄雾浓云。
       
  如许钟声彻心灵,如许晨光系人情。
       
  听小鸟呼唱殷勤,似有意留此良辰。
       
  芙蓉微笑盈盈,似有意留此良辰。
       
  与自然美相对应的是文化美,包括艺术美、社会美、民俗美等,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蕴涵着人类智慧和理想的事物中所体现的美。
       
  如果说面对自然美,歌词赞叹的是自然造化,是所谓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的创造,那么,面对文化美,歌词所赞叹的则是人类自己的巧夺天工的创造。自然美与文化美有着微妙的联系:人们为自然美所感动时,实际上是以文化美作着潜在的参照系,“化工也爱翻新样,反把真山学假山”,反之亦然。自然美,实际上是自然之物超越自然而达到的一种仿佛出自理性创造的文化境界,而文化美的最高境界,是淡化理性,回归自然。譬如,我们赞美自然风光,会说它美得像是一幅画;我们称颂一种画风,又会说它如何如何师法自然。又如,我们赞美自然界的声音,如林涛、泉鸣、鸟语,会说它宛如音乐;我们赞许人类自己创作演奏的音乐,又会说它仿佛天籁。
       
  面对文化美,歌词所表现出来的,可能是未经文化洗礼的野蛮人或不知文化为何物的庸俗之辈所难以理解的陶醉和礼赞。如一只出土的彩陶壶,一条从远古漂流而来的独木舟。如阎肃《唱脸谱》:
       
  外国人把那京戏叫做Peking Opera,没见过五色的油彩楞往脸上画,四击头一亮相,哇呀,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
       
  蓝脸的窦尔墩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
       
  有时,文化美与自然美可以同时讴歌,一如“世界遗产”有自然遗产、文化遗产,还有自然与文化双遗产。
       
  人生美可以是指美好的个人资质(资质美),也可以是指美好的人生风范(风范美)。
       
  资质美又可分为外在的人体美(仪表美、气质美),和内在的才情美(才华美、情操美)。白居易赞叹杨玉环“天生丽质难自弃”,主要是指其外在资质,包括姣美的容貌和真纯的气质;贺知章一见李白便惊呼为“谪仙人”,则主要是缘于其盖世才情。当然,中国人历来强调内外兼修,秀外慧中,乃至将“慧中”作为“秀外”的前提,所谓“书卷气”,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反之则有“绣花枕头”之讥。
       
  风范美,则是指人在社会文化环境中,在对事业、理想的追求中,所展示出来的精神风貌和人格魅力。
       
  对人生美的赞扬,构成唯美之歌的另一景观。唐人柳宗元政治上失意,被贬逐南国,见渔家仙人般闲适潇洒,自由自在,不禁心向往之,其《渔翁》诗云:“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欺乃一声山水绿……”二十世纪初,学堂乐歌有一首《渔翁乐》,似从此诗化出,歌吟一种人生之美:
       
  渔翁乐陶然,驾小船,身上蓑衣穿。
       
  手持钓鱼竿,船头站,捉鱼在竹篮。
       
  金色鲤鱼对对鲜,河内波澜蛟龙翻。
       
  两岸垂杨柳,柳含烟,人唱夕阳天。
       
  长街卖鱼还,沽一杯,美酒儿,好把鱼来煎。
       
  夜晚宿在芦苇边,酒醉后,歌一曲,明月照满船
       
  渔翁乐陶然。
       
  王立平《牧羊曲》与之异曲同工:“莫道女儿娇,无瑕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
       
  唯美之歌关注人生美,往往也兼及人所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之美,所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或天人合一,让自然美与人生美互为印证,或地灵人杰,让环境美作为人生美的背景和舞台。如这样一首《太阳雨》:
       
  太阳雨,太阳雨,太阳下面飘着雨
       
  天空此刻分外地蓝,大地此刻分外地绿。
       
  绿茵展开一幅画,画中浮现一个少女,
       
  赤脚跑在阳光下,仰着脸儿张望着雨。
       

       
  太阳雨,太阳雨,太阳下面飘着雨,
       
  飘洒着欢乐飘洒着笑,飘洒着一支梦幻曲。
       
  女孩儿手中一把伞,不遮太阳不遮雨,
       
  任阳光落在发梢上,雨点落在酒窝里。
       

       
  太阳雨,太阳雨,太阳下面飘着雨,
       
  阳光本是开心的笑,笑出了泪水便是雨。
       
  太阳雨中飘彩虹,太阳雨下是花季,
       
  花季少女不知愁,淡淡的忧伤也美丽。
       

       
  美的表现
       

       
  唯美之歌表现美,手法大致有三:一、正面刻画美的形象。二、作为美的印证,进行侧面烘托。三、对美的直接赞叹。
       
  唯美之歌为了表现美,需要刻画美的形象。因为美不大能以抽象的观念感染听众,而更能以美的形象感染听
       众。美需要艺术形象作为载体。这种美的形象,相对于通常所谓意象(寓意之象),则是一种无意之象,淡化了意的象,是一种旨在表现美,不在表现意(情、志、理)的象。
       
  唯美之歌刻画美的形象(或画面),通常就是为表现那形象(或画面)本身的美,而别无寓意。例如,白居易《暮江吟》所描绘的这幅日暮秋江图,就只在赞叹秋江暮色之美:“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宋人叶子昂的《牡丹》化用李白《清平调词》的诗意,以拟人手法描绘牡丹的形象,只在赞颂国色天香:“绛色罗裳绿色襦,沉香亭北理腰肢。含风笑日娇无力,恰似杨妃睡起时。”还有“花间派”词人温庭筠那首著名的《菩萨蛮》,所谓“小山重叠金明灭”,也只是以“小山重叠”的喻象,直接勾画女性的曲线美。
       
  又如汉代乐府民歌《陌上桑》,为表现罗敷之美,就首先进行正面描绘: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鬼钩。
       
  头上倭堕髫,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有时,歌要表现的美,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如某种美好的精神、情操;不是实有的,而是虚幻的,如某种韵致、境界。这种抽象之美和虚幻之美应该如何表现呢?简而言之,就是化抽象为具象,化虚为实,营造美的形象,以美的形象作为载体,从而表现之。艺术形象既然可以作情与思的载体,当然也可以作美的载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诗人为之代言。如何代言?让艺术形象为之代言。
       
  作为美的印证,歌在表现美时,侧面烘托也是常用的手法之一。
       
  例如,《陌上桑》为表现罗敷之美,在正面描绘之后,即转入侧面烘托,以周围人们的“回头率”印证罗敷之美:“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峭头。耕者忘其耕,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躇……”一般印象中,从“行者见罗敷”到“但坐观罗敷”八句为侧面烘托。而实际上,接下来从“使君从南来”一直到篇末,都不妨认为是烘托的继续,以一州太守之尊为罗敷倾倒,由失态、求欢,到遭遇拒绝,反衬罗敷之美,之自尊自爱。
       
  王维《山居秋暝》也在描绘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美景之后,宕开一笔,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作为印证。《楚辞,招隐士》有云:“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孙兮归来,山中不可久留”,王维却认为,春天的芳草凋零就由它去吧,秋色如此可人,王孙自可继续留居山中。
       
  飘飘洒洒绵绵缠缠,
       
  忘不了烟雨桂林那种情感,
       
  也许是想让烟雨淋湿思念,
       
  我和你谁也不愿打伞。
       

       
  情像雨中的水一样温柔,
       
  爱像雨中的伞一样浪漫,
       
  好一个茫茫的烟雨桂林,
       
  人生难得的美丽梦幻。……
       
  这是曾宪瑞的《烟雨桂林》。也许是因为桂林山水之美已经被前人写尽,难于另铸新辞,词家有意宕开一笔,转而写人之美、情之美,以桂林烟雨中这天仙般的情侣,印证山水之美。
       
  以抽象的语言直接赞叹,在很多时候也是必要的。作为对美的冲击力、震撼力的回应,甚至是不可替代的。
       
  今人的歌,对美的事物作直接赞叹的例子比比皆是:
       
  阿娜木汗怎么样?身材不肥也不瘦!
       
  ——新疆民歌《阿娜木汗》
       
  我们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
       
  ——马寒冰《新疆好》
       
  太湖美,太湖美,美就美在大湖水!
       
  ——任红举《太湖美》
       
  唯美之歌,为了逼真而富于感染力地传达美,正面刻画、侧面烘托和直接赞叹,这三种艺术手法可以并用,以收相得益彰之效。
       
  赞美绝代佳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有一段脍炙人口:“天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试看:“天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惑阳城,迷下蔡”,这是侧面烘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这是正面描绘。“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则是直接赞叹。
       

       
  美的忌讳
       

       
  对美的表现,对美的情感和志趣的抒发,必须出之以美的意象和语言。这里的道理很简单,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美酒还须以美的酒杯载之,美的内容还须以美的形式载之。丑陋、肮脏、粗俗的语言和意象是不能作为美好的情思的载体的。这是无须繁琐证明的一个原则。譬如情歌,如果你不肯落人爱情表达的俗套,如“蝶恋花”“凤栖梧”“相见欢”,不妨去创造新的语象。但这新的语言和意象必须是美的。“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已经在打擦边球了,如果再跨出一步,说“我爱你,爱着你,就像屎壳郎爱牛屎”,那就完全出界了。昔日大人物以屁人词,已是败笔。今有小人物以屁、苍蝇、大便、肛门、阳具、蛆、粪堆等人歌,试图剑出偏锋,闹出点名堂,也只能让听众掩鼻而去。有摇滚专辑名日《苍蝇》,其中多污词秽语,不知有没有人追捧,如蝇逐臭。笔者在此不举其倒,因为本文只言“唯美”,不言“唯丑”、“唯臭”。
       
  ①南朝梁·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②清·赵翼诗句。
       
  ③拐根:本义为拐杖,此指阳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