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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阅读系列
作者:叶 梦

《散文诗》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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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诗是我表达心灵的一种最为快捷的方式。只要有饱满的激情,任何一个契机都会成为我写作散文诗的由头。
       我不是人
       我坐在公共汽车的窗口。汽车穿越闹市区,每当我走到人多的地方,我就感觉我不是人了。我抑或是一只鸟或者是一只虫子。我常常玩这种人变鸟变虫的游戏。我在天空飞翔着我在地上爬行着。我变幻着各种角度看人。
       我用饥渴的眼睛贪婪地阅读人。
       那一张张黄色的脸、平庸的脸、疲惫的脸、麻木的脸、脂粉覆盖的脸、平和的脸、自信的脸、灿烂的脸、宁静安详的脸。
       很难找到一张心灵与外貌和谐的脸。这些人正在满意和不满意地活着,为生存而忙碌着。
       天上飞着的是鸟,地上走着的是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在无法违拗这条被批判过的古老格言时,人和鸟便殊途同归。
       在这个星球上,泛滥成灾的是人。当然,这只是一条虫子的谬论。
       在这个星球上,膨胀得最快的是人的欲望。这只是一只鸟的见解,不必当真。
       每每读到写满人欲的那些脸,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抚摸汉字
       我喜欢读字,不是印刷体,是手写的、透着人体芬芳的字。
       那些刻在石上龟甲上竹子上的字,那些铸在金属上、烧在瓷器和写在锦帛与宣纸上的字,都传达着历史深处的那个写字人的体温。
       字是心灵的诗,是一种无法伪装的、人的气韵的自然流露。我们无法触摸到古人的脉搏。无法听到古人的声音。更无法看到古人活动着的形象。于是,只有通过字,手写的字,才能领略古人飞逸的神采。诗、文、画在创作的过程中,在编织文字和组织画面时,因要照顾到表达方式和形象,难于意到笔到。这样一种有意识的创作.多少影响到人的气韵的直接传达。
       手写的字是一种自由体操,又是一种兴之所至的现代舞。下意识地写字过程真实地传达了人的精神世界。
       读这些手写的字。等于把我的手和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仰望一棵树
       树是一本书。树和人一样,也是一个物种。
       面对一棵树,我总是充满了一种崇敬。
       树不说话,它只用眼睛看这个世界。
       这是人和树两个物种之间的差别。
       面对一棵树。我永远感到自己的年轻和浅薄。我仰望着汉代的柏、唐代的松、明代的桑、清代的槐。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一棵树不知不觉地就活了几百年甚至逾千年,这是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然而人却很难超越百年大限。
       在这一点上,人不如树。然而,人却常以物种的优势凌驾于树之上。
       人为了更好地活着,需要大量地砍树,人需要树来装饰他们的居室,制作适用和不适用的家具。人还会为了虚名,砍更多的树,制成纸张,印上他们的文章。他们希望能获取功名并流传于世,藉此来对抗时空,获得一种永恒。当然,这只是人的一种并不美好的愿望而已。
       一个人在这个空间存在几十年之后,将和他向往的“功名”一块灰飞烟灭。然而,和他同龄的树却枝繁叶茂地活着。
       人可以伐树,却无法与树进行生命之拔河。
       走近一头牛
       走近一头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件大事。那一年,我大概只有五岁吧!
       我走出家门,看见电线杆上拴着一头牛。
       这是一头灰黑色的大水牛。这是一个庞然大物。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它。
       我好奇地看着它,它也温柔地看着我。瞧它多乖!它的心里在想什么呢?它那怯生生的样子,它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哩!
       那牛多想和人说话哟!它的眼睛好大哦!它有浓密的睫毛。温柔而湿润的眸子。
       下午的阳光温暖地照在这头大牛和小人儿的身上。他们幸福地对视着,光波流动着。人和牛之间的栅栏被撞破。光波为牛和人之间架起一道空中轨道,勾连起两颗不同的心。
       孩子不因牛是一个畜牲而鄙视它。她看到了牛的内心,她的心充满了喜悦。牛的目光温暖了她胆小而稚嫩的心。
       温柔的牛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走入了一个孩子的心里。这头牛就这样永远地走入了这个孩子的记忆里。
       魂瓶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美的陶瓶!瓶身环绕着人物和动物的群雕。
       它只是一种古代冥器,它是用来安置灵魂的器物——它是灵魂的房子,是灵魂的家园。
       我们的古人真是想得周到哦!一个人死了,灵魂便消散了。魂飞魄散的感觉在濒死的那一刻来临。灵魂在空气中像无根的浮萍在空中飘荡。灵魂又像一个失重之物,往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中坠下去。
       我们的古人不想让灵魂飘荡,于是设计了这样精美的魂瓶。
       在生命终止之时,魂瓶收捡了这些灵魂碎片。安放在精美的陶瓶中。魂瓶和毫无意义的躯壳在一起埋葬。
       魂瓶给了灵魂一个瓷实的家。
       灵魂是什么?它有形状吗?它有多大多重?一个瓶子装得下吗?
       灵魂是不是像种子,也有空壳?灵魂是不是也有肌肉?它是不是也有浮肿的时候?
       浮肿的灵魂是不是也会变质?灵魂是否需要福尔马林浸泡?
       面对一只古老的灵魂之瓶,我想问:
       如今,躯壳在哪里呢?只有灵魂的家还在。
       如今,灵魂在哪里呢?只有魂瓶还在。
       我们常常感到灵魂的无所适从。我们常听活着的人说要寻找灵魂的家园。
       不如也选择一个魂瓶:活着的时候让灵魂在里面歇着;死了便让灵魂在里面存放。不论我们活着还是死去,我们都需要一个安置灵魂的器物。
       狮面人
       这位医生?我在哪儿见过他?
       我走进医院,面对这位医生,开始我的主诉:我的骨节好像都长出了骨刺,一晃动便吱吱嘎嘎地响着。这些骨刺阻断了血流。我的脑子呈现供血不足,我已经不能思想了。
       医生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棵树。他的手伸向病树的枝丫。他摇晃和拍打着这些病树枝。在他的眼睛里,我成为一个病人,他省略人。我便成为一个病。
       我像一个旁观者,我也省略掉我的病。便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医生像啄木鸟一样拍打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病树。
       我已游离于这个实际的场景,又坠入了另一套游戏的编制程序。
       这人好面熟哦?我在哪儿见过他呢?
       这时我想起了我刚刚看过的大型动画片《狮子王》——辛巴!辛巴!他就是辛巴!我差点叫出声来。这是一位穿着白衣的辛巴。他长着一副与辛巴一样的脸。
       我想起:那在山林之间演绎“人间故事”的王者,那样雍容大度,那样气宇轩昂。比人自己出演更加精采。
       狮面人与辛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不同场景中的形象:
       医生——狮面人——啄木鸟:
       狮子——辛巴——卡通片……
       所有的符号都已成为我手上的一个卡通图标。我不停地开始新的游戏程序的编制。
       人与动物在我的头脑里常常混淆。
       我已经坠入到一种游戏境界,不可救药。
       想念一只龟
       阅读你,在历史中,在浅水边,在餐桌上。
       今天,我又从一副中药里发现了你的铠甲。
       在很多的历史场景里。你不发言,只是匍匐在那里。背负着沉重的石碑。
       在水边,你像一个哲学家一样,慢条斯理地注视着人间。在餐桌边,我忽然从一盆汤里发现了你紧闭的眼睛!我怀着一种莫名的惶恐,把筷子定格在空中。
       我有一种罪恶感。你和人有什么不同呢?你多了一副盔甲,多了一条尾巴。
       人的血是热的,你的血是凉的。
       人已经站起来了,而你还匍匐着。
       面对一只千年的老龟,就像面对一册厚厚的历史。
       我读着你的小小的智慧的眼睛,抚摸着你冰凉的身体,我想起了一个义龟的故事:一个农民在几十年以前救下了一个龟,龟不忘救命之恩,它会在每年的同一天,从很远的栖息地来看这一户人家。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未出现过误差。你没有日历也没有手表,你竟然如此精确地计算出日期时辰,比人还要聪明、义道。龟有许多秘密人不知道。
       我不认识那只龟,多年来,我一直想念它。想到这里。我把那一片龟甲从中药里挑出来。
       叶梦:女,1950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散文、小说专著12部,编著4部。作品被收入200多种选本。荻“首届中国当代女性文学创作奖”“第二届湖南青年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