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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异痕]深夜,怀念一条河流
作者:阿 平

《散文诗》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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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棵树的呼吸
       叶子在夜里开始四处张望,东十年,西十年。望断了明月下的小路,望瘦了旅程的脚步。
       叶子进入了宁静的世界,叶子向上、向下,都是黑的世界。叶子啊!闭上你忧郁的眼睛吧。
       叶子啊!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拒绝根的营养?叶子啊!你看我的后背在夜里挺了又挺。
       叶子啊!三千年的流水蔓延而来,把我的手举得高过我的头顶。叶子啊!请跳上我的手掌。
       请闭上你的眼睛,在夜里,在我血液的流动声里,我的手掌就是一世的摇篮。
       我就是那粗壮的树,有的部位弯曲,有的部位挺直,你听,我的呼吸正由平静变得急促起来。就像一阵风暴刮来,叶子啊!请抓紧我裸露的经脉。
       请让我的呼吸再急促些。
       深夜,怀念一条河流
       深夜,怀念一条远去的河流,我们就该靠在一起,肩挨着肩,唇靠着唇。
       我的影子在夜里一起摇动,互相注视着对方,互相摩擦着对方。让液体涌出,浇灌需要浇灌的一切,淹没应该淹没的一切。
       这时候最好是静的,只能听见身体内的流水声。
       一些草,被我的手割掉;一些幻想,被我的眼睛伤害。
       一些语言退到幕后,一些花朵独自忧伤。
       谁说过,深夜里的怀念是一把刀,扎向的永远是自己的心脏。
       那么,我手中的香烟啊,请照亮我前行的道路;那么,我闪闪的泪光啊,请照亮河流的前方。
       深陷于黑夜的一棵小草,沿着河流的方向展开翅膀,被黑夜淹没的疼已被抛在脑后。
       前进是他惟一的方向。
       春天,我在地里割草
       多绿的草,绿过我的梦想。
       我把镰刀弯下去,没入茂盛的草里:我把头低下去,没入碧绿的草里,我的目光正像草一样充满爱和激情。
       面对碧绿的青草,我无法下手,就像面对我深爱的妹妹,我无法把手伸向她洁净的脸庞。
       草会疼的。我的心会疼的。
       阳光之手落在草上,落在我想念妹妹的眼睛上,颤抖的唇,微张着。妹妹,来年的春天。你还在这里等我吗?
       草在我的手里湿润。
       我的手抚在草的身体上,久久无法自拔。
       妹妹的倒影。风一样摇动、荡漾,我开始眩晕起来,坐下或躺倒,都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举起手吧,谁在风中,轻轻地诉说着?
       一把青草填满了我的手掌和小小的内心。
       谁在轻轻地喊着我的名字?
       青草、青草。
       谁是我的青草?我是谁的青草?
       一垛干柴
       当然,这不是一幅画了。
       此刻,我站在枝叉纵横的干柴垛的三米之外,仍能感觉到树枝深深的呼吸,一浪赶着一浪。
       干了的树枝,像极了休息的苍鹰,眼睛睁开,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一下就插入我深深的内心。
       柴垛的中央,一根特立独行的柴在骚动,苍茫的天空正在成为柴的配角。
       只有风,大约只有风才能跟上干柴飞翔的内心,并久久地一唱一和。
       一垛干柴,油画的效果,多少年后仍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看看四周,柴、骚动的气息无处不在。
       卖煤的老人赶着马车走在夜里
       一辆破旧的马车。满载着一节三万年前的大树,从冬天走向寒冷。
       蹄声惊醒一车黑黑的煤,在夜里睁开眼睛。
       闪闪的亮光与夜对视着。
       三万年前的大树走出地下。
       三万年前的大树在老人的马车上准备燃烧,静静地挤在一起,等候。
       风正一阵冷过一阵,满载着煤的马车,被老人赶着,一步步走向夜的深处、寒冷的深处。
       夜越来越黑,黑过煤的眼睛。
       夜越来越冷,冷过冰的记忆。
       三万年前的大树迫不及待地开始燃烧,而卖煤的老人还浑然不知,执著地赶着马车向前走着……
       葡萄架下的女孩
       我看见葡萄架下的一个女孩,和葡萄一样的女孩,在阳光里,不由自主地饱满、灿烂着。
       我看见葡萄架上一只蜻蜓,嫩绿色的翅膀,从葡萄晶莹的躯体上滑过。
       轻轻的,一只手,在阳光下,散发青草的香味。
       女孩,开始在我的目光里一点点靠近我,一种无法拒绝的心跳,葡萄一样,挂在醒目的地方,等候——等候什么?
       在我走近葡萄架时,看见她妩媚地一笑,轻轻转身,没入无边的清香里,留下青春的气息。
       塞外听风
       风生来仿佛就为了在塞外刮,攒足了吃奶的力气,像一个急于表达的初恋者,语无伦次地叙述着。
       表达的内容反而退到背后。
       风,听见风在我的身后,把塞外这本大地之书翻得呼啦啦直响。
       这茫茫大书啊。一些树,摇着自己东倒西歪的身体,迎合着风的朗朗之声。
       风读到了什么?
       我在屋里,静静地像一棵阳光下的向日葵,令向上的身体长出风的耳朵,用一种静去听风的脚步和心跳。
       风把塞外这本大地之书。翻开……
       合上书页,多年的疼开始燃烧,从思念的边缘起步,一点点逼近心脏的深处。夜晚就这样被风慢慢打碎。
       没有了惊叫,没有了眼泪。
       塞外听风。多少年后,风还在我空荡荡的内心穿越,像穿过一片空荡荡的废墟。
       时光在乡村的上空奔跑
       玉米的粉在风里张开怀抱,女孩的笑容一样飞扬,把大地铺了金色的一层,轻盈,温暖,充满一种对时光的幻想。
       玉米的叶子开始呼啦啦地响着,一棵玉米踮起了自己的脚尖。玉米一定是在把什么张望?
       满大街的语言开始沉默,回娘家的新娘,正路过我的村庄。一只鸡猛地飞出矮墙,小小的眼睛边飞边和我对望。
       我开始成长时,我的村庄开始一点点变胖。
       在梦想中奔跑的马
       一群马在梦想中奔跑,四蹄生风,快过头顶的闪电。
       一群马的脚步盖过了身后的锣鼓声,马沉浸在奔跑的快乐中。
       没有人驱赶马,马自己挥动鞭子,像是在梦想中奔跑,或者说是在奔向梦想。马以灵魂深处的快乐感染着腾空的脚步。
       奔跑是马最大的快乐。
       马停下脚步时,大朵的云在头顶飘动。马用自己的唇齿亲吻大地和大地之上碧绿的草。
       这时候,风和一切都陷入宁静中。
       马也陷入了思考中。马在思考什么呢?
       但只有奔跑才能使马快乐起来,风的脚步被远远甩在身后,马以一种叙述的方式奔跑着。
       一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你看,马四蹄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
       阳光在树叶上发芽
       在乡下,在碧绿的天空下,阳光在树叶上发芽,一点点的,长得灿烂而迅速。
       一些手指和目光也开始染上阳光的颜色。跳跃着,在田野里行走。
       我的父母开始在小麦上写长长的文章,从小草写到春天的时光,从碧绿的叶子写到金黄。
       在乡下,人们对这一切早已习惯,比如。阳光在树叶上发芽,就让它发吧。其实,在乡下生活久了,我们自己也会发芽。
       创作手记
       我的创作多和我的“疼”有关,岁月留在我心灵深处的“疼”,正在慢慢地释放,一些语言的“花朵”就从往事的深处,就从心灵的最底层汹涌而出。
       我是个钢铁一样的男人,又是一个多情而善感的男人。我出生在华北大平原上。在农村度过我的少年时光,大学毕业后从事野外作业,大多时间在各式各样的乡村度过,塞外就是刻在我生命中的一个地方,我最初的爱情在那里燃烧又熄灭,那刻骨而又幸福的疼一直跟着我走到今天。到了今天还时不时从记忆的河里跑出来,泛滥一下。记忆深处的干草垛就油画一样铺展开来,大片的葡萄园一点点淹没我,月光下一个叫梅的女孩在轻唤我的名字。
       而惟一的一辆汽车,正拉着我在大地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