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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亮相]旋转的星空
作者:洪 烛

《散文诗》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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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俱寂。我却从这表面的寂静里,发现了内在的躁动。我倾听到星辰运行的声音,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那些做梦的人与草木——骨节坼裂的声音。
       今夜我注定将无法入睡。
       我不愿意脱下白昼的鞋子,走向那张麻木的床。当然,我可以强迫自己入睡,但我的耳朵还会醒着——小心翼翼地收集夜的声音,海的声音。这是我肉体的哨兵,灵魂的哨兵。孤零零地屹立在悬崖的顶端。
       风啊。看不见的波涛的回声啊,灌满这一对无法合拢的贝壳。
       我终于理解梵高了:他何以要把星空描绘成扭曲的形状。是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大地升降,星辰加速——并且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割下自己的耳朵。
       此时此刻,我正被这种遥远的喧嚣折磨着。我目睹到神的战车,周而复始地辗过天庭,留下伤口一样的辙印。夜的声音无所不在。我分辨不出这是我听觉中的,还是幻觉中的。
       我已成为这种声音的俘虏。无法入睡。
       即使入睡的话,我的梦境也会是一片兵戈狼藉的战场。
       夜的沉寂,是富于欺骗性的,实则掩盖着时空的喧嚣。大地上的事物,所有的根须纠结在一起,既像在拥抱,又像在角力。对于某些人来说它是麻醉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又是兴奋剂。灵魂的潮汐,会暗暗地配合宇宙的豪情。
       旋转的星空,是梵高的宝藏,同时也是我的《圣经》。我倾听到一种博大的意志的灌输——如同穿过针眼的气流,投进海水的火炬……有着怎么也无法扼制的回音。
       波浪的枕头
       找不到比波浪更柔软的枕头了。我该如何安置自己的梦?在睡眠中我一直保持着仰泳的姿势,甚至平伸的的四肢都不用划动——就可以漂浮起来。清不要抽走我的床单。我还没有睡够。没有谁能够提前叫醒我。这个世界上的闹钟全变成了哑巴。
       这棉花一样的波浪,这波浪一样的枕头,使我无法下沉。当然,也无法上升。我所做过的梦。仿佛不是从头脑中产生的。而是枕头的造化。只要我的身体浸入水中,奇迹便会出现。梦的泡沫一串接一串。像悬而未决的葡萄。
       找不到比枕头更好的救生圈了。用波浪来扼制波浪,用恐怖来反抗恐怖。我经常是抱着一只枕头跳进海里,在一夜泅渡之后,又安然无恙地回到岸上。床边脱下的鞋子,是离我最近的两块礁石。
       我是谁?是波浪裹挟的人质,是枕头的囚徒。我从未做过两个完个相同的梦,虽然也从未更改过睡眠的姿势。我知道,只要还在做梦,就足以证明自己没有被淹死。梦对于我来说,相当于另一种生活,另一种呼吸方式。枕头教会我用鳃呼吸。
       找不到更柔软的枕头了,也找不到更干净的床单了。我平躺在水面,成为世界的悬浮物。
       问想梦中的的自己,简直像—个影子。我居然曾经像影子一样生活着。飘泊不定。但是我不能对谁诉说——那影子的生活。谁又能够理解:水中有一个我,岸上还有另一个我?
       我究竟身在何处?我的所有梦境,似乎都是为了抵御沉没。不要叫醒我——我会受惊的。床单会被我扭动的身躯揉皱,波浪也同样会被揉皱,惟独我的灵魂能保持平整,我的影子能破镜重圆。在枕头上供奉着我炊烟袅袅的帝国。
        像猎人一样生活
       写作对于我越来越带有狞猎的性质了。
       我在书房里一圈圈地踱着步,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这应该算得上是范闹最小的巡逻了。我正置身于现实与想象的边境线上。而我的下一首诗,尚且藏匿于空气中。但不管怎么说,猎人一样的嗅觉告诉我:它已离我不远.即将进入我的包围圈。
       我有点紧张,生怕它会警觉地退缩,使我今晚的计划破产。我体验过太多失败的感觉了,觉得自己再也输不起了。
       只要我能够坐下,能够拿起笔,就知道自己正瞄准什么。稿纸,是我永远的靶子,帮助我无数次地训练过枪法。
       打到一只老虎我不会骄傲,打到一只兔子我也不会扫兴。狩猎的快乐完全体现在这一行动本身。猎物并不重要。
       我已习惯了这种猎人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捕获一点点美,一点点爱。与别人无关。
       我的猎枪里永远装着子弹。并且像海明威那样:最后一颗是留给自己的。
       抽屉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猎物。我甚至顾不上清点。
       等我衰老的时候,等我缴械的时候,再清点吧。我目前还知道自己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我只关心着下一个猎物是什么。
       猎人与士兵瑞大的区别在于,他永远也不会退役的。终身制的猎人,以狩猎为获取生命中最大快乐的方式。一个胡须花白的老猎人,仍然能够激动。尤其在扣动扳机的那—瞬间。
       你我这样的猎人有很多。但无法组织成火力交叉的军团。因为猎人是孤独的,只擅长单兵作战。所以我也不需要战友,抑戒助手。我的行动是保密的。
       你们永远看不到狩猎时的我。你们看见的,仅仅是我陈列的猎物。
       一次接一次的狩猎,使我的—生变得漫长。
       我无法离开门己的战场。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小的战场。
       你猎人一样生活。像狩猎一样写作。
       贝壳
       我是从—只贝壳里出生的。我的生日是贝壳的节目。但是,我不是珍珠。我是珍珠的兄弟。我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肉凡胎。
       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眠床吧?海洋是个大摇篮,贝壳是个小摇篮。摇啊摇,我就长大了。该轮到我摇你们了。我的童年,比珍珠孕育的过程还要漫长。但我并不是牺牲品。我无法对痛苦的记忆保持沉默。跟盲目的珍珠相比,我似乎一小生就睁着眼晴.所以更了解黑暗,也更了解光明。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我假设着自己出生的地点。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贝壳是最富于包容性的,甚至对沙粒都不会拒绝。也只有它,能接受我性格的棱角。
       我是在贝壳的泪水中长大的。我是在贝壳的安慰中长大的。我一出生,就穿着一件防弹背心——所以才才不惧怕伤害。我最能理解贝壳的坚强,以及它的温柔。即使海洋,在我眼中也不过是更大的贝壳。天空也是如此。
       世界在我眼中就是贝壳的象征。尤其当繁星满天的时候,你会觉得那是夜空孕育的珍珠。但是,我不是珍珠。我不过是一颗从边缘掠过的流星罢了。与珍珠的圆满相比,我内心行一种永远的缺憾,和永远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