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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地带]云梦湖
作者:学 群

《散文诗》 2004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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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蓝的湖泊睡眠一样守护我的梦。
       山上一个牛圈,湖中一只渔船。
       那一年,湖水一退再退。湖水退去之后,湖草跟着长起来。就这样,水牵引着草,草牵引着牛,我骑着牛来到船边。阿欢站在船上问:骑牛好不好玩?我说好玩。
       牛在两个人的胯下走动,地面在牛脚下后退。我坐前面,阿欢坐后面。我在前面驾驶着牛,阿欢说她在后面驾驶我。向左,向右,慢走,快走,我通过牛绚告诉牛。驾驶我的那一位呢?向左便捏我左边的耳朵,向右便捏右边的耳朵,想快点儿就使劲往我肩上拍。她的意思我懂了。可她扯我的右耳朵,我偏偏让水牛往左转,气得她直骂我是没有调教好的小牯牛。到后来,我不再驾驭牛,她也不再驾驭我,听任牛儿在草地上徜徉,或者任草地在牛脚下漂移。
       牛往高处走。人的身子随着往后滑。阿欢惊叫一声。箍住我的腰。这时候,我的腹部是最幸福的地方。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道永远上不完的坡。后来发现,其实下坡也一样。不同的是:下坡头靠着背,受用的是我的背。
       后来。我们一起去划船。
       划船跟骑牛有些不同,骑牛靠的是腿,划船主要靠手。手把人的意思传达给水,水传达给船,人于是在水面移动起来。我没有划过船,桨虽在我手里,水却不肯好好传达我的意思,船也就没主意似的颠来摆去。阿欢这一笑一闹,船更颠。她还拿湖里的大鱼来吓唬我。我说,雄鱼比雌鱼大,要吃。自然是雄鱼拣姑娘家吃去。她却说公鱼是母鱼生的。母鱼比公鱼大。我说,没有公鱼,母鱼根本生不了小鱼。她咬住下唇,猛颠几下,两个人一齐颠进水里。到了水里,才知英雄救美的故事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在这里,美人本是一条鱼,英雄招架不了鱼的袭击。
       牛用它的四条腿在地上行走,一步一步,每个蹄印都很清楚地印在上面。牛的每一步都牵动到背部。让坐在上面的臀腿感觉得到。牛很少抬起头来注视天空,它是用背来感受天空的。它的眼睛总是伴随牙齿一起注视大地。牛吃草的时候有一份特有的从容,仿佛它从草中咀嚼到什么悟出了什么似的。人骑到牛背上之后,就用臀部懂得了地面懂得了牛的一些事情。
       牛不像人,它的脸在臀部。它将一切都敞露无遗。它的表情,它的愤怒与喜悦、平静与激动、兴奋与低沉,全都摆动在尾巴上。当一头牛为争夺异性而发怒时,它的尾巴便竖成一竿旗!在欢乐之后,那尾巴左右飘摆,又是多么怡然自得!人跟牛不一样。人总是把最真实的面孔藏在服饰里,让脸去干一些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是牛把我和阿欢连到一起的。骑在牛背上,应着牛的节奏一起簸动,大地的起伏就来到我们的胯下。我和阿欢都觉得很快慰。我们都没有说穿,只是说骑牛很好玩,很有趣,很喜欢。坐船也是这样。风骑着浪奔到船底,船把湖水的涌动传给我们,我们觉得很快活。
       这是一件在阳光下慢慢成熟的事情。湖风吹过,湖浪洗过,月亮和万千星星注视过。湖草绿过一茬,又被牛啃过一茬。我们顺手插在地上的赶牛棍,差不多长成一棵柳树。油菜花把湖岸的山坡照亮过一些日子之后。又结成菜籽。雁子来过,又飞了回去。湖边的鸭蛋变成了野鸭,就在湖里边游弋。黄鼠狼吃下去的老鼠化成奶水,浪进了幼仔的嘴。我们看见过两只尾巴交在一起飞行的蜻蜓,也看见过牛做那种事情。没什么好踌躇的,这是一桩到时候自然要做的事情。一条公牛去爬一条母牛的屁股时,用不着去理会旁边的事物。两只斑鸠合到一起,需要的就是唱歌——歌唱好了就一起去筑巢。把两条江豚的尾巴连到一起的是什么呢?除了水,没有其他东西。两条走到一起的路,走到一起就走到一起了,走到一起就把身子重叠到一起。
       刚上船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慌,尽力不去望对方的眼睛。她在船头坐成一个好看的“S”,脸上带着桃红,那种即将开放的花朵才有的红。我在后面摇桨,奋力地将自己一次次扑向她——每一次扑向她的努力,最终都落到桨叶上扎入湖水中。船每往前窜一把,她的身子便随之摇一摇——船把涟漪的颤动传到她的臀腿和斜斜弯起的双膝上,传到她的胸衣里。
       船头触岸的那一刻,两个人连着船身一震。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一种东西,一下把我点燃……
       上面是飘着些云朵的蔚蓝色天空,下面是长满野草的湖洲。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湖水。湖洲边上,草与水交相荡漾,一种让人心疼的痒痒的感觉。湖洲上,茂密的湖草尽情地铺叙着风,翻过来颠过去.时而是一叠叠咏叹的长短句,时而是一阵激越的奔腾,时而是一段绵长的叙事体。风曾经赋予湖水的,照样赋予了湖草——没有巨浪那样的站立,却不下于水的柔曼婉转。当风自上罩下时,那是一次柔发的纷披,把天底下男儿的心弄得软软的。天地间由此刮起一股咸味的季风雨……
       后来,我们一起拥有过好些地方。我们来到芦苇荡,那奔腾翻舞的芦苇就是我们。我们来到渔船上,那满湖满眼的波浪就是我们。我们来到牛圈上,那起伏涌动的大地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