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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与一位经济哲学学者聊天,讲到经济学上的均衡问题,他说,均衡就是一种和谐,在两种相反的力量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这与中国古人讲的阴阳之理一样,无论是阴气太重还是阳气太盛,都会出问题,只有阴阳调和了,这个世界才会调和。
       想想这话真是有道理。其实,不仅经济学家在找均衡,人类始终都是在左右这个世界的两种相反的力量之间寻找一种均衡。总体来说,从经济学角度看,这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形上领域是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中观层面则是效率与公平;形下领域则是市场与政府。
       罗斯福上任之初的美国社会,见证了两种力量的失衡导致的“暗淡现实”。由于长期以来压倒性的力量是对个人私欲的张扬,是对效率的片面追求,是对市场力量的过度放任,因此最终酿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社会危机。
       治理危机是罗斯福的首要课题,也是罗斯福就职演说的中心话题。到现在为止,学界从不同的角度解读过罗斯福就职演说。在我看来,从浅层次看,罗斯福就职演说已经给出了后人称之为“新政”的三个核心内容:即“三R”:复兴牗Recovery牘;救济牗Relief牘;改革牗Reform牘。而从更宽的视野看,罗斯福就职演说也在寻求重建社会的和谐。
       复兴。是一个大的话题。但在罗斯福那里,复兴的首要的基本的任务是“需要道德观念的革新”。他指出牞正因为过去钱商们“只懂得利己主义的准则”,所以他们在大危机中的表现使民众失去了信心,最终不得不从“文明圣殿的高位上逃走”。而要想走向复兴,尤其是恢复民众的信心,罗斯福提出的方略是“让圣殿重新恢复传统的信念”。这种信念说到底就是,不仅仅要讲求个人的、眼前的私利,而且要兼顾美国国家的、长远的共同体的利益。因此,罗斯福指责钱商们“缺乏高瞻远瞩,而没有远见的民族是要灭亡的”;指出“幸福并不驻足于对钱财的占有之中,而是根植于对成功的喜悦和对创造的兴奋之中”;指出“只有诚实、高尚、神圣的责任感、真诚的保护措施和无私的工作才能使信心枝繁叶茂”。尤其值得一说的是,为了“实现以大众的利益为目标的领导”,罗斯福提出要有“良好的纪律”,要“甘于为维护良好的纪律而作出牺牲”,因为,在一个共同体中,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是“相互依存”的。而以上这些思想,从形而上的角度看,都是在强调,不仅要讲个人自由,而且还要讲社会整体进步。而当因为个人私欲片面的张扬导致社会整体性危机时,更要讲作为社会共同体“繁荣与复兴”的必要。当然,社会共同体繁荣与复兴,最终还是为了利益关系已经相互依存的社会中的每个人的自由。
       救济。罗斯福提出,在给生活上的困难的人们的救济时,“国家要对救济工作统筹安排,改变目前的零散的、浪费的和不均的现状”。罗斯福还提出,更重要的任务是“安置人民的就业”。在就职演说后不久,罗斯福提出了著名的“人人都享有免于匮乏的自由”的论断。为此,美国国家公开承认人民的劳动权利,建立了最低工资、最高工时和集体谈判制度,鼓励工会组织的发展。罗斯福的演说与后来的作为,其实也是在一个极度追求效率的社会中,重新找到了效率与公平的平衡的支点。
       改革。加强政府的强有力的行政干预。在其就职演说中,罗斯福提出了政府投资公共工程、政府介入农产品市场、政府对金融系统严格的监管;、政府实施社会救济等加强政府行政干预的措施。为更好的实施政府干预,罗斯福在指出继承美国基本民主制度的同时,强调了特殊时期加强政府及总统本人权力。罗斯福所作的这一切,其实也是在市场力量过度扩张的情况下,重新以政府的力量来对市场的力量进行制衡与纠偏。
       罗斯福对于美国及至整个资本主义体系的贡献,历史早已作出了公正的评价,不劳我说。但我要特别指出的一点是,正因为罗斯福着力点在于重建社会的和谐,所以,使得各种相互相反的力量得以在一个社会有机体内共生共处,才造就了资本主义世界在整个二战后的长时间的繁荣。单就社会公正这一点上看,正因为罗斯福对工人工会的支持,在他上任不到五年的时间中,工会会员人数由此前的三百多万人猛增到近千万人,被认为是美国资本主义制度历史上最重大的变化:即将这个制度可能的掘墓人纳入了制度以内,成为制度本身的一部分。
       也曾有“新自由主义者”攻讦罗斯福在搞“淡红色的社会主义”,在铺就一条“通往奴役之路”。这种观点十分浅薄:在一种压倒性势力导致社会发生全面危机之时,另一种势力往往会强劲反弹。所以,罗斯福时代,在日益增长的代表另一种左翼的力量的运动面前,美国社会的的确确具有整体性转向的可能性。正是罗斯福及时阻止了“矫枉过正”的趋势,不是简单地以国家利益来压制个人利益,不是简单地以公平压制效率,也没有简单地以政府来完全取代市场的力量,而是以和谐代替了可能因新的压制而导致的新的冲突,所以是罗斯福在挽救了自由主义。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看,著名的自由主义先驱之一的伊赛尔·伯林说得好:罗斯福新政是“个人自由与社会保障之间最富建设性的妥协”,是“本世纪最好的自由主义”。
       当然,正如经济学上的均衡状态永远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一样,现实中的人类社会的真正和谐也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境。但在社会出现种种错综复杂的矛盾的时刻,在解决这些矛盾时,注意不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不以扶持暂时处于弱势的力量成为新的强势力量,反过来将旧的强势力量压制为一种弱势力量,甚至想消灭后者而后快;而是朝着重建各种力量之间的平衡努力,朝着重建社会和谐的方向而努力,这就是罗斯福留给后世政治家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