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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沉睡在两千年的深处
作者:王 芸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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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是具体的,生命才是抽象的。
       [1972-孕育]
       公元1972年,她,这个神秘的女人,不再是孕育的母体。100多粒甜瓜子搁浅在她日渐干涸的胃部,历历如数,成为时间的标本。她的墓,仿佛一个巨大的中空部位,进入其间的时间被强行截断,不明来路,也不辨去路。
       公元前163年的某一天,体温冰冷的她,怀着某种未泯的热望被送入棺椁。一同埋入的,还有蔬菜种子、木篦子、精美漆盒、绣花丝衣、二十五弦瑟、木俑和画俑……那是一个关于永生的梦的开端,和一些必须的道具。
       公元1972年,在中国版图的腹心、一个叫马王堆的地方,时光的丝缕被层层剥离开来,她静静地显露在众人面前。
       相隔2000多年的一双手,带着些微的颤抖迎上去,让人惊诧的生命的弹性被触觉充分感受。究竟缘于何种奇迹,她和它们逃脱了2000年时光猛烈的挤搓、脱水,与不断发生着生长与腐败的尘世实现了成功隔离?
       太多的秘密,孕育其中。
       [1997-注视]
       与公元1997年有关的一个三月,我注视着那件纱衣。我的目光,成分复杂。
       柔软的灯光,将它如梦的细部一一耐心地显现。长度、宽度、体积、重量,不同属别的度量衡搭建出一个不可思议的造型,透露了一个来自远古的奇迹。从一只绵软蚕儿体内源源吐出的丝缕,与时光的分量,孰轻孰重。当无数的丝缕交缠一体,密密织扣,可以抗过多长岁月的抻拉与撕扯。
       如果撤去玻璃幕墙,送入一阵风,这件素纱衣会否像夏天的蝉声,漫地而起,浩然覆空,将一应粗粗细细的目光席卷、笼罩。
       2000多年前,这件素纱衣作为一个梦的道具,陪伴这个神秘女人进入黑暗的墓冢。在此之前,它是否随着这个名叫辛追的女人的步态节奏,在风中抑扬顿挫地飘舞过。在它薄亮如蝉翼的流魅里,究竟留住了多少有关这个女人的信息。
       此时,它凝固在玻璃匣子里,任清澈的好奇的审视的欣赏的觊觎的贪婪的目光抵达,猜想,迷惘,飘忽。
       它,和那个神秘女人一道,成为了附庸于时光的一件道具,被强行展览。
       那个神秘女人的模样,让人不忍目睹,远没有一件素纱衣来得灵秀动人,眉目清爽。她古怪的表情,仿佛将累世的积怨都不加掩饰地抒发出来了。
       的确,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己裸露的身体,交付无尽的展示,接受无数双目光的抚摸。一双双目光的热度,被厚厚的玻璃反射回去,只留她在异常冰寒的世界。即使欣赏,也是亵渎。
       2000多年前,当诸多疾病缠上这个神秘女人的躯体,在她身体的迷宫里埋伏下疼痛的种子,永生的念头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滋长。否则,她不会将那么多的道具放入她的坟墓,让永生之梦拥有了华丽而臃肿的身躯。即使越过2000多年具体的时光,那个梦依然清晰如昨、丰满如昨。一如她,这个神秘女人,弹性仍在的皮肤。
       疾病和死亡,成为扼杀生命尊严的最凶戾的杀手。只不过,一个在生前,一个在身后。
       现在,这个生前锦衣玉食的女人,满面含嗔,闭紧双目。俯视的角度,构成了一个个参观者与她之间,恒定的视角。
       在经历了2000多年安稳岁月之后,残酷的剥离开始了。她携带的那些梦的道具,已经分散到不同的展区,摆放在不同的展柜中,标签上无一例外镶嵌着“一号墓出土”的冷峻文字。
       她,这个神秘女人,已远离了生前的诸种浮华,通俗的称谓简陋为“一号墓主”或“马王堆女尸”。
       在这个神秘女人沉沉垂盖的眼皮下面,她是否也在打量这个世界。这个对她来说,已经熟悉又陌生、无力拒绝又无力追随的世界?
       她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态,一任时光的潮汐或缓或疾地漫过她的身体。一种比她的体温更甚的冰凉。那是进入永恒的代价。
       师梅摘自《散文》200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