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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谁是最可怕的人
作者:芦 笛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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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工作关系,我常常回国。一次在返程中,我和邻座的小女孩聊上了。她虽然离开大学校门不久,却满脸是成年人的自信与干练,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自信与老练。她告诉我她是到美国去攻读商科硕士学位的。
       “第一次出国,心里有点儿紧张吧?”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初次漂洋过海时,差点儿没被那个神秘的新大陆给吓得灵魂出窍。
       
       “有什么可紧张的?”她不屑地笑笑,“鬼子也是人,是不是?”
       “没错。”我很佩服,“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个胆量。哦,对了,你会做饭吗?独生子女可缺这一招。到了那儿总不能天天吃比萨、汉堡包什么的吧?”
       “那您可就错了。从八岁起我妈就让我学着做饭。”她笑笑,“那时她就在为我出国做准备了。”
       “真是深谋远虑!”我由衷地赞道,“你父母是不是错过了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想从你身上找补回来?唉,中国人就这样,上辈人完全是为了下辈人活着,这样,下辈人因为良心负担,又为上辈人活着。闹了半天谁也不知道为谁活着,反正不是为自己活着。”
       “我当然是为自己活着。”她坚定地反驳,“每个人都是为自己活着。父母现在为我,最后还不是为他们,为他们脸面上、人前人后活得有光彩,您说是不是?”
       我哑然。我从来没想到过我父母是为了他们的虚荣心来教育我的,也难以同意我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去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我想起了阮籍说的母子关系的实质不过是“寄物于瓶中”,不禁有点儿恶心。沉默良久,我换了个话题:
       “你出国了,男朋友怎么办?哦,对不起,你不介意我问这种私人问题吧?我们都是中国人,彼此年龄又悬殊,我只是好奇而已。”
       “那有什么关系?”她落落大方地说,“我没有男朋友,原来的在毕业时吹了。”
       “是吗?”我顿时无限同情,“那一定很痛苦吧?”
       “那有什么痛苦的?”她满脸是真诚的惊讶,“这早就是明摆着的。您看,他不是北京人,毕业了不能留北京,我又不可能上他原来居住的城市去。我们早在谈恋爱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又不是突然出现的问题。”
       “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早在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将来一定要分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相处呢?”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学校里没有不谈恋爱的。反正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这么回事。”
       “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到他居住的城市去?那儿也不是农村,也算个一流的大城市了。”
       “什么?我跟他去?”她再一次惊奇地扬起眉毛,“上那种地方去?不可能!我父母都在北京,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你现在不是去更远的美国了吗?”
       “那怎么能跟这扯到一块儿去?完全是两回事儿嘛!”她有点儿不耐烦地看看我,似乎我是个白痴,看不出太阳与月亮的区别来。
       我再度沉默。过了许久,我说:“难道你们分手时一点儿都不痛苦?”
       “痛苦?为什么要痛苦?痛苦有什么用?这年头大家都现实得很,没工夫痛苦。”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理解。俗话说:一块石头抱怀里也要暖三年,何况是个自己爱过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她再一次奇怪地看看我,“痛苦有什么用处?莫非痛苦了他就能留北京了?既然不可能的事,痛苦只会折磨自己,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们就平平静静地分手了?”
       “对。”她笑笑。
       “天哪,小姐,你不觉得你有点儿不正常吗?”
       “我什么不正常?”
       “一个人怎么可以活得那么理智那么冷静?我承认痛苦是一点儿用处一点儿物质利益都没有的事,只会损害健康。不过年轻时代是做梦的时代,是发疯的时代,如果一个人活一辈子不至少丧失一次理智,发一次疯,这个人就算白活了!”
       她似乎有些糊涂了,疑惑地看看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我给她讲了我当年失恋的故事,讲了女朋友离我而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讲了我是怎样一个一个公园地凭吊过来,在我们当初坐过的每一张石椅、每一个亭子中枯坐到半夜,回想她坐在我身旁时的一颦一笑。尽管往事尘封已久,恍若隔世,讲到后来我的眼睛还是禁不住湿润了,只能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那蓝得发黑的苍穹。
       她一点儿也没感动。等我把眼泪忍回去,最后能够转过头去看她时,发现她那白皙的小脸如同平静的秋水一般纹丝不动。
       “怎么样?”我问她,“你对我的故事有什么感想?”
       “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她斟酌了半天,寻找合适而不失礼貌的词:“你们那代人真怪!”
       付迁摘自《资料卡片》200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