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出来了,总算,逃出来了。
一只鼻子上有疤的青蛙,越过江湖,来到了橘子洲头。万山红遍与它无关,它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它得吃点儿、睡会儿,再慢慢地回忆。
那是一条腥风血雨的街,像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一同被抓的同胞们在黑暗中挤成一团,蛇皮袋捆得那么紧。
青蛙们剩下的日子,不能叫日子,因为它们没有日子了。
刀和砧板已经准备好,刽子手面带微笑,拿刀的手上还戴着一只金戒指。青蛙们等待着被宰割。而这只鼻子上有疤的青蛙仍在幻想着一种奇迹的发生。
奇迹果然发生了。一辆单车停在了金戒指的旁边。
单车驮着蛇皮袋到了另一条街。这儿干净些,没有那么长和臭。青蛙们被关到了铁笼子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和时尚的女人眼睛放光地进来,剔着牙出去。青蛙们明白,等待它们的仍是手起刀落剥皮,然后粉身碎骨受煎熬。然后再被文明的筷子夹着被接吻的嘴巴嚼着然后再进入肠胃变成粪便然后再进入卫生间下水道。
对对,下水道。
一只鼻子上有疤的青蛙看到了希望。它看清了门前下水道的盖子被移开了一条缝。它想到一个词语: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它是有经验的。在乡村的田野上,它也霸道过,它甚至扬言“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之前的追杀都被它巧妙地逃开了。这一次的被抓,是因为那手电的光太强烈了,在突如其来的光明面前,它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关键的时刻到来了,生死存亡就在一瞬之间。
一只手像钳子一样向它伸了过来。要沉住气,要让他没有防备,要在他举起刀的一刹那猛地一挣扎—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就一个箭步,跳进了下水道。
坐井观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被移开的下水道井盖就是一扇生命之门,它怀着感激的心情望了一眼那条缝,便仓皇逃命了。
下水道是恐怖的,世界上一切的恶浊都在那里集中,作为一只青蛙,要不是为了逃命,是不可能到那种恶心的污秽的环境中去的。
从下水道出来,它就到了湘江。它想用湘江的水来洗净身上的屈辱。它甚至想在湘江中泡个三天三夜。然而,一个浪把它推到了橘子洲头。
它吃了几片菜叶和几条虫子充饥。它没想过这些也是生命。它只是在回忆着自己惊险的逃亡。
(张末摘自2004年2月23日《珠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