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星新一■译/孙利人
这天下，如果有人送你免费午餐，你就该想想对方是不是在打你公寓的主意了。
如果有人要送你免费公寓呢？
这是高层公寓大厦里的一个房间。凭窗可以仰望无限深透的蓝天，也可以俯视景色优美的公园。房间宽宽敞敞，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墙上虽然没有什么书画条幅，可光亮的四壁却也显得雅致。这是N先生居住的房间。
N先生住在这里从来不付房费。因为房主不收房费，自然他也就没有必要付钱了。
不错，住免费公寓，当然不只是N先生一人，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出租公寓房租贵得惊人，对一般靠工资收入的人来说，那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这些人只好住在免费公寓里。
开锁声响了。同往常一样，N先生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他走进屋，刚关上门，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些的室内，又发出了声音：“您回来啦，一定很累了吧。您买来琥珀牌葡萄酒了吗？葡萄酒可顶数琥珀牌的最好了。它香甜醇厚，饮上三杯两盏，可使您疲消力壮、心清神爽……”
这本来用不着特意来回答，可N先生还是小声说：“啊，买来啦。”
于是声音接着说：“蒙您屡次惠顾，十分感谢！您选了琥珀牌葡萄酒，足见您是多么有见识啊！”接着，传来了商业宣传歌曲的歌声，在歌声中穿插介绍了琥珀牌的其他各种酒。
N先生走进内室，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饮起来。这时墙上出现了影像，是商业宣传片开始放映了。随着悠扬、缓慢的旋律，眼前展现出一片翠绿的果园。N先生拿着酒杯，正看得出神的时候，果园刹那间变成了工厂的景象，随后出现了产品的特写镜头。“您要买水果罐头，请买吉姆公司的产品，他家罐头味道鲜美，犹如新鲜水果。”
N先生没把视线转向其他墙壁，因为四处都是一样。N先生想看看窗外，可那窗玻璃也映现出广告画和文字，在歌曲的伴奏下活动。N先生想避开这一切，那只有闭目塞听了。
这种影像和声音是消灭不了的，显像和声音的装置被安装在建筑物之中了。即便用什么办法把它搞坏，或把墙涂上黑漆，公寓管理室也会立即发现而派人来马上加以修复。如果查明是故意反复进行破坏，那要立即被逐出公寓。被赶出公寓，那只有去住房费昂贵的公寓或者做个流浪者睡在公园的长椅子上。而这两者又是谁都不想尝试的。
当然，这种生活环境不只N先生在忍受，好多人也都在设法适应。何况，屋子里某个地方还安装着心理反应测定器，使你不敢轻举妄动。
巧妙已极的画面设计、清新悦目的色彩，沁人心脾的音乐，精练而又温文尔雅的说话方式，使你想看又不想看，想听又不想听，搞得你喜不得、怒不得，呆不得、走不得。广告主懂得，强制过了火而使居住者的头脑发了狂，那就本利全丢、鸡飞蛋打了。
人们传说道，有人搬到了出租公寓去住，结果反而出现了神经衰弱症状，可一搬回免费公寓来却又马上好了。这大概是巧妙编造出来的瞎话。N先生喝完葡萄酒，把空瓶子从屋角的垃圾孔扔了下去。
N先生若是上厕所，那里也有话音和图像在等待着他。“香皂……您大便的情况怎样……新制成的蛔虫化验药的作用……拉利制药厂为您……”
N先生还没吃晚饭，他的脚刚一迈进厨房，墙上就出现了影像，传出了声音：“福禄利纳食品公司的配套晚餐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花样齐全、物美价廉……”
N先生打开冰箱瞧瞧说：“还够用三天哪！”不照声音指点，买了其他公司的食品，当然他们不会责怪，而N先生也不会受到惩罚。不过，住房不花房钱总不免是个心理负担。也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边听着那话音，边吃着其他公司制作的食品，总觉得食不甘味，消化不好。再从质量上来说，其他公司的制品也没什么大差别，因此，这使人们觉得还是吃话音推荐的那个公司的食品为宜。
正像大家一样，N先生对这种生活也没什么特殊不满。不过，他的脑海里却时常闪出一种意念：想脱离这个环境，到不受拘束、没有指令的地方去。可是当他一想到一来没有那么多的钱，二来缺乏去过流浪者生活的勇气时，他又不得不把那份心思收回。
N先生点上了饭后的一支烟。紧跟着发出了话语：“您想买香烟吗……”接着又说，“为了使您更舒适，您可买把安乐椅……您在家里需要穿上方便而舒适的便服的话……”他边听着话声和反复宣传的商业歌曲，边翻着当日送来的邮件。多是直接寄来的广告之类的东西。他迅速启封，每封看上一两眼就扔掉了。可是，其中有一封打开之后，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一张出售地皮的广告，上面精美地印着高原地方的风景。“这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啊！这辈子若能在这块土地上有处别墅……”N先生万分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正要把它扔掉的时候，立即又停止了。他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珠。是不是印错了呢？这价钱可是出乎想象的便宜呀！如果是真的，那么，用现在积攒的钱就可以买到的。他思忖着，动了心。
“即将卖完，欲购从速”几个字像炸弹一样，促使他快下决心。他拿起电话问了个究竟。当搞清了价格没错之后，立即订了契约。
好像彻底被解放了似的，N先生刹那间对充斥于室内的商业宣传图像和声音充满了厌烦。这也许是由于明白了命运可以摆脱的缘故吧。他高兴地又喝了些酒，酒劲儿使他进入了梦乡。多少年来他总算是做成了一个愉快的梦。
N先生迫不及待地终于盼到了休假日，他要在这一天去看看已经属于自己的土地。于是兴冲冲地坐上高速公共汽车，来到了高原。他的心总不落底，总觉得不见实地就订立契约，未免有失轻率。一来到当地，这团疑云就立即消散了。这实景和印刷的图像一样，不，比那还要优美得多。眼前的树林郁郁葱葱，鸟儿的歌声婉转清脆，成双结对的蝴蝶随风飞舞，清新的空气缓缓地流动，阳光宛如金色的细雨，穿过树木的枝叶洒在地上。N先生立时心花怒放，他有些目不暇接了，一面环视，一面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啊，真是梦一般的境界！这是我自己的地方啊……”
他兴奋、陶醉，跑啊，跳啊，翻个筋斗躺到草坪上，听着枝头上的鸟儿亮起清脆的歌喉。N先生侧耳细听鸟儿的歌唱，忽然皱起眉头。咦？这似乎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熟悉曲调，是匹配电机公司的商业宣传歌曲吗？他边摇着头，边仰视着天空，看到候鸟在成群地飞翔。怪哉！那队形怎么和他纳食品公司的徽章形状一模一样呢？
N先生听到不远的地方有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扭头一看，鸟落到了树枝上，好像是八哥，“先生，您若买成套住宅部件，请您务必到巴拉蜜公司……”这鸟像划伤了的唱片，翻来覆去地唱个没完。N先生走近一看，和真鸟没什么两样。这大概是经过品种改良获得成功的新品种吧。对于那群家伙来说，要想使鸟儿养成某种新习性，那不会是个难题的。
N先生把目光转向地面，看看花草。花儿开得姹紫嫣红。N先生没见过这样的花，他好奇地摘下一朵端详，不论是花还是叶，都露出了厂商的标志。这也像是改良品种。再看那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和形形色色的树木也都一样。
N先生顿时心灰意懒，连走都不想走了。等他精神恢复过来的时候，周围已是夜幕沉沉了。他环视一下，看到了成群的萤火虫在发着绿光飞翔着。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萤火虫用它们的光亮，出色地形成了一个公司的商标。树林里猫头鹰在叫，那也是商业歌曲的曲调。当然不只是猫头鹰，池塘里的青蛙和各种昆虫，恐怕都要连夜叫下去的吧。
（厉立婷摘自《星新一微型小说选》，湖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