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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反映生命历程的摄影记忆:瓦格纳夫妇的45年
作者:[荷]杜威·德拉埃斯马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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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张朝霞
       在我们所属的时代,在我们所处的世界里,真正记起自己过去的样子是通过相片而不是回忆。摄影术已经改变了我们与我们关于从前相貌的记忆之间的关系。如今我们有了摄影传记之类的东西,几乎每个人,从出生到现在或者直到死亡,都可以通过相片记录下来。尽管这种视觉记录可能不会以同样的强度记载下生命的每一个历程,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确可以涵盖我们的一生,并且记录下那些缓慢得让我们察觉不到的变化。
       从1900年结婚的第一年起,安娜·瓦格纳(Anna Wagner)和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夫妇就在每年的平安夜为自己拍照,并把相片当作圣诞卡寄给他们的朋友们。他们一直这样做,直到1942年,也就是安娜去世前的第3年。其间只有几年没有这样的照片。瓦格纳夫妇的一位朋友一直保留着他们寄给她的所有相片。大约半个世纪后,在原东柏林的一个阁楼里发现了这些相片,后来它们被公诸于世。乍看上去,这些相片全都一个样:瓦格纳夫妇本人、一张摆放着圣诞礼物的桌子、一棵圣诞树以及几乎毫无变化的房间陈设。每一张相片都摄于同一个日子。相片中的背景一成不变,更让我们清楚地看出相片折射出来的人生季节变化。我们可以看到逐渐发生的变化,尽管它们也可能突如其来,就像每年开春的那一天或是冬天似乎降临的那个早晨。每按一次快门就表示又过了整整一年。瓦格纳夫妇通过这种方式清楚地演示了衰老过程并没有跟随年月变化的平缓节奏。
       理查德·瓦格纳生于1873年,他和安娜结婚时是一个狂热的业余摄影师,经常买最新款的照相机,即使为此花掉一个月的薪水或更多的钱也在所不惜。他所拍摄的那些平安夜相片都是极富立体感的快照。瓦格纳夫妇是中产阶级,妻子比丈夫小一岁。理查德曾在铁路部门担任秘书一职,后来成了一名检查员。夫妇俩一开始住在埃森(Essen),1911年搬到了柏林的萨尔茨堡大街,租了一套有两间半房子的新寓所,他们后半辈子一直生活在那里。我们无从知晓他们的政治取向,然而一直悬挂在沙发上方的早已在荷兰多恩(Doorn)避难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Ⅱ)的肖像表明了他们的保守立场。
       理查德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部没有为德同军队效力,1914年他4l岁,大大超出了服兵役的年龄。夫妇俩一生未生养孩子。
       在1900年拍摄的第一张平安夜相片上,瓦格纳夫妇两人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年轻,当时夫妻俩分别是27岁和26岁。相片上安娜在和他们的小猫Mietz玩耍,理查德正在往圣诞树上挂一些小玩意儿,这个场景给人的印象差不多是他们正在玩“过家家”游戏。静躺在桌子上的圣诞礼物第一次展示出来。在所有后来的相片中圣诞礼物都占据了一个突出的位置。安娜给丈夫的圣诞礼物是一本相册,就放在理查德面前,相册很厚,可能放得下200张相片。房间里的物件存多年以后拍摄的相片上也能见得到。桌布、墙上的半身像、地毯、椅子以及小摆设——瓦格纳夫妇属于那个结婚礼物将陪伴伉俪们一同走过整个婚姻生活的年代。
       15年后,外部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卡相片上的一张欧洲地图(这张地图在1914年的相片中也出现过)清楚地记录了德军的攻城略地。尽管此时不少东两都需要凭票券弄到,像衣服、石蜡和煤什么的,瓦格纳夫妇还是设法准备了一个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圣诞树,以及一个蛋糕、一些苹果、香肠和饮料等。他们在一篮鸡蛋和一大盘香肠旁边挂了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饥荒”。这种有点无厘头的幽默感在其他相片中也不时出现。
       两年后,也就是1917年,战争所导致的物资匮乏甚至也波及到了瓦格纳大妇的客厅。他们在房间里还穿着厚厚的大农,说明“燃煤紧缺”那张标示德军战果的地国不见了。圣诞树上的蜡烛一支也没有点亮。理查德穿着的那双拖鞋还是一年前收到的圣诞礼物。他的头上第一次有了白发。最显眼的圣诞礼物是一只“干草箱子”,用干草烧煮食物可以尽可能地节省燃料。
       1927年,也就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瓦格纳夫妇看上去混得不错。此时夫妇俩都年过50,理查德已有了中年人的体态,嘴里叼着雪茄,戴着眼镜,当然还有灰白的头发。安娜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上有漂亮的鞋子、葡萄酒、水果和一个雕花水晶玻璃杯。圣诞树上,电子蜡烛第一次亮相。小过最重要的物件摆放在正前方——一台“显示着时代进步”的吸尘器。它不是出现在安娜家里的第一件电器,也不是最后一件:1年前别人送给她一个电熨斗,后来她又收到了一个按摩器和一个电吹风。说明书上说,这个电吹风可以用来吹头发,也可以用来暖床。
       在1935年和1937年的相片上出现了更多的家用电器:1935年的相片上有一个电炉,1937年有一个Volksempfainger牌的无线电设备。安娜衰老的速度似乎更加惊人。在短短两年间,她由一个神采奕奕的妇人变成了一个比其63岁实际年龄更显老的老人。她满头银发,明显比以前消瘦。安娜的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针线盒,神情似乎有些急切的丈夫在看着她。
       在后来的几年里,桌子上的东西越来越俭朴。1940年,瓦格纳夫妇再次穿着厚重的大衣坐在圣诞树旁。夫妇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张相片摄于1942年。桌子上放着一瓶酒,已经所剩不多,摆放出来的食物也很少,不过理查德还有几支雪茄。圣诞树上的电子蜡烛已经熄灭了,真正的蜡烛相当稀缺,女人们都把烟头放在阿司匹林瓶子里当蜡烛用。1945年6月24日,理查德为妻子拍了最后一张照片,当时她已是71岁高龄。战争刚刚结束,但是那场战争对她来说持续得太久了,从她身上可以明显看出当时食物短缺的状况。穿着厚重衣服的她也不过80磅(理查德特意用他那惯常的幽默感写下“毛重”两个字)。同年8月23日,安娜去世,根据墓地的登记记录,她死于“极度衰弱”。理查德死于1950年圣诞前几周,享年77岁。
       每一个时代都有其关于人生历程的诠释,从那个时代的符号、比喻、谚语以及寓言中后人可以窥见一斑。在中世纪,生命常常被视作一段旅程或是一次朝圣。书籍可以告诉人们在起点和终点之间什么事情会降临在一个人头上。而有时候这段旅程也可以通过图画展现出来:在一幅画的一角,我们看到了一个孩子,他愈长愈大,正漫步走过整张画面。另一幅特别吸引人的画叫《生命的阶梯》,画的左侧是一个爬上第一级台阶的小孩,而在右侧走下台阶的则是一位耄耋老者。台阶的数目有所不同,正如人生常常被划分成不同的阶段:可以是7个,也可以是10个。这些阶段可以和岁月本身的切分联系起来。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提香(Titian)于1560年至1570年间面了一幅题为《慎重的寓言》(Allegory of Time Governed bvPrudence)的画,画上有三张面孔,上方有一行字:“鉴于过去的经历,现在的步子应更加谨慎,以免祸及未来。”画中有一位老人和一个孩子,都侧着脸分别望着过去和未来,而在两者之间代表着中年的那个人面向前方,正视着观者。在一些大教堂正面的挂钟上或市政厅里,生命历程的变更是通过机械图案来表现的:早上是孩子,晚上是老人。一张四分图也可以将人生与四季的变化联系起来:年轻时是春天,年老时是冬天。
       我们无从知晓瓦格纳夫妇每年拍自拍像的动机是什么。1900年他们拍摄第一张自拍像的时候也许仅仅是觉得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然后是1901年……我们也不知道从此以后这对夫妇是怎么看这些照片的。他们会不时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翻看,观察他们衰老的过程、观察房间里细微的变化、观察几乎年年更换的手套吗?看起来,瓦格纳夫妇不可能在1900年就计划通过照相这种方式来建立起反映他们生命历程的摄影记忆。其实,照片就是记忆,它让所有从前的东西以及那些在自己和他人身上不易觉察到的变化得以保存并记录下来。对一个当代的读者来说,如果有幸能够翻阅瓦格纳夫妇全部的照片,也许用一个小时细细品味45年的沧桑变化,那么这种摄影记忆就是一件无意间得来的艺术品。它揭示了先人们通过朝圣表达的生命历程,它记录了生命的春去秋来,它所传递的信息更让我们震撼,因为这些照片里的主人公不是来自中世纪,他们所生活的时代离我们是那么的近。[瓦格纳夫妇的系列照片现在保存在柏林的夏洛登堡博物馆(HeimatmuseHmCharlottenbu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