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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乔治与莎拉
作者:孙 未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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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滇藏沿途漫游的时候,遇见了一对以色列的情侣,和我一样,也是背包客。背包客和背包客遇见,相互帮忙是惯例,谁让我们都是一些喜欢流浪在野山村落的人呢。
       第一次见到这对以色列情侣,是在梅里雪山下的西当村。
       晚上天将黑的时候,我到了村里离山脚最近的一个客栈,请老板娘给我准备了晚饭,在屋前的矮桌矮凳上一边吃,一边望着太阳从山脊上渐渐落下去。这时候,这对情侣循着我The North Face的冲锋衣来了,这个特征足以证明我也是个背包客。
       他们显出了极其美好的笑容,向我打招呼,自我介绍说叫做乔治和莎拉。
       “你正在吃的是什么?”莎拉指着我盘子里的东西,非常认真地问我。“这是青菜啊。”我边答边奇怪,她不会连青菜也不认识吧。
       “那,这样的一盘多少钱?”原来莎拉要问的是后一个问题。“五元。”我答。
       “那我们也要一模一样的一盘。”莎拉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一样,拉着乔治就要去厨房找老板娘。
       我忙阻止说:“你们还是问老板娘有哪些菜好了,青菜这样煮法不好吃。”那些天,我的胰腺犯了老毛病,所以特意让老板娘用清水煮了一盘青菜,不加油,也不加盐。
       “为什么我们不能吃一样的!”莎拉忽然露出了不友善的表情,那副神情好像我和老板娘串通了,要骗他们的钱一样。“我们早就问过老板娘有哪些菜了,都很贵的。”乔治在一旁帮腔,声明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要先知先觉,我骗不了他们。
       OK,我不说了罢,由着他们尝尝这种让人腿脚发软的病号饭。
       等我吃完了饭,坐在面朝院子的台阶上抽土烟的时候,他们又来找我了,又一起绽露出极其美好的笑容。这次是乔治先开口,可能他们觉得莎拉刚才冲撞了我的原因。
       “你能帮助我们问一下,那盘菜是什么价钱吗?”乔治指着别人桌上正在吃着的一盘番茄炒鸡蛋,央求地看着我。想到他们两个人吃一盘清水煮青菜,还没有盐,委实不管饱,我心中不禁暗暗发笑。
       “番茄炒蛋八元,”老板娘边在灶头忙着,边答我,“又是那对老外让你来问的吧,这里凡是会点英语的,都让他们支使来问过这个菜的价钱了。”
       乔治和莎拉终于吃到了价格千真万确的番茄炒鸡蛋,我都替他们觉得大功告成。谁知,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半,忽然又态度美好地跑去帮一个藏族老先生卸货。
       “咦,他们在打小工赚钱吗?”我问老板娘。
       “差不多吧。”老板娘没好气地说。原来这对冤家是想请这位藏族老先生,明天一早带他们进山,他们就可以省下租马的钱,赚了个免费向导。
       西当村是进入梅里雪山的必经之路,到了这里以后,就不再有车行的路,所以背包客大多在这里借宿一晚,第二天找马匹找向导,进山。
       乔治和莎拉本来准备自己找路走,被我劝阻了,因为我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知道这条路不怎么好走。他们又说要和我合请一个向导,分摊费用,我向他们表示抱歉,因为我最近身体欠佳,不得不租马骑了。
       所以他们干脆又打起了那位藏族老先生的主意,他正好是住在雨崩村的,今晚住这里,明天启程回家。
       “他们肯定没法赚到这个免费导游的。”我对老板娘说,“这位老先生带了这么些货,明天肯定会雇马走,他们跟不上马。如果老先生不带货,空着手走,你们当地人走山路的速度我了解,他们更跟不上。”老板娘听了,很开心地呵呵笑。
       眼看乔治和莎拉真的辛辛苦苦搬了好多货,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搬完了,还朝那位老先生躬身作揖的,这才回到矮桌前,继续他们的晚餐。
       一转眼,又看见他们找了一个塑料袋,两个人笨手笨脚地配合着,用手抓着大盆子里的米饭,一点一点放进袋子里。这里的米饭本来是不收钱的。
       第二天中午,我又在山路上第二次遇见他们两个。我正骑马经过一个垭口,就看见他们两个筋疲力尽地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乔治枕着莎拉的胳膊,莎拉枕着乔治的腿。他们瞧见我,就像瞧见了老友一样,又极其美好地笑着跟我打招呼。
       听他们说,他们今天绝早就跟着藏族老先生出发。正如我所料,老先生雇了马来驮货,他们终于没能跟得上马的脚力。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可以跟着马的脚印走。在这里跟丢了前一队马的脚印,就在这里等着我的马,这样就会有新的脚印了。
       我不想和他们多打交道,匆匆打了招呼就又上路了。走出一段回头看,他们正拿出昨天装米饭的塑料袋,你一把,我一把地抓来吃呢。
       在雨崩村清静了几天之后,噩梦又来临了。一个下午,我从树林里散步回来,就听见客栈老板在招呼新客人,语言不通,闹哄哄地夹缠不清。远远一看,正是乔治和莎拉。我叹了口气,决定暂时避出去,再到树林里转一圈,免得他们正好抓到我,替他们跟客栈老板讨价还价。
       晚上吃饭的时候,乔治和莎拉又笑容美好地殷勤地与我打招呼。吃了一会儿,莎拉好像很不满意,因为客栈吃饭的堂屋里没有餐巾纸。
       “请问你有餐巾纸吗?”莎拉笑眯眯地跑过来问我。我点点头,拿出一包打开封口。我以为她会抽一张两张,没想到她一下子把整包拿了过去,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回他们饭桌,向乔治炫耀自己得到的东西。
       看着他们两个如获至宝的快乐样子,我也只有向一旁的客栈老板扮个鬼脸了。
       在我们隔壁客栈,住着穆哥,一个北京的编剧,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却有孩子一样活泼的心性。有一天,我看见这对以色列情侣和穆哥搭上了话,不由替穆哥暗暗叫苦不迭。
       乔治和莎拉委托穆哥为他们翻译,为的是和客栈老板谈判。事由是这对情侣和另外三个以色列旅行者一起吃了一顿饭,一共五十元,当时没付钱。过了两天,客栈老板提醒乔治付钱,乔治和莎拉说,他们只付二十,因为吃饭都应该平摊费用,其余的让老板跟另外三个去收。
       老板这下傻了眼,心想,你们用外语说好的,我怎么知道?
       另外三个以色列人不是住在这个客栈的,老板辛辛苦苦收来了二十元,还有一个以色列人已经离开了村子,无处可寻。老板只好回来,再向乔治和莎拉收剩下的三十元。
       “你是想两头收钱吧?让他们替我们付,再让我们替他们付。”乔治和莎拉这么说,还让穆哥给翻译。
       老板说:“这吃饭的客人是你们自己请来的,都是你们自己国家的人,我听不懂你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少付饭钱不行。”
       穆哥一下也傻了眼,最后他替乔治和莎拉掏了他们不愿付的十元钱,才算把事情摆平了。
       乔治和莎拉,终于在梅里雪山中,被公认为人人不愿理睬的对象。而他们好像丝毫没有被这种不欢迎的气氛影响到,兀自在两人世界中快乐着。
       走在路上,你打一下我的后脑勺,我拍一下你的背,然后笑着跑开,一会儿又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我们在屋前围坐聊天时,常看见他们在不远处依偎着,研究旅行书和地图,你拿纸,我拿笔,写写画画。
       一条牛仔裤,两个人轮流穿,穿在你身上短一些,穿在我身上要卷起一圈。有时候在山里看见他们徒步,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拄着登山杖并肩走的时候,脚步就像一个人。
       要和旁人说话时,他们还是照例一起绽露出极其美好的笑容,齐刷刷地提出让人不舒服的要求,然后照例是商商量量着研究,别人究竟是不是在骗他们。
       有一天,雨崩村忽然下雨了,气温一下子寒冷起来。到了晚上,客栈老板和大家在院子里点了篝火,一起围坐着烤火,聊天。
       乔治和莎拉也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了,自动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烤火。他们听不懂我们讲的话,也插不进我们的热闹中。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一个搂着一个,互相看着笑着取暖。篝火映着他们对视的笑脸,仿佛这浩荡星空和巍峨雪山下,苍穹之大,只有他们彼此的光彩。
       原来天地再大,世人再多,我们只需要一个人的笑容,就足够了。即使在广阔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即使在一生中的所有时间,每一个旁人都给你反对、嫌恶,或漠视,只要有那个人跟你走在一起,对你微笑,给你肯定,那就是整个世界,足够广阔和温暖了。
       就在雨崩村气候转冷的第二天,乔治和莎拉决定走另一条不同的山路,从雨崩村返回西当村。客栈老板比划着告诉他们,走那条路,向导六十元,他都没有提租马的价格,知道他们不会舍得租。
       乔治和莎拉坚持还价说,五十元,否则就自己上路。
       我恰巧也是决定翌日一早离开,走的也是同一条路,这才发现客栈老板与他们的交流出了问题。六十元只是从雨崩村走到尼村,要到西当村,还要再加一倍的价钱。我思忖着,要不要帮他们澄清这个误会,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这个浑水。
       十元钱已经争了一下午,再加倍,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把我们想象成一群骗子。
       后来,听说他们两个真的成功地找到了五十元的向导,又是绝早就出发了。我走得晚了些,过了尼村,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远远看到乔治和莎拉的背影。
       这一段路已经是草木不生的峭壁,左边千丈高岩,右边是万丈深渊。他们两个走得很艰难,相互照应着,就像一个人。没有向导,应该是把他们送到尼村以后,就回去了。
       我的向导问我,要不要追上他们。我答,不用了,让他们自己走吧。
       他们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明白自己的方向,我们不懂。
       (皮波摘自《交际与口才》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