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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我所丢失的
作者:李汉荣

《青年文摘(彩版)》 2005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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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啊走,我和我就走散了……
       月光
       记得那个十八岁的夜晚,我送刚上完晚自习的女同学回家。当时天很黑,我们步行要经过几座野坟,涉过两条小河,还要穿过一片人烟稀少的旷野。我很感激这位女同学对我的信任。她长得漂亮,又很聪明,我朦胧中爱慕着她。我本来也怕走夜路,但得了她的信任,一下子有了英雄的胆量,不仅不怕,而且暗暗希望出一点不大不小的险情,我会奋力保护她,甚至为她受伤,也是我的幸福。险情没出,月亮却出来了。旷野被月光浇铸成半透明的梦乡,这山隐约如突然驶回来的古船,河水粼粼着像世上最好的丝绸,麦田和野草佩戴着露珠的首饰,俯下身去,就能发现植物的快乐,那种单纯和透明的快乐,肯定是动物和人所不能体会的。
       但是我也有植物不能体会的快乐。我走在月光里,走在露珠的叮当声里,走在无数星星们凝视着的时间里,我的身边走着一位纯洁的姑娘。天空无限,旷野辽阔,天与地之间,是月光铺成的长廊,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月光就这样铺下去,我们到达的尽头会是什么呢?肯定是一个好地方,肯定是有着更多月光的地方。在那里,依旧走着我,我的身边,依旧走着这纯洁的姑娘。
       在一望无际的月光里,走着两个单纯的身影。我的身边,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那个夜晚,我心里没有半点非分的冲动和想法。我觉得,和我一起行走的,是一片温暖而胆小的月亮。
       月亮用天上的光雕塑着我们。我当时想,也许就为了让我们更美丽更清澈,月光才长途跋涉来到地上。它用亘古的皎洁仔细地渗透,长久地覆盖,反复地浇铸,就是为了让大地上的身影配得上天上的月光,就是为了让生命的存在成为一件美好的事情。
       那个夜晚我多么幸福啊。我的身前身后头顶脚下全是月光,我的身体里灵魂里全是月光。
       牙齿
       多年前,我参加一场业余篮球赛。一个快球传来,砰的一声,砸在嘴上,吐出半口血,血里裹着断了的牙齿。
       怎忍心随便抛弃它。垃圾堆、污水沟、荒郊墓地,绝不是我牙齿的去处。
       替我咀嚼过多少难以咀嚼的食物。那些坚硬的日子,那些苦难的日子,我亲爱的牙齿,你坚持在我的生命里,替我分担着,替我忍受着。
       有着铁的锋利,却很少像铁那样精于去伤害。一旦有了鲜美的食物,首先让舌头分享。偶尔伤了舌头,你首先疼痛得自己把自己紧咬起来。
       多数时候你羞于露面,像栖居深山的隐士。而当喜悦从内部启发了你,人们终于看见微笑的牙齿,比脸似乎更有表情。
       而且牙齿从不背叛。没有一颗牙齿,从一个牙床投降到另一个牙床,哪怕另一个牙床多么高贵多么显赫。
       甚至老虎、豹子、狼的牙齿,都有着比较高贵的品质。这是骨头的品质。没有一根骨头仅仅是为自己,它支撑着一个比它自身更大的宫殿。
       牙齿正是这样一种更为精致的骨头。
       因此,我想向所有生命的牙齿表示敬意。
       所以,每当我在野地上古墓里看见一枚枚动物或人的牙齿,我禁不住有些心惊齿寒:它们,多年前也曾经认真坚持忍受过,也曾经认真咀嚼过那些好过或不好过的日子呀。
       我把我的牙齿深埋在一片柏树林里。
       我希望它在百年千年之后,仍在土地深处咀嚼时间,以它微不足道的颗粒,参与地质演化。或许因为它,岩层的历史有了微妙的细节。
       如果有后人不小心挖出了它,我希望对它给予一点尊重和缅想:它替一个生命承受过。
       (李彤摘自《散文》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