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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恩仇二鬼
作者:栾保群

《青年文摘(绿版)》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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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科举考试,起码在清初甚至可能在明末,就已经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考生点名入场的前一夜,试院内要举行召请“恩仇二鬼”的仪式。据说在那天晚上,职事官就要隆重地穿上官服,焚香祭拜,以召各路相关神鬼。这“神鬼”从大处分别有三类,一类是天地神明,专门来考场帮助考官维持秩序、主持公道的,此为公。一类是考生各家的祖先鬼魂,来考场给儿孙坐镇打气的,但也未必像而今烈日之下候于考场之外的小民那样,全然发挥不了什么助考作用,因为这些鬼魂中有不少是要往考官屋里钻的。公私既已兼顾,却也分明:引前者要用红旗,引后者要用蓝旗。而第三类则是恩仇二鬼,即与考生或其家族有恩有仇的鬼魂,则纯出于私人恩怨要到考场上来兴风作浪了,但似乎又合于天理,所以实际上是这一群鬼神的主角。他们虽然是一恩一仇,正相对立,但引他们入场时并不做区分,一律召以黑旗。军卒们朝着冥冥之处摇着旗子,唯恐神神鬼鬼们找不到贡院大门,一面还要长声凄厉地呼叫着:“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啊!—”及至军卒们把三色旗插在贡院的明远楼四角,也就标志着神神鬼鬼们已经各就各位。
       此事听来让人感到荒诞和悚然,却也不是凭空生事。千百年来,离奇古怪的故事在考场内外总是源源不绝地出现,如果有人要写中国考试史,“闹鬼”和“捣鬼”一样,都是不宜忽略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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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举考试最早可追溯到隋代,可是由隋至唐而宋,考场闹鬼的记载虽然无法与明清以来相比,但也不能算少了。
       一个可以说是“帮忙鬼”,即以鬼的特殊身份为考生做些常人做不到的事。唐人《刘宾客嘉话录》就有一个故事,郭承嘏应举,交试卷时误把所钟爱的一册法书交了上去,试卷却留在考篮中。他急得在贡院门口打转,旁边一个老吏问清缘由,说可以帮忙换回,但请以三万钱为酬。当天事情即办成,郭承嘏前往老吏家送钱时,才发现老吏已死三日,正因缺钱无法下葬呢。
       第二种与“帮忙鬼”是相似而相反的,最为趋炎附势,不妨叫做“帮闲鬼”。《夷坚志·支乙》卷二《邵武试院》一条记,淳熙十三年秋八月,福建邵武正在考试时,有一吏能见鬼物,只见一黑物从空而下,状貌如鬼。携“当三”大钱二十余枚,遍历诸试桌,时露喜色,便置一钱于案头而去。二十余钱放毕,又持杖绕廊击打那些没有得钱者,只见那些举子或身仆,或笔坠,而他们却毫无知觉。此吏自念:“岂非得钱者预荐,而遭击者当黜乎?”及至揭榜,果与所料相同。考生未动笔之前,中否已然前定,不论是人力还是天力,都是很让选人气短的。洪迈曾感慨道:“然则名场得失,当下笔作文之时,固有神物司之于冥冥之中,无待于考技工拙也!”
       另有一种鬼,则颇有些类似“反社会”倾向的地痞无赖,自己未得好死,没有本事去找冤家算账,却把一股邪气泄到无辜举子身上。此物可称为“无赖鬼”。宋人鲁应龙《闲窗括异志》记云:嘉兴贡院最早本为勘院,即审讯犯人之所,多有严刑鞫拷而死者。改为贡院之后,冤魂起来作祟。每举近两千人,居于西廊第三间的举子常有为魅祟死的。后来一监试官梦有人自称贡院将军,道:“我死于此地,今得为神。每举子死于场屋者皆我辈为之。可立庙于西北隅,则免。”于是乎官方居然就为这无赖鬼立了祠庙,士人来就试者,无不先期备下金钱,祷求阴庇。考生死于考场,而且接连发生,不止一二起,虽然初见于此,但料也不是太稀罕的事。把考场事故的起因推到鬼物身上,然后要求考生以祷祀求平安,政府官员果然智高常人一等。于是祟人的恶鬼反而成了贡院的保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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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鬼”报恩的故事虽然不少,但大多很乏味,也很少被人津津乐道,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有鬼”(即有人捣鬼之意)罢了。本来嘛,你走后门侥幸得了功名,别人已经气不打一处来,谁还会相信你的鬼话。所以世上流传的科场故事,倒是冤鬼报仇的居多。某某人平时举业不错,考场上却交了白卷,或者文章写好了,突然洒了一堆墨汁,这些事是常有的;最可怕的是某某人在考场上发疯了,乱跳乱叫,三五个号兵也按不住,还有的自己在场屋里寻了短见,一根麻绳吊在屋梁上。这当然不是考官在捣鬼,于是人们就把责任推到冤仇之鬼身上,而最终的责任则在于考生自己或者他的祖上缺了德。
       主角自然是恩仇二鬼,但家亲鬼的作用也不容忽视。恩鬼仇鬼现形于场屋,本不相干的考生如果碰上,总要吓得半死,或触了邪气,不要说跳龙门,连性命也是难保的。所以家亲之鬼进考场就有佑护子孙,免得让他们受无妄之灾的功用。但好像这些祖宗们并不都那么守法,其中不少入场是来走后门的。亡魂为应试的子孙走关节,这故事在南宋时就已经有了,理由多多,哭穷夸富的都有,但此类故事值得一提的却是袁子才《子不语》中的一则,因为这次走后门的是秦淮八艳中人称“香扇坠”的李香君。河南固始县知县杨潮观于河南乡试时任同考官,阅卷中不觉疲倦,于是便来了绮梦:
       梦有女子年三十许,淡妆,面目疏秀。短身,青绀裙,乌巾束额,如江南人仪态,揭帐低语曰:“拜托使君,‘桂花香’一卷,千万留心相助。”
       李香君香销玉殒了一百多年,却托梦考官为老相好侯方域的孙子(这位老贡生估计已经有五十岁以上了吧)通关节,真是好没来由。据袁枚说这是当事者杨潮观亲口所言,而且“自以得见香君,夸于人前”,“欣欣然称说不已”。但《子不语》把这事揭露出来之后,杨潮观却死不认账,为此还专门给袁子才写信声讨,认为袁枚用“婊子”污了他的清德。随园主人本来就不好惹,正愁着尖酸刻薄无处施展,便连写三封回信。可怜这位杨潮观,正人君子没有装成,一肚子烂杂碎都被掏了出来。
       在前述那么多考场中的鬼物之外,不能不提一下真正的考场鬼,他的名字就叫“科场鬼”,是那些死在考场中的书生。鲁迅先生在《无常》和《女吊》中两次提到他,在城隍庙或东岳庙大殿后面的暗室中,在目连戏过鬼的队伍中,科场鬼与吊死鬼、淹死鬼、跌死鬼、虎伤鬼排在一起,应该看做是无辜的冤魂吧。民众是善良的,在他们眼里,对那些从底层向上奋斗而不幸死于考场中的下层知识分子,是含着一些同情的。但是有一点让人担心:吊死、淹死、跌死、虎伤诸鬼都是要讨替身的,科场鬼与他们为伍,是不是也要到科场上找替身呢?真是这样的话,麻烦可能又更大了些吧。
       (高小林摘自《万象》200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