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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民工阿强
作者:宋林风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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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躺在眼科的病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怎么留意到阿强的到来。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护士来量体温时,我抬起身看了看,15床果然躺了一个人。
       阿强是个民工。那天下午,他在双流一家铜厂上班时,炼铜的锅炉突然爆炸,飞溅的铜渣,让他瞬间失去了光明。
       阿强很年轻,只有23岁。在医院,他并没有哭得呼天抢地,甚至,连眼泪也没有。当天,阿强就做了一次手术。晚上,他孤独地躺了一整夜。送他来的那个男人,据说是他的工头,很快离开了。实际上,从那以后,阿强一个人待在医院,没有谁来看望过他。
       第二天,阿强让护士帮他拨电话。或许是因为病房太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小灵通不隔音,两边的声音都非常清楚。第一个电话打给一个女的,阿强称对方为素芳。素芳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说了几句就说自己忙得很,没时间来看他,挂断了电话。
       阿强沉默了一会儿,又让护士拨了另外几个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拨通了,对方说:在斗地主,走不开,你没什么事吧?阿强说:没什么事。对方就说,那我们打牌了,你好好治病。
       阿强一共打了4个电话,没有接着再打。叹息几声后,他摸索墙壁,摇晃着去了一趟厕所。后来厕所里就满是烟味。
       就在这天夜里,阿强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他的往事。他是四川人,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在外漂泊了多年。阿强说,他的工作,两班倒,一班上24小时,一个月能拿到1500元。这笔钱,是他遥远的家中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笔收入。
       受伤这件事,阿强没有告诉家人,他不想让他们担心。他说,他打工那个地方经常出事。上次,一位工友摔伤了腿,阿强虽然和他关系一般,还是将他背到了医院,工友住院那几天行走不便,都是阿强背上背下。阿强说,都是出来打工的,需要相互照顾。工友出院后曾感激地对阿强说,在困难时帮他的人,是真朋友。
       就是这位工友,阿强出事后,“在斗地主,走不开”,从没来过医院。阿强倒是平静地说:他的这位朋友,喜欢斗地主,他能理解。
       邻床的病人来了看望的朋友,见阿强没有人照顾,就给他削了个梨。阿强没要,拒绝得非常坚决。住院这些天,他没吃一个水果,也没接受别人给的任何食物。他只喝了几次水,都是护士用纸杯给他装的开水。
       第三天深夜,我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天亮之后,我就要出院,兴奋得完全没有了睡意。见我睡不着,阿强说起了他的爱情。
       阿强的恋人就是那个素芳。在阿强口中,素芳颇为漂亮。阿强说,两人相识半年,春节就将回家结婚。说起素芳,阿强很是幸福。虽然素芳没有到医院来看过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打,但阿强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
       第四天,上午8点,进手术室前,阿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他在等他的素芳,一位据说非常美丽善良的姑娘。
       11点30分左右,阿强被送回病房,他面色惨白,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没有哼一声。他的眼前,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医生用了3个半小时,摘除了他的双眼。
       那天中午我病愈出院。走出医院大门,我看到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一个光明的世界。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勇气回到住过的那间病房。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双眼的民工阿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半个多月后,我听到一个消息:我住过的那家医院的眼科病房,有一个失去双眼的年轻小伙子,从11楼上跳了下去。
       两年过去了,我依然能记起民工阿强。
       那天,阿强术后回来时,病房正有其他患者的朋友来看望,有说有笑很热闹。等热闹过后恢复平静时,从没有哭过的阿强,突然哭了。阿强的哭泣,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透过厚厚的纱布,阿强的眼角,一颗黄豆大的眼泪,骨碌坠下。在白色纱布的衬托下,这是颗带着红色的眼泪……
       (于岩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第23期,杜凤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