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乐明盯着我,半秒钟之后他说:“你偷听?你居然偷听?段小苏,你还真是狗仔队啊!”
A……………
我失业了。
大学时的死党说,你怎么总是失业?
我怎么知道。也许我脾气不好,也许我不肯吃苦,也许因为运气,也许就是失业了。呆在书店买励志书的时候,我接到老妈电话。她说,外面实在辛苦,就回来吧。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算了,失业的时候,还是不要想那么多。
在楼下小面馆,我叫一碗炸酱面。就在我对面,坐着见过一两次面的,隔壁的邻居。那永远刮不干净胡子的男生看上去有些潦倒,他的手边有一本书,和我的一模一样,书名是《善待自己》。
失业的人也有自己的达·芬奇密码。那一刻我很激动,很狗仔地问:“你失业了?”他的样子有点吃惊,我接着说了一句:“呵呵,我也失业了。”
他更吃惊地看我,他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神经病。我哼了一声,拍拍手里的书,走了。
B…………
第二天去一家公司应聘。他们让我回去等通知。
站在小小的内阳台上,看完了天看完了云,连阳台上那盆芦荟我都细细清洗过了。电话没有响,通知没有来。
我开始收拾屋子,出去倒垃圾时发现邻居的大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我看见他,一个女生,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听了两句我居然有点兴奋,他们在谈判!珠光宝气的未来丈母娘嫌他挣不了什么钱,没什么出息,现在又失业了。一身名牌的女朋友幽怨地看着他,又看看妈妈。
他对未来丈母娘说对不起,未来丈母娘居然说了一句:“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与时俱进的未来丈母娘显然让他震惊了。连门外的我都震惊了。
C…………
我的邻居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吗?
我像个狗仔队一样,关心着邻居的爱恨离合。我知道这很无聊,可我失业了,还有比失业更无聊的事吗?两间屋子的墙壁很薄,只要我竖起耳朵,总能听到动静。失业加失恋的他喜欢放一些摇滚乐。有一天他放了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那音乐听起来是如此忧伤。
捧着自制的泡菜拌饭,我敲了他的门。“要不要试试我们新送的外卖?”他好像眼睛都睁不开,他认不出他的邻居。我收了5块钱,正要走时他叫住我:“喂喂,你是不是……”他认出了我。
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说:“小子,尚宫娘娘说了,不吃饱是没办法出去找工作的。”
来还碗时我注意到那个碗被他洗得非常干净,接着他视察了我的厨房,说:“你的拌饭泡菜的比例不对。”
D…………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出去找工作,他帮我修理了电脑,我倾听了他的失恋血泪史,还交流了失业以及励志心得,顺便切磋厨艺。
失业把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我发现他这个人喜欢抱怨,公共汽车上,没有座位他要抱怨,连天气不好他都要抱怨……
我说:“你明明晓得抱怨也没有用,为什么还要抱怨?为什么要让它影响自己的心情?”
事实证明这个男人不但抱怨,连嘴巴都很贱,当我这样说他,他就说:“切,你心态这么好,可以去当神父。”
这样吵着,我们等到了春天。我如愿当上狗仔,进一家报社当娱记;他则进了一家电子公司做产品开发。
那天我们吃了顿丰盛的饭,还喝了一点小酒,我说:“张乐明,恭喜你找到工作了。”
有一天,我收到消息,吴镇宇来了这个城市。于公于私,我都要采访到他。可我供职的小报哪里排得上号。我很早赶到现场,在人群之中我被淹没了。
和狗仔同行还有Fans挤着,电话响了。张乐明问我晚上和不和他一起吃饭,就在这时我被踩到了——妈妈呀,想想那些在演唱会上被踩断肋骨的Fans吧,我的脚,我的脚啊……
我被送进了医院。
张乐明扶我去拍X光,我发着牢骚,直到看见那个帅气的放射科医生。和他搭讪的第一句话是:“医生,听说你们拍片会受到很大的辐射?”
张乐明嘀咕着:“切,手机还有辐射呢。”
从医院出来,张乐明觉得我看着帅哥流口水的行为给他这个“堂兄”丢人了。我质问他:“张乐明,你这么愤愤,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他就说:“段小苏,你这么花痴,工作还要不要做?”他总能在吵架的时候“提醒”我手头有正事要做。那天晚上张乐明真温柔,烧了热水,帮我洗脚。我说不用了不用了,一下子,小肥小肥的脚就在他手中了。张乐明忽然问我:“段小苏,你看过《倚天屠龙记》没有?”
我的脸红了。
E…………
没过多久,张乐明27岁生日。他说同事们要给他庆祝,让我也去。
在饭馆的洗手间里,我听见张乐明的名字。他们公司的两个女生,讨论着他的眼睛鼻子眉毛。我靠,难道像张乐明那种丑八怪也有Fans了吗?
她们比我先出去,一左一右的,坐在张乐明旁边。他的男同事招呼我坐下。
鸡上来了,鸭上来了,虾呀蟹的也上来了。可为什么就是堵不住那两个女生的嘴呢?终于我很狗仔地对张乐明说:“听说你和前女友和好了?”
那两个女生闭嘴了。张乐明的话也越来越少。那同事喝多了,也开始狗仔:“小张,那天来找你的,是不是她啊?”嘿,这件事,张乐明从来没跟我提过。可他居然就握着我的脚,问我看没看过《倚天屠龙记》了。
狗仔队真是乱说都有理啊!
那个时候,主任喊我回去加班。我说在吃饭,吃完了就回去。主任说不行,马上。“加班加个头啊!”我挂了电话。跟他们拼酒。张乐明把我拽出来,说:“小苏不要这样,还是回去吧,跟主任道个歉……”那时我昏头了,一想到他和前女友,我恶毒得像个巫婆,我说:“张乐明,你没出息。难怪你丈母娘都说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他的血泪史里没有这句话。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张乐明盯着我,半秒钟之后他说:“你偷听?你居然偷听?段小苏,你还真是狗仔队啊!”
他一字一顿,于是我也横了,我说:“老子就是偷听了,怎么样吧?”
F…………
我们吵起来了。一句比一句恶毒。
就站在那个小卖部旁边,吵得店主都跑出来骂了。张乐明发挥出了他的混混本色,他凶恶得甚至要打那个店主——然后,店主放了狗。
我们跑了起来,跑过M记和KFC,跑过国美和美美,跑过N条马路之后大家都不行了,喘着粗气瘫在路边的椅子上,张乐明还不忘骂我:“段小苏,都是你这个贱人,跑死我了。”
这个男人完全忘了是谁从门缝里送给他那一碗比例不对的泡菜拌饭。
吵着吵着张乐明气急败坏,举起手来——这个时候,狗仔队发出一声悲惨的号啕,我哭了。大庭广众下,眼泪横飞地哭了。
张乐明没有打我。哭过第一阵我拿纸巾擦眼睛,他瞪着我,说:“求求你别再哭了,好不?”
张乐明说他也知道自己自私,无论是我,还是以前那个爱他的女孩,他付出的不够。可是项目一直不顺,打拼在这个城市,没房子没事业,失望有时会从骨子里冒出来……一无所有的男人,拿什么来谈感情呢?张乐明最后说,其实男人也需要安全感。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胆小,自私,嘴巴还有点贱,可当他狗一样眨巴眨巴看着你,说男人也需要安全感的时候,他那么真实。
第二天我们补请了一顿饭。我跟主任道歉了。那天晚上我又被叫回去加班,张乐明背着包包,在我们公司外面等我下班。
就这样,我恋爱了。大学时的死党说,你怎么和胆小自私的男人恋爱?我怎么知道。也许我心态不错。也许我不怕辛苦。也许因为缘分,也许恋爱就是恋爱了。
(江倩摘自《女报·时尚》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