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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世界说明中国(续编)》精选了赵启正1998年任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以来的多篇演讲和访谈。本文选自该书，系根据赵启正在访问以色列时与以色列著名政治家西蒙·佩雷斯的谈话记录整理而成。这次对话，时间是2005年8月3日，地点在佩雷斯的办公室。对话内容充实话题广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本刊作了节选。
       犹太人在中国的故事
       佩雷斯(以下简称佩)：非常高兴与中国代表团见面，在我们的心目中，中国是个非常亲近友善的国家。中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21世纪将成为中国的世纪。
       赵启正(以下简称赵)：我虽然是第一次到以色列访问，但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有一种以前曾经来过似的亲切之感。在我担任上海市副市长期间，对犹太人在上海的故事有了许多的了解。我担任现职后，进一步了解了犹太人在全中国的故事。我从政府工作的角度出发，帮助并支持了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地学者进一步收集和研究犹太人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这是不久前刚刚出版的《犹太人在中国》最新版本。我昨天与贵国副总理奥尔默特见面交谈时，他表示将帮助将此书译成希伯莱文，并协助在以色列的出版发行工作。此前我曾与杰克·罗森先生探讨过该书在美国的出版事宜，他也表示非常愿意提供帮助。我对奥尔默特说我的野心是将此书出版到130万本，但他说我太谦虚，太保守了。他认为全世界1300万犹太人，每个家庭应有一本。
       佩：关于犹太人在上海的故事的确是令人十分感动的。我曾去上海访问过，并参观了犹太人在上海的教堂。其间我做了一次演讲，为我做翻译的是一位上海外办的女士。她的英文很好，但她在翻译后却向我说有三个词没有听懂，一个是反犹主义(anti-semitism)，一个是犹大复活主义(zionism)，一个是纳粹的种族主义(racism)。她认为这三个词很难理解。当时我对她未曾听过反犹主义感到十分惊讶，可后来想想，这也恰恰证明，在中国根本就没有过反犹主义。
       赵：上海有一研究所专门研究犹太人在中国的历史。这本书就是我请他们帮忙审定的。
       佩：将此书译成希伯莱文一事我将会在日后与以色列的以中友好协会保持联系。几天前，我刚刚出席了中国驻以使馆举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78周年招待会。当时我在发言中表明我们应在三个方面特别关注中国。一是中国是占全世界人口22％的人口大国；二是中国建设发展的速度非常之快，单就水泥的使用情况而言，在中国使用的水泥量占全世界水泥使用总量的40％。可以看出，中国正在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且发展得越来越好。
       应该在冬天学习绘画
       赵：中国在近50年的发展过程中，以色列一直怀着友好的态度给予了积极的支持。外国领导人，特别是欧洲领导人到中国上海参观时都愿意到犹太人故居参观。不久以前去世的奥地利总统克莱斯蒂尔也曾去参观过，当时是我陪同，我看到他很激动并落了泪。
       佩：他也是犹太人，生前与我是很好的朋友。
       赵：是吗?我至今才知道。他对我说，二战中奥地利是德国的帮凶，也是对不起犹太人的。
       佩：以色列开国总理本·古里安在50年前就对中国抱有亲切之感。他曾向西方国家的一些领导人表示说，中国代表这个世界的未来。50年前的中国，正是新中国刚刚建立，国家百废待兴之时，古里安总理那时就认为中国是世界的未来，说明他对中国的文化、历史和人民一直怀有深切的情感。一个人若学习绘画，应在冬天学习。因冬天里大自然中没有绿树成荫，树干没有遮掩，树叶凋零，一切都是赤裸裸的。这时画画，才见真功夫。我想说，本·古里安总理在中国还处于低谷之时就已经预知到中国的未来。
       赵：我明白为什么犹太人中出现了那么多的哲学家了。作为有名的政治家，都有很高的哲学智慧。
       佩：(笑)可是我自己不是很肯定，但我们确实要不断思考，不断学习。我觉得最聪明、最好的思考方式就是要遵守道德准则，要诚实。中国的孔予不是也要求人们在任何时候都要崇尚仁德吗?
       犹太人历史上曾有过许多黑暗的日子，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很好地保持了我扪的道德准则，这对于我们既是准绳和指针，又是我们彼此团结支持的力量。
       赵：一个民族越是长；朗地遭受苦难，越容易产生思想家。在一个非常优裕的环境中往往会滋养思想上的懒惰者。孔子一生有很多的苦难和挫折，因此产生了许多优秀的思想。我们知道，爱因斯坦的早期生活也很艰苦。
       佩：对，他年轻时也曾发生许多不幸的事情，对他个人来讲有如一场灾难。
       赵：中国人认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一定要有受苦的经历。如果是贵族式的青少年，恐怕不会：有太大作为。这也许能够解释犹太人中的优秀人士比例较大的原因吧。
       佩：谢谢!也许是这样。对于犹太人来讲，我们没有土地，没有石油，没有自由，也没有独立。我们拥有的就是我们保持独立的个性，保持我们的思想，保持我们民族的特性。
       年纪大不是罪过
       赵：思想财富是不会被掠夺的，谁都拿不走。
       今年您曾接受过中国电视台记者的一次采访，在中国播放了多次，影响很大。其中您说的一句话对我这样年龄的人是一种鼓舞。您说，年纪大不是罪过。
       佩：我确实说过年纪大不是罪过。关键看你如何理解。有些人可能认为年纪大是一种罪过和负担，但年龄的增长可能会使你更加果敢、智慧。
       聪明和智慧的区别
       赵：聪明和智慧是有区别的。美国的数学家、诺贝尔奖的获得者纳尔逊也说过，人年轻时可能很聪明，但年纪大了会更有智慧。我认为，对于政治家，拥有智慧更加重要。
       佩：的确，聪明和智慧是有区别的。聪明是你如何更好地使用你所学到的知识，而智慧是用所学的知识预知未来，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我的政治导师，以色列的开国总理本·古里安曾对我说，专家是指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深入研究的人，而真正的智者是需要能够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
       赵：智慧需要丰富的知识基础，经过个人的努力也许能较快地积累起来。但智慧的成长则需丰富的阅历和自我磨练——这就需要时间。令人惋惜的是，当具有足够的智慧时，他也具有了足够的年龄!
       佩：现在人们很多时候都热衷于锻炼身体，强健自身的体魄，但是，与此同时人们也应锻炼他们的心智和头脑，不停地思考问题，保持头脑的灵活。有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女士，她曾解释动物与人的区别在于两个方面，第一是人能够训练并培养智慧和大脑，而动物不能，第二是动物虽然能够听、看，并在头脑中保存记忆，但它不能像人一样将
       这几个功能综合组合起来。这对于人和人的生命来说十分重要。(佩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空矿泉水瓶并将瓶口朝下握在手中)这位科学家曾举例说明人是有丰富的想象力的。你将一只苍蝇放入这个空瓶中，但它不知从下面的出口出来，它会不停地往上飞，因此也就永远出不来。有一位英国的科学家写过一本书，书名就是《瓶中的苍蝇》。(指瓶子)你要是把人装到这里，他早就会顺瓶口逃掉了。(众笑)
       赵：人和动物的区别似乎还可补充一点，那就是动物每一代都是从零开始，而人不是。人有父母和社会对他的教育，把经验和智慧给他，因此一代比一代的起点高。
       佩：根据进化论的观点，动物也有不断进化和演变的过程。尽管它们的父母也许不能改变它们什么，但它们会随着周边环境的影响而改变。
       赵：这种进化是限于本能方面的，上一代动物没有文化遗产给下一代，动物没有文化财富的积累。没有教育的进化和有教育的进化有质的不同。我们今天的人要比1千年前的人聪明，而今天的老虎比千年前的老虎大概并不显聪明。
       佩：(笑)如果老虎聪明，就不会在今天成为数量急剧减少的濒危动物了。
       拒绝沟通可能造成对立
       赵：与您交谈非常愉快，有些内容印象深刻，以后我也许会把我们的谈话告知更多的中国人。
       佩：如果您要是向中国人民转述我的谈话我会感到十分荣幸的。我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有着美好的印象。西方人的基本理念是人和上帝的关系，而在中国文化中，更多的是强调人与人的关系，这是非常不同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认为中国人的文化是很令人着迷的。
       赵：您说的十分准确，中国的儒教思想强调的就是人与人的关系。我很冒昧地说，犹太人似乎处在东方人和西方人之间，在犹太人身上，与上帝的关系、与物质的关系和与人的关系都有所体现，由此形成了犹太文化。
       佩：是这样，作为犹太人，我们要尽可能做到心胸宽广，放眼世界，而不是局限于本民族。全球的(global)、国际的(international)、宇宙的(universal)，这三个词是有区别的。国际强调国与国的关系，全球化是指在世界范围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宇宙则最具有包容性，包容各种不同的文化和思想。在这里，你可以领略不同哲学和不同宗教的魅力和深刻性，你就像在智慧的海洋中遨游。我们不能说犹太人的始祖亚当是犹太人，他是全人类的始祖。
       赵：因世界各民族的不同特色组成了丰富的世界，在这丰富多彩的世界里，人与人的相互沟通最为重要。因为拒绝沟通，就可能会造成相互对立。我的工作职责就是加强中国与世界各国的沟通。当然，与宇宙的沟通还有些困难。如果有外星人的话，也许需要沟通。(众笑)
       佩：中国有56个不同的民族，可算是一个联合国了，所以在沟通与交流方面中国人已久经沙场，很有经验了。其实犹太人自身也有很多分支，相互差异很大。
       赵：由于以色列的大部分犹太人曾分布于世界各地，带来了世界不同的优秀文化，因此也就更显聪明。又是因为曾生活在世界各地，把民族和文化的某些较难相融的差异也带来了，因此就又出现了文化的冲突，两者相比，融合与发展是主流，分歧和冲突是次要的。因此以色列文化会有伟大的前途。
       如何积累和分配财富
       佩：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有所区别。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在文化上可能是一只软弱的羔羊，而在经济上如凶猛的狼。社会主义刚好相反，是文化方面强大，经济方面则较弱。
       赵：中国是社会主义体制，在发展的过程中以社会主义为原则，但同时也吸收了许多资本主义的经验。
       佩：是从资本主义中学东西，还是从资本家那里学习?
       赵：我认为两者都要学习。中国很缺乏资本主义某些经济运行体制方面的经验；资本家的管理经验，中国的企业家也要参考。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者，不应有意识形态方面的障碍，应该学习人类一切优秀的东西。
       佩：我们应像资本主义那样挣钱，像社会主义一样公平地分配财产。
       赵：大概您的这种思想就是指导以色列的思想吧。
       佩：也许是这样吧。我经常与我的朋友们说，要像社会主义那样分配财富，得首先要像资本主义那样挣钱，积累财富。挣钱和使用钱是两回事。挣钱时要尽已所能多挣钱，但在分配财富时就要充分考虑人民的利益，要有责任感。
       赵：这也正是我们在研究的问题。要正视在发展的初级阶段出现的贫富不均的问题。如果这一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我们就会走错路。今天上午我们参观了北部的基布兹，这在资本主义国家中十分少见，我认为它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和探讨的问题。在十九世纪法国人傅立叶提倡过，英国人欧文甚至曾试行过一种有点像基布兹的公社模式，但未成功，但在你这里却成功了。(佩插话：像浦东吗?众大笑)
       佩：我本人也很支持基布兹这种方式。我认为这可能是人类生活的一种最好方式。当然，在基布兹的发展过程中也曾出现过一些危机，因为他们仅依靠土地的生活方式使土地失去了经济方面更大的价值，因此导致他们在一段时期生活水平下降。此后他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并对自身进行改革，使他们走上了复苏的道路。他们主要采取了两个方面的改革，首先是引进工业，创办工厂。整个基布兹的对外出口额已达2亿美元，平均每位基布兹成员出口创汇达100万美元。其次是在基布兹实行两种不同的成员制度。因为他们中年轻的一代虽感基布兹生活很好，但心里已厌烦想要离开，所以现在有两种成员，一种是完全正式成员，另一种是在基布兹买一块土地的非正式成员，是社区的成员。
       我们今天谈得太久了。
       赵：我在读完大学以后没有遇到哲学教授，但今天遇到了。
       佩：谢谢!但请您不要将此话告诉以色列人，不然会影响我的政治前途。(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