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军包围列宁格勒后,家住列宁格勒的肖斯塔科维奇接受电台采访:“我已经完成新交响曲的第二部分,将继续创作第三、第四部分,那时才是完整的《第七交响曲》。我想告诉大家,我们的城市一切照常,我们大家都必须站好自己那班岗。”
肖斯塔科维奇说的“站岗”并非比喻,在德军轰炸这座涅瓦河名城时,肖斯塔科维奇不时跑到音乐学院顶楼上查看脚下的炮火。在他乐谱的草稿中,经常出现BT字样,BT是俄语空袭警报的缩写。政府为了保护这位天才作曲家,把他和其他科学家、作家、艺术家秘密运往大后方。
列宁格勒被围后,轰炸、饥饿、严寒夺去很多人的生命。在列宁格勒被围最艰难的日子,列宁格勒苏共书记日丹诺夫下令把仅有的电都用到大歌剧院:“要让前方将士知道,我们不仅有面包,还有歌剧。”希特勒炮兵把音乐厅和广播电台列为首先摧毁的战略目标。列宁格勒交响乐团指挥卡尔·埃利阿斯贝格手下有27名乐手牺牲在战场上,然而城市的音乐并没有消失。
撤到古比雪夫的肖斯塔科维奇终于完成《第七交响曲》,再由军用飞机运回列宁格勒。卡尔·埃利阿斯贝格骨瘦如柴,躺在阿斯托利亚旅馆改建的临时医院里,他手下的乐手大多营养不良,已经无法凑够80名。他向市政府求救,电台立即向全城发出通知,要求所有活着的乐手前往登记,可是总共只有28名乐手报到,除一人可以独立行走外,其他所有乐手都被人搀扶而来。日丹诺夫签署军令,从前方作战的军队中选拔其余的52名乐手,调令写道:“为演奏《第七交响曲》,特令你必须离开前线出公差,接受电台领导的指挥。”
防空团送来圆号手。长号手从奥拉宁鲍姆哨所赶来,他是那里的机枪手。鼓手埃达罗夫看上去生命垂危,指挥趴到埃达罗夫的耳朵上:“小伙子,为了这首乐曲,你必须活下来。”
80名虚弱的乐手互相注视,热泪盈眶。由于饥饿,管乐手的嘴唇哆嗦,弦乐和弦不准,鼓手的鼓槌落错了地方,就连指挥卡尔的手臂也无法到位。由于好多人很长时间没饭吃,体质太虚弱,第一次排练只持续了15分钟。政府见状马上调配集体食堂给乐队供应热腾腾的饭菜。
指挥卡尔·埃利阿斯贝格回忆:“1942年8月9日,是个盛大的节日,音乐厅里灯火辉煌,座无虚席。不少人从前线赶回,乐手的服装千奇百怪,有人穿西服,有人穿军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久违的开场铃声。”
指挥登上舞台,由于过于消瘦,身上的燕尾服肥大不堪,但他双目有光,充满力量,手中的指挥棒不停地颤抖,不知是虚弱还是激动。
钢琴师阿尔金回忆说:“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参与了如此重大的事件,我们只是被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所吸引。这是我们的音乐,是列宁格勒的音乐,它只能在我们的城市孕育,只能从肖斯塔科维奇的笔下流出。为了这部乐曲,作曲家倾注了毕生的体验和爱国热情。在演出中,我们尽力表达了与音乐重逢的喜悦,对生活的爱,对战胜死亡与苦难的自豪。或许其他乐团演出这一曲目更出色,但谁也无法和我们相比,因为这是我们的乐曲,是我们的经历,浸透了鲜血……”
鼓手埃达罗夫敲出了他一生最响亮的乐章。暴风雨般的鼓点表现了他对法西斯的刻骨仇恨。在进入《侵略》一章后,他感觉自己正端着机枪朝敌人开火。
这场空前绝后的“肖七”演出总共持续了80分钟,当夜的列宁格勒,月色阑珊,静谧如水。
(郭东明摘自《我的诺曼底》,长江文艺出版社,徐华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