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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思

《青年文摘(绿版)》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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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美丽端庄——任何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母亲曾认真地对我们说:“我之所以嫁给你们的爹,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理由是他非常英俊。”
       而刚出生的我,却丑得令爸爸妈妈面面相觑。我的头发与生俱白,且夹了几根红的黄的,说不清像什么小兽毛。母亲细细地看着我,微笑道:“我的女儿叫丽丝,因为她有一头美丽的发丝。”
       站在一旁的爸爸,将他那美丽端庄的妻子和丑如小妖的女儿一并拥在宽宽的胸怀。
       光阴荏苒,该到学校念书时,我进了李子坝小学丁班。
       新课本发下来了,一本《算术》,一本《语文》。我急急忙忙去翻那本算术,当堂便觉没意思得很。待翻完语文书,我已是目瞪口呆。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简单的书?更叫我糊涂的是,为什么爸妈要我来读这种书?
       第一节课就教笔划:“点,横,竖,弯,钩……”我转过身去,开始东张西望。我深感无聊,便总去惹邻座同学说话,几乎每节课老师都让我站着听。第四天,她将我换到另一组去坐。
       今天想起来,我那位年轻的班主任对我确是用心良苦。她找我谈换位子的事,是在操场而不是办公室。那时已放学好久,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荡秋千。忽然,我发现班主任站在秋千边对我笑。秋千骤起骤落,将她的裙边轻轻撩动。我从高处看着,觉得她很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什么人物,美丽纯洁,心地善良。想起自己每天都要惹她生气,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快快弄停了秋千,规规矩矩给她鞠躬。我的老师,从她那黑色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条小手绢,去抹我的脸,那张脸汗津津,脏兮兮。我偷眼一看:她的白手绢马上变黑了。我很惭愧,便低了头,用脚尖拼命去踢地。
       老师一面走,一面跟我闲聊,夸我的作业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夸我的精力什么时候都显得旺盛。
       末了,老师说要派给我一个任务:第四排的柳风眠上课常打瞌睡,我应该在他睡觉时叫醒他。并且,老师希望我上课不再跟人讲话。
       我看着和蔼可亲的班主任,使劲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坐到柳风眠旁边。我如牧羊犬般警惕,每节课都盯牢柳风眠,绝不让他有睡觉的机会,一见他眼睛朦胧起来,就撞他的胳膊肘或踩他的脚尖。
       柳风眠是个脾气很好的男孩子,从不发火。每次让我搅了睡意,他只是转了脸来朝我一笑,又重振精神听老师讲课。就这样,我安安静静地上完了第二课语文,然后是第三课。
       算术老师则总是不厌其烦地在黑板上加加减减,令我乏味得很。只好咬了牙胡思乱想。
       那天,柳风眠又睡着了,待我从胡思乱想中脱出神来,刚想踩他一脚,忽然又变了主意。
       我掏出毛笔,拔了铜套,润润墨,开始画他的脸。老师认真讲,学生专心听,谁也没注意我在搞什么鬼。那柳风眠,一个多星期来不断受我骚扰而睡不成,这下可入了梦乡。
       我认认真真地将柳风眠的脸描了八条长长的胡须,像伙房那只老蹲灶头的黑猫,又在他前额正中添了个竖着的眼睛,像小人书上的二郎神那样。
       老师讲了几道例题,便让大家开始在作业本上加加减减,他则背了手在教室逡巡。
       眼看着,他就要走到我坐的第四排。我看不好,马上一脚跺醒柳风眠。若他醒来,顺势低头做功课,没准那天不出事。偏偏这柳风眠懵懵懂懂地转过脸,宽宽厚厚地朝我笑,恰好与算术老师打了个照面。
       老师吓得喊了一声,全班立时炸了锅。柳风眠还以为老师叫他站起来哩,便温温驯驯地起立,这下更是热闹,整个教室都快笑疯了。
       老师从讲台上抓起教鞭,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你这匹害群之马,把手伸出来!”他噼噼啪啪,在我手心狠狠鞭了五下。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个别老师仍有打学生手心的习惯。算术老师其实并非恶人,他几乎教了一辈子小学,那年52岁,我是被他打手心的第一个学生。
       第一次见算术老师雷霆震怒,全班吓得鸦雀无声。打过我,老师说了句“继续做练习”,便依然铁青着脸朝我喘粗气。
       放学后,气犹未消的算术老师亲自送我回军区大院。当着爸爸的面,老师开始声讨我的种种劣迹,令我好难过,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老师告辞后,爸爸命令我趴在小板床上,他倒抓鸡毛帚,扎扎实实地惩罚我。第二天,我根本不能走路,大院里的伙伴只好轮流背我上下学。
       对我的惩罚还远不止于此。三天后,学校贴出告示,宣布给我“记大过一次”,还将我从丁班调到丙班。
       丙班班主任对我的印象,一开始就不怎么好:“你并没有违反纪律,完全用不着罚站。为什么偏偏不肯坐下听课呢?”我转过脸去看墙,不肯告诉新班主任说我的屁股被鸡毛帚打开了花。见我不回答,老师就说:“不回答老师的问题,是很没有礼貌的。你是个记了大过的学生,要争取早日取消处分。”
       那天放学,我正蹒跚着背书包回家,忽然听得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身去,见到从前的班主任正匆匆忙忙地追上来。她依然两根辫梢系着白绸蝴蝶结,一袭没有口袋的白布连衣裙,穿着带扣绊的黑布鞋。到了我身边,她仍气喘吁吁。
       我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低下头等她批评。老师蹲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很难过,就对她说:“老师,是我破坏了丁班的荣誉。您打我吧!”便摊开两只手心,伸到她面前。
       老师将我的双手握住,看着我的眼睛。“从换座位以后,你上课就再没有讲过闲话。柳风眠刚才告诉我,为了让他上课不睡着,你已经想尽了办法。”老师就这样对给她捅足了漏子的我说。她的声音温柔恳切,好轻,好轻。
       那匹“害群之马”——那个灵猴似的捣蛋鬼平生第一次体味出什么叫做“鼻子一酸”,就斗牛般将头埋下去,躲开老师的眼睛。
       老师悄悄叹口气,转过去将我的双手搭在她肩上,什么话也不再说,背起我一步一步依着盘山道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