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两个小贩很熟,仿佛哥们儿,尽管他们大我许多,但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们三人都是在本地混的外地人,因为是英雄就不必问出处,所以相识。虽然各自的工作层面不同,但生活的本质一样,我很喜欢这种状态。
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所有商贩跟顾客关系的确立,全都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的。可有些商贩,想卖出东西还充大爷身价,你给他钱,他还不一定给你好脸色,倒像你欠他的。而这两个就不,笑容可掬态度和蔼,说话做事无一不叫人身心舒畅。你看看,“无商不奸”的千年古训,就这样被两个最底层的小贩征服和颠覆了。
只要需要,我去他们那儿说一声,拿了东西就走。转过身去,他们还不忘笑眯眯地送上一句,走好呀。这不是影视里黑帮老大收保护费的情景翻版,他们的笑容也不是像强扭的瓜一样装出来的。因为我提前在他们那儿存好了钱,他们只需减法运算就可以了。
第一个小贩卖报纸杂志。开始的时候,买一次给一次钱,时间一长就熟悉了,再后来,他就主动给我留出来我喜欢看的报刊,再再后来,我就一次给他100元,自此省去了交钱找钱的繁琐。繁琐是省了,可“心”还悬在半空中:我暗暗地记下花了多少还剩多少。月底的时候,算着已经没有了,可他竟然不提,一看到我,依旧把杂志和笑容一同递出来。我问钱该没有了吧?他说是没有了,可我放心你,知道你不会欠我的。我问为什么,是因我慈眉善目,还是因我戴了眼镜稍微像个知识分子?他嘿嘿一笑,就凭你先把钱放这里对我这份信任劲儿,我就得放心你,是不是?春寒料峭,竟说得我心里一热。
第二个小贩在我住的小区里卖水果蔬菜。他个子矮矮,有南方口音,他说老家是云南的,屋子前后一年四季开满了鲜花。这话我信,因为他的果蔬就跟他口中描述的鲜花一样时令新鲜:滚圆的西红柿是太阳般鲜艳的红,苗条的黄瓜尖刺上还带着水珠,肥胖的土豆把泥土的气息从乡村带到城市……本来他完全可以一次多批发点够卖好几天的,可他总是一天一批发,照他的话说,就图给大家个新鲜。也是因为次数多了,他就特意挑好的给我留下。跟在报刊摊一样,后来我也隔段时间就放下一百元,花没了的时候,他就递给我一张账单,上面详细记录了何时卖的何物价值几何,一条一条看上去一目了然。
有一次,他把西红柿仔细地分成两堆,我问难道价格不一样?他说就是不一样,这一堆要贵一毛钱,因为它们长得好看一些。“长得好看一些”,仿佛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让我为之莞尔。他如此辛劳,可仍不忘给自己来点“它们长得好看一些”这样的幽默和简单的快乐。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反正在我的眼里,他的日子,从形式到内容,都被成筐的果蔬装点得饱满、水灵、鲜嫩,又富有生活气息。
这两个小贩的摊子,都在我回宿舍的路上。跟他们照面打个招呼,成了每天的开始和结束。无数次了,我从外面报刊摊回来,就直奔水果摊。拎着看的和吃的走在夕阳的余光里。我经常想,我们是不是把生活给搞复杂了,生活其实可以很简单的:从精神到物质,只需两个摊子。
我很高兴认识他们,也许他们也很高兴认识我,但我相信,他们的高兴不是因我提前把钱给他们的缘故。在这个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顷刻两讫的时代,这样的默契和谐就跟保护区里的大熊猫一样弥足珍贵,不是人人都能碰见大熊猫的,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有这样的朋友。
所以,我感到满足——以幸福和感恩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