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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天使飞过
作者:Selin

《青年文摘(绿版)》 2004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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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想起她我还是会心痛,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的疼痛。尤其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总有人会提起,总有人会落泪,那个烙在我们心中的她。还记得刚考入一中,坐在高一(4)班教室里。班主任安排男女生同桌,我便和她坐在了一起。她,就是那么醒目,黑黑的皮肤,却爱穿白色。小小的眼睛,又一直不停地眨着。她很怕热,总是就这么让汗流着,下课洗把脸,用小毛巾擦擦。我递给她纸巾,又被她还回来。班里有人丢弃废电池,她会跑去捡回来。
       与任何一个班级一样,我们班里也有爱吵吵闹闹的男生,爱叽叽喳喳的女生。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地走到了高三。3月我们去体检,又是出人意料地,我们再次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只有她是惟一一个全都合格的人,而我们大都是“眼镜兄”与“眼镜妹”。再接下来有体育测试,她力气很大,能够将实心球扔老远,能轻轻松松地做俯卧撑,就连开玩笑时都能弄疼别人。但是她却不擅长跑步,可以说高二以来她的50米和800米就没及格过。连一些平时多病的女生都能跑过来,可她却总在800米中停两三次。我们取笑她说她像只小猪,尽管她并不胖。这体育测试怎么办呢?我问她。她笑了笑,露出两排好看的牙:“就这么过。”
       周一全校大会上,校长朗读了一封表扬信,是我们班的,确切地说是市红十字会给她的表扬信。她去献血了,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我们半年前刚举行过成年仪式。又一次地,我们的目光都射向她。当然我明白这其中有敬佩也有不屑。我问她献血前问过父母吗。她说:“没有,问了他们我就去不成了。”看着我的表情她又说:“不过,他们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她笑了。她笑起来小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我就爱看这样的她,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美的事。
       体育测试那天,“这次我要拼了老命地跑啦!”她冲我挥挥拳头。“加油!”我送给她一个胜利的V,在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当她跑不动时去拉她。男生先跑,我很顺利地过了关。在体育老师担心的目光下,她开始了800米。我数着,一圈、两圈,她越跑越慢,我做好了拉她的准备……她的步子越来越小,轻轻地,好像怕震碎什么,人也有些摇摇晃晃了。我跑上去,她停了下来。“跑啊,跑起来!”我大叫,只希望她能及格。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然后她用手捂住胸口吐了起来,倒在了地上。我直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她,看着一群慌乱的人把她送上救护车。许久,我的脚才恢复知觉。
       第二天她便来上学了,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穿着白衣服。“你怎么了?”我问她。“没什么呀!干吗?”她很寻常地说,眨了眨眼笑了,用左手背抚着左边的头发,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我只能傻笑,然后转回头,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下课后,班主任找到她,我看到她摇摇头,耸耸肩,又摊摊手,脸上笑得灿烂。然而三天后,她就从班中消失了。看着身边空着的位子,我的心里一直不平静,到底是怎么了,她可从不请病假的。在下午的语文课上,班主任讲着我们上周的测验卷,最高分得主是应该坐在我身边的她。老师讲讲题便看一眼空位。
       卷子只讲完两大题,老师就被人叫了出去。临走时,她说:“自习!”第二天,班主任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我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缓缓地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柔和的目光中加着一种闪亮着的东西。“同学们,”她以一贯的语气说,却停了一下。其他人都抬起头来,大概都以为又有什么表格要填吧。只有四个月了,高三总是很忙的。“同学们,”她又说,却还是没有下文。“怎么了?”我突然大声问。大家都被吓了一跳,都看着我。然后我们从老师口中听到了关于我同桌的消息,足以使得我们这群只知学习的麻木的人吃惊好一阵子的了。
       她病了没错,可是,得的是脑癌,是晚期了。一下子,我们安静了下来,这一天,没人再闹事了。
       后来,在4月初的一天,我刚走到校门,有一辆车很稳地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是她。我心中亮了一下,“嗨,”她叫道,我往车迈了一步,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由父亲扶着,慢慢往四楼走。只半个月,她需要人扶了。我的心抽了一下,只低着头跟在她和她父亲身后。她又坐在了教室里,只是她坐到了最后一排。下午时,我又看见她在吐了,并不断用手捶打着头。我跑上去,抓开她的手。她抬头看着我,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猛然放开了手。我一下子感到了害怕,我终于明白她的习惯动作的含义,也明白她为什么要跑跑停停了。我开始讨厌自己的木知木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在颤抖。
       4月下旬,早自习,又要填表格了。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凝神静气地对付这张东西。“报告。”有人小声说。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她,门口的她却比往常矮了一大截——她坐在轮椅中。
       身后,她的父亲站着,他说:“老师,她硬要来,麻烦你了。”他努力牵动面部肌肉,勉强笑了笑。“好,好。”班主任走过去。轮椅被推到了最后,经过我时,她冲我笑了笑,我发现她不再是以前那种黑黑的样子了。下午第四节课是自习,班主任来了,她说:“改成班会吧。”然后我们便一齐望向她。她笑了笑:“怎么?”我们很安静地看着她。班主任也静静地站着,教室里一片静寂,连大声的呼吸声都没有。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并很快说了声“对不起”。她笑出了声,我们也笑了。“说吧,大家都说一下自己喜欢什么。”班主任开了腔。
       “我喜欢听音乐。”
       “我爱逛街。”
       “我,嘻嘻,我喜欢玩游戏。”
       大家都按顺序,一个一个挨着说,轮到大胖,他搔搔头说:“我爱吃牛肉拉面。”顿时,一屋子人都笑翻了。慢慢地,又都静了下来,因为轮到她说了。“啊,我啊。”她说,脸红了起来,特别明显。她脸上剩余的笑意渐渐凝结,我听见她的声音在教室中响起,慢慢传开——
       “我爱阳光和生命。”然后,我们都沉默了,也没有谁再说些什么。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过得比一般高三生要辛苦。男生每天轮流背她上四楼,女生则帮助搬轮椅与打午饭,还有解决她上厕所的问题。
       那天,我背她,我说:“很荣幸啊,小猪。”她扯了一下我的耳朵:“你嘲笑我。”我傻笑了一下。她接着说:“以后听了随身听,用完的电池不要乱丢知道了吗?”我很用力地点点头。
       “还有,听我的,不要用纸巾了吧。你看你大姐我从不用的……”我又点点头。只感觉鼻子酸酸的。我们发现她很少上厕所,有时能坐一天。头顶上的风扇慢慢地转着,看着她泛白干燥的嘴唇,一些女生都快哭了,她们几乎是央求着她喝些水。
       我们上课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前在眼前跳动的公式也不再烦人了。直到有一天,给她打饭的女生将饭盒放在她面前时,发现她竟然拿不到插在米饭中的白色小勺。那个女生默默地拿过送到她手里,一同在教室里,我们竟没有发现她早就看不清东西了,而她还坐在最后,每天都微笑着听课。我们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6月上旬,有一场模拟考,中旬就是填志愿,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还记得那天是6月4日,照她的话说是个很可爱的晴天。午休时,我们睡觉的睡觉,做题的做题,教室里只有风扇的呼呼声。突然有人哼歌,细细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是她!哼着哼着就停了,“对不起。”她说,然后笑了。
       接下来是语文课,班主任走进来,讲题。天很热,但没一个人睡着。班主任说着说着突然定格,右手还举得老高,粉笔从指间落下,掉在地上。她一下捂住嘴。我们全都回头,我的心狂跳了一下,不知道回了头会怎样。教室最后,她静静地坐着。头靠在墙上,两颗闪着光的清泪从闭着的眼睛中流出,长长的睫毛也没能阻住它们。泪在她灰白色的脸上兀自淌着,淌着,然后滴了下来。我们都听到了那“啪”的泪滴跌碎的声音。有人哭了,一个,两个……我的手背上也滴上了水,冰冰的,赖在那里不肯走。这一天,距她第一次晕倒只有72天。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在救护车上走了的。那时,泪还未干。那年,我们都考上了大学,一个不少,创了学校里的奇迹。我读的是医学院,离开了这座叫人心痛的城市。我总是叫身边的人不要乱扔废弃的电池,尽量少用纸巾。我总是买一个牌子的香皂。我总是听林忆莲的歌。我总是会寄钱资助失学的孩子。因为,我还记得她的话。因为,我还记得她身上清爽的香皂味。因为,我还记得她那天哼的歌。因为,我还记得那颗跌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