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人 物]梅艳芳:刹那芳华
作者:李 菁

《青年文摘(绿版)》 2004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芳华绝代的一代天后梅艳芳终于没能和我们一起跨入2004年。影响亿万歌迷的传奇歌后在岁末的寒冬深夜走完了她绚丽短暂的人生路
       生于舞台
       “在舞台的感觉,像回家一样。”梅艳芳不久前在接受“凤凰卫视”许戈辉的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尽管她也可能曾恨过它、厌过它。毕竟,这是她4岁半时就开始的人生起点。
       梅艳芳4岁时就登台唱歌。虽然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位姐姐,但这个老小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宠爱。因为父亲早逝,母亲覃美金在旺角创办“锦霞歌剧院”教唱歌跳舞。小小的她跟在母亲身边看她教学生唱歌,忍不住也哼哼唱唱,妈妈发现女儿有唱歌天分,她就这样早早地被发掘了。
       梅艳芳和姐姐梅爱芳一起在这里学艺。后来剧院大火,梅妈妈欠下巨债,于是两姐妹上午上学,晚上在荔园、启德游乐场、戏棚等地方表演。每天唱完,再搭公车回家,脸上还挂着未及卸去的浓妆。成名后的梅艳芳回忆,车厢里的人那时看她的眼神她都还记得。
       “我不觉得我有过童年。”11岁时,梅妈妈开了歌厅,她除了上台唱歌、当主持人,偶尔还要客串乐队队员,下台后再做女服务员,端盘子、打扫、抹地板。
       “歌女”的身份让年少时的梅艳芳在学校饱受白眼和嘲笑,1977年,她14岁从中学二年级退学,全职在香港一些娱乐场所巡回表演,最高纪录一晚跑七场赚钱养家。她的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都是令人压抑的灰色,但这也恰恰构成了她日后在舞台和银幕上塑造一个又一个鲜活形象的精神宝库。
       “在舞台上,她的很多动作不是事先设计的,是发自内心的。”和许多人对梅艳芳的评价一样,香港著名音乐制作人金广诚认为她是为舞台而生的。一到舞台,梅艳芳有如回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即使在她已是一位晚期癌症患者,站在这个舞台上,“我一点也没感觉她是一位病人”,观看了梅艳芳最后演唱会的香港导演张坚庭说。
       1983年,张坚庭与梅艳芳合作了一部电影《表错七日情》。那时刚刚拿到新人歌手冠军奖的梅艳芳给张坚庭的印象,只是一位刚出道不久、略显生涩的年轻女孩。
       虽然梅艳芳出演的角色对白不多,但给张坚庭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他回忆自己当时的感受时说:“看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眼神。她演戏的眼神非常好。那种复杂、不稳定的思绪,她用很简单的表情就能传递出来。”刚入娱乐圈没多久的梅艳芳给张坚庭的印象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好像是早期生活磨砺出来的。”在张坚庭看来,梅艳芳的喜剧远没有悲剧演得好,“她演喜剧只是演一个傻大姐的外形,没有内心的幽默感”。
       执导《胭脂扣》的香港著名导演关锦鹏告诉记者,当初在决定启用梅艳芳时,不仅是他自己,原作者李碧华、电影公司都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具有展示身体语言的能力,举手投足就把三四十年代的情调、韵味展示出来。她的确是天生做这一行的。”
       
       死于舞台
       据说两年前,梅艳芳已知道自己的子宫出现细胞变异。2003年初,癌症已进入第三期与第四期之间。5月,她接受电疗和化疗,也曾对医生说过:“罗文抗癌失败,哥哥(张国荣)跳楼自杀,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想放弃治疗。”到9月公开承认病情时,癌症已扩散到肝脏,接受治疗为时已晚。梅艳芳深知病情,但她不愿就这样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知道她有病,我领会到她的意思:就是死,她也情愿死在舞台上。”金广诚为梅艳芳制作最后一次演唱会时,也担心她的病情,但他知道梅艳芳只要下决心做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挠,“我担心也没用,我对她的关心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支持她”。
       2003年11月6日,“梅艳芳经典金曲演唱会”在香港红体育馆正式开演,连开八场。“其实她最后的演唱会,一场比一场好。”金广诚回忆,“第一场她的信心还没有出来,因为病了很久,没那么多时间排练。”演唱会的首饰是她买了十几年预备结婚时戴的。“这套嫁妆我一直摆在保险箱里,有空就拿出来看,它和我一样从黄金期到现在,一直都没人欣赏,我也知道没机会戴,现在终于有机会见人。”这是当时梅艳芳对着上万观众说的,其实周围的朋友都知道,她明白自己再不会有机会戴了。
       演唱会完成后,梅艳芳仍给自己安排很多工作,当时她发给一直为其做造型设计的多年好友刘培基一个短讯说:“如果我现在不工作就会胡思乱想,你知否我做完化疗有多辛苦,我想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有一碗毒药放在你面前的话,我相信你一定会喝下去。”
       “她答应我继续战斗。我觉得她作为一个战士,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接下来很多工作等着她。我以为她可以打赢这场仗,想不到她自己放弃了。”金广诚十分痛惜,“我觉得是她自己放弃了,她真的很辛苦,她太累了。”2003年12月29日晚,赶到养和医院的金广诚见了梅艳芳最后一面,那时她已认不出别人。次日凌晨2点50分,终于不治。就在两个月前,这位成名21载的“百变天后”刚刚度过她的40岁生日。
       梅艳芳去世后,刘培基透露了阿梅临终前的三个心愿:搞音乐剧、开演唱会和拍张艺谋电影,可惜离去前只完成了其中一件。直到去世前一星期,梅艳芳才正式辞演张艺谋的《十面埋伏》,可见她多么在意这次合作。“我懂得她的心。”张坚庭说,“她是属于舞台的,就算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她也要站在舞台上。”
       孤身走我路
       2004年1月3日,香港某家电视台播放梅艳芳以前演唱会的片段。“我每次都会唱这首歌。”她微笑地告诉下面看她的观众,但真的把这首《孤身走我路》唱下来的时候,电视镜头捕捉到她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从小到大,她一直没有得到来自男性的稳定的关爱。对生命中的第一位男性——父亲,梅艳芳这样说,“我不知爸爸长什么样。小时见到人人都有阿爸,心里面就好难过,尤其是我阿妈管教好严,每次被阿妈打,我就会偷偷向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哭诉。”
       18岁,情窦初开时,她已是大赛冠军;不到20岁,已是“流行王后”的头衔。“对一个男人来说,娶了我就如背个沉甸甸的包袱,光是不绝于耳的闲言闲语,已够他受。”1983年就与梅艳芳合作过的张坚庭说:“在那么多闪光灯下,当她的男朋友就像生活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整天被虎视眈眈地盯着。”个性强的男生不能接受,个性弱一点的,不能承担,“这是蛮大的矛盾”。她太有名,许多人承受不了,退出了。
       她跟男友之间的矛盾,其实也是她与娱乐圈的矛盾。许戈辉曾问她后不后悔进入娱乐圈,她很直接地说:“没得可选了,读书不好,这是我惟一的选择了。”就因为这个,年轻时她不敢轻易为爱情牺牲掉事业,等年纪大了,对这一切淡然时,又等不到她可以牺牲的对象。最后的演唱会上她幽幽地说,“有得嫁就嫁了”。一句话惊醒台下看演唱会的香港著名影星郭可盈,她后来对香港媒体说,是梅姐的这句话使她下决心结束跟多年男友的爱情长跑嫁给他。
       表面上再叛逆、再特立独行,骨子里还是传统女子,在她眼里,“说来说去女人的最终归属就是婚姻,就是要找个好人家嫁掉的”。梅艳芳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最喜欢的明星是山口百惠,她有找到如意伴侣便激流勇退、在家相夫教子的圆满。可惜,她一直没等到。圆满的姻缘只是可遇不可求的。
       去年曼联访问香港,她扮演一个十足的追星族,全香港人都知道她喜欢贝克汉姆。也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可以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
       很多次接受采访,她都直言,她最大的遗憾是没念过很多书。一次,一位香港记者问她,如果在“健康”、“智慧”和“财富”三个愿望中择一,她会选择什么。她沉思良久,很认真地选了“智慧”。她感叹,“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我不懂得应付,如果我有智慧,一定懂得怎样处理工作、做人,甚至是感情上的问题。”
       梅艳芳曾说自己自小很少朋友,哥哥要工作,妈妈要忙赚钱养家,她又没有弟妹,人很寂寞,自小习惯养狗做伴。梅艳芳养了三条狗、两只猫、一只鸟,三条宠物犬在她患病期间一直守护着她。说及自己养了一只十几年的猫,她竟有深深的依恋:“我开心不开心,它都知道。”
       百变天后的魅力
       单从五官上来看,梅艳芳其实并不算十分靓丽,她曾自嘲自己长得丑,才花心思做千变女郎。但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她是一个有魅力的人”,香港著名导演许鞍华这样形容她,“这种魅力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梅艳芳的魅力不仅来自于她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表演、缠绵哀怨的倾诉,以及精心塑造出的各种多姿多彩形象,更在于在远离舞台的真实生活中,她是一位真性情的女人——敢爱、敢恨、敢怒、敢言。当年,谭咏麟被逼退出奖项,到后台第一个拥抱他哭泣的是她;去年9月,外界不断传出她患癌症的消息时,她主动召开记者招待会,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是一个病人,我有癌,宫颈癌。”但她又坚定地说:“我有信心打赢这场仗,我是一个病人,不是一个弱者。”
       梅艳芳从一个底层歌女奋斗成一代天后的经历,已演化成一代香港人的精神财富。她以她深厚的内在气质征服了越来越多的人。
       2002年,刘嘉玲陷入裸照风波,组织抗议、跳上台痛斥无良媒体的是她,扶着刘嘉玲上台、一直坚定地站在其身后的也是她。去年5月,在SARS袭击香港时,虽然仍沉浸在张国荣离世的悲痛中,但她走出来组织“1∶99”慈善音乐会,为SARS病患家属筹款200万元,她总喜欢振臂而呼,这几乎成了她后来的标志。
       她的性感,让女人折服,她的意志和力量,让男人钦佩。一些大活动,只要她召集,成龙、曾志伟、刘德华、梁朝伟等这些巨星都会给她捧场。她曾笑言说成龙、曾志伟这些“损友”令她嫁不出去,但她和他们之间结下的像男人一样的情义也令人感慨。“在全香港,你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么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人。”金广诚的赞叹中充满情感。
       这个瘦削的、4岁就踏上舞台,太早地懂得酸甜苦辣、人情冷暖的女人,所以养成一身江湖儿女的豪气,为别人扛起了太多的责任。“仗义”本来不是形容女人的词汇,却更多地用在她身上。“或许是小时当歌女、被人瞧不起的经历,她对社会不公平的事情,都要站出来讲话,这种人在演艺圈里很少。”张坚庭说。她也总是把她作为女人最光彩的一面无私地给予他人,把坚强、独立传递给每一位需要她的朋友。而自己的伤痛和寥落,却只是一人默默品尝。感情路上,她走得辛苦,但她从来都珍重自己的每一份情感,也用女人的自重与坚忍演绎着女人的寂寞与心碎。虽然这样的寂寞与心碎更令人唏嘘,但赢得精彩,也输得磊落。
       张国荣与梅艳芳在香港红了近20年左右,他们唱的歌、演的戏陪伴着许多年轻人度过黄金成长岁月,听到这些歌,看到这些戏,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香港。梅艳芳和张国荣的故事与香港的成功经验有关,是香港黄金时期的神话。有人这样评论:张国荣之死像一首诗,留下不可解之谜;梅艳芳留下的却是有情有义的励志演义。她戏外有戏,戏中有戏,她以生命的力量,在戏里戏外都感动着观众。
       “她是那种注定要成为一面旗帜的女人。她永远是先把自己搁在那里的女人。无所畏惧,所以无私。”她去了,留下了一个不屈服的背影。对这样一个女人,你只能称她为——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