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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清香油纸伞
作者:陈幸蕙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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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以手工精细的油纸伞知名。
       小小的、家庭式的制伞工厂,半悬在湖水之上,是一座诗意弥弥的小竹屋。
       青碧如线的垂杨,总倾倒似地,半覆在竹屋靠岸这边的矮檐下,临水的那一方,推窗一望,如是一汪翠琉璃似的湖水。湖水之外,有郁郁如林的果园、成顷的稻田和零星的菜哇,交互环回,形成一幅有趣的织锦;更远的地方,则是线条柔和的山峦,在淡紫的烟雾中,迤逦成一扇揩合有致的绿屏风。
       晴天,老师传临窗做伞,就当着天地之间,这一整幅鲜活流丽的透明水彩画;潋滟的波光,往往自盈盈水面反射上来,汇成一小块游移不定的莹然,促狭似在地他脸上忽忽摇漾。然而,专注凝定的老师传,却总一动也不动地,全无旁惊,只微俯的下巴和鬓边短且洁白的胡渣,在水波静寂无声的反照下,时泛历历可数的银光。
       那样一张被南台湾金灿灿的太阳,晒得笃实棕褐如丹桂树皮一般的脸孔,生活与工作时一样——永远有着庄稼人的诚恳,和艺术家忠于良心的执著。
       一天只完成一把伞的坚持,那是宽蔼随和的老师传,在这世上唯一严守不变的钱则;因此,雪片一样自世界各地纷飞涌至的订单,以及大量生产之后唾手可得的厚利,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他安详笃定的眉目,瞬动一下了。
       习习清风之中,逝者如斯,守住那一扇临湖小窗,和窗外辽阔温馨的田园大地,微笑的老师传,安于他每日只完成一件精品的澹然。
       多么从容宁静有湖畔岁月。这悠长美丽的做伞生涯,一枝枝修长光润的棱骨,一叶叶刷上清香桐油的伞纸,一件件精工富丽、套色准确的图案,都是在这样不起波纹的止水心境下,细细经营琢磨,才展现出那拉扣人心弦的圆热之美的。
       可以想见,每一次日落时分,当金红的夕晖推窗而来,一柄完美流利的伞已被完成,且正以无比娴静之姿,默立在小竹屋光滑洁净的木板地上,那该是多么壮严动人的一种景象。
       一柄柄典雅细致的伞,是一朵朵开阖自如、永不凋萎的花,次第绽放在老师传朴素单的生命世界里;一天只开一朵的慎重,一天只开一朵的严肃,一天只开一朵的浪漫啊!于是山城的油纸伞,遂与别地之伞完全不同地,有了她所独具的珍异气质。
       雨中乡野行走,或碎步穿过古木拱桥,轻轻撑起那灵秀清逸、仿佛被赋与生命的山城之伞,一种妩媚婉约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走着走着,竟恍若以为自己是闲行在江户时代,古色古香的日本浮世绘中了。在那圆满一如篷顶的庇荫之下,你总隐约觉得,这山城的油纸伞,除了致密精绝的手艺以外,似乎总是多了一点技术以外的什么。
       然而,究竟是多了什么呢?
       亭亭如盖、雨珠垂落成帘的伞下,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也许,也许只有山城的质朴、湖水的温柔、清风的影子,以及老师传对伞不渝的爱情,才能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