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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恨不在同一个世界
作者:刘 墉

《青年文摘(绿版)》 2003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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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一个女孩子的信,问我有没有看过美国电影“Legally Blonde(中译:金发尤物)”,说她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被上台大的男朋友甩了,现在她正昏天黑地K书,非考进台大不可,而且要进她男朋友那一系,在系里跟他拼,然后在那男生回心转意的时候,把“他”甩掉,报一箭之仇。
       才看完信,就跟个从美国回来的女学生吃饭,闲聊中提起那部电影。
       “我也看过啊,”女生一笑,“宿舍的同学一起去看的,讲一个女生被男朋友甩,再甩她男朋友的故事。”
       “于是那女生报了一箭之仇?”我问。
       女学生一怔,笑笑:“怎么说报仇呢?起先男生去东岸念哈佛,女生在西岸,一东一西,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当然会吹。”
       “后来女生不是也上哈佛了吗?男生不是也回头了吗?”我又问。
       “男生是回头了,可是他不如女生,比女生差多了,女生还没毕业就出庭当律师,那男生却还像个小朋友,他们当然会吹,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儿子初中时,念附近的天主教学校,交了一票朋友,一下课就来家找。
       可是上高中,我们经过一番挣扎,送他进了远在曼哈顿的史岱文森高中,每天单单上下学搭车就花掉三个钟头,渐渐地,附近的朋友不来找他,他也不再去找那群当年的死党。
       “你平常是因为没空,为什么放假也不去找老同学玩呢?”我问他。
       “他们太不成熟了,”儿子撇撇嘴,“有一天我说去纽泽西州的大冒险乐园,他们居然把眼睛瞪得好大,说:‘什么?那多远哪。’你说好笑不好笑?”叹口气,“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少年时去爬山,也遇过这样的情况。
       一群爱登山的朋友,由台北近郊的大屯山、观音山和乌来内山开始登,愈爬愈高,终于上了合欢山、大雪山和玉山。
       队伍里从起初就有一对情侣,总是相互照顾,可是当大家愈爬愈高,他们却吹了。
       原因是每次攻顶,只要过了一定的高度,那男生就脸色惨白,好几次被紧急抬下山。可是只要下到一定的高度,他又立刻“返魂”,生龙活虎起来。
       反倒是那女生一点也没有“高山症”,起先她都陪男生留下来,目送大家继续爬,后来男生劝她也去,反正没多久就下来了,她才勉强同意。
       到高山是不能多想事的,一方面因为危险,不能分心;一方面因为缺氧,脑袋不灵光。那女生一上山,就好像把男生全忘了。
       有一天,从山头下来,一群人满身泥泞汗水地走进休息站,发现等在下面的男生正在跟另一个女生喝咖啡。
       从那天起,没有再看见男生,倒是女生继续爬,而且又交了个可以相互扶持的“山友男朋友”。
       “没办法,”女生说,“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更妙的是我父亲的邻居——
       大家都是台北六张犁山上的“阴宅居民”。据管墓园的老张说,就在我父亲坟头上面一排,有两个相邻的墓,起先总有个少妇来哭她早死的丈夫,也有个男人来凭吊他逝去的妻子。
       渐渐地,两个人聊起来,一起下山,甚至一起上山。
       又过一阵子,两个人都不见了,原来结了婚。
       “这有什么办法,这是好事啊。”管墓园的老张指着那两座坟,咧着没牙嘴用他的胶东腔喊着:“谁让你们早死呢?一个阴一个阳,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嘛。”
       参加旅行团到挪威和瑞典去,起先团员彼此都陌生,只跟自己人在一起,渐渐形成小圈圈,又渐渐打成一片,一起唱歌、一起逗笑、一起跳方块舞,我的女儿拉小提琴,我秀我的写生,南非的一对夫妻唱他们的国歌,尤其到三个星期行程要结束的那几天,大家更是依依不舍。
       “最后的晚餐”,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太太跑来搂着我和妻的肩,感慨地说:“我真不懂,大家这么好,为什么每个旅行团结束之后,却都一下子不见了,而且失去联络,这是怎么回事?我真不懂,我真不懂。”她不断地摇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问题是,旅行团结束了,虽然交换了地址,我却没收到她的信,几度想提笔写个卡片给她,也终于没那么做。
       是啊!为什么旅行团里交的那么好的朋友,一朝分散就多半失去联系?不是说好,大家还要一起去旅行吗?不是有人讲要写旅行心得寄给彼此吗?不是有人要把照片从网上送给每个人吗?
       言犹在耳,为什么全说话不算话?
       或许因为旅行太快乐了吧。把世俗的一切全抛在脑后,大家尽情地放松、尽性地游玩,好像在天堂一般。
       只是旅行结束,也就是坠入凡尘的时刻,大家重新面对的是沉重的工作、繁琐的家务和纷乱的人情。于是仿佛饮了忘川之水,忘去了天上的一切。
       就像那攀上巅峰的女生,面对的是危险的山岩和稀薄的氧气,她怎么能够去思索她在山腰喝咖啡的男朋友?
       就像那扫墓的“未亡人”和“杖期夫”,冰冷的墓碑,禁得起多少单边的倾诉?
       古往今来,在情海中、人海中,许多分离都是如此无奈。不怪情,也不怨人,只恨——
       他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
       (吕国强摘自台湾《讲义》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