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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想念丁丁
作者:高芸香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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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丁丁,脱口就嚷:“啊呀,小丑丑吧。”小外孙的胖,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胖胳膊胖腿上几道横纹自不必说,就连后脖颈处也纹起一道肉棱。人常说“一胖遮百丑”,但丁丁的脸盘儿却不敢恭维。胖脸蛋儿下坠、前后奔儿突出、额头窄下巴宽。我不禁埋怨女儿道:“怎么不给孩子碾头呢!”女儿笑道:“这叫美国头。美国人兴自由发展,不睡硬枕头。”两个外孙都出生在美国。女儿生老大时,我曾亲临现场,为大外孙做了“中空枕头”,让大外孙仰面朝天睡了四十多天,所以大外孙的脑袋天圆地方,十分周正。兄弟俩一比,这美国头就叫姥姥生分。
       ,
       丁丁也在打量姥姥呢,鼻子一耸,仿佛嗅出了生人味儿:嘴角一抽,哇一声大哭起来。第一次相见,祖孙就难以接受。
       远山重洋,遥相阻隔,女儿坐第二个月子我未能及时去。五个月的丁丁视姥姥为天外来客。一连几天,他一双小眼绕着这陌生人转,奇怪她怎么一来我家就又吃又做无拘无束。姥姥一张手要抱他,他转身就爬上了妈妈的肩头。时时对姥姥心存戒备。姥姥呢,也乐得跟丁丁的哥哥牛牛玩。
       天涯异俗、沧海滔滔,把姥姥与丁丁间的亲情也冲淡了,疏远了。
       真逗。加州大学的家属院转了一圈儿,除了众口一词说丁丁是龙年生的一号种子(第一胖)外,几乎未闻什么赞誉。“不乖”倒是声名在外了。来自天津的吴奶奶曾带过丁丁两个月,她说:“你这个外孙呀,难糊弄呢。在你们家好好儿的,一抱到我们家就哭。两个月的小东西就挑拣地方呢!”来自沈阳的宋阿姨说:“我曾带过他一天,可领教了!明明困了,怎么整都不睡。原来是挑肩头呢:不要右肩头,非得放到左肩上拍才行……”
       怪不得女儿三天两头打电话盼我去呢,原来生了这么个搅人猴。
       可是,丁丁妈却大夸丁丁乖。而且,妈妈也说得有理有据呢。丁丁的哥哥牛牛比丁丁大两岁,不懂得疼弟弟。妈妈一抱丁丁,牛牛就吃醋。甚至推搡着叫嚷:不要丁丁!不要丁丁!妈妈只好放下丁丁,陪牛牛玩。丁丁不仅不恼不哭,还乖乖儿躺在那里看。假日,妈妈带了小兄弟俩出去玩,牛牛总是缠着妈妈陪他玩滑梯、打秋千,无休无止的霸权主义。丁丁却知好识歹地躺在小推车里,不是看他们玩,就是看蓝天看树叶,哦哦地自慰自乐。妈妈认为丁丁是乖宝宝呢。
       久而久之,朝夕相处,方知与丁丁相关的评语都来自于丁丁的敏感和聪慧。美国人对人最好的评价是“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们的丁丁是知道自己要什么。
       两三个月的婴孩,稚嫩如刚刚破土的幼芽,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丁丁玩要选择自己的家,睡要选择妈妈的肩。——女儿与我一脉相承,不习惯用右肩头拍孩子睡。丁丁习惯了左肩头。只要有妈妈式的呵护、身旁有妈妈的体味气息,丁丁就安宁舒心。否则就哭闹反抗。两三个月的丁丁不懂得讨好众人,更无意与哥哥争宠。丁丁只不过是自我保护意识强了一点儿。
       丁丁的聪明跟着日子长呢。刚上六个月,他的黑眼仁儿就忽溜溜转出许多内容。抱到大人堆里,他的注意力马上就集中到吴奶奶身上。盯着吴奶奶的一举一动。见人家不理睬他就噢噢地叫。直到引起吴奶奶的注意:“噢噢,跟奶奶打招呼呢。丁丁知道奶奶抱过你……”丁丁这才礼节性地让吴奶奶抱抱。
       丁丁渐渐意识到:远来的姥姥与别的姥姥不同,她的到来大大地提高了自己的待遇。丁丁躺着的时间少了,姥姥常常把丁丁放到自己的膝头,扶丁丁坐,给丁丁唱儿歌。而坐着看景儿与躺着的效果就大大地不同了。丁丁开始喜欢姥姥、依恋姥姥了。只要姥姥一张手,丁丁就举手响应,欢天喜地要姥姥抱。抱着姥姥的腮帮子就亲、啃。常常把唾沫抹姥姥一脸。
       从六个月之后妈妈就不给丁丁吃母乳了。丁丁开始吃奶粉、米糊和大人的菜泥。与此同时,丁丁的上下门牙也硬硬地初具雏形。这时的丁丁见什么都想咬一咬。一会儿往嘴里塞小勺,一会儿往嘴里塞玩具,抓住什么咬什么。有一次兄弟俩在沙发上爬着,丁丁竟然凑过去咬哥哥的腿肚子。当哥哥哇一声哭起来,姥姥跑过去看时,才知道丁丁做了次成功的偷袭。牛牛腿上的齿纹已经深红深红了。原来,小家伙的牙齿已经白白地破土了。他迫不及待要试试牙齿的威力。为了抚慰牛牛,姥姥把丁丁的手指塞到他自己的嘴里,让他自己咬自己。丁丁用舌头把手指拨过来拨过去,舍不得咬,竟娇憨地笑了。
       丁丁的聪慧不仅在于明白自己要什么,还在于他明白自己不需要什么。有一次他拾了哥哥一截蓝色蜡笔,咬得粉碎。可把姥姥吓坏了,以为他要把那蓝末儿咽下去。结果,尝到那蜡笔味道不对劲儿,丁丁脸上露出少有的苦涩表情,把那蓝色粉末都吐了出来。还有一次,姥姥喂丁丁吃菜糊糊,不小心带上花椒籽,听得咯嘣一声,丁丁停住了咀嚼,小眼儿亮亮地望着姥姥,呈现出一脸的疑问。姥姥忙说:“对不起丁丁,花椒籽不能吃。”丁丁就张开小嘴儿让姥姥把花椒籽找出来。
       十个多月,丁丁褪尽了奶膘。后脖颈的肉没有了,脖子长了,眼皮儿薄了,下坠的脸蛋儿也收回去了。眼睫毛和眉毛倒越来越浓密。国字脸上闪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丁丁变成个充满活力的英俊宝宝了。
       丁丁的活力表现在他的社交活动中,每逢姥姥抱他到院里,丁丁总是热情洋溢、率先跟人打招呼。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不管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丁丁见了男的就叫爸爸,见了女的就叫妈妈(在他的意识里世上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爸爸、一类是妈妈)。而这两种称谓,世界各地的公民都能听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丁丁以为社交活动取得成功,便也十分兴奋。加州大学的家属院里,有一位来自非洲的女清洁工,特别喜爱丁丁,总爱给丁丁个blow kiss(飞吻)。丁丁一望见她,大老远就把小手儿捂到嘴上,然后啧喷有声地飞了出去。那女工就赶紧迎上来滔滔不绝地与丁丁大诉衷情。她说的英语姥姥一句也听不懂,可丁丁能懂。只见大人和小人把两手端到胸前,眼里都闪烁着欢爱,可能是友谊把两颗纯洁的心融化在一起之意吧。丁丁的善解人意、丁丁的不分国界的友爱招惹得院里的阿姨们都爱抱抱他。丁丁也常常乐不思蜀,拒绝跟姥姥回家。
       丁丁的好人缘儿既叫姥姥高兴,又叫姥姥吃醋。据丁丁妈来电话说,丁丁与现在带他的姥姥相处很好,那么,丁丁现在还想不想你的亲姥姥呢?
       丁丁啊丁丁,高山大海隔不断姥姥对你的相思。与你分别时的灼痛正变成茫茫无边的钝痛。丁丁不在身旁的日子如同虫蛀后的枯木,空空洞洞,聊无意趣。可爱的丁丁,当我们再一次相聚的时候,会不会重复先前的生疏呢?
       (袁宁摘自《散文》200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