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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水从天上来
作者:陈蔚文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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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有种最温柔也最具震撼力的东西,那就是——悲悯。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感,它是那么的旷世,仿佛来自天上的水,它又是那么的尘世,伴着人的血脉不息运行。它是上天在人的灵魂中植下的一方净土,培育纯净而慈悲的花朵。
       少年时,住在一户院落内,院落的门口左侧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长牌:“李殊如诊所”。字是隶书,端雅干净,像虽已迟暮仍面目清秀的李殊如大夫。
       她是解放前同济医科大学毕业的,医术精湛,但不知为何终身未婚,据说身世复杂,她也从未向人提过只言片语,只是安静行医。她的房间如同其人,朴素但有拂不去的神秘,白的墙壁、,白的床单、白纸糊的窗户,没有任何色彩的点缀,却有让人不敢多探的光华。她很少言笑,但并不威严,眼神中总有善解的温情。有次一个无理取闹的病家吵上门来,为拖赖诊资与药费谎说病人病情更重了,李殊如并不争辩,只是看看病家浅浅一笑,说;?是吗,那就不必付费了。”转身,:她配过一服药,递与病家,“要不要再试试,”病家红了脸,迟疑地接过药急急走了。
       那一笑,是我在白色的诊室外感受到的最初的悲悯。里面有对窘迫的理解,对人性的宽容,对自我的尊重。从此,我觉得悲悯应当是白色的,微微透着天的蓝光。
       一个有悲悯心的人,是幸运的,因为悲悯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纾解自私,淡化不平,它是一种温柔而持久的心灵光泽,经得起时间的变迁。但同时,有悲悯意识的心灵又是痛苦的。比如很早看过霍桑的小说中那位至死戴着黑面纱的教长,因为自赎与替世人赎罪,终身隐藏在痛苦的黑面纱之下。一位朋友曾说起,一个夏天的晚上,她从朋友家出来,因为炎热,买了罐饮料边走边喝,路上行人很少了,一个拎着旧麻袋的男孩超过了她。路过时,他的脚步有些迟疑,但他侧了侧脸,还是走过去了,柔和的路灯下,他的背影很单薄,灰旧的衣衫被汗水濡湿了,贴在瘦瘦的脊背上,他在沿街搜集空易拉罐。朋友把未喝完的饮料很快倒掉了,把空罐递给他。男孩也就十六七岁吧,很清秀的轮廓,头发被汗水濡湿了,贴在额角。他接过空罐,拎着袋子,默默又向前走了。
       那一刻,朋友说:“我心里充溢着复杂的滋味,觉得自己很难堪。饮料其实还剩了不少,但我想拿空罐给他更好,尊严可能比施舍对他更重要,而且也许我已在内心伤害他了,虽然我出自真诚。那晚心里一直有点沉,隐隐作痛,那个男孩,不知还要拾多久?一个晚上的风尘,是否能当得了一两罐饮料的钱?他是用微薄的力帮持着困窘的家,还是根本无以为家?将来他的命运会怎样呢?”
       朋友沉默了,眼睛有点潮,“而且让我难过的是一”我无法为他,为他们做点什么。”
       “无忍则无济,有爱即有忧”,大的悲悯交织着爱和隐忍,它虔诚而广博,但不是俯视的宗教。悲悯本身就是一种信仰,人的信仰——信仰人。悲悯无法推广,它是血液里与生俱来的气质,带着忧郁而平等的色彩。悲悯,是李叔同遗偈“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传达的悲欣交集,是邵雍“月到天心处,风从水面来”的一段宽广。
       悲悯,是人的情感的一脉活水,有时漾开柔波,有时惊起阵痛。悲悯是有温度的,它使心灵懂得体恤,而不会物化成无动于衷的石头。
       而现在,悲悯更多被淡漠与自私所取代了,身边真实的苦难不施以援手,经过加工的血泪却成为热卖(热卖也正说明匮乏)。有一个女人,乡下失去双亲的表侄、表侄女因贫困辍学,她丈夫寄去一些钱她阴沉了几天脸,但在看杂志上一篇农村少年和拮据的命运奋争、尽心服侍病母的故事时她感动得有了泪花——不是出于悲悯心,而是出于对自己丰衣足食日子的感动吧。还有什么比境遇的对照更令人觉得自足呢?而有悲悯心的人即使身处窘境也会从薄焰中分出一缕微光,无存此心的人一杯羹中分出一小匙也是不忍。
       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人们会收容悲悯并且懂得尊重这种伟大的情感呢?那一定是个充满人性关怀的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