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视野]71度极地之旅
作者:翟永明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那是真的,当我和女友蹦蹦、画家何多苓怀揣一本美国地图站在了阿拉斯加首府安格雷奇机场时,我都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已经实现。北极,那个在中学时代就迷惑着我们的神话世界,在那里,狗拉着雪橇飞跑,北斗七星在头顶闪耀,冰川浮在海上,还有什么比奇幻般的北极弧光更让人心神激荡呢?何多苓的手指在地图上搜寻,他首先找到了北极圈,他的目光穿过北极圈移到北纬71度,再往前则是一片海洋。北纬71度,这是美洲大陆最北点,它的名字叫巴罗(Barrow),它已深入,北极圈三百多公里,这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尽管蹦蹦从机场服务人员中了解到,巴罗仅仅是一个爱斯基摩人居住的小镇,目前它只是一个勘探石油的实验基地,远不是一个旅游点,但它却实实在在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真正的北极!
       从安格雷奇飞往巴罗只要一个多小时。从飞机上往外看,一万米高度下面是大片幽深的苔原地带,一条银色的缎带在苔原上摇曳蜿蜒,这就是贯穿于杰克·伦敦笔下的那条著名的育空河,当年冒险家们正是在这条河沿岸遗下了无数尸骨和流传后世的淘金传奇。而至今依然渺无人迹的阿拉斯加腹地并没有成为世外桃源。从飞机舷窗外可以清晰地看到,苔原地带已慢慢开始变成广阔的冻土地带,这时我们知道:我们已进入了北极圈。我们听到了机上广播:“地面温度摄氏零下十五度。”
       走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寒风几乎吹倒了我,地面已经结冰,厚厚的天空像深色地毯盖在上面。机场上几乎全是爱斯基摩人,他们都有着褐色面孔,与东方人接近的形象以及异族人特有的缄默不语的性格,当他们的眼光投向我们时,我甚至觉得那些平静的目光穿透我们投向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住进了巴罗惟一的一家旅馆,它叫“世界之颠”(Top of worl-d)。旅馆里的人看见我们很好奇,后来知道我们是中国人后更好奇,说这儿从没有中国人来旅游过。下午我们找来一辆旅游大巴载我们去巴罗镇参观,车上仅有我们三人,司机又兼导游,车上开足了暖气,并备有爱斯基摩人穿的皮袄。汽车穿过巴罗小镇时,我们看到巴罗街道零乱,道路泥泞,房屋破旧,许多人家门前停着破旧的汽车,这些车在美国的其他城市里早已被人们抛弃了。爱斯基摩人世代居住在冰块垒成的冰屋里,他们穿的是熊皮做的皮袄、皮靴,他们用鲸鱼油来点灯,节日里他们敲着鲸鱼皮做的皮鼓舞蹈。现代文明部分改变了他们:电灯代替了鲸鱼油,汽车取代了狗拉雪橇,他们都住进了有暖气的木板房屋。他们中的一些人穿上了T恤、夹克。但是大部分爱斯基摩人仍然固守自己的传统,他们依然着民族服饰。爱斯基摩女人穿着奇特的皮袄,他们把孩子放在皮袄硕大的帽子里背着行走。
       巴罗全镇人口不足四千人,他们绝大部分人从事着传统的捕鱼狩猎生活。我们参观了全镇惟一的一家医院,惟一的一座桥(它甚至不比一座玩具桥大),还有一家工艺品商店。我非常喜欢商店出售的一个手工做的爱斯基摩玩偶,她有两根粗大的发辫和北极狐毛的皮袄,脚蹬鲸鱼皮靴,底座是鲸鱼骨头磨成的。这个玩偶价钱昂贵。我想:也许这辈子我再也没机会来到北极,来到巴罗……咬咬牙,我买下了这件珍贵的纪念品。两年后;它随我返回了中国。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她就站在我身旁,以爱斯基摩人一贯平静的目光注视我,提醒我当初的决断是何等正确。
       汽车开出巴罗镇,不久,来到北冰洋边。北冰洋不是我想像的蔚蓝色,它是灰色的,浑浊的,与地平线连成一片。站在美洲大陆的最边缘,我们几乎能够体味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惊心动魄的感觉。巴罗的天空也是深灰色,太阳挂在空中,只是模糊的一团光,而在这一片仿佛世界之初的浑浊和寒冷中,人站在天空下的确卑微如蚁,令人气馁。据说这儿一年中有一个月是白夜;到了晚上太阳都不会消失,而在冬天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太阳也不会升起,人们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白天黑夜,时间会在某一刻凝固起来,或者长到无限,犹如一个神话故事中时针和分针被固定在某一规定时间,人们将在白昼做梦,在夜里干活。北极弧光悬挂在空中时,这里仿佛是另一世界在举行庆典。
       虽然才九月,北冰洋边已是摄氏零下二十多度的凛冽。我们冻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却兴奋不已,尖叫着,跑跳着,一次次摔倒在雪地上。远处一只雪地猫头鹰好奇地看着我们,一只北极狐踮着脚尖从我们面前跑过,海面上大片终年不化的浮冰上栖息着成群的水鸟。远处,黑色潮湿的土地上矗立着巨大的井架,若干年后,这儿或许会成为彻底的石油基地。而眼下,几个爱斯基摩人正在修理着他们的渔船,准备出海捕猎,对于将来会改变他们传统生活的工业文明似乎是漠视和不感兴趣,他们的生活准则是从世界诞生的那一天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对于这片黑色的土地,他们有着更接近对神明的敬畏。
       在海边,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门拱似的东西,它像一座纪念碑似的指向天空,至少有几人高;当我站在它旁边照相时;我得仰望它的尖顶,后来才知道,这是两根鲸鱼的巨大肋骨,不知是谁将它竖在这里;也不知道它的神秘形态是什么涵义。后来,我把这张照片附在了我的诗集里,作为我对地球上所存在的事物的一种敬意。
       回到巴罗镇后;我们上街闲逛。一个爱斯基摩小伙子上来与我们打招呼,他有着一张蒙古人的脸孔,蹦蹦跟他交谈起来。他说他非常高兴,因为看到了与他们相像的人。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他住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窗外挂满了兽皮、各种风干了的鹿肉,他还打开地窖让我们看满满一地窖的熊皮和鹿肉,接着又拿出他的猎枪以及一件厚厚的熊皮袄,何多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穿上身,几乎就动弹不了。与我们合影时,爱斯基摩人紧紧搂住我的肩膀,高举猎枪,发出一声欢快的长啸,就像动物遇到了同类时满含喜悦的吼叫。这时我们听到了屋里传来一位老年妇女的奇怪的声音,小伙子立即垂下头,非常驯服地带我们离开他家。原来他母亲不喜欢他带陌生人回家,他歉意地对我们说;“我非常崇拜我母亲,她就是我的上帝。”
       晚上回到旅馆里,我们买了一大堆明信片寄给想得起来的朋友,并在末尾附上一句:“请注意本地邮戳。”我寄给远在中国南方父母的是一张很有意义的图片,那是一群爱斯基摩人在结冰的海上凿洞营救被冰困住的大鲸鱼,以免它因缺氧而慢慢死去,这几乎是爱斯基摩人每年的节日。我在明信片上写道:“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现在正在北极圈内,我的窗外就是北冰洋,遗憾的是我没有看见北极光,但是我看到了北极熊的标本,它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罗云龙摘自《舞台与人生》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