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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父子行
作者:李 健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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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饥荒年代,艾德罗与他的儿子乔伊从家乡迁往一个富足的地方去谋生,一路上途经的地方几乎都是一片荒凉,这使得他们经历了很多磨难,也尝尽了人间的辛酸。他们日夜兼程,但目的地依然是显得那么的遥远。他们不能像别人那样坐着马车打发行程,因为艾德罗口袋里的钱不可能让他们有那种奢望。是的,对于艾德罗而言,作为一个父亲,使自己刚满12岁的儿子处于此种境况,他的感受是不言而喻的,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在老家,他是一个公认的弱者。可以说一无是处,在这场灾难中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而现在,他所拥有的只有乔伊了。所以他一路上从不让乔伊离开他半步,尽量地不让孩子受到任何的伤害,尽量地去爱他,他所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然而,乔伊的行为似乎由于这场灾难而超越了他的年龄限制。他表现得很坚强,他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过分的要求。当然,这些他们并未言行于表,有时,父子之间大多都是这样的。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时,他们来到一座城镇。这里好像与其他的地方不同,略显得有些繁华,他们甚至还得到了一些施舍。中午,他们填饱肚皮后,正待继续前行,这时,几辆色彩斑斓的马车从身边驶过,从上面的图案来看,它们是一个杂技团。此时,乔伊被探出车窗并不时挥动着帽子的小丑所吸引,他的视线随着马车的移动而移动着,以致父亲叫他,他都没有听见。马车在一个广场中停了下来,一个留着浓密胡子的胖老头正在指手划脚的吩咐人们架起围栏,搭上帐篷。乔伊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父亲没有阻拦,而是默默地在后面跟着。行至围栏边,过了一会儿,乔伊抬头看了看父亲,又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小声地说:“看这场杂技表演,可以吗?”
       父亲没有回答,他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是的,在家乡时,儿子一直就迷恋杂技,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杂技演员。他记得他只带儿子看过一场杂技表演,没有围栏没有帐篷,那只不过是乡里人组织的一场义演。就是从那时起,乔伊经常提出要看一次真正的表演。要知道,到大城市去看一场演出,对于乡下人来说,那是一种过分奢侈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没有满足孩子的要求。可此时,杂技团就在眼前,买了票就可以进去看个痛快。然而,艾德罗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用手摸了摸衣兜,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起儿子的手转身走去。孩子不住地回头,脚下拖起层层尘土。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眼中已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哀伤。
       当两个人走到围栏拐角时,发现土道上积了很多污水,他们不得不从围栏里钻过,可在他们要从另一端钻出的时候,竟有一个人站在了围栏的边上。
       这个人正是杂技团的那个胖老头,他叼着一个黑色烟斗,挺着他那特有的大肚子,一脸严肃地说:“先生,我在那边已注意你们很久了,我想……”
       “您可不要误会,孩子是很想看这场表演的。”他指了指路上的积水,“但……但我们并没有要偷偷溜进去的意思。”艾德罗神色慌张地解释道,并拉着乔伊从围栏下钻了出来。
       胖老头会意地点了点头,而与此同时他的双眼还在不停打量着这一对父子,最终目光落在了乔伊的身上。胖老头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乔伊的双臂与胯骨,然后喃喃说道:“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一块做杂技演员的上好材料!”他转身又对艾德罗说道:“先生,我叫费斯勒,是这个杂技团的老板。如果您想让您的孩子做一名杂技演员,并不至于忍饥挨饿,那么,我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乔伊听到这句话,眼中立刻出现了异样神采。可父亲却一把将他拽到身边:“不,先生,我的儿子不能离开我。”他顿了顿:“对不起,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我们该上路了。”
       “等等,先生。”费斯勒拦住去路说道:“我刚才听您说,您的孩子很想看这场表演,是吗?
       “啊……是的,可—…”
       “好了,跟我来,今天我就让你们看一场真正的杂技表演。不过您放心,我不会把您的儿子留下的。”说完,他转身朝围栏的门口走去。父子二人互相对望着,儿子眼神中充满了恳求的目光。父亲终于说道:“好吧,我同意,不过,我们只能看一小会儿。”乔伊听后,撒欢似的追着费斯勒去了。
       费斯勒把他们安排在了一处非常适于观看表演的位置,等他要离开时,乔伊忽然提出要参观一下后台,费斯勒欣然同意了。乔伊临走时告诉父亲,给他看好座位,一会儿他就会回来。
       其他座位上都已坐满了人,乔伊还是没有回来。这时,一个头戴草帽的男孩从人缝中挤了进来,看样子与乔伊年龄相当,他很有礼貌地问道:“先生,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这里有人,孩子。你还是到别处去找座吧。”那孩子一脸可怜相,说:“可别的地方都坐满了。您看这样行吗?我先坐在这里,等您的朋友来了,我再走开?”艾德罗似乎很为难,但最后他还是点了头。表演快开始时,乔伊回来了,当他看到坐在他位置上的男孩时,便责问起父亲。那个男孩很自觉地站了起来,说:“对不起,我只是暂时坐在这里,马上就离开。”乔伊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说:“不,不,你还是留下吧。我们可以挤一挤。”两个孩子相互“嘿嘿”一笑,然后在艾德罗左右分别坐了下来。
       这场杂技表演的确十分精彩,以致艾德罗都被深深的吸引住了。小丑的滑稽使他捧腹大笑;走钢丝的惊险场面又使他屏住了呼吸,他真的已好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甚至于那个戴草帽的男孩起身离去他都没有丝毫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表演已接近了尾声。艾德罗拉起乔伊下了台阶,顺着表演场的边缘走出了大门,并与儿子谈论着刚才的精彩之处。然而,当他的手不经意滑过衣兜时,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艾德罗在腰间胡乱地摸了几把,最后确定,他的钱袋不翼而飞了。他的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猛然间,他想起了曾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是的,肯定是他,不过,此刻那男孩已不知所踪了。艾德罗知道,他现在做什么也是徒劳的,可没有了那些钱,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但他没有在儿子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慌张,而是装做只是在整理衣服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对乔伊说:“你看,孩子,我竟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免费看了一场表演,不说声谢谢就走,是很不礼貌的。”“是的,那我们赶紧去吧。”乔伊说道。“不……不,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趁机再去后台玩一会儿,我马上就去找你。”乔伊极不情愿地去了后台。但艾德罗却没有向费斯勒道谢,而是对他说了丢钱的事。费斯勒听后,冷言说道:“艾德罗先生,您要知道,我们从来不负责观众所丢失的财物,一向都是如此。”
       “您听我说,我可没那个意思。我记得,演出前您曾对我说,我儿子是块做杂技演员的好材料……”
       “你是想把他卖给我?”
       “不,我怎么会把儿子卖给别人
       呢?我……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我只是想把他暂时托付给您,让他给您干些杂活什么的。我现在只有这条路了,如果他继续跟着我走,那……不过,等我有了钱,我肯定会报答您的。”
       费斯勒犹豫了一下:“这算什么?现在你把他留给我,等几年后,他什么都学会了,你再把他领走,那我还要他有什么用呢?”他略加思索片刻,然后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叠钱:“这样吧,这些钱你拿着上路,它足可以把你送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并还会有些剩余,你可以做些小买卖什么的。不过,这钱可是有利息的,逐年增加一倍。我给你留下一个地址,10年后,如果你有足够的钱来赎回你的儿子,就去这个地方,他们看到钱,自然会告诉你我们的下落,相反,如果到时你还是个穷光蛋,那么你将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的儿子。”
       艾德罗听后,艰难地选择着。最后,他终于伸出他那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些钱,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好吧,就这样。不过,我决不会把儿子卖给你,不管是10年还是20年,我一定会赚到足够的钱。”他顿了顿:“还有,我不想让我的儿子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到时,我把他领到街上,您在后面跟着,适当的时候,我会离开,你要以帮着去找父亲为由将他带走,并且,您还要发誓,永远地保守住这个秘密。”
       费斯勒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发下了誓言。之后,艾德罗找到了乔伊,把他带出了杂技团。一切按计划进行着,他们来到街上最繁华的地段,乔伊在一个地摊前停下了脚步,并拿起一个木制小玩偶爱不释手。艾德罗为儿子买下了那个玩偶。乔伊很开心,可他哪里会知道,他父子二人即将就此分离。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艾德罗躲进了一条小巷,当他看着儿个左顾右盼的样子,他的心几乎快要碎了,好几次他真想跑过去紧紧地将儿子抱入怀中,但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一会儿,费斯勒出现了,艾德罗在角落里看见他与乔伊交谈了片刻。随后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一个月后,艾德罗带着那笔钱与无尽的忧伤终于到达了那个富足繁华的城市。由于他身负重担,从此发奋图强,没日没夜地工作。
       两年过后,他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积蓄加上那些没用完的路费做起了生意。期间,他曾几次濒临破产,但是他心中的那个信念始终没能让他倒下。10年,艾德罗整整省吃俭用过了10年,他已拥有了很多的财富,用来赎回儿子的数额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现在足可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期赴约了。
       费斯勒没有骗他,当他依照地址找到那个地方,把钱呈现在那些人的面前后,他便得到了杂技团的下落。不过,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杂技团正巧还是驻扎在当年的那座城镇,那个广场,依旧是搭着帐篷,架着围栏。所不同的是,它的规模比起以前要大得多,而且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朝气蓬勃。艾德罗怀着复杂的心情踏进了杂技团的大门,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迎面向他走来。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小伙子很有礼貌地问道。
       “是的,我是来找费斯勒先生的。请问他在哪?”
       “对不起,先生,费斯勒先生不在这里。有什么事您可以对我说。”
       “那么,你认识乔伊吗?他是不是在这里?”艾德罗略显得有些焦急。
       小伙子用手指了指一个帐篷:“看到那个最大的红色帐篷了吗?乔伊就在那里面。”说完,小伙子微笑着走开了。
       帐篷里的空间很大,看台足以容下几百人。场地中有很多演员在排练,艾德罗就在这些人当中不住地搜寻着,最终,目光落在了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身穿一件白色紧身衣,正在做着空中飞人的排练表演,他的动作优美连贯,表情坚定引言,他是全场的聚焦点,一流的杂技演员。艾德罗非常肯定,那个年轻人就是乔伊,虽然他现在已成年,但他的相貌并没有人大的变化。艾德罗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情绪向看台走去,在当年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少时,排练结束,乔伊从弹簧床上飞身落地,转头看到了艾德罗。乔伊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演员们陆续走出了排练场,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
       乔伊走到父亲身边坐下,他显得很冷静,在衣领中掏出了那个小玩偶,放在嘴唇旁轻吻了一下,然后说道:“父亲,您终于来了。”
       艾德罗的下巴在不停地抽搐着,声音已有些呜咽:“孩子,我现在恳求你……原谅……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吧!我……”
       “不,父亲,不要说。事情从头至尾我都清楚。”
       二人沉寂了片刻。
       “这么说,费斯勒并没有保住这个秘密。”他拿起身边的钱箱,并打开了它:“你要知道,这不能全怪我,何况我已付出了代价。还记得当时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戴草帽的男孩吗?是他偷走了我们的全部财产。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他的,当时,他坐在我的左边,而我的钱却是在右边的口袋,该死的,他的技艺真是高超。”
       “是的,他是挺可恨的。不过,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男孩偷了我们的钱,我想我们各自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您看,您与费斯勒的约定成为一种动力,使您克服了很多自身的缺点,事业成功,拥有了很多的财富。再说我,现在是这个杂技团的顶梁柱,实现了我儿时的梦想。试想,我们的钱没有丢,那么它也不会肯定就能把我们带到美好的前程。”
       艾德罗略显得有些吃惊;“从始至终,你都是这样想的吗?”
       乔伊点了点头。
       “可我们还是丢掉了一些东西。比如我对你的爱护与责任。”
       乔伊站起身:“您在这里别走开,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完便向帐篷外走去。
       艾德罗独自坐在看台上,回想着往日的一些情景。他并未察觉,此时一个人已站在他的身旁:“先生,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猛的,艾德罗抬起头。草帽,那个草帽。可戴草帽的竟是门口碰到的那个小伙子。
       “当然,现在这里没有人。”艾德罗说话有些不自然。
       这时,乔伊走进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就像当年。艾德罗一脸狐疑:“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您说的那个技艺高超的小偷就是他。”乔伊指了指那边的小伙子:“他是费斯勒的儿子阿莱。”
       艾德罗木讷地将目光转向阿莱。
       阿莱耸了耸肩:“先生,我可不是什么技艺高超的小偷。当时,是您的儿子把这个钱袋绕过您的后背递给我的。”他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钱袋。
       艾德罗接过一看,的确是他的钱袋,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而且,里面的钱一分不少。他更加糊涂了:“我……我个明白……”“还记得表演未开始时,我去了后台吗?”乔伊说道:“当时,我对费斯勒先生说了我的愿望与我们的境况。您要知道,费斯勒先生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曾经主修过心理学,之后,他便给我们出了这个主意。他说,您一定会成功的。”说完,乔伊吹了一声口哨。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乔伊搀扶起父亲,说:“您说您失去了对我的爱护与责任,瞧,那是您的孙子,现在您可以把从我这里所失去的完全的用在他的身上。”
       艾德罗走过去将那孩子抱入怀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少时,他放下孩子,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说:“我,我要去见费斯勒,不管他在哪儿。”
       阿莱走过来,说:“我想,您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在两年前,他离开了我们。”
       “上帝,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他临终前说,如果您来了,让我转告您,说他没有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一群孩子跑了进来,并大声叫着:“表演快开始了,快呀,快去占个好位子……”
       (李木子摘自《青年博览》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