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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苍 蝇
作者:贾平凹

《青年文摘(绿版)》 2001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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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类没有不认识苍蝇的,我们拥有着阳光、草地和清新的空气,同样拥有着老鼠、蚊子和苍蝇的肮脏和恶心。七年前,我在西安的一家豪华宾馆里会见从比利时来的朋友,一只苍蝇落在我们的咖啡杯上,令我十分难堪,宾馆的服务生将它赶走,说了一句幽默而得意的话:这是从唐朝飞来的苍蝇!我佩服这位服务生对历史的热爱,却也想,苍蝇实在是太古老的虫子,唐朝时有,秦朝时也有,恐怕人类还没有产生的时候它就有了。豺狼与雪豹永远不为人驯化而与人对抗着,我们驯化了猫和狗,老鼠、蚊子和苍蝇却死死活活地伴随我们,你灭绝不了它。
       在我的老家商州,每次饭时苍蝇就趴在桌面或碗沿,你撵走了它,一会儿它又来了,顽强而勇敢,家里当然备有蝇拍,但你举起了蝇拍,它就不见了,有时还故意停落在蝇拍上,和你嬉戏;农民就说:这是饭苍蝇。意思是说这苍蝇不碍事的。当然,苍蝇是不会争吃碗里的饭的,它从我们肩膀上和脖颈上爬过的时候也不叮咬我们,可我们能受得了被叮咬之苦,受不了被爬动过的不舒服,于是就在一边撵赶着它们一边呼呼噜噜地扒饭。现在,灭苍蝇的办法很多了,乡下除了蝇拍,厕所里垫了石灰,还有一种香草编成绳子点燃了吊在庭中,城里则有了纱窗,杀虫剂和放射荧光的杀蝇电器,可苍蝇仍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适应着,生存着。我小时候去高山顶上割草,伸手可以触到云的,歇下来,万籁俱静,深感到没有苍蝇的侵扰的幸福,人在幸福的时刻,容易去畅快地小便和大便,但刚一出恭,奇怪的是苍蝇就飞来了。去年我去了一趟云南的香格里拉,那是海拔四千米的高原,空气洁净,阳光灿烂,草绿得像洗过一样,可一蹲下大便,就又听见了嗡嗡声,还以为是自己的神经过敏,扭头看时,一只瘦瘦的苍蝇就停站在脚旁的小花上。这使我非常地懊丧,我不得不佩服苍蝇的嗅觉,而可恼的则是觉得如我这样的人有恶臭的东西,因为我们有恶臭,又怎么能摆脱苍蝇的纠缠呢?,
       当一只苍蝇久久地趴在墙上,我的母亲年迈视力减弱,以为那是一枚钉子,将奶瓶子往上挂时掉子下来。而我的孩子则发现了墙上有了一只苍蝇,便踩了凳子上去用手拍,结果那不足苍蝇是钉子,钉子把孩子的手扎伤了。苍蝇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在我48岁生日聚会那天,因一盘被苍蝇叮过的猪肚丝凉菜,使食者同时有三人患痢疾住医院。文联组织了十多人采风去陕北,因吃麻辣汤发现了汤中有一只煮得身子稀烂的苍蝇而倾倒了整锅麻辣汤。于是,我想:苍蝇为什么就这样多呢,生物链中难道它没有天敌吗?据我观察,壁虎是吃苍蝇的;鸡是吃苍蝇的,蛇也是吃苍蝇的,但苍蝇的个体生活脆弱,整体的繁殖力太强,壁虎、鸡、蛇是无法克制它的,世上的一切动物最大的天敌应该是人,人若有一天研究了苍蝇足可以食用的课题,那才是苍蝇的末日真正来临了。可现在我们还没办法吃它。人类在对待不能征服的东西时常常就要转换了角色,比如对神鬼无能为力就驱驭神鬼,对声音恐惧就制造音乐,那么,对待苍蝇呢?记得三年前我们乘车去新疆,一上车就发现了车上有了一只苍蝇,赶没有赶走,打也没有打死,那苍蝇就随着我们一路向西。孪到新疆的大沙漠里,天上看不见了一只飞鸟,地上连蜥蜴蚂蚁也不曾爬过,没有水,没有草和树木,我们突然觉得那只苍蝇伟大而可亲,便再也没有去撵它和打它,甚至担心它被热死或饿死,最后从新疆返回,一直带它到了西安,叫了一声“英雄的苍蝇”把它放生了。
       是的,我们要生存着,我们就有我们的崇高和卑劣,就要享受生命的欢乐和烦恼,苍蝇伴随着,便如影子和梦。现在,报纸上不时地刊登着有关苍蝇事件,而我目睹过的就有两桩,之一是我今年的夏天去一家饭馆吃饭,邻座的几个人喝过的空啤酒瓶子堆了一堆,他们正交头接耳地密谋着如何不付啤酒钱,于是有人就从地上捡起了一只死苍蝇丢进了才启开的啤酒瓶,然后气势汹汹地去向老板要个说法。之二是在一座新开的酒楼里,大包厢里安有两座席,突然对面席上有人尖叫,原来一盘炒肉片里有了一只苍蝇,经理闻讯赶来,用筷子夹了看看,却一下子塞进口里吞咽了,说:这是油渣嘛!到底是苍蝇还是油渣,他们吵得一塌糊涂,结果如何,我离席走了,不知下文,但过后据说这座酒楼的老板给员工有了纪律:一旦在餐桌上发现饭菜里有苍蝇,必须立即吞掉,吞掉一只苍蝇可奖励三百元。这两桩事我目睹时还只觉得好笑,过后每每想起却就恶心反胃,有一次赴朋友的寿宴,吃了一肚子山珍海味,忽然想起,竟哇哇吐了一堆。
       人恶心着苍蝇,我想,如果苍蝇有着思想,苍蝇一定也会恶心人的。
       (陈实摘自《花城》200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