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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美丽珠峰下,那个络腮胡子“驴友”
作者:阿 莲

《青年文摘(红版)》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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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喜欢旅行,喜欢泥土,喜欢山谷、荒野、大海,喜欢在火车的卧铺上听着车轮与铁轨相触的声音,以及车窗外掠过的一座又一座城市,觉得它们像一座又一座的岛,吸引你走进去探看它们的灯火、它们的喧闹……
       2004年夏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我知道,我又该出去走走了。于是,我在新浪网上找到一个“西藏采风自驾车结伴游”,活动的发起人是北京的大猫。
       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7月17日,从全国各地赶来的10名“驴友”齐聚北京。加上大猫和司机老杨,一共12个人,开着三辆212吉普车,浩浩荡荡出发了。然而,由于汽车频频发生故障,团队只能作鸟兽散。站在八角街上发了一会儿呆,我决定先去附近一个叫“巴朗学”的宾馆住下。
       下午,雨越下越大,我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大猫笑嘻嘻地打来电话,说他和一个记者介绍了我的情况,这个记者想和我聊聊。过了一会儿,他们来了。记者自我介绍他叫明威,酷爱旅游,热衷环保,曾徒步考察过黄河,写下一本《黄河纪实》。这一次赴藏,主要是搞一个风沙万里专题,因和同伴闹翻了,想和我一道走。我们谈得很投机,决定搭伴前行。
       2我们在拉萨停留了三天,一个一个景点逛。当我们看到高原圣城也和内地一样,到处是游客丢弃的塑料袋、瓜果皮时,都痛心疾首,决心要做点事情,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让大家都来爱护拉萨、爱护珍贵的旅游资源。我们分头行动,大猫去印制宣传单,我去建筑工地找装垃圾的编织袋,明威则买来红色布料,做成横幅,上书“以高尚之心,游神圣之地,八方人士携手保护拉萨环境”。
       第四天的下午三点,捡垃圾活动正式开始。活动进行了三个小时,共捡了两大编织袋垃圾。在人们惊讶与敬佩的目光里,我和明威对着布达拉宫露出了却心愿的笑容。
       大猫开着他的破车走了,我和明威坐长途汽车去林芝。在林芝藏族老阿妈的家庭旅馆里,我们以姐弟相称,对着天空和大地庄重地叩拜:“为了环保,让我们友谊长存!”高原的月亮又大又亮,身后是滔滔的江水,我们坐在堤坝上,谈话到黎明。四周一片静谧,青草和江水的气息把我们的心过滤得纤尘皆无。彼此为相互的心灵相通而感动着,觉得人的一生真是神奇如歌。
       珍惜,成了我们无言的秘密。
       3从林芝归来,我和明威买了去定日县的车票。在定日我们没赶上去珠峰的专车,只好坐毛驴车前往白坝。到了白坝已是傍晚,明威又去找旅伴,找了两个西安的大学生和南京的一对夫妇。第二天上午9点,“三菱”越野车载着我们一行6人出发了,于傍晚6点到达珠峰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
       所谓的大本营,其实就是几顶编织袋搭成的帐篷,最豪华的是一间木头房子,里面只有5张床,而我们却是6个人。西安的两个大学生提议抓阄决定谁有床谁没床,明威说不必,他要在我的床边打地铺陪伴我。我一颤,内心炽热如艳阳当空,头却摇得像只拨浪鼓:“不,怎能让你这样。要打地铺,咱们一起打。”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休息!”
       直到这时,同行的旅伴才知道我们不是夫妻,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我和明威相视一笑,觉得这很平常。严酷的自然和陌生的环境,有两个人互为伙伴,是何等的幸福!
       晚上9点,我起了高原反应,比翻越唐古拉山时严重好多。由于白天奔跑着拍摄,体力早已不支,此时静下来,顿感浑身酸软,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来,心跳达到每分钟120次。我手捂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氧气袋早已用光了。夜里12点,我又呕吐起来。本来胃里就没有食物,一吐,便发生了痉挛,疼得我身上直冒虚汗。
       明威顾不上自己也涌上来的高原反应,一直陪着我。一会儿给我拿毛巾,一会儿扶我出去呕吐,帮我捶背,如一个理应忙前忙后的家人。
       “水,让我喝水——”
       从来没有那么困过,昏昏沉沉,上下眼皮似乎要粘在一起,可我不敢睡,怕睡去再也醒不来。在生与死的边缘,我把自己27年的人生过滤了一遍,蓦然明白:人啊,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健康和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帮我……录段像,你要做我……死亡的见证人。”我指着旅行包里的摄像机,费力地说,一句话要停顿好几次。
       “瞎说什么?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明威闻言,脸色霎时恼成铁青,两只大手铁箍一般箍住我的上半身,发出低低的吼叫。
       “可我觉得,自己飘……起来,像一朵云!”
       “你是太累了。我们一起手拉手上山,就一定能拉着手一起下山,相信生命的韧性吧,死神不要坚强的女人!”他的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我都能感到那络腮胡坚硬的锋芒。
       “我——坚强吗?”
       “不坚强。你要是坚强,就用力拧我的胳膊一下。”
       我拧了,发觉自己的手还算有力,随即又拧了一下。他疼得皱起了眉头,却鼓励我:“继续拧,把我当成你对病魔的宣泄吧!”于是我狠着心肠拼着最后的力气连连拧下去,直到手指发麻,手腕酸软。奇怪,经这么一折腾,胃里竟然不再翻江倒海了。
       “你的生命力还旺盛着哪。想想天亮吧,太阳出来,珠峰女神就会给你带来好运!”明威哄小孩似地拍着我,扶我躺到床上。
       仿佛一个终于找到良方的病人,我欣悦地闭上眼睛。是啊!我怎能轻易放弃,既然生命属于我只有一次,我就要珍惜它,让它做更多的事情,去致力环保,去写文章,去整理摄影作品,去中国和世界更多的地方!
       天亮了,明威把我搀出小木屋。早上6点,太阳把它的第一缕光线照在珠峰上,而珠峰的峰尖上竟然没有云!房主多吉说这是很少见的,我固执地认为是我们的诚心所致。珠峰女神特意为我们撩开了面纱,露出她千古不变的秀丽容颜。我急忙举起摄像机,把这终生难忘的景色收进镜头。
       上午9点半,汽车下山了。缓缓而行中,回头再看珠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白云遮盖,如同演出结束大幕合拢,除了云,什么也没有了。汽车行驶到加措拉山时,道路转弯,换一个角度再看珠峰,已不是一座,而是好多座,连绵的山峰像一只宏大的琴,阳光如波光灿灿的旋律沿着山脉滑动,在风中流走。一切辽远苍茫如混沌初开,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凤凰从岁月深处翩然而至。
       下山的汽车又稳又快,高原反应渐渐消退。忆起昨晚的“施虐”,我心里不安,想看看明威的胳膊。明威不肯,我就半真半假地扒他的外套。明威无奈,只得挽起袖子。我惊呆了,明威左臂结实隆起的肌肉上,布满了深深浅浅或青或红的瘀痕!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眼睛湿润了,不顾一切地俯过去,亲吻那些伤痕……
       4回到拉萨,明威继续他的采访我则返回家乡,两人的生活轨道在短暂的合并之后,又迅速岔开。就要上车了,我们相互凝望着,谁也不肯先离去。忽然,他伸开双臂,我扑了过去,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记着我,永远记着我!”
       “我会的,会的,只要天不荒地不老!”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他几乎是抱着把我送到座位上,自己一咬牙,朝开往相反方向的汽车奔去。我把头探出车窗,不停地挥手、挥手,直到他的车成为一个小黑点,融进高原苍茫的天际。
       在川端康成的《湖》中,银平对澡堂女说:“你有过这样的经验吗?对陌生人当作过路人分手后,又感到可惜——这种心情,我是常有的。那是多好的人啊,多美的女子啊。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人能使我这样倾心……”
       归来的日子,在各自的生活里忙,电话和网络成了维系我们的纽带,但仍消解不了没有尽头的思念。想把彼此永远留住的渴望,固执地穿越岁月的烟尘,发出轻轻的呼喊:“I love you!”
       我们已约好,明年春天,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