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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古艺术的三个例子
作者:李 零

《读书》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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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在中央美术学院演讲,尹吉男教授邀请,讲楚帛书。帛书上有十二月神的图像,我是当画讲。我讲了这件文物流传美国的经过和艺术价值,放了幻灯片。开讲前,我讲了几句题外话。我说,小时候,有一首歌,“我有一个理想,是个美好的理想,等我长大以后,像工人叔叔一样……”下面两段是当“农民叔叔”和“解放军叔叔”,其实,我的第一理想是什么?是上美院,学画画……
       小学、中学,我喜欢书法,喜欢画画,喜欢篆刻,喜欢一切赏心悦目的东西,可惜没有高人指点,不得其门而入。只有家里人相信,我是个美术坯子。初中毕业那年,我大姐高中毕业。她被保送,上张家口军事外语学院,一去好多年。有一天,她回到北京。她说,我一直想,当我回到北京,你已经成了一个画家。
       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
       人生多歧路。后来,我走上的是另一条路,跨出一步就再也回不来的人生不归路。我学的专业是考古和古文字,换过单位,最后落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我根本想不到,我还能回到艺术的话题上来。
       美术和考古有不解之缘,博物馆最明显。
       在美国,学艺术史的多半是上博物馆。他们的博物馆,很多叫美术馆。欧洲,还有把艺术和考古搁一块儿的系。北大的考古文博学院,它的博物馆,赛克勒考古—艺术博物馆,是赛克勒医生捐的(美国首都和哈佛大学也有两个赛克勒美术馆,就是学他们)。但我们的体制,本来不是这样。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多半是从历史系的考古专业毕业(考古独立成系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事情),跟美术学院,那是风马牛。美术学院是另一码事。它是搞创作的。
       一九九三年,我在美国华盛顿的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工作过半年,整理楚帛书。他们有不少艺术类的藏书,开本很大的书。工作之余,我经常在他们的图书馆和档案馆里泡,非常享受。当时,负责亚洲部的苏芳淑博士,就是学中国艺术史的。她是哈佛大学毕业,出自罗越(Max Loehr)教授的门下。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九九○年该博物馆举行的东周楚文化讨论会上。赛克勒美术馆邀我整理楚帛书,刚刚入藏的子弹库帛书残片,就是苏博士的建议。
       现在,多少年,转眼就过去了。苏博士已经离开赛克勒美术馆到香港中文大学任教。她是艺术系的讲座教授和系主任,兼中国文化研究所的所长。我是应她邀请,于二○○二年的九至十二月到中大艺术系当客座教授。
       中大艺术系是培养学生搞创作的。我在那儿居然客串了一把。她说,你一定要为艺术系写一篇文章,而且要做公开演讲,内容当然是讲艺术的。
       她不知道,这对我有多光荣——我也居然搞起艺术研究了。
       机会太好,写什么好?想来想去,我选定了现在这个题目。
       我写这个题目,是还心里的愿。十年前,在西雅图华盛顿湖的浮桥上,坐在汽车里,我和一位学艺术史的中国留学生说,我要写这个题目,想不到现在可以做这个题目。虽然,当时的想法比较有限,只是讨论篆刻艺术中的审美矛盾,即本书最后一节所论。
       更有趣的是,在我之前,有好几位艺术史专家,也在热衷于研究“复古艺术”。比如台湾大学的陈芳妹教授、许雅惠博士,还有苏教授。我在香港期间,他们都送文章给我。本书引用了她们的研究成果。后来,可能是二○○五年吧,罗森(Jessica Rawson)教授来北京大学找我,我把这本书送给她,她很高兴,回去后,把她的三篇文章寄给我:
       (一)《中国古代青铜器的谱系》(“The Ancestry of Chinese Bronze Vessels,” In History from Things: Essays on Material Culture, Steven Lubar and David Kingery, eds., Washington & Lond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93, pp. 51—73)。
       (二)《过去在中国的多种含义》, 梅建军据作者手稿“The Many Meanings of the Past in China”译,收入罗森《中国古代的艺术与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二○○二年版,419—447页。
       (三)《复古主义的创新:中国青铜器的案例研究》[“Novelties in Antiquarian Revivals: the Case of the Chinese Bronzes, ”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Research Quarterly(《故宫学术季刊》), vol. 22, no. 1 (Autumn 2004), pp. 1—34]。
       二○○六年,巫鸿教授也组织了关于东亚艺术与视觉文化中的复古现象(Reinventing the Past: Antiquarianism in East Asian Art and Visual Culture)的讨论会。
       看来,这是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大家都注意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可惜的是,中国大陆的学者,关心得还很不够。
       稿子写成,太长,已经成了一本书。我在尖沙咀的香港艺术馆演讲,只是讲了个大概,主要是放PowerPoint。
       我的书,内容跨度很大,除复古艺术的概念,古迹的凭吊和想象,早期的“古董”,我还选了三个标本做专题讨论:一是王莽时期的文物古迹,二是宋代金石学,三是宋以来的文人艺术(以篆刻为例)。当初,我是当文章写,写得过于压缩。特别是最后一部分。为了写这部分,酷暑难消,挥汗如雨,我憋在办公室,对篆刻史恶补了好一阵儿。由于细节琐碎,我把很多话搁在了长注中,很容易被读者忽略,现在考虑,还是把长注移入正文更好。
       这次,我做了一点调整,让这些文字以【案】的方式出现。
       我从香港回来,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办过一个晚明清初的仿古器物展,他们邀我出席,因为回校办手续来不及,我没去。后来,他们出版了一本精美的图录,李玉珉主编《古色——十六至十八世纪艺术的仿古风》(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二○○三年版)。
       去年,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了一个南宋仿古器物展,也出版过一本精美的图录:中国国家博物馆等编辑《宋韵——四川窖藏文物辑粹》(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二○○六年版)。
       其实,这类东西,大陆各地的博物馆,还有不少收藏。我想,假如中国大陆能把全国的复古、仿古品集中在一起,办个大展就好了。
       现在,世界的政治气候,到处都一样,弥漫着保守情绪。复古的狂风把山都吹倒了。我对它的思考已经超出了艺术范围。当这本小书即将出版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它也许还有更深刻的意义在后边吧?
       二○○七年四月十六日写于三联书店编辑部
        (《铄古铸今——考古发现和复古艺术》,李零著,三联书店近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