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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菜肴与人生
作者:高 虹

《青年文摘(红版)》 2001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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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拉的进化
       素什锦色拉
       原料:
       土豆 6个 西芹 一棵
       鸡蛋 两只 青豆 二两
       黄瓜 两根 红肠 一根
       玉米粒 三两
       苹果 一个半个看着办
       做蔬菜色拉,各式材料搭配得恰到好处是关键的,这又是很难量化处理的,多半依仗感觉。所以这条菜谱有如征婚启事,虽然条件罗列得清清楚楚,是否投缘还得面波。尤其是苹果的加入,和苹果大小、品种、产地、脆硬以及摘苹果人的心情、司厨者当天的味蕾都有密切关系。模糊概念大概是生物人抵御机器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机器只能听从清楚明白的指令。记得刚出嫁时,下厨初治羹汤,最起码的米饭我也不会煮,因为水和米的多少永远是一个模糊概念。每次不得已由我煮饭时,打开高压锅以前,我拒绝预告今天吃干饭还是稀饭。开锅以后,见干饭煮稀了我便说煮的是稀饭,反之亦然。那时我十分迫切地想学到怎么熬出一锅薄而不清的粥来,于是注意到大米与水惊人的比例。在第一本家政纪要中我的记录就是:“放入大米以后,尽管往锅里添水,添到不可思议的多了,再给它一瓢,即可。”当然,“不可思议的多”是好多,恐怕闹不懂的就不仅是机器人了。
       本来轮不上配料工序成为做这道菜的关键,既见精神又见水平之处更集中地体现色拉酱的制作环节。那是将一二只鸡蛋(黄)放入碗内,搅得它天昏地暗,完全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分子结构方式,在此过程中还得几乎是一滴一滴地加入色拉油。所以,过去一道理想的什锦色拉一般需要三个人的完美组合:一个调度得法的女人配料,一个挥霍力气的男人卖块儿,再加上一个惜财如命的管家专司注油。这般阵容使色拉的制作带有仪式感和集体狂欢性质。但现在事情简单了,色拉酱各家超市都在促销,瓶装罐装还有牙膏制式的,做色拉已进化为最方便的事情。我们买回了简单和效益,出让了仪式感和狂欢感。
       我衷心欢迎成品色拉酱,我一点儿也不反对进化。我只不过想起了一个教授的故事。该教授专攻效益学,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早上妻子做早餐要花20分钟,为什么她不一次性地把鸡蛋、麦片、牛奶从冰箱取出,再一齐拿上灶台而是一样一样地搬个不停……他决定给妻子讲讲效益。通过精确计算和实验,他认为8分钟时间足矣,于是有一天他就说了并示范给妻子看:“亲爱的……”结果令人兴奋,早餐果然只花几分钟了,只是从此他得自己做。教授有些后悔。但如果他的后悔还仅仅停留在不能偷懒吃现成的层面上,这样的反省还不够到位。教授如果能在那寂寞的8分钟内怀想起以前的清晨妻子在厨房忙来忙去的亲切的身影,醒悟到或许她不是不懂效益而只是要营造—种氛围,她做早餐需要约分钟不过是想与他在美好的清晨多呆上一会儿——该教授的感觉就比较接近常人了,他总算知道效益并非惟一重要的。
       我们决不反对进化,只是反对为进化而进化。再说超市里的色拉酱进化得还不够呢,品种过于单一。
       “汤里有佛教”
       牛尾浓汤
       原料:
       牛尾1条
       洋葱1头
       番茄(及酱)4个
       土豆6个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切洋葱。注意洋葱会辣得你眼睛流泪;有专门为生活提供各种小窍门的人士会建议你在菜刀上浇一点水,但我更喜欢外婆及母亲她们传下来的做法:先切一小块洋葱贴在脑门上。小时候我以为这是一种巫术,后来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让眼睛先适应—下以便应付即将扑面而来的辛辣,大致相当于运动员赛前的热身和歌星开口前的蓄势。但我仍然痴信旧式女人们在厨房及其它家务方面的五迷三道,比如她们说锅里煮着粽子时不可以有人吵架,否则粽子怎么也煮不熟;还有炖黄豆老不烂,你就得深情地给它唱一支歌,等等。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母洗了床单被套,刚晾晒在门外树上,一片乌云遮蔽了天空,眼看马上就要下雨了。于是祖母便让我们一群小孩站在那里使劲喊:“雨婀雨,下到河对岸去!”我们喊婀喊,嗓子都喊痛了,但是信不信由你,我们真的就把雨喊到河对岸去了。
       把牛尾制成浓汤是因为我吊不出清澈透亮的清汤来。我经常因为达不到自己所要求的高度而干脆改变度量衡标准。我不属于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当我得知餐馆里的清澈的汤色是怎么用不同密度的织物一次次过滤,又怎么用鸡肉剁成肉糜放进汤里吸附杂质后再捞出——我便放弃了,并且决定扬短避长,让自己的汤不清得理直气壮:我做的本就是浓汤。意外的效果出现了,牛尾汤色泽暗红,鲜美可口,一碗下去,油然上升的是对生活的感激之情。我读过一篇墨西哥小说,写一个年轻的厨娘因为苦苦思念她的情郎,结果那天晚宴上,众多客人喝了她熬制的汤以后,全场一下静默。因为每一个人心里都升腾起了浓厚的怀念之情。
       在我的一次家宴中,客人们对牛尾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便将制作方法一一告知。
       当介绍到此汤从昨晚就开始文火熬制时,记得最清楚的是来客中的一位冷静发问道:“那你每天在厨房呆多少时间?”由于彼此熟悉,我深知他的问题暗含着这样的机锋:这值得吗?有意义吗?有这些工夫何不花在书房?我笑笑不答。没办法回答,我们是信奉不同神祗的两种人。有言道“真佛只说家常话”,而这位客人可是个有志之士,他的佛是不说家常话的。一个懂得些汉语的外国留学生把中国老太太饭桌上的招呼“孩子们当心,汤里有胡椒”听成了“汤里有佛教”,他觉得此话太博大精深了,我觉得他错得太博大精深了。
       顺便一提,正是这个客人,那天喝了三碗浓汤,而别的客人最多只喝了两碗。
       (高宏摘自《人民文学》200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