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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笔谈]挥手告别二十世纪
作者:邓友梅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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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走时运马走膘。正好登高季节有事到了昆明,动身这天是1999年农历九月初九。这日子透着吉祥!就趁机到丽江攀登玉龙雪山。登山的起 点4006米,已经氧气稀薄得连火柴都划不着,我居然连吁带喘爬到了海拔4800米处的山顶。4800米有三个泰山高。相当于1865层半住宅楼!
       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此拼命为哪般?就为了站在今生攀到最高点,挥手说一声:“别了,20世纪!”
       20世纪,中国人活得不易!
       中国人是在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浴血洒泪、受辱含恨状态中进入20世纪的。1899年刚被逼着在《广州条约》上画完押,1900年八国联军就打进了北京城。瓦德西没说“人权高于主权”,可放手叫他的兵烧杀抢掠!成条街放火,排起队杀人。坐在太和殿龙椅上撒欢,爬到太庙神案上撒尿。连有良心的西方人都看不过去!早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那位写《巴黎圣母院》的雨果先生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就说:“我们欧洲人是文明人,我们眼中中国人是野蛮人,可是你看文明人对野蛮人干了什么!”这回是八国联军,比那次两国联军又疯狂了好几倍。
       在这种情形下进入了20世纪,所以本世纪的前一半,中国一直在灾难之中。我出生时这世纪已过了三分之一了,可生下来就碰上“九·一八”,六岁进小学又赶上“七七事变”。童年学会的第一支歌就是“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团聚在一堂?”上小学在课堂上又学会唱:“自从鬼子来,百姓遭了殃,奸淫烧杀一片凄凉……”
       20世纪,中国人活得有志气!
       兴中会,革命党,国民革命,护路争权,武昌起义,建立民国。讨袁,北伐,南昌起义,红军长征,八年抗战,解放战争……为了不做殖民地不当亡国奴,中国人一场接一场地闹革命,跌倒爬起,失败重来;秋瑾,徐锡麟,吴礻越,宋教仁,吉鸿昌,左权,张自忠,佟麟阁,刘胡兰,董存瑞……20世纪数不清中国出了多少英雄好汉!为了改变国家殖民地半殖民地命运,一个接一个,一批接一批,一代接一代的抛头颅洒热血,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整整战斗了半个世纪,1949年10月1日才在天安门上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20世纪,中国人活得骄傲!
       站起来了不等于马上就活得富裕轻松。刚从厮杀滚打中挺身站起,还来不及扫清满身草屑泥土,就一边“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边治理百孔千疮的中华大地。夺取当家做主的权力不易,做了主人要把家当好更难!所以走过弯路,碰过钉子,交过太高的学费,受过太大的损伤。有些事令人伤心悲痛,有些事值得自省反思。可我们终究在这个世纪的最后20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走上了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强国富民,增强综合国力的大道!邓小平这名字令中国人感到骄傲!这场不叫革命的革命成果令20世纪的中国人感到骄傲,终究把20世纪的债务还清于20世纪令中国人有权骄傲。
       20世纪,中国拼过来了。香港、澳门回归,中国人洗清了民族耻辱!更有信心彻底完成民族统一的使命!中国人正以自尊自信、仰首挺胸、生机勃勃、神采焕发的步伐跨越世纪门坎。对照在八国联军刺刀下的上一次世纪交替,中国像再生的凤凰,正展开双翼翱翔于宇宙之间,生机焕发,光彩耀眼,前程无限!我们没理由不相信21世纪将是中国人大显身手光宗耀祖的世纪!
       我决心要攀上我能达到的最高点,在白云之上,雪山之巅,朝世界招招手,含泪说一句:“别了,20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