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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 山
       这是一个飞雪的冬天，外兴安岭被一场一场的雪封山了。山林原野中的食草类动物面临着缺少食物的季节，獐子、狍子、野鹿，开始从深山里走向迁徙之途。
       以食草类动物为食的食肉类猛兽或者集成群落，或者远随食草类动物迁往他乡。无论什么动物，在冬日里生活都是极为艰难的。
       每当这个季节来临的时候，总有长着两条腿的猎人要向深山里入侵，他们来猎取动物的毛皮，以换取大把的钞票。
       这些人是疯狂的，他们猎杀的欲望像寒冷一样在冬季里膨胀，膨胀得发冷变硬。然而，今年进入外兴安岭的五个猎人，他们是从黑龙江过来的，在俄罗斯已呆了很多年了。在这个季节，他们进山猎取的却是山中之王———东北虎。
       他们携带的猎虎工具非常独特，是二十四条黑毛猎犬组成的捕虎犬队，还有一口铝锅是用来煮食物的。他们行走的用具是一架二十四条狗拉的爬犁，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雪橇。
       七天之后，他们的猎犬在老林子里发现了东北虎的行踪。那是一片海拔l000米的阔叶林地带，阔叶林的树叶早被西北风吹落了，都明明白白地向动物们显现出它们无奈的裸身。
       这群捕虎队中的头领是一个叫陈九的人，他从雪橇上直立起身子，眯着眼睛向雪野上望，厚厚的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远处的阔叶林在告诉他，这片领地的主人是东北虎。
       陈九很兴奋，从狐狸皮制成的手套中抽出一只红通通的手，他抬起这只手，擦擦眼睛周围的雪霜说：“小乌，你看到那堆崖石了吗？对，就是那里，我们今夜就住在那里。喂，张千兄弟，快把眼睛睁开，再睡下去你就要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了……这里的天气可真冷，大概零下四十多度吧……好了，高一夫，快叫你的狗兄弟到那边去……对了，就是那个方向，我们要在石崖后的避风处过夜……喂，老鬼，你看看天，现在几点了？”
       叫“老鬼”的猎人抬手把熊皮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满是胡须的脸。他往天空看了看，说：“陈九兄弟，现在是下午三点过一刻。”
       小乌对了下手腕上的手表，说：“老鬼的‘天才钟’还真够准的，只差一分钟呢。喂，张千兄弟，你快点滚起来，雪橇里又没娘们！哈哈……他一定是在梦里会娘们呢！娘们的嘴那个甜，腰那个细……喂，是不是呢，老鬼?”
       老鬼嘿嘿笑着说：“可不是，咬一口能醉死人呢……高一夫，你说是不是？”
       “得了，你们这四头笨猪，这里没有娘们，我们是来捕虎的，可不是来寻开心的。”
       高一夫说完跳下雪橇，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黑毛猎犬掉头奔跑过来。高一夫蹲下身，抚摸黑毛猎犬的头顶说：“看啊，我的乌云猎犬才是个好娘们呢，你们要它吗？瞧它身材多棒……”
       没人理他，四个家伙一个个都望着同阔叶林混长的那片雪松林。他们知道，雪松是野猪的食物。产雪松的地方就有野猪，有野猪生活的地方一定有东北虎。所以，这五个家伙就直接摸到这里来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安下营寨，就看到雪原上正有三只东北虎在围猎一群野猪。也许这里的野猪还没开始挨饿，而野猪的天敌东北虎却已经处于半饥饿的状态中了。
       发现东北虎在猎食野猪的是一条叫铁头的公狗，它是这群猎犬中的头犬。不论做什么，它都走在其它二十三条猎犬的前面。铁头首先在雪原上发现东北虎的踪迹，然后传达给了五个猎人的头，那个叫陈九的人。
       陈九浑身一耸，他的几个同伴也看到了远在千米之外的一场东北虎猎杀野猪的战斗。
       这些自以为比东北虎和野猪要高明的家伙却胆怯了，停下雪橇，不让猎犬前去围猎东北虎，也不让拉雪橇的狗发出吠叫。二十四条猎犬和拉雪橇的二十四条狗都很听话，连那五个家伙都很奇怪四条腿的狗为啥这么听他们的话。
       高一夫从后面赶上来，惊得叫了一声，说：“有三只虎呢……啊，是了，是母虎带着两只幼虎！”
       “不对，”老鬼说，“应该说是一个虎夫人带着一个虎少爷和一个虎小姐，而我们要的是虎少爷和虎小姐，虎夫人就让它等着会情人吧。”因长年跟老毛子打交道，他们说话都有点油腔滑调。
       “可是，这只虎少爷好像已经两岁多了，是只成年虎了吧？它会把我们撕碎的。”
       “我看我们还是抓那只虎小姐吧，看它多漂亮，那身材多美妙呵！我能感觉到它的毛皮一定滑得像猪油，只可惜它也两岁多了。我们把它卖给动物园，它就能跟我们上次抓到的那只虎少爷成亲了。”
       “闭嘴，老鬼，烂了你的舌根。”陈九狠狠地骂了老鬼一句。又说：“别忘了，我们是来抓幼虎的，必须是两岁以下的幼虎，是卖给马戏团的，那价钱是动物园的两倍。想想吧，弟兄们，两倍的价钱呢！难道你们的眼睛都被猪油蒙上了么？这只小母虎已经快三岁了，是不是？我们还抓它干什么，搞不好我们还会伤在这三只老虎手里。何苦呢，弟兄们，我们还是去搭营地吧，不要再理睬这三只虎了，就让它们去猎食那群野猪吧。”
       陈九命令小乌往石崖后赶雪橇。小乌却说：“我看这只虎小姐还不到三岁呢。”
       “是吗？我看你该戴你奶奶的老花镜了。”
       “闭嘴吧，陈九！我们冻了十七八天才碰上这三只虎，难道这只不到三岁的小母虎不正是上天送给我们挨冻受罪的报酬吗？我们抓住它，是完全可以卖给马戏团的，它还不到三岁呢，也就两岁左右，我说的有什么错？笨猪！明明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嘛！”
       小乌一扯狗拉雪橇的绳索，狗拉雪橇往前跑去，“弟兄们，我们去赶散那三只老虎和那群蠢得像陈九的野猪。那只小母虎我是爱上它了，今天非得到它不可!”
       老鬼和高一夫、张千哈哈大笑，说：“就算马戏团不要这只虎小姐，也可以把它卖给动物园嘛，陈九笨猪，你说呢？”
       “闭嘴，你们四个疯子！难道你们没想到，我是在故意刺激你们的胆量呢？我们为什么不抓这三只老虎呢？那只母老虎如果活着卖不出去，我们可以宰了它卖虎骨嘛。在来的时候，我和一个富商讲好了，价钱没得说。喂！小乌，你听我的，先到那座石崖后面去，我们抓三只虎可得做点准备。”
       “瞧你说的，头儿，不听你的听谁的?”
       狗拉雪橇顶着北风驰到石崖后边，五个家伙笨拙地下了雪橇，他们先把二十四条雪橇狗解开，让它们在石崖的雪原上休息。二十四条雪橇狗知道，到了这里就没它们的事了，只等着吃东西了，因而一只只分散开来。它们在雪原上一旦找到自己满意的雪地，就会刨动前肢，在雪地上刨出一个个雪窝，然后趴在自己刨出的雪窝里休息。
       五个猎人把营帐、睡袋等等必备物品卸下雪橇，然后各自拿起了猎枪，并把身上多余的衣物甩掉，活动了一番身体。
       陈九轻轻吹了声口哨，引着二十四条猎犬出发了……
       小公虎
       二十四条猎犬一条跟着一条轻轻地在雪原上走着，绝对发不出一点声音。很快，五个猎人和二十四条猎犬转过那座突然在雪原上耸起的石崖。前面厚厚的雪原上，是一片只露出枝枝杈杈的灌木丛。灌木丛的另一边就是雪松林和阔叶林的杂生地带，三只东北虎卧在雪窝里，有一只东北虎不时探头向下坡的雪松林里张望。
       五个人引着二十四条猎犬从上坡的阔叶林边缘直扑下来。二十四条猎犬看来对这种捕捉老虎的活计已经非常在行了，它们不紧张也不急切，好像出外散步那样迈着轻松悠闲的步子。
       相反，它们的领导者，那五个人，却个个显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态。他们非常害怕老虎发现了他们而逃掉，这是令他们五个人紧张的惟一原因。然而，他们还是迟了。因为一头大野猪带着它的猪婆、猪崽们正从松树丛中哼哼着走出来，直走到三只东北虎埋伏的那片雪域之中。
       这是八头野猪，其中一头公野猪、五头小野猪和两头母野猪。
       
       野猪群的出现没有使五个猎人恐惧，却使二十四条猎犬紧张了。它们停下来，一只一只往后张望，似乎在问五个猎人，它们的行动是不是可以改变。对于它们来说，野猪肉可能更好吃些。
       陈九果断地做了一个手势，铁头坐下来，然后卧在雪地上。其它二十三条猎犬都照着铁头的样子卧在了雪地上。五个猎人也学着猎犬的样子卧下了。
       陈九小声说：“等一下，等东北虎猎杀了野猪我们再动手。到时候老虎也猎着了，烤野猪肉也吃上了。唉！列宁说得真好，‘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老人家今天要是在这儿，一定会说老虎会有的，野猪肉也会有的……”
       老鬼捣了陈九一拳，向草原上撇了撇嘴。陈九看去，看见八头野猪毫无防备地往阔叶林中走。看野猪们的样子，似乎有固定的规矩，总是公野猪走在前面，两头母野猪殿后，中间才是小野猪。
       就在陈九伸长脖子看时，那只东北虎中的小公虎突然吼啸一声，从雪窝中扑了出来。它的这声吼啸使阔叶林中的鸟儿纷纷飞离树林，也使得各种动物纷纷逃避。
       野猪突闻虎啸，一下子乱了阵脚，慌叫着团团转，都往那头大野猪身上靠。大野猪噢噢叫着，转动着发红的眼珠盯着从雪窝里扑出来的三只猛虎。
       大野猪的目光碰上了那只发出吼啸声的小公虎，这是它和小公虎的第一次见面。它嚎叫一声，掉头就逃。大野猪身边的七头母野猪、小野猪纷纷跟着逃跑。
       小公虎腰一躬扑了上来，有力的四肢趟起飞尘般的雪，像刮起一股旋风般扑入野猪群。它的前掌在雪地上一按，一个虎扑扑出，近四百斤重的身躯一下子扑在一头母野猪背上。
       “咔”，小公虎的前掌压断了母猪的腰脊。接着，小公虎把头探下去，这个动作非常快而且非常漂亮。它头一低，嘴里的四颗犬齿就切开了母野猪的脖子。在母野猪死前的嚎叫声中，小公虎的动作一下子放缓了，变成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扭头望着母虎低啸着。
       在母虎身边的那只小母虎从小公虎身旁窜过去，扑向一只小野猪。雪原上的雪虽然很深，但那头小野猪在雪原上奔逃的速度非常快，小母虎的追扑速度同样迅捷，它的尾巴在屁股后面伸得像把弯刀，头微垂着，四肢用力趟开一条雪路，很快追至小野猪身后。右前掌猛然一挥，“砰”，拍在小野猪屁股上。小野猪嚎叫着，被拍得在雪地上飞起，“嘭”，再摔进雪中。还没等小野猪再爬起来，小母虎的前掌已经按住了小野猪。
       小野猪拼命挣扎，求救似地嚎叫，却没有野猪前来帮助它。小野猪的脖子被小母虎的四颗犬齿切开了血口，一股鲜血射出来，染红了雪地。
       小母虎把头一抬，叼起这头几十斤重的小野猪回到母虎身边。母虎慈爱地嗅了嗅小母虎的嘴巴。小母虎张口把小野猪丢在雪地上，然后蹲下来，再一口撕开了小野猪的肚子，开始大嚼小野猪的内脏。
       小公虎的身体足足比小母虎重一百多斤，它也叼着一百多斤重的母野猪回来了。小公虎把母野猪往雪地上一丢，走过去把嘴巴探进小野猪的肚子里，扯出内脏就吃。
       小母虎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退到母虎身边，和母虎一同去吃母野猪的内脏。
       两头野猪的血腥味直接刺激了远在七八百米之外的二十四条猎犬。叫铁头的猎犬，不时顶风吸一下鼻子，再扭头看一眼陈九。
       陈九感觉差不多了，手一挥，铁头得了令，扬头叫了三声，二十四条猎犬扬起一片犬吠，一起冲向三只猛虎。
       那一片犬吠惊动了正聚精会神用餐的东北虎。母虎首先站了起来，它的吊梢眼看到了这群扑过来的猎犬。母虎突然显出了紧张之态，它似乎知道，在发出难听叫声的二十四条猎犬后面，一定跟着手里提着能发出轰鸣声的猎人。
       母虎稍稍愣了愣，吼啸着引着一双儿女向阔叶林中奔跑。母虎的命令没有使小公虎的动作变得快速，它跑在最后边，边跑还边回头看长得像狼却发出狗叫声的猎犬。似乎它想弄清楚，为什么这种像狼的动物能发出汪汪的叫声。而且，这叫声一声声地还很紧密。就这样，小公虎被两只大、小母虎丢下了很远的一段路。它们奔跑进阔叶林，向高处奔去。
       小公虎却在阔叶林中的一片空地上被二十四条猎犬围上了，同时二十四条猎犬也和五个猎人拉开了更长一段路。
       二十四条猎犬每条体重都在一百三四十斤左右，它们是陈九从德国买来的牧羊犬。这种猎犬经过训练，条条都非常厉害，在猎人的指挥下，什么样的动物都不怕。而且这二十四条猎犬在年初的时候，在这片森林里曾经活抓过一只幼虎。所以它们围上了小公虎，看清楚了小公虎额头上的王字都不害怕。
       猎犬们呈扇形围上了小公虎，一起向小公虎发出急切的叫声。这种急切的叫声也在通知五个猎人快点赶过来。
       小公虎不跑了，停下来了。它转过身，冲着二十四条猎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懒懒地坐下来，眼睁睁瞧着二十四条像狼样的家伙。它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些家伙追它干什么？不明白母虎和小母虎逃什么？难道这些家伙比野猪还厉害？这还不是令它小公虎不解的主要原因，真正令它小公虎不解的是，它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动物能让它掉头逃跑，它和小母虎不一样。
       有一次，小母虎偷偷出去猎食梅花鹿，却碰上一只黑熊，就和黑熊打了一架。那一架打得小母虎到处逃窜，好不容易才逃了。后来，小公虎在一片黑松林里与那头黑熊狭路相逢，小公虎当下猛扑过去，吼啸一声，吓得那只黑熊一溜烟爬上了树，躲在树上怎么也不肯下来。从那次以后，小公虎就知道自己和小母虎不一样了。
       可是，今天碰上了这群像狼的动物，它应该不应该逃跑呢?小公虎不明白了，它重新站起来，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步步向离它最近也是最健壮的那条黑毛猎犬走去。
       这条黑毛猎犬正是铁头，它见小公虎走近了，背毛陡然耸起，并且躬起了脊背，尾巴平举在屁股后面，嘴巴向着小公虎发出威胁的声音。
       这只叫铁头的头犬也不明白，这只小公虎为什么不随在母虎屁股后面逃命？小公虎不但不逃，竟然还敢坐下，回头打量自己和同伙一阵子，而且不向自己扑过来却是走过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铁头终于明白了，小公虎在向它微笑。只见小公虎把眼睛眯缝起来，圆圆的两边腮帮向两边咧开，那一脸的小公虎像，不是笑是什么？同时，铁头也看清楚了小公虎咧开的嘴巴里四颗犬齿又长又利，这种犬齿能撕开所有动物的脖子。
       小公虎离铁头越来越近了，身经百战的铁头往后退了一步，它周围的同伴都跟着它往后退，边退还边发出呜呜的嘶叫。
       在铁头眼里，小公虎又向它微笑了。小公虎的笑使它感到迷惑。铁头认为，小公虎一定是只虎中的傻蛋，连害怕都不知道的傻蛋。小公虎在离铁头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铁头和同伴们都平举着尾巴，耸起了背毛。它们不明白小公虎怎么会停下来？它们以为小公虎一定还会往前走的，而且也做好了后退的准备。
       那是一阵风阻止了小公虎往前逼近，小公虎在风中嗅到了群犬的气味，这种气味不同于狼，而且气味里还混有股烟火的气息，小公虎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打完了，也吓得二十四条猎犬各自打了个哆嗦。它们不约而同地转身就逃。这和上次捉虎不一样，上次这二十四只猎犬差点把一只母虎咬死。
       小公虎望着一群逃跑的猎犬发了呆。它实在不明白，这些长得像狼的家伙为何连一点狼的气味都没有呢？小公虎见过狼，那是在小公虎两岁的时候……
       那一次，小公虎追赶一只草兔。草兔跑入了草丛，被一只公狼抓到了，公狼叼着草兔就往洞里跑。小公虎尾随着公狼留下的气味跟踪到了公狼的洞穴。在那里，它把一只公狼和一只母狼还有一窝狼崽都堵在了洞穴里。那一对狼紧张地不住嚎叫。
       
       小公虎也是这样笑着过去，嗅了嗅公狼的气味，掉头走了。它没有杀死这一窝狼，本来它是想给公狼一口的，但是它嗅到了公狼的气味就没了胃口，懒得咬下那一口。后来，它又去了一趟那个洞穴，那里已经没有狼了。再后来，母虎在那个洞穴里找到了它，还在它屁股后面咬了一口，它才跟着母虎走了。
       小公虎望着群犬逃走了，还是不明白猎犬们为什么要逃走。眨了几下吊梢眼，掉头晃动着屁股，往阔叶林深处走。
       正走着，小公虎尖圆的耳朵向后转了个方向，又听到了那种汪汪叫的声音，那群逃走的猎犬又追了回来。小公虎停下，向后看看，看到那条黑毛猎犬第一个向它追来。它想迎上去，却在这时传来母虎的吼声，这是母虎在催促它赶快回窝。
       小公虎抬腿往母虎吼声处奔去，在小公虎身后的“汪汪”声更急也更近了。就这样，小公虎在一片乱石坡上再次被二十四条猎犬追到了屁股后面。猎犬们在小公虎屁股后面急切地汪汪叫着。
       这一次小公虎有点恼了，掉过头，猛然一个虎扑，扑了过去。它这一扑没有目标，落下时就落在四下散开的群犬围成的空间里。但是它挥出了一记巴掌，这巴掌正拍在躲闪慢了一点的铁头的耳根子上。
       “嘭”，铁头嚎叫着逃开，低下头抬起前腿抚摸耳朵，然而，它的耳朵却从脑袋上耷拉下来。铁头恼火了，汪叫一声，引着部下群犬扑向小公虎。
       虎犬之战就这样开始了。小公虎再不是那副小公虎像了，它掌爪嘴尾并用，近四百斤重的身体灵活多变，使二十四条猎犬在开始的五分钟之内没有伤到它的身体，而它也空忙了一场，只用爪子拍伤了三条猎犬。
       小公虎这才有点慌神，这一慌神，行动慢了一步，屁股上就被铁头含恨咬了一口，并且撕下了一道血口。小公虎平生第一次受伤，才知道皮肉破了可真痛，不由痛得打了一个哆嗦。这一个哆嗦可惨了，一下子七八条猎犬同时扑到它身上。幸而小公虎力气大，挣脱得快，才没有被扑倒。
       小公虎吼一声，带着多处伤痕就逃。这次，它逃得非常快，只觉得树、草在它身边一片片飞过，直到听不到猎犬的叫声，才一口气逃回了洞穴。
       洞穴里只有那只小母虎在昏睡，小公虎的到来，惊扰了小母虎的美梦。小母虎站起来，帮它舔伤口。小公虎吃痛，吼叫着走开了。它在洞里转了一圈，洞很大，没有找到母虎，小公虎就在洞口趴着眯了一会儿。
       小公虎醒来的时候，母虎还没有回来，小母虎急得围着它转。小公虎和小母虎已经到了和母虎分开独立的时候了，只是因为冬天食物少，才跟着母虎一同生活。
       随着夕阳的下落，小公虎更加不安了，它在洞口来回走动。后来它就烦了，低吼一声向逃回的路上奔去……
       母 虎
       在小公虎逃走之后，那群猎犬在阔叶林中没有追上小公虎，却发现了那只母虎，母虎是回来找小公虎的。母虎知道，小公虎时常犯糊涂。母虎用吼叫声提醒小公虎快点避走，不要和这群猎犬纠缠。猎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猎犬后面的猎人。
       母虎也怕小公虎犯了傻劲和这群猎犬缠斗不休，最后死在猎人手里。母虎不停地吼叫，好像一位母亲在喊出外打架的儿子那样。
       小公虎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这种吼啸声长大的。
       母虎叫得累了，却没有听到应答，就往前迎去，它想不到小公虎会直接往洞穴里跑。
       在山林之中，没有被追踪的动物会直接跑回洞穴的，只有家狗才会在被追赶时跑回家找主人帮忙。小公虎的这种行为违背了野兽的习性，也正因为此，才使得母虎遭到群犬的袭击。
       铁头的耳朵已经完全掉了下来，本来还有一根筋连着的，后来在与小公虎的拼斗中，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筋掉了，掉到了哪里连铁头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场和小公虎的搏斗太紧张了，根本顾不上照顾那只耳朵。
       在铁头知道痛的时候，一条猎犬突然狂吠着告诉同伴，那只母虎正在草丛中隐藏着。这样，拼红了眼的猎犬们就扑了过去。通常，它们是将猎物围上，然后等猎人来解决。这次它们没有这样做，而是冲上去就咬。母虎从草丛中站起，想迅速离开，但是有四条猎犬已经迎面扑来。
       母虎虽是一只体重达三百斤的东北虎，但是受过特别训练的猎犬根本不怕它，它们是一群专门捕捉老虎的猎人针对老虎的习性和弱点训练出来的猎犬。即便这群猎犬是普通的狗，这么一大群一涌而上，一只老虎也不是群狗的对手。
       母虎面对扑上来的四条猎犬发了脾气，龇着牙齿吼啸一声，迎着中间两条扑了过去。谁知这两条猎犬在母虎扑来时猛地左右一分，母虎一扑扑空。接着，母虎一扭腰再次扑出，前爪搭在一条猎犬的背上。这一掌搭下去的力量太猛，“咔”，按断了猎犬的腰。猎犬也是临危拼命，一扭头咬中了母虎的那只前掌，然后死咬住不松口。
       母虎大吃一惊，把前掌往回一收，同时也把那条咬中前掌的猎犬扯了过来。母虎头一低，“咔”，一口咬断了猎犬的后颈。但是，母虎错了，它应该不停地扑咬攻击，只有攻击才能使它冲出群犬的重围，不该因一时之气咬死一条猎犬而停下。哪怕是稍一顿挫，生命就有危险。母虎这一停顿，“哗”，扑上了七八条猎犬，几乎同时扑在母虎背上，同时咬中母虎的肩、背、肋和屁股。
       母虎浑身疼痛，猛地一抖背皮，再往前一窜。然而，它的头上又有两条猎犬一左一右咬了下来，正咬在母虎的脖子两边。母虎猛地发力甩头，一只猎犬被母虎甩得飞起，摔在雪地上。
       母虎一扭脖子，张口一口咬在另一条咬它脖子的猎犬的腰脊上，“咔”，咬断了这条猎犬的腰脊。猎犬嚎叫着松开嘴，奋力往一边爬去。然而，又有四条猎犬跃过这只受伤的猎犬，向母虎头部扑咬过来。
       母虎再次吼啸着，用力往上起身。它感觉到背上太沉重了，也许有十条猎犬咬在它那长达两米四的背上。母虎不知道，它的背上已跃上十三条猎犬，每条猎犬的重量都在一百四十斤左右。就这样，千多斤的活物不但压在母虎背上，同时还咬在母虎背上，使母虎根本动弹不得。
       但母虎毕竟是东北虎，它是百兽之王。母虎拼命挣扎着，又扬头迎着四条猎犬中一条猎犬的头部咬去。这一口去势神速，“咔”，猎犬的半个脑袋碎在了母虎嘴里。母虎又一甩头，猎犬被抛出两米多远。猎犬并没有死，只不过脑袋上的头骨裂开了。母虎的头左右防守着，一时间猎犬们攻不上来。
       母虎的身躯被十三条猎犬咬住并压住，它不知道这是陈九训练这群猎犬的绝招之一，这招就叫做“压而不咬”，只要合群犬之力把母虎压住等来了猎人，就是成功了。这种“压而不咬”战术，目的是不咬破虎皮，虎皮完好才能卖个好价钱。如果在压住母虎后猎人迟迟不到，其它猎犬可以攻击母虎的头部令母虎分心。这样，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可是，这只母虎的脾气非常暴烈，它不住地挣扎着被压住的身躯。母虎越挣扎，那十三条猎犬的牙齿就越用力。最后，不知是母虎挣扎得身体膨胀了，还是十三条猎犬的脾气发作了，猎犬们的牙齿终于陷进了母虎的皮肉里。也许猎犬们和小公虎打斗时发了脾气，这时就都撒在了母虎身上。全身的剧痛刺激得母虎猛然撑起了四肢，支撑起身体，也使得背上的十三条猎犬惊惶不安。它们怕母虎挣脱出来，就一起用了力。这是力的较量，也是皮肉和牙齿的较量。
       猎犬和母虎分开了，然而，母虎的身体上已被猎犬的牙齿撕开了十三道血口。母虎带着满身伤痛飞快地打了个旋，扬头发出极为惨烈的吼啸。
       就在母虎这一扬头的工夫，两条猎犬一左一右扑了上来。一条猎犬动作快了同伴一步，扑来咬住母虎的脖子。母虎的血腥味刺激着时常吃生肉的猎犬，它一旦咬中，就把嘴巴打个旋，四肢跃起跳转身。这个动作完成得非常快，“嗤”，撕开了母虎脖子左侧的皮肉。
       
       母虎的吼啸渐渐隐没了，只有尾音在老林子里飞撞。
       母虎把头一扭，猛地一巴掌挥出，这条猎犬的背皮被母虎一巴掌撕开。猎犬痛嚎着往前一窜，“嘭”，和另一条扑上的猎犬撞到了一起，然后一起摔在雪地上，雪地立刻被血染红了。
       母虎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它脖子上的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一记重创。母虎往前奔跑，它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侧面扑上来的两条猎犬。这场血腥搏杀使猎犬们忘记了那五个猎人的命令。
       两条猎犬中，有一条扑上去咬住母虎另一侧的脖子，身子跳起，四肢往母虎右肋上一蹬，两下里一撕扯，“嗤”，母虎的右侧脖颈再次被撕开。
       这一下，母虎的血管被撕断了。母虎颈中的血喷射出很远，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母虎在死前奋力一扑，把这条置它于死地的猎犬压在了身子底下。母虎一下子咬住猎犬的咽喉，想使出力气把猎犬的咽喉咬断，可是突然浑身一阵颤抖，松开了咬住猎犬的嘴巴，没有咬下那致命的一口。然后，母虎猛然一伸脖子，向前冲出三米多远，“嘭”，摔在雪地上，死了。
       铁头看了看愣在一旁的同伴，才想起五个猎人吩咐要捉活虎的命令。它过去嗅了嗅母虎的嘴巴，母虎已经没有气息了。铁头汪汪叫两声，扭回身引着其它受伤的猎犬和活着的猎犬向回跑。
       雪地上留下了两条同伴的尸体，还有一只在发出哀嚎。这是只已经残废的猎犬，它想不到同伴会抛弃它。
       直到那群猎犬走后，那条被母虎压在身下的猎犬才从母虎身下扒开积雪爬出来，去嗅那两条死去的同伴。它嗅得出来，一个同伴的脖子断了，另一个同伴在脑袋被母虎咬裂后挣扎一番才死去，腰脊被咬断的猎犬一边吱吱痛叫着，一边向着同伴跑走的方向爬去。
       这条猎犬很快跑过来去嗅这条同伴的鼻子。残废的猎犬马上耸了下耳朵，努力摇动尾巴，嘴巴里还吱吱叫着，它在向同伴求助。可是，这条猎犬又嗅了嗅它的腰脊，汪叫一声，趟着雪跑了。
       这时，天黑了。老林子里的天气变化非常快，说黑就一下子全黑了。
       那条爬行的猎犬大概也知道没有希望活着回去了，慢慢爬到一块卧牛石的边上，把头低下来藏到两条腿之间，同时也停止了嚎叫。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公虎赶到了这里。它用鼻子找到了母虎的尸体，发出了长长的吼啸，然后回到母虎身边。
       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惊醒飞逃，打破了森林中的宁静。风呼呼地刮起，天空中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只一会儿，就把小公虎和母虎、死去的两条猎犬，还有那条藏在石后的残废猎犬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陪着母虎卧在雪窝里的小公虎，不时用鼻孔鼓着气。这场大雪把它的全身盖住之后，只给它留下了一个出气的洞，小公虎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那条残废的猎犬没有小公虎的本事，半夜的时候吱吱叫，后来没了声音，它冻死了……
       在天亮前的短暂黑暗中，雪停了。
       五个猎人在那群猎犬的指引下来到了这里，他们的猎犬还剩十九条，那两条伤重的猎犬在昨晚冻死了。
       猎犬在昨晚的斗场里找到了两条猎犬的尸体，铁头又在那块卧牛石的后面拖出了残废猎犬冻僵的尸体。十九条猎犬嗅遍了整个斗场，也没有找到母虎的尸体。但是天亮之后，它们的鼻子告诉它们，小公虎来过，从阔叶林来，又回阔叶林深处去了。
       五个猎人围着这片斗场转了一会儿，由于昨日走错了路，他们没能及时赶来接应群犬。他们在这里吸了几支烟，能看得出，昨日群犬和老虎之间有一场血战，而且有一只老虎死在这里。
       陈九把烟头一丢，说：“小乌，你来赶雪橇，我们四个带着猎犬去追。现在是冬天，那只死虎过上几个月也烂不了。我就不信另一只老虎能把死老虎藏到哪里去……喂，高一夫兄弟，你也陪小乌去吧，看他的毛脸都吓白了。”
       高一夫把猎枪往肩头上一搭，说：“好吧，就这样吧，一只死虎的骨头还能换几个大姑娘呢。”
       五个猎人在这里暂时分手了，他们顺着小公虎留下的气味向阔叶林深处追去。
       野 猪
       昨晚，小公虎卧在母虎身边睡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还在洞穴中的小母虎，它才爬起来，拖着母虎的尸体走了，它回到洞穴。整个上午，它都在睡觉，直到下午才醒来。在醒来时再次嗅了嗅母虎的尸体，然后掉转屁股，也不理睬在一旁发愣的小母虎，离洞而去。
       小公虎在老林子里晃悠着，走着。一爪一爪地踩着松软的雪地，踩得一心一意，踩得兴高采烈。直到草丛中的一群大鸨呼啦啦飞起，它才抬头向那群大鸨看着，才想起该吃午饭了。
       小公虎摇晃着脑袋，跟在大鸨后面追赶。
       这种叫大鸨的飞禽，公的像家鹅那么大，只擅短途飞行，且无法高飞，是种群居的飞禽。大鸨群被小公虎惊动，便一起在空中飞行逃命。说是在天空中飞行，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大鸨的飞行高度不过七八米。
       小公虎仰着头，跟着头顶飞行的大鸨，小公虎虽然头脑有时迷糊，但肚子饿了要吃食可不迷糊。小公虎平素猎食的食物都是大个的，它这会儿就盯准了大鸨中最大的那只大鸨。
       无论大鸨往哪里飞，它都在下面跟着。可是，那只大鸨是这群大鸨中的头领，它不甘心变成小公虎的大便，就啼叫三声。它用这种啼叫命令部下大鸨各自分飞，大鸨想看看这只总在“笑”的猛虎到底捉哪一只。大鸨群呼啦啦分飞开了，小公虎只愣了一下儿，还是向个头最大的大鸨追来。就这样，小公虎跟出去了三四里。
       大鸨彻底绝望了，不停地拍打翅膀，却是无法再升高，反而由八米下降到六米，然后是四米，三米……大鸨边逃边发出惨叫。在大鸨的记忆里，还从没有一只老虎为追捕一只飞禽跟出来这么远过，它并不知道小公虎追它更多的是出于好玩……
       小公虎突然跃起，这一跃足有三米多高，冲着大鸨的尾巴就是一口。“咔”的一声，是牙齿和牙齿的碰撞之声。小公虎落在地上猛甩脑袋，从它嘴巴里吐出几根大鸨的尾毛。这一口尽管没有咬中，却把大鸨吓得啼叫着向高空冲去。直冲到八米多高，大鸨的力气又用尽了，又一点点地往下降。
       小公虎觉得好玩极了，晃头摇臀地继续追着。跑了几步，它再次一跃而起。这次大鸨有了充分准备，等到小公虎再次跃起时，突然一头跌了下来。“嘭”地一声，就把头插进了厚厚的雪里，只把屁股露在外面。
       小公虎落下来，发了一会儿愣，就走过去，低下头去嗅大鸨的屁股。这时的大鸨连累带吓，屁股上又感觉到小公虎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一下子就惊吓得“嗤”，射出一股屎尿。
       小公虎把头一抬，没抬利索，大鸨的屎尿便射在了它的鼻子上。小公虎如中招一般，一下子逃开，急忙用前掌把鼻子上的屎尿抹擦下来，再用鼻子嗅一嗅沾了大鸨屎尿的前掌，只吸了一下鼻子，就飞速把头抬了起来。
       小公虎盯着大鸨露出雪地之外的屁股，盯了好一会儿，才掉过头吸着臭烘烘的鼻子走了。小公虎没了胃口，它想不到大鸨会这么臭，那还有什么好吃的呢？这么想着，小公虎走了。
       大鸨在雪地里挣扎出来，趴在雪地上用惊恐的眼睛四下察看。它看到小公虎正缓缓地向远处走去，才蹦跳着往杂木丛里钻。钻进杂木丛里的大鸨刚放下心来，杂木丛中一堆浮雪突然动了。一团雪白的东西一闪，咬住了大鸨的脖子。
       这一惊，大鸨魂飞魄散。这个雪白的东西正是各种飞禽最害怕的天敌———雪狐。大鸨只挣扎了几下，就被雪狐咬断了脖子拖走了。
       大鸨的下场小公虎既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它在雪原上发现了一行爪印，过去嗅了一嗅，却没有识别出这是谁的爪印。这爪印和它的爪印很像，只是稍小了点。小公虎跟着这行爪印往前走，一点都不介意暴露自己，所以，在林海雪原上的食草类动物见了它就远远地逃了。
       
       小公虎不着急也不追赶，好像只要它跟着这行脚印就能找到森林大餐似的。这行爪印很调皮，现在爪印的步子跨得大了一些，再跟下去，爪印的步子间的距离更大了，间隔足有三米。
       小公虎也每一步跨出三米，它觉得这样跟踪模仿实在有趣极了。突然，爪印停下了，在前方雪地上消失了。小公虎找了一圈没有结果，立时发觉上当了。可是在它抬起后腿往一棵大雪松下撒尿时，突然在树干上嗅到了那行爪印的气味。它直立起来，把前爪撑在树干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
       这一下，小公虎什么都清楚了，好像它天生就能分辨出森林中的动物气味一样。现在它知道了花了大半天时间追踪的是一只西伯利亚豹，而且这只西伯利亚豹还很强壮。
       小公虎收回前掌放平身体，抬头望着高大的雪松想了想，才想起这片领地是它的。小公虎就一棵树一棵树挨个嗅下去，直到钻出了雪松林，才在一片雪原上发现了一大片蹄印。小公虎一看就知道这是野猪的蹄印，而且很多，大大小小足有六七头的样子。
       过了一大片灌木丛，小公虎就听到野猪的嚎叫。
       小公虎没有直接冲过去，小公虎的视线上抬，看到了卧在雪松枝杈上的西伯利亚豹。显然，那只西伯利亚豹的行踪已经被野猪们发现了。小公虎想看看野猪是怎么和西伯利亚豹拼斗的，一扭头钻进灌木丛，在灌木丛中藏了起来。
       很好，灌木丛中没有密实的叶子，小公虎一眼就看到了那群挤在一起的野猪。那头大野猪对着那棵高大的雪松嚎叫。
       雪松上，西伯利亚豹的吊梢眼一闪一闪射出青光。大野猪亮着向上弯曲的獠牙，不断扬头嚎叫。好像在说：“我看到你了，你不过是只西伯利亚豹，我可不怕你，你别欺负我眼睛小，我的獠牙可锋利着呢！”
       西伯利亚豹从雪松上一跃而下，伸个懒腰，缓缓地迈动健壮又灵巧的四肢，向野猪群靠去。小野猪和母野猪都惊慌地往大野猪身后躲藏。
       小公虎却想：看吧，这头大野猪就快逃了。这是小公虎的经验之谈。就在昨天，它的一声吼啸就吓得这头大野猪先逃跑了，才给小公虎和妹妹小母虎留下了大小两头野猪。这次是小公虎第二次见到这头大野猪。
       然而，奇怪的是，大野猪不但不逃跑，反而嚎叫着低头向西伯利亚豹冲了过去。
       西伯利亚豹敏捷地一扭身，闪过了大野猪的一冲之势，再一扭腰纵身一跃，跃上了大野猪的背。大野猪嚎叫着，被西伯利亚豹的嘴巴咬上了后颈。
       西伯利亚豹经常用这一招猎杀各种大中型食草类动物，那些马鹿、梅花鹿之类，被它跳到背上一口咬中就要吓瘫了，它以为大野猪也会这样。可惜它错了，大野猪后颈的皮又粗又韧，它一口下去虽使大野猪感觉到了痛，却没有咬破皮肉。
       大野猪就地打了个滚，甩掉了西伯利亚豹。西伯利亚豹再次一扑，一口咬中了大野猪的耳朵。大野猪嚎叫着，将耳朵一甩。耳朵豁开了，同时也将西伯利亚豹甩了一个跟斗。
       西伯利亚豹的身体太轻，也就八九十斤的重量。大野猪甩开西伯利亚豹之后，猛然冲上来一头拱了进去。西伯利亚豹刚跳起身，没有躲利索，被大野猪的长嘴拱中了左肋，“嘭”，又给拱了个跟斗。
       西伯利亚豹想撤了，天性告诉它，对手是头浑身沾满松油石子沙土的大野猪，攻击这种野猪的致命处只有三处：一是肛门，二是咽喉，三是肚皮。可惜，这三处凭西伯利亚豹的体力和体重都办不到。
       西伯利亚豹想扭头逃开，然后悄悄跟踪下去，找机会再猎杀小野猪。西伯利亚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藏身树上还被大野猪发现了呢？原来，大野猪引着野猪婆、野猪崽逃出虎口一路处于紧张之中，捕食母野猪和小野猪的毕竟是三只东北猛虎，它没有力量与猛虎抗衡，才带头逃跑的。
       大野猪慌不择路，只求离那三只猛虎越远越好。如果再和那三只猛虎碰上一次两次，它相信它的野猪婆、野猪崽都得死在虎口中，因而大野猪就提高了警惕。在这种小心谨慎的提防中，才发觉了那只西伯利亚豹。
       西伯利亚豹刚想逃进灌木丛，突然嗅到了小公虎的气息。西伯利亚豹吃了一惊，吼一声，掉头往雪松下逃。它想逃到树上去，它可不是东北虎的对手。东北虎只要一扑扑中它，它绝对活不成。
       西伯利亚豹这一转向，正好给了大野猪攻击的机会。大野猪往前一冲，獠牙从下往上一挑，“嗤”的一声，挑开了西伯利亚豹的前肢肋部的外皮。
       西伯利亚豹吃痛之下稍一停顿，再次窜到雪松树下。然而，大野猪也随后追了过来。西伯利亚豹往树上一蹿，但它的尾巴却被大野猪往前一扑一口咬住，往下一扯，西伯利亚豹被扯下了树。
       西伯利亚豹扭头舞动一对前爪，几爪就把大野猪的长脸和前肩撕了几道血口。大野猪红着眼珠，噢噢叫着，猛然一嘴撞中西伯利亚豹的前胸，再一用力，就把西伯利亚豹撞得靠在树干上。“咔咔”几声响，西伯利亚豹的胸骨碎裂开来。大野猪又把长嘴一挥一挑，左边的獠牙刺进西伯利亚豹的肚子，并挑起了整个身子。
       西伯利亚豹还没死，挣扎了几下，又用嘴巴咬穿了大野猪的另一只耳朵。疼痛使大野猪又一次冒火，猛一甩头，把西伯利亚豹甩在两米开外。大野猪得意洋洋，扬头发出嚎叫。
       西伯利亚豹挣扎着在雪地上爬行，血已经融化了雪，只一会儿，就冻成了血冰。西伯利亚豹爬不动了，它被零下四十度的寒冷冻在了血冰里。从西伯利亚豹痛苦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它还活着。
       大野猪走过去撕咬西伯利亚豹的身体，那群母野猪和小野猪都哼哼着冲过来，抢吃西伯利亚豹的内脏。西伯利亚豹终于死了，死得很干净，连毛皮都被野猪撕碎吞咽到肚子里。没办法，在冬天，什么动物都缺少食物。
       这群大小六头野猪吃光了一只豹子还不过瘾，又把血冰吃得咔咔响。这一切都被小公虎看在眼里，小公虎感觉更饿了，悄悄摸过去，但还是被野猪们发现了，它们只愣了一愣便开始逃跑，但小公虎已经扑了出来。一头小野猪吓得在奔逃时撞到一块埋在雪里的石头上，“嘭”一声坐倒在雪里。小野猪晕了，再次往前一冲，“嘭”，又撞在石上，再被反弹坐个跟斗，嚎叫着掉过头来，却正把长嘴巴顶在小公虎向下低着的鼻子上，再次吓得一下子卧倒了。
       小公虎用前掌按住小野猪，然后卧下来，先咬断了小野猪的脖子，再撕开小野猪的肚子。吃饱了，小公虎站起身来，用前掌弯转处的毛擦擦嘴角，再伸个懒腰，觉得有些困了，就转着屁股寻找可以睡一觉的地方。
       找了半天，才发觉那棵大雪松下最好，而且雪都在雪松的枝叶上面压着砸不下来，因而雪松的根部没有雪。小公虎走过去卧下来，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夕阳落下的时候，三只狍子傻乎乎地从丛林里窜出来。它们是两只大狍子一只小狍子，看样子是一家三口。三只狍子一路上在雪原上嗅着，在找寻草吃。可是，雪下面才有草，它们看到灌木丛中有灌木的枝条从雪中探出头来，就跑过去啃那些枝条的皮。
       这三只狍子都很瘦，肋骨显露在皮外。它们没有发现正在雪松底下睡觉的小公虎。小公虎却睡醒了，先是把耳朵扭转了个方向，听到三只狍子吃枝条的声音。小公虎睁开上面那只眼睛，看了一眼三只瘦狍子，觉得没胃口，就又闭上眼睛。
       三只狍子中的小狍子蹦跳着跑到那块使小野猪撞了两次的石旁，看到小野猪的碎骨残皮，再有就是一颗龇牙咧嘴的野猪脑袋，脑袋上的眼睛还半睁着，看着这只小狍子。小狍子惊叫起来，掉头向大狍子身边跑。
       在它跑过雪松的时候，又看到睡觉的小公虎。小狍子吓慌了，飞快地冲进灌木丛。两只大狍子也看到了小公虎，于是，三只狍子一溜烟在雪原上逃远了。
       三只狍子跑后不久，一群秃鹫呼啦啦飞下来，落在小野猪的残尸四周，开始为小野猪“收尸”。
       
       秃鹫的叫声再次惊醒了小公虎。小公虎站起来，看一眼七八只秃鹫，不愿理睬它们，独自向老林子深处走去……
       小母虎
       在小公虎从洞穴中离开不久，猎犬们就引着五个猎人围上了它的洞口。猎犬们的狂吠引出了在洞穴中贪睡的小母虎，小母虎是带着怒火冲出洞穴的。在它的记忆里，还没有什么动物敢来它的洞穴挑衅。小母虎一冲出来，就被十九条猎犬围上了。在母虎的尸体上，小母虎嗅到过猎犬的气味，所以，小母虎很快明白过来，它的妈妈就是死在这群猎犬嘴下的。另外，小母虎又看到了五个两条腿的奇怪动物。小母虎经历太少，它被吓住了。
       猎犬们只是围着它叫，并不上前撕咬，这才使小母虎心安了一些。但是，小母虎很快又紧张了，因为五个猎人正忙着往手臂和脖颈上戴厚厚的护具。
       高一夫说：“陈九兄弟，这次该轮到你抱这只虎小姐美丽的脖子了。”
       陈九笑了，紧了紧脖颈上用三层牛皮、两层钢丝网制成的脖套说：“没问题，不过，你们的手要握紧了，我们可爱的虎小姐可会发脾气的，这次就让我来抚摸它可爱的脖子吧！我要亲它的嘴，告诉它我爱它。瞧，它都吓坏了。”
       陈九把自己收拾好了，又紧了紧腰带。这个动作引起其他三个两条腿动物的笑声。
       小母虎被十九条猎犬围着，明显地感到害怕。十九条猎犬不错眼珠地盯着小母虎，只要猎犬看到小母虎有一点动静，就狂吠不止。但小母虎毕竟是只猛虎，它不再老实了，扭头向四周察看。这个动作引得群犬一阵狂吠。
       小母虎的吊梢眼盯上五个往前靠的两条腿猎人，小母虎知道，它的真正敌人是这五个猎人，它听不懂他们在议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将怎样对付它。
       小母虎扬头吼啸，十九条猎犬一起耸起背毛，平举着尾巴，它们的眼珠里都放射出光芒，渴望冲上去和小母虎搏杀，因为它们是被训练成专门捕捉老虎的猎犬。也许这群猎犬不敢去斗一只熊，也不敢面对狼群，但它们惟一不放在眼里的就是老虎。在它们还在童年的时候，它们的主人就用虎油拌食喂养它们，用铁索拴住一只猛虎来和它们练习拼斗。在它们和老虎近两年的训练中，共有八十多条同伴，但在近两年的训练中却被淘汰了大半，进而只剩下二十四条捕虎犬。去年，它们成功地捕获了三只幼虎，二十四条猎犬中只有三条受伤，因而骨子里已经认定虎是怕它们的，它们的使命就是捕虎。
       正是猎人使这群猎犬有了这种思维，它们才十分灵敏，一旦进入森林，就能非常准确地发现老虎的踪迹，这种技能就像动物们天生能找到食物一样。
       小母虎的这一番动作一下子激发了群犬的斗志，十九条猎犬渴望着像咬死那条母虎一样咬死小母虎。
       铁头汪汪叫了两声，率先扑了过去。“哗”，一阵奔跑的声音，十九条猎犬各自选好扑咬的方位，它们面对小母虎决不会再发生被小公虎吓跑的那一幕。
       铁头迎着小母虎的头部扑过来，张嘴咬向小母虎的脖子。小母虎吼啸着发出威胁的声音，它往前扑出，挥舞两只巴掌拍扫铁头的头部。然而，铁头这一扑却是假动作，目的就是要引诱小母虎挥舞两只巴掌。它们在受训练的时候和老虎搏斗过上百次，因而非常了解老虎的每一个习惯和每个扑咬的动作。
       在它们初次拼斗小公虎的时候，它们逃跑了，那是因为小公虎的招数行为违背了老虎的习性，这种违反惯例的习性才使得群犬受惊而逃。小母虎却永远不会像小公虎那般憨傻，它实在太精明了，丝毫不会违背虎族中世代相传的惯例。只有拥有憨傻特质的动物才会做出一反常态的事情，才出乎意料之外。
       铁头引出小母虎的两只前掌后，猛一转身逃开了，它一逃开，就有十三条猎犬扑了下来，几乎同时咬中了小母虎全身的各个部位。就像十三只大手一下子抓住一条蛇一样，小母虎只剩下脖子能动了。但是，它的脖子两边随即又被两只猎犬咬住。如果小母虎敢于顽抗，它就会被十五条猎犬撕碎。正在这个时候，五个猎人动手了。
       陈九打声呼哨，那十五条抓住小母虎的猎犬同时闪身避开，在群犬避开的一刹那，五个猎人一同扑了下去。小乌、高一夫在右边扑上去，抓住了小母虎右边的两条腿。张千、老鬼扑在左边，抓住了小母虎左边的两条腿。
       陈九猛扑上去，用戴套具的手臂抱住了因惊恐而张嘴吼啸的小母虎的头，迅速抽出绳索，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小母虎的嘴巴捆绑了起来。接下来，小母虎被捆成了粽子。
       陈九在雪上爬起来，把脖套、臂套解下来，高兴得哈哈大笑，说：“这只虎小姐还没嫁过呢，它漂亮极了。”
       高一夫和小乌没应声，他们两个在整理雪橇，他们要回程了。
       老鬼掉头往雪地上撒了泡尿，那股尿把雪地融了一个尿冰洞。老鬼提上裤子说：“妈的！天可真冷。”老鬼说完抬头看看天，又说：“真的，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真是蓝极了，像俄罗斯女人的眼睛。”
       “喂———”，高一夫喊，“来，张千，把虎小姐搬上雪橇，它有两百斤重呢……陈九兄弟，我们应该连夜赶回去。”
       陈九蹲在背风处吸烟，听了高一夫的话摆摆手，扔掉烟头站起来，从雪橇上抓起了猎枪，说：“听你的，高一夫兄弟，走吧。”
       二十四条雪橇狗拉着雪橇往外兴安岭的猎人村落跑去。十九条猎犬知道它们这是要回窝了，高兴地跑在雪橇周围。
       在夕阳落下的时候起风了，风很大，猎人们头顶上都是呜呜的风的叫声，再有就是森林中动物们的吼叫。
       陈九抱着枪在雪橇上打盹，高一夫吹起“三套马车”的口哨，他懂音律，“三套马车”让他吹得棒极了。
       天空上有一轮明月，圆圆的，像是十五。地上的白雪被月光映得很亮，远远望过去，二十四条狗拉的雪橇就像是雪地上的一堆移动的蚂蚁……
       西伯利亚狼
       月光下，狗拉雪橇跑上一道雪坡，翻过雪坡就是一片广阔的雪原，这片雪原处在两片黑森林的边缘。狗拉雪橇一跑上去，四周的视野立刻开阔了。
       正往前奔跑着，突然跑在前面的铁头停下了，扬起头向雪原上望，并吸着鼻子。其它猎犬也都停下了，都向雪原上望，都在吸鼻子。十九条猎犬的异常马上令驾雪橇的高一夫警觉了，他停下雪橇。雪橇晃了一晃，却把小乌晃下了雪橇。小乌的头脸跌进雪里，雪把他冰醒了。他爬起来，又爬上了雪橇，嘀咕：“老天，我跌倒了，我发热，我病了，我头晕呵！”就往母虎屁股上躺，却听高一夫惊叫道：“是狼，前面有一大群狼！”
       随着高一夫的喊叫，前方百十米处的雪原上扬起一片狼嚎声，一只只毛茸茸的西伯利亚狼扭着脖子对着月亮嚎叫。狼嚎声一扬起，好战的铁头就扬头汪、汪、汪叫了三声。
       五个猎人不怕狼嚎，却怕狗叫。他们本想赶快离开，然而铁头的叫声无疑在向狼群宣战。
       小乌的头依着小母虎发着昏，这时也挣扎着爬起来去抓猎枪。五杆猎枪抓在五个猎人手中，那群西伯利亚狼就冲了过来。
       陈九的脸膛更红了，却不是吓的，他真想给铁头一枪，但是他没打。他看了一下，这群狼不过二十几只，他认为是可以猎杀的。
       老鬼却说：“走，快走，绕道，不能和狼群纠缠。这个季节是狼最饥饿的时候，没有人敢在这个季节招惹狼群……妈的！求山神保佑……”
       小乌掉过头来说：“保佑个屁，我的头正昏着呢。”
       “保什么佑？”高一夫叫道，“都坐好了。”高一夫驾着狗拉雪橇向雪原上另一个方向猛跑，十九条猎犬像战车后的步兵那样跟在雪橇后面，它们的后面却是一群西伯利亚狼。
       这个季节由于缺少食物，狼群集聚在了一起。在外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每到冬季，这种西伯利亚狼往往能聚集起上百的一群，它们一旦发现食物，不吃到口是决不会放手的。
       
       在这种追逐中，又出现了几个狼群，几个狼群的头狼一边命令部下追击，一边互相搏斗。很快，它们达成了共识，也用它们的方式分配了在前方奔跑的那群还活着的食物。这样，追在雪橇后面的狼群中已经超过了一百只。
       雪橇上的老鬼不时地掉过头看一眼狼群，后来转头的次数多了，把脖子都扭了。
       高一夫边赶雪橇跑边问：“怎么样了？狼群呢？狗跑了半夜都累了，有两条快撑不住了。”
       老鬼叫道：“不行，还得快跑，狼群都一大片了，少说也有上百只。”
       高一夫大叫：“我们麻烦大了！”
       陈九把枪举起来，“砰”，枪筒里飞出了子弹。他的枪法不错，打倒了一只狼。但是，这只狼只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甩甩头又站了起来。它的耳朵被陈九一枪打豁了，这不算什么，它还能追赶。
       老鬼想阻止陈九不要开枪，已经迟了，就连头昏眼花的小乌都在“砰砰”往后放枪。他们都是精于射击的猎人，可是，在雪橇里往外打枪却不灵光了。只有一声不吭的张千一枪打死了一只跑在最前面的四只头狼中的一只，另外三只头狼向一边逃开，只一会儿又集聚在一起追了过来。
       张千吸了口气，又一枪击中另一只头狼，他喊：“妈的，笨猪!”“砰”，又一声，没打中。张千的倔脾气发作了，“砰、砰”，连着五六枪才击中另一只头狼。
       这样，整个百多只的四个狼群中只剩下了一只头狼。这只头狼突然引着狼群向雪坡的上坡奔去，一百只狼都跟着头狼跑上坡。不一会儿，狼群中响起了头狼的嚎叫。雪橇后面的狼不见了，都消失在雪坡的另一边。
       高一夫和陈九都说：“张千兄弟，你打跑了狼群，你是神枪手!”
       张千很得意，伸手从陈九怀里掏出纸烟，点燃说：“高一夫兄弟，你可以让你的狗，那些‘男子汉’们休息了……陈九兄弟，你看，你的这群猎虎勇士们都在喘粗气。”
       老鬼却说：“不行呵，狼群决不会轻易离开的，除非它们发现了其它猎物，它们才会抛弃我们。”
       “什么抛弃，你们听听，老鬼说‘抛弃’，他说狼群抛弃了我们……喂，高一夫，你听到了吗?他说抛弃!”
       “去它的抛弃吧，瞧瞧我的男子汉们，快看呵，有两条已经累死了，它们一停下来就死了……老鬼，都是你，要不是你胆小，张千兄弟的猎枪早把狼群抛弃了。看看，天呵，我做了什么，我们可怜的‘男子汉们’，你们的脚都磨破了。宝贝，都是那个胆小的老鬼不好，我发誓，我要抛弃他……”
       “来吧，还是先吃肉要紧……”
       月亮还是那么圆，还是那么亮，映照得雪地清清楚楚。
       五个猎人中有三个在喝酒吃肉，一个靠着小母虎躺着，在借助小母虎的体温取暖，他是发烧的小乌。另一个却不时地东张西望，是老鬼，他不能不担心，但是狼群突然而退又使他的担心变得多余而且好笑。他听陈九说过，他和高一夫一共捕捉过十四只东北幼虎，但是在冬季进山捕虎却是第一次。因为这次捕虎是临时性的，是临时的活计，有一家马戏团急需一头小母虎，才重金请陈九进山捕虎的。
       陈九是他们的领头人，因为捕虎一个人绝对不灵，捕捉活虎必须得五个人，而且还要配合得非常好才能成功。陈九他们五个人不是这样的团体，是临时搭伙的。陈九捕虎的名声很大，捕捉的虎也多，有着丰富的捕虎经验，但却不了解狼的习性，更不知道狼的厉害，也不知道老鬼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五个猎人和两群狗都吃饱了肉，在雪原上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狼群再回来。老鬼想：“妈的，是我胆子小还是狼群胆子小呢？”老鬼这样想着爬上了雪橇，说：“高一夫兄弟，你的‘男子汉’们已经休息好了。”
       高一夫说：“不，不对，它们不是‘男子汉’，它们是狗，是狗中的‘勇士’!”
       老鬼有些生气了，拍了一把小乌。
       小乌说：“怎么还不走呵？我头晕死了，我现在病倒回去可就麻烦了。”
       陈九和张千终于丢掉了雪茄烟头。
       雪橇也就动了，向大雪原的尽头飞驰而去……
       大公熊
       陈九一行人在雪原上行驶的同一时间，小公虎在老林深处一片美人松林子里散步。
       这是小公虎离开母虎后第一次独自散步，它感觉到这种独自散步十分惬意。林子里不时有被惊动的梅花鹿、狍子之类的食草类动物，纷纷奔逃。它们没有一只敢在小公虎面前稍停片刻，小公虎却不追赶它们，也不理睬它们。原因很简单，小公虎已经吃饱了。
       虎有个非常高傲也非常奇特的习惯，那就是它一旦吃饱了决不会再向食物多看一眼。印度热带中的猛虎，如果它吃饱了在睡觉，连大象走过来它都不会理睬。当然，也不会有动物敢过来打扰它的睡眠。而比印度虎大且更凶猛的东北虎更是如此，东北虎是世界上八个亚种虎的原始祖先，更是具备了高傲的贵族之气。
       小公虎就是这样。它认为这片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山林雪野都是它的领地，它的一切行为不过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活动罢了，它想去哪就去哪，反正它在领地中转一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小公虎很无聊，无聊地晃来转去，却意外地见到了一头黑熊。
       那是在出了黑树林之后，小公虎缓缓地晃着肥壮的身躯，这次是在山梁上散步。那里还有一条大河，记得在秋天的时候，它和小母虎跟在母虎妈妈曾到过这里。
       那时的河水很清，鱼也多。当时还看到三只黑熊各站一段河面抓鱼吃，小公虎顽皮地跑过去吼啸了一声，不过那时它的吼啸声中有太足的奶味，三只黑熊掉头看了它一眼就不再理睬它了。后来是母虎妈妈的一声吼啸，才把三只黑熊吓跑了。
       此时，小公虎的吼啸声成熟了，而母虎妈妈却被那五个猎人的猎犬咬死了。发生的这一切小公虎并不伤心，也不想伤心。它在山梁上慵懒地迈着方步，把雪都趟得乱了，掉过头又看了一眼被冰封的大河，缓慢地趟着厚厚的白雪走下了雪坡，踏上了冰河。
       河面的雪又厚又软，小公虎迟疑了。它抬头看看天空中圆大的月亮，稍停了一会儿，才在冰河面上转了几个圈，然后卧下来，感觉着舒服极了，就把眼睛闭上，就睡了。
       小公虎是被三只跑过的梅花鹿惊醒的，因为这三只梅花鹿是从下游一路而上，它们准备到上游的向阳坡上寻找食物。虽然不想碰上小公虎，在这段冰河面上，它们还是把小公虎惊醒了。
       小公虎刚从冰河面上抬起头来，三只梅花鹿看到了它，各自打了一个哆嗦，迅速分成三个方向抬腿奔逃。小公虎冒火了，一跃而起，移动着四百余斤的身体向一只大公鹿追去。它很怪，为何自己的眼珠只盯准大的食草类动物捕杀，这次还是这样。
       小公虎壮硕的身体在冰河道上奔跑，风吹在它的毛皮上，毛皮随风飘动。看看小公虎已经追到了大公鹿身后，就见小公虎四肢往腹下一收再一放，呼地，那壮硕的身体就压向了大公鹿。
       大公鹿却突然转了方向，躲开了小公虎这致命的一扑。大公鹿的速度在躲开小公虎这一扑之后突然加快，像一阵风一样向雪坡上奔去。小公虎这一扑不中，再次一扑，落下的距离却离大公鹿更远了。小公虎停住身体，扬头看着三只鹿在雪坡上会合后，互相用嘴巴碰碰对方，像是在问对方“你安全吗？”然后一齐向坡顶爬去。
       小公虎气愤之极，冲着雪坡发出一声吼啸。
       每一次从老虎爪下逃出的动物都能使一只攻击失败的老虎气愤莫名。小公虎也是如此，啸声以后它就在雪地上翻滚，甩尾巴拍打冰河，然后爬起来再奔跑一气。直到折腾累了，才在雪地上躺下。趴了一会儿，好像睡不着，又起来，晃悠着向老松林里去了。这样，小公虎才在松林里碰上了一只黑熊。
       松林里黑得看不清东西，但这不算什么，在黑暗里，小公虎比在白日里还要适应。它在松林里无意中赶出了几只野鸡，眨着如同手电筒的眼睛看了一眼，有一只野鸡刚飞起来，一下子不适应黑暗，一头撞在树杆上，撞死了。
       
       野鸡掉下来，正掉在小公虎脚下。小公虎低头嗅了嗅，感觉着鸡味还行。这不像那只大鸨，那只大鸨太臭了，这只鸡不臭，而且身上还暖暖的。小公虎不再客气，用一只前掌按上，低头撕开野鸡，几口就吃完了。吃完野鸡的小公虎又向前走，进入了一片杂树林。这里有的杂树都长得三四人合抱那么粗，每棵树上都生长着藤蔓。冬天里这些藤枝都干枯了，没了叶子，到了春天它们才会生出绿芽来。
       小公虎突然想撒尿，便盯上了一棵大树，从树根部往上三米左右的地方有个树洞，洞的四周挂满了雪霜。小公虎知道这个树洞里面有只大熊，它还记得，在一个月前，母虎带着它和小母虎一同从树洞里诱出来一只三百多斤重的黑熊。母虎命令小母虎先上去和黑熊缠斗，黑熊的力气很大，一巴掌把小母虎的屁股扇飞了一层皮肉。
       小母虎败下阵来，小公虎才上前和黑熊搏斗。还行，那一次小公虎在第四个回合上扑翻了黑熊，还没等咬上黑熊的脖子，黑熊翻身而起，一巴掌把小公虎扇了个跟斗。那时小公虎没有四百斤重，才三百斤多一点。后来，是母虎扑上去才把黑熊咬死的。
       黑熊的肉很好吃，直到现在小公虎还记得黑熊肉的味道。眼下小公虎抬头看到挂满雪霜的树洞，抬起腿撒了泡尿，然后抬起前腿搭在树干上，把嘴巴往树洞口里一探，看到一只黑熊正坐在树洞里打呼噜。小公虎立时来了坏主意，冲着树洞吼啸了一声。这一声很奏效，几乎是对着黑熊的耳朵打雷一样，一下子把黑熊震醒了。黑熊睁开眼睛，看到两束亮光正从洞口望着它，它咆哮一声就要往外爬。
       小公虎把两条前腿放回地上，掉头向一边走开，来到一片比较开阔的地方坐下来等。它还能看到那个洞，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先从树洞口里探出来，那双黑而小的眼睛还眨巴了几下。接着，那颗头又缩回洞里去了。
       小公虎不着急，它知道黑家伙还会出来。果然，树洞口里再次伸出两只前臂，随后一颗头探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往洞口外蹭着身体的其余部分。
       树洞四周挂满的雪霜扑簌簌地往下掉。好久，黑熊才把庞大的肚子拖出了树洞，接着把头往下垂，向外滚动，“嘭”地一声砸在雪地上，再爬起来，背靠着树干坐着，把一双前掌拥在胸前，用眼珠四下察看着。黑豆似的小眼睛很快看到坐在开阔地带中的小公虎，它咆哮了一声。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霜，向小公虎靠过来。
       小公虎却发了呆，它没有想到这只黑熊会这么大。黑熊足有六百余斤，被小公虎惊醒后正满腔怒火，小眼睛看到小公虎那一刻起就发红了，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小公虎逼近，同时咆哮着用前臂把地上的积雪、石块、枯枝扫击得左右纷飞。
       小公虎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一只巨熊，它有些发愣。坐在那里看着黑熊在靠近，想：也许这只熊是只笨熊，很好对付的一只笨熊，很容易击败的。
       小公虎是追猎公鹿失败后为出气才来掏树洞的，这一点有违虎的习性，因为虎不饿急了决不猎熊。也许小公虎打错了算盘，它本以为树洞里的黑熊最多和上次那只熊一般大。上次小公虎和三百斤重的熊打个平手，这次它长大了些，也就能对付得了更大些的熊。
       小公虎没想到自己这次错了，它所面对的却是一只六百多斤重的大熊，而且还是一只公熊。眼看大公熊在一步步地靠近，一边发威似地扫击地面，一边扬头咆哮，口水一串串挂在嘴角，一旦落在雪地上就冰成了玻璃球子。
       天太冷了，大公熊有理由发怒，它在冬眠中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小公虎啸醒，当然，要发脾气，而且它突然感到饿了。原因很简单，熊在冬眠之时，长长的一个冬季里是不吃食物的，只靠舔两只前掌解渴。冬眠一旦醒来，身体各部机能都要恢复正常，饥饿感自然而然地来了，这时候，它看到什么能吃就会扑上去吃。但是对方是只虎，虽然是只刚成年独立生活的虎，大公熊却也不敢放肆。大公熊或许在想，即便是只大公虎，对不起，不过两招你别想走。
       小公虎不敢再坐着了，它站起来，却莫名奇妙地伸了个懒腰，扭头盯着大公熊吼啸。大公熊不理睬，放慢了前逼的熊掌，蹲坐下来，扬头咆哮。突然，小公虎一扑而下，一双可以击碎野牛胯骨的掌击在大公熊的肩部。“嘭”一声，大公熊晃了一下身体，没有被小公虎扑倒，小公虎的嘴巴就无法下咬大公熊的脖子。
       大公熊咆哮着舞起巴掌，“嘭”的一声，小公虎的前腿上部被大公熊拍中一巴掌。小公虎吼啸一声跳到一旁，前腿有点拐了。大公熊一招得手，咆哮着一扑而下，两只前掌左一扫，右一拍，拍向小公虎。小公虎伏下身子，躲过大公熊的正面两下拍击，再一低头，向一旁一跃，两只前腿在雪地上移行换步把尾巴抡起，“嘭”，尾巴扫中大公熊的头部。大公熊吃痛，咆哮着扬起双臂去抓小公虎的尾巴。
       小公虎就等大公熊把双臂上抬，大公熊上当了。一个月前，小公虎目睹母虎用这一招咬死了那只三百多斤的熊，它就记住了。
       小公虎把屁股一转，再次一扑，从大公熊的一侧扑倒了大公熊，嘴巴“咔”地咬下去，咬在大公熊背颈上。哪知大公熊在倒地的刹那间向后扫了一巴掌，巴掌正拍在小公虎左肋上，“嘭”一声，把小公虎拍得向右一屁股坐倒。但是，小公虎那一口还是咬开了大公熊的背颈。
       大公熊吃痛之下咆哮着从雪地上爬起，掉头一跃而起，扑向倒地的小公虎。
       小公虎爬起来，向左侧跳一步，再向右侧跳开一步，躲开了大公熊的攻击，向前拐着前腿走两步，又扭过头来盯了大公熊一眼，才从从容容地走了。
       小公虎就这样败在大公熊手下走了。它败了，走了，就没事了。因为不久之后，小公虎在林子的另一边打起了呼噜，而且身上的伤也不痛了。
       可是，大公熊不干了，在冬眠中被惊醒又被咬伤，又饥又饿很是难过，熊脾气大发。但是，大公熊不去追从容走去的小公虎，它知道老虎还会回来的。在大公熊的记忆里，它曾和三只老虎打过架，每一只老虎在败了之后都会走，过上一天两天就会回来再和它缠斗，这是东北虎的通病，往往也就是要熊命的绝招。
       大公熊第一次和东北虎拼上仗之后，东北虎不敌走了。大公熊虽然打赢了，但也受了伤，伤痛使它发了熊脾气。往往在熊虎相斗之中，比虎力气大的熊都是死于自己的脾气上，这一点是熊无法改变的悲剧命运。
       那时，这只大公熊的体重是四百余斤，刚刚三岁，正是脾气火暴之时。果然，两天后那只东北虎吃饱了就散步一样地回来了，吼啸一声，又和大公熊开始打第二个回合。还好，第二个回合大公熊又赢了，东北虎又败阵走了。
       在东北虎走后，大公熊再次打扫战场，又饿着肚子等了两天。
       那只东北虎又一次吃饱了，散步散到大公熊那里，和大公熊开始第三个回合的拼斗。在这个回合里，大公熊奋力一巴掌拍了东北虎一个跟斗，它也累得快散架了。东北虎三次败阵离开了大公熊，以后大公熊等足了两天，那只东北虎也没有再回来。大公熊在战场上捉到一只兔子吃了才恢复了气力，不甘心地走了。
       这只大公熊不知道它非常幸运，那只东北虎在第三次被它打伤后就被陈九、高一夫等五个猎虎人捕捉了。如果那只东北虎不被陈九等人捉去，这只大公熊就不会活下来与另一只成年东北虎拼斗了。
       在大公熊第二次和东北虎拼杀时，对手是一只足有四百斤重的成年东北虎，而且是只母虎。第一个回合、第二个回合和上次拼斗小公虎时一样，当时体重五百多斤的大公熊打败了那只成年母虎。只是在第二个回合后，大公熊连着四天没吃食物，硬撑着和成年母虎拼到第三个回合，它又一次赢了成年母虎。
       成年母虎败阵走了却没走远，悄悄地溜了回来，看到大公熊刚刚打扫完战场坐下来呼呼喘粗气。成年母虎突然扑了出来，一下扑倒了大公熊，咬伤了大公熊的背颈。但是，大公熊在重伤之下反臂那一巴掌，却抓开了成年母虎的肚子，成年母虎是拖着肚肠走的，死在了哪里不知道。受了重伤的大公熊又活了过来，也许它是惟一一只和两只东北虎拼搏血战之后活下来的熊。
       
       可是，森林中的事情很怪，有足够精神力气的大公熊已经无惧于任何猛虎的挑战了，却在这个冬季被一只小公虎给扑了一个跟斗。它非常恼火，目睹小公虎离去，只咆哮了几声，像是在说：“我等你四天再打，你放心吃饱了再来打，我是熊，我饿着肚子等你来打下一个回合。”然后，开始“乒乓”地打扫战场。有两棵大树阻挡了大公熊的双掌，那两棵树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大公熊把双掌搭在树上用力推，大树只是摇晃着却不倒下，大公熊的脾气越发膨胀，推那棵树一直推到天亮，直到把自己累晕了才罢休，而那棵大树依然屹立在那里。如果在大公熊累晕的时候小公虎能回来，不把大公熊吃掉才怪。
       可是，大公熊歇息过来又等了足足一天，小公虎还没出现。因为小公虎已经把大公熊忘了，它的前腿虽还拐着却不怎么痛了，它不想再去招惹那只大公熊了。
       大公熊火气也消了，它不能再等下去，否则会把自己活活饿死。就这样，大公熊也放弃战场走了，却想不到会和五个猎人碰到一起……
       猎 犬
       陈九、张千、老鬼还有生病的小乌，听着驾雪橇的高一夫一路吹着“三套马车”的口哨向大雪原尽头行驶。
       二十二条雪橇狗在抛弃两条同伴的尸体后，向前跑动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慢了。雪橇的慢行没有引起五个猎人的注意，他们是敢于征服的猎人，好像一枪在手就无视天下动物似的，他们相信在枪声中那群狼早已逃远了。可是，狼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么胆小和懦弱。
       在雪橇行驶到一片丛林的边缘时，跑在前面的铁头突然扬起一阵吠叫。铁头的叫声立刻引起老鬼的疑心，他向那片丛林中望去，不由得惊呆了，丛林中闪动着许多碧绿色的小灯泡。老鬼大叫一声：“狼群在这里!”
       十九条猎犬狂吠着往后退，直到靠近了停下来的雪橇，才渐渐大起了胆子，掉头对着丛林狂吠。
       陈九扭头瞧一眼吓黄脸皮的老鬼，又看看已经把枪举起来的张千。张千说：“非常简单，它们是来送肉的，可惜我们不吃狼肉。”
       老鬼看见张千又要开枪，叫道：“笨猪！不能开枪！高一夫，快掉头，顺着那条河道往下跑。陈九，叫你的猎犬冲过去。快！狼群围过来了。”
       面对老鬼的嚎叫，张千只骂了一声胆小鬼就“砰”地开了一枪。一只狼在雪地上一跃老高，再摔下来，死了。狼血把雪地浸红了，血腥味刺激了狼的胃口。
       二十几只狼一拥而上，很快把中枪的同类吃得只剩下残皮碎肉。
       张千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也吓傻了，说：“也许老鬼是对的，高一夫兄弟，我们还是快逃吧，它们是魔鬼投的胎，快逃……”
       高一夫不用张千说话，已经驾着雪橇掉过头向两面雪坡中间的河道冲去。在他们身后，一声狼嚎，七八十只狼追赶上来。陈九却不敢命令十九条猎犬去阻一阻，因为猎犬来之不易，是他从众多的猎犬中经过艰苦的训练才挑选出来的。他心痛猎犬，不能让猎犬上去阻击狼群，因而就举起枪边逃边“砰砰”地向后放枪。很快，他的伙伴们也都开始向后打枪。
       一阵阵的狼嚎和枪声把小乌惊醒了，他昏沉沉地刚坐起来，突然雪橇顺着河道拐弯处一个急转弯，那股惯力一下子把小乌甩了出去。小乌“砰”地砸在河道的雪面上，一下子清醒了。爬起来拼命往雪橇处跑，可惜雪太厚又软，一脚踩下去足有半条腿那么深，而且他跑得也太慢。小乌大喊：“停下来，不要抛弃我，我们是同伴。”
       “停！停！停下来！不要抛弃他！”老鬼挥着枪大声喊，但是他的后背被张千用枪顶上了。
       张千阴森森地说：“闭上你的嘴，胆小鬼!”
       老鬼放声哭了。
       小乌在雪地上摔倒了，爬起来向雪橇伸出一只手，像要把雪橇拉回来似的，他身后的狼群已经涌了上来。
       老鬼突然大叫一声：“兄弟!”“砰”地一枪射了出去，这一枪很准，正击在小乌脑门上，子弹撞开后脑勺，拍进了雪里。
       小乌把双臂往天空上一扬，两腿一下子跪倒在雪地上，头向下一垂，顶进了雪地，他再也不会头晕了。一大片狼冲上来，转眼间撕碎了小乌。
       陈九冷眼看着，打了个冷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住啊，张千，小乌是怎么死的？！”
       张千一愣，马上说：“是老鬼打死的，当然是误伤。老鬼兄弟，我想大家会原谅你的。”
       陈九说着接连几枪，都打在拥成堆抢小乌肉吃的狼身上。受伤的狼开始掉头逃跑，但很快被其它狼追上。经过撕咬，受伤的狼和死去的小乌一样都进了狼腹。
       狼群有了食物暂时不再追赶雪橇，雪橇又跑了一阵，雪橇狗都累了。无奈之下，高一夫停下了雪橇，说：“对不起，老鬼，我非常同情小乌，我们错了，你是对的。”
       老鬼抱着猎枪不说话，脸色像雪一样白。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脱离险境，雪橇狗还没有喘完粗气，后面的狼群又追了过来。
       高一夫无可奈何之下赶起雪橇又逃。
       正逃之间，一声悠长响亮的狼嚎响起，陈九说：“好了！狼群分散了，后面只剩下了七八只狼。高一夫，让你的‘勇士们’休息一下吧，它们都快累死了。我来，让我的‘勇士们’去猎杀这些讨厌的狼。”
       “不行，”张千说，“高一夫兄弟，让你的‘勇士们’再往前跑一段路，然后陈九兄弟再放犬，我怕那大群的狼会听到撕咬声再回来，子弹不多了。”
       高一夫催着雪橇狗又往前跑了一段路，一条雪橇狗突然伸着脖子叫了一声扑倒了，它被其它雪撬狗拉着在雪地上拖，因为它们每条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每条狗都是连接的。这样，接二连三，七条雪橇狗累死了，雪橇也终于停了。
       陈九说：“怪事，后面跟着的七八只狼也停下了，却都趴在雪里。老鬼，你知道狼在干什么吗？”
       老鬼跳下雪橇，一言不发地向雪坡上爬去。
       高一夫问：“你去哪，你不要命了?”
       老鬼想说：狼在打围。他还想说：跟我逃命吧。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的身影很快在雪坡上消失了。
       陈九和张千笑了，张千说：“他可真是个痴人哪，他一定是拣小乌的碎骨去了，不要理他了。高一夫，老鬼就快死了，陈九兄弟，你说我们三个人能分多少钱?”
       陈九笑了，“当然比五个人分钱要多得多。”
       这句话连高一夫都笑了，他把累死的雪橇狗解下来丢在一边，刚绑好雪橇，十九条猎犬一起叫了起来，接着从河道左边那片丛林里冲出大群的狼。高一夫惊叫着跳上雪橇就逃。
       陈九和张千一枪一枪地射向狼群，不久，陈九的枪哑巴了，他喊：“张千，给我子弹!”
       “不行，你没有子弹了，你等着用枪杆吧，我的子弹也不多了，我还要留着活命呢!”“砰”，张千一枪打死一只狼，他又喊：“用你的猎犬吧！再逃下去，它们一样会累死。”
       陈九瞪着张千，挥拳向张千打去，却听高一夫叫了一声：“小心!”
       雪橇突然冲上一个雪坡，这个雪坡很小，雪橇是一路滑行冲上去的。雪橇速度很快，稍一倾斜，陈九的一只手就推在张千的背上。张千向雪橇外跌去，但他一把扯住了陈九的衣襟。张千和陈九都被抛了出去。他们在河道雪面上打了几个滚爬起来，狼群已经扑近了。
       陈九喊：“高一夫，快停下!”
       失去重量的雪橇突然加快了速度，迎风传来高一夫一句话：“狗都疯了，我控制不住，你们快赶上来吧。”
       雪橇在剩下的十五条狗的拉扯下，像一股烟那样去得远了。张千举枪就打，他的枪法很好，飞出的子弹射中高一夫的肩头。高一夫身子晃了几下又坐稳了，看来并没有受伤。
       “妈的！狼扑来了，快让你的狗上啊！”张千说着，向一棵树上攀去。
       惊慌失措的陈九打声呼哨，命令他的十九条猎犬一起扑向正向他扑来的狼群，自己也逃到了那棵松树下，用力推往上爬的张千的屁股，大喊：“笨猪，快上!”百忙中扭头看了一眼，还好，它的猎犬阻住了狼群。
       
       陈九跟在张千屁股后面爬上了树，各自都抓紧了树杈。由于上树上得心急，张千把猎枪插在了树根部的雪里。陈九更痛快，早把打光了子弹的枪丢掉了。
       两个人在松树上看到一大群狼站在一方成半圆形，包围了十九条猎犬，十九条猎犬正退向主人藏身处的这棵松树下。它们是猎犬，猎犬也是狗，狗是离不开主人的动物，离开主人的狗胆子都小。它们的屁股靠上了那棵树，因而胆子就壮了。
       狼群可不管这些，狼群把猎犬围在树下后，一只狼嚎叫一声，“呼”地几十只狼扑了上来，和十九条猎犬咬在一起。一时间，嚎叫声四起，狼群和猎犬直咬得毛皮开花，血肉乱飞。
       陈九不停地在树上叫：“噢！小乌！又死了一条猎犬！”
       铁头非常勇敢，迎着一只似乎是头狼的狼扑了过去，“乒乓”地一顿撕咬。最后铁头背上被撕开一道血口，那只头狼的屁股也被铁头撕下块皮肉，双方才分开。
       十九条猎犬虽在猎虎行动中显出了无畏的勇气，但在群狼面前它们表现出的只有懦弱，甚至不会和狼打架。这不能怪它们，因为它们所有的扑咬动作都是针对老虎的弱点训练出来的，是一种集体的猎虎术，但到了单独拼杀时，每一条猎犬都不是狼的对手。
       很快地，六条猎犬被群狼分尸。有一条猎犬也许是在生命垂危之际爆发了勇气，面对三只狼的攻击，一扑而上撞倒了一只狼，再把头一转，一口撕开了另一只狼的咽喉。狼在嚎叫声中倒地死去，而这只勇敢的猎犬又和另一只狼滚倒在雪中撕咬。
       在它的带动下，剩下的十二条猎犬似乎都迸发了拼战的勇气，不再把屁股顶在松树干上，用守势反击狼群，它们的六条同伴就是这样一条条被狼咬住给拖出去分掉尸的。现状有所改变了，猎犬虽少，但它们似乎也知道为活命就必须先拼命。
       铁头很快和另一条勇敢的猎犬合在一起，是铁头把那条和狼在雪里翻滚拼斗的勇敢猎犬解救出来，然后一起往狼群围困的圈外冲去。铁头知道，只有冲出狼群，才能引走狼群，这样两条腿的主人才有可能逃生。
       十三条猎犬的体重每条都在一百四五十斤，它们比亚伯利亚狼高大一些，而且每只都比狼群中的公狼有力气。
       铁头终于冲了出去，它跑了几步，扭回头去看，发现身后没有猎犬跟着逃出来，尚活着的猎犬仍在同狼拼斗，那一条和它一同向外冲的猎犬的肚皮被一只狼一伏身再一扬头一口咬破。
       猎犬拖着流出的肚肠跑出去十几米，它的肠子冻在了雪中，它拉出自己的肚肠，倒下了，但它还活着，还在往前爬，几只狼扑上来，一下就把它给撕碎了。
       铁头急忙“汪、汪、汪”叫了三声，它用这种声音告诉活着的猎犬快往外冲。和狼群缠斗的十一条猎犬，都在企图甩掉对手向头犬靠近。有两只狼一左一右向铁头扑来，铁头掉头就跑，边跑边汪汪叫。直把两只狼引得离狼群远了些，突然掉过身来，“汪”叫一声迎头扑向一只狼。
       这只西伯利亚狼想避已经来不及了，也一扑而上。一狼一犬撞在一起，“乒”地一声，铁头身重体壮，一下撞翻了这只西伯利亚狼，再把嘴往下一探，一口掏开了这只狼的肚皮。
       另一只狼拖着粗长的尾巴向铁头的左肋外猛掏。铁头往前一窜，被这只西伯利亚狼咬中了左边屁股，满身是伤的铁头已经忘记了疼痛，往前一窜，前腿往雪地上一按，再次旋扬起前腿就转过了身子，嘴往下一合，“咔”一口把这只狼的腰背咬断了。这只年轻的狼“噢噢”惨叫着倒在雪地上，不停地扭头咬自己的腰部，可惜它已经残废了。
       铁头“汪汪汪”蹦跳着叫了三声，掉头往雪坡上跑。跑出十几米，再掉头向后看，只看到四条猎犬带着满身伤口冲出了狼围。在它们后面，一大片的狼在撕咬着猎犬和同类的尸体，只有十几只狼向它们追来。铁头再次“汪汪”叫，它身边的四条伤犬也边跑边叫。又一条猎犬从狼群里冲出来，不过，它冲出狼围刚跑到头犬身边，就哀嚎一声扑倒，伸伸脖子，死了。
       又有二三十只狼向四五条猎犬追了过来。五条猎犬逃上雪坡的时候，一条猎犬因伤重而摔倒，从雪坡上一路滚到坡底，连狼群都无法辨认从雪坡上滚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因为猎犬身上粘满了雪，再一滚动就滚成了一个大雪球。
       当四条猎犬攀上雪坡坡顶时，这面雪坡的大片积雪向下滑去，并由于滑动而引起了股股白雾。狼群在白雾中一伸一缩地在追击。时间不大，近百只狼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雪原，消失在雪坡的另一面。狼群走过的地方，只有破碎皮毛和残骨留在一摊摊血冰里，再有就是一颗颗猎犬的头骨和狼的头骨了。头是没有狼肯吃的，这一点不知道是为什么。
       猎犬和狼群这一战，看得树上的两个人目瞪口呆。陈九首先下了树，发现了被猎犬踩在雪里的猎枪，伸手弯腰去捡，翘起的屁股却被张千踹了一脚。陈九扑倒在雪里，他把双腿一夹再一勾，就把从树上刚下来的张千勾倒了。陈九把猎枪抢到手里，他笑了，把猎枪对准了张千。
       张千知道猎枪里还有一颗子弹，而且是顶上膛的，他忙说：“莫开枪，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你不知道？你不该把我拉下雪橇。笨猪！是你把我拉下雪橇的，你还不该死?”陈九问。
       张千把双手举起，“不，不不，不对，是你把我拉下雪橇的。也不对，是你把我推下雪橇的，你想和高一夫独占那只小母虎，才这样做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陈九兄弟，我告诉你，这猎枪里没有子弹，子弹都在我口袋里，你不信就开枪吧，照我的心口打。来呀，开枪啊！你这只笨猪！”
       陈九有点发愣，只一愣的工夫，张千一把抓住枪管，往外一推，陈九的食指勾动枪机，“轰”一声响，子弹射了出去。张千右手握拳砸在陈九脸上，陈九跌了出去。张千往上一扑，去抓陈九。陈九手里的猎枪横扫而出，“嘭”的一声，张千的腿上中了枪杆的猛击，一下子扑倒了，而陈九手里的猎枪也断成了两截。
       陈九望着在雪地上打滚的张千，又照着张千的脸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得张千满脸是血。张千“噢”叫一声，大喊：“陈九，也许我们应该找高一夫报仇！”
       陈九笑了，问：“你知道吗？为什么我每次捕捉老虎时都是和高一夫在一起，而且出发时是五个人，回来时却总是我和高一夫两个人，猜到了什么？笨猪!”
       张千愣了，张千的恐惧在眼睛里扩散。
       “这次是意外，我不想再杀死我的同伴。我有钱了，我想再捕一只虎就收山了。捕虎是一门技术，为了让你们知道怎么捕虎，我才十分仔细地教你们，才在这次找认识的朋友当伙伴。小乌的死是意外，我没有想杀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些都是意外。你说的不错，是应该去找高一夫。哼！”陈九又说。
       “不，陈九兄弟，别丢下我!”张千在雪地上哭嚎。然而，他却无法行走，他的腿被枪杆打断了。陈九不理他，等待张千的只有死亡。
       陈九还在喃喃自语：“高一夫！妈的！高一夫！我就要来了……”
       猎 人
       高一夫驾着雪橇一路狂奔，逃出三四里地后，才掉头向后面看了看，没有看到狼群追上来，他笑了，“再见了!陈九兄弟，这次这只小母虎是我自己的了。真不错，我发财了。”
       雪橇沿着河道向前奔驰，过了大半个小时，已经行出了十多里地。高一夫想：“可以休息了，雪橇狗们都累了，应该体谅一下了。”他停下了雪橇，站在雪橇上向四周望了望，然后驾着雪撬来到河道边的几棵树下。
       高一夫跳下雪橇，把雪橇狗放了出来。雪橇狗们很快地找到自己满意的雪地，用前腿刨个雪窝趴了进去。高一夫取出冻肉，每只雪橇狗都给了一块，“吃吧，宝贝们，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天亮后，我们再走!”
       高一夫背起猎枪进了一趟林子，又背了一些松枝回来，生起了堆火，在火堆旁坐下来开始烤肉吃。他不去理睬那只被绑着的小母虎和那副成年母虎的尸体，他知道小母虎还死不了。他和陈九在以前捕获的虎中，这只小母虎算是最大的。而他和陈九总是找一些没有职业的流浪汉当捕虎的帮手，这样共有三次，一共九个帮手在捕完虎往回返的途中被陈九给害死了。尽管高一夫是陈九的帮手，但他对自己说：“那不关我的事，是陈九干的。”
       
       这次，从小乌的死开始，高一夫就跟自己说：“这是意外，是意外！”因为小乌是他拉来捕虎的，他和小乌是朋友。而且他和陈九说好了，这次之后就不再捕虎了，就收山了。捕虎的手艺应该传给朋友们，可是却让狼群给弄砸了。
       高一夫边吃着烤肉边自言自语，且又翻出了一瓶酒。不知不觉中半瓶酒下了肚就有点醉了，松了皮带，坐在火堆边上睡了。高一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了眼皮。再次一点点睁开眼皮，才渐渐适应了刺眼的反光。高一夫又低头看了一下，那堆火早燃尽熄灭了。他站起来，解开裤子在雪地上撒尿，边撒尿边打哆嗦。正打着哆嗦，却看到陈九从远一点的雪地上趟着雪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高一夫吃了一惊，快速地把猎枪操在手里，他喊：“喂！陈九兄弟，我终于等到你了。”他只喊叫却不走过去。
       陈九早看到雪橇了，才走过来的，问：“高一夫兄弟，我可累死了，有吃的么？”
       “当然有吃的，还有酒呢。陈九兄弟，快讲讲，张千怎么样了?”高一夫问。
       “唉！”陈九叹口气说，“他死了，被狼群撕碎了，幸亏我爬上了树。你知道啊，高一夫兄弟，我一向是非常机敏的。啊！还有松枝，快点上火，我快冻僵了。”
       高一夫看见陈九一屁股坐在他坐过的位子上，他在迟疑，却听陈九说：“现在好了，又剩下我和你分钱了。我说高一夫兄弟，你是我的好搭档，你总能及时了解我的心思，你说老鬼会不会活着回来？他活着总是有点麻烦。”
       高一夫听陈九这样说，他就放心了，过去给陈九点燃了松枝，又把酒瓶送给陈九。陈九喝了几口酒，感觉暖一些了，便开始烤野鹿肉吃。放下心来的高一夫则用刀切开一块块的冻肉，分着喂给了雪橇狗。雪橇狗差不多休息好了，从雪窝里出来，它们知道又要上路了。
       陈九一点责怪高一夫的样子都没有，只是不时瞄一眼高一夫背上的猎枪。每当陈九看到高一夫的猎枪时，眼神就会变得非常阴森。然而，高一夫不知道这些，他以为陈九不会对他怎么样了，再说他和陈九一直是同伙，两个人做什么都在一起，至于在狼群面前，高一夫驾着雪橇跑掉，高一夫自己认为没什么，谁让陈九摔下雪撬呢。
       高一夫看着雪橇狗吃完了肉食，说：“陈九兄弟，不要想老鬼了，他不可能逃过狼群的扑杀，我们忘记他吧。应该上路了，以后我发誓再也不捉虎了。”
       “是的，高一夫兄弟，你说得非常正确。来吧，让我坐在雪橇上陪伴我们的虎小姐吧。来，高一夫兄弟，拉我一把。”
       “你的腿冻僵了么？好，我来拉你。”高一夫伸手握住陈九伸过来的手往上拉。
       陈九站起来，握住了高一夫的双手，使高一夫无法拿到肩上的猎枪。
       陈九说：“看在钱的份上，高一夫，你必须向我道歉。你知道，我差一点死掉，我的猎犬都被狼撕碎了，撕成了碎片，你知道吗？高一夫?”
       高一夫说：“别这样，陈九兄弟，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好吧，”陈九说：“就让那件事过去吧，我的兄弟，我得好好拥抱你。”
       陈九用双臂把高一夫抱紧了，用力向后扳高一夫的腰，还用头顶高一夫的下巴。高一夫也伸开双臂抱住陈九的腰。这两个人都非常健壮，势均力敌，都摔在了雪地上。你扯我的耳朵，我抓你的头发，纠缠拼斗在一起。这种纠缠方式远没有四条腿的动物来得好看和利索。
       正纠缠之际，突然从河道上传来一声虎啸，十几条刚刚休息了一阵的雪橇狗扬起了一阵狂吠。狗们叫着很快聚在了高一夫和陈九身边。
       高一夫和陈九几乎同时松开了对方，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望了一眼，一起爬起来，向河道下游望去。河道的雪中，正有一只东北虎缓缓走过来。这是白天，陈九和高一夫都不近视，他们认出来，这只狭路相逢的东北虎却是小公虎。
       小公虎忘记了大公熊，却没忘记它的肚子饿了，便开始在领地里转悠，顺着河道往上游走，完全是在无意之中碰上了陈九、高一夫和它们的雪橇狗。
       似乎小公虎记得这些长得像狼的家伙是狗，它从没有吃过狗肉，现在它非常饿了，它想悄悄地靠过去，捕食一条狗尝尝。可是，雪橇狗虽然不是猎犬，但它们毕竟是有着发达嗅觉的动物，在雪地上吃食的雪橇狗很快发觉了在河道上缓缓向它们靠近的小公虎。雪橇狗很快聚到一起，一起向小公虎嚎叫。
       小公虎也吼啸了一声。本来小公虎见自己已经被狗发现，按照习惯它会掉头走开，因为老虎捕食一般都是突然袭击，一旦被对方发觉，老虎会放弃这个目标，再去寻找其它动物。可不巧的是，这片雪原非常广阔，雪原上除了伸出雪面的枝枝杈杈和枯瘦的树木之外，就是那群雪橇狗和两个突然站起来的人了。
       小公虎停下了脚步，它知道，在狼群走过的地方不会有活物留下。它望着两个人有点发愣，它离这两个人只有四五十米的距离。小公虎开始低声吼啸，然后往后退，似乎它知道人才是最可怕的。
       小公虎退了几步又停下了，扬起头嗅了嗅，从风中嗅到了小母虎的气味。它和小母虎是一对兄妹，当然熟知这股味道。很快，小公虎看到了被绑在雪橇上的小母虎，就咆哮着在原地打转。
       高一夫愣了一下，从肩头上取下猎枪。一旁的陈九伸手去夺枪，并说：“我来打!”
       高一夫以为陈九夺枪是要来对付他，他不肯给。两个人这一争夺，高一夫的中指往下滑落，一下勾响了枪机。“轰”地这样一声响，小公虎把头往下低了一下，似乎被吓了一大跳。
       走火的子弹从枪管里射出来，打在了围在两个人身旁的一条雪橇狗的头上，这条雪橇狗一扑，倒地死了。
       陈九有点急了，放弃了夺枪。然而，高一夫腾出一只手掏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也没找到子弹。他惊慌失措地说：“糟了，我的子弹袋没有了。妈的！笨猪！一定是让张千偷去了。”
       小公虎听到枪声吓了一跳，它往雪地上蹲，然后把尾巴平举而起向前奔跑，低声吼啸着直奔陈九和高一夫扑了过来。
       雪橇狗虽是狗但不是猎犬，它们在小公虎扑来时，汪汪叫着四下里逃散了。高一夫叫一声，把枪丢掉，掉头就跑。陈九却一把抓住高一夫，用尽全力把高一夫往小公虎扑来的方向推去。高一夫面对着小公虎吓傻了，再被陈九那一推，他就向小公虎迎去。
       小公虎一双前掌搭在他肩头，他才大叫一声双手抱住了脑袋，紧接着被小公虎一跃扑倒了，他的咽喉被小公虎的四颗犬齿撕开，蹬了一番腿，死了。
       这时，陈九却在雪地上爬着，爬到了十几米之外，然后爬起来就跑。雪太深，他跑得非常慢，跑着跑着，他惊叫一声，跌倒了，开始爬。他非常恐惧，高一夫临死前的那一声呼叫太吓人了。
       陈九又一次站起，又开始跑。他已经逃出去了四十余米远，尽管小公虎可以在一分钟内扑倒陈九，但是小公虎却没有追捕陈九，它在围着高一夫的尸体打转。这种猎人它从来没吃过，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吃好些。
       小公虎坐在雪地上，从高一夫的头嗅到他的脚，还扭头看了一眼在雪地上爬行的陈九。那时，恰巧陈九掉过头来看。两条腿的陈九和四条腿的小公虎四目一对上，小公虎的眼睛还眯了一下，好像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吃呀？你教教我。
       陈九惊得大叫一声，一下跳起来，突然间跑得快了……
       小公虎再次围着高一夫的尸体嗅，用爪子抓破了高一夫的皮裤，直到露出了屁股。小公虎发觉高一夫很臭，屁股上全是大便。
       小公虎只嗅了一下，就把头抬起来嗅了嗅空气，接着向雪地上卧倒，用耳朵听声音，听到雪地上传来轻微的跑动声和踏雪声。小公虎抬头看去，看到两条雪橇狗慢慢走了过来。好在小公虎身处之地是顺风，它能嗅到雪撬狗的气味，雪橇狗却嗅不到它的气味。
       
       小公虎是虎，虎最擅长的就是突然袭击，本来它的习惯是凌晨或者入夜时候猎食，可是它太饿了，就改变了一下，白天里猎食了。
       小公虎看着雪橇狗离它已经很近了，而且已经发现了它，开始吱吱叫着往后退。小公虎一扑而起，两条雪撬狗惊叫着往两边跑，但是在小公虎一跃之间，两条雪橇狗一条重伤倒地哀嚎，一条已死在雪地上。一下子，小公虎不迟疑了，狗肉的味道非常好吃，它几乎吃了整条雪橇狗。
       小公虎吃饱了才去看绑在雪橇上的小母虎，小母虎都快饿晕了。小公虎嗅了嗅小母虎，又伸出舌头舔舔小母虎的脸和脖子。它找到了捆住小母虎嘴巴的绳子，一口扯了下来。
       小母虎先是张大嘴巴喘了几口气，才低下头咬断四条腿上的绳索，爬起来缓缓走下了雪橇，感觉好极了。小母虎在雪地上抖了抖背上的毛皮，又跑了一圈，才跑过来和小公虎像小时候那样闹了一会儿，然后过去把另一只雪橇狗吃掉。
       小母虎伸了下懒腰，和小公虎一前一后向河道一侧的丛林中走去，它们没有吃死去的高一夫。过了不久，那十几条雪橇狗回来了，它们在雪橇上找出了所剩不多的冻肉。很快，这些冻肉吃没了，它们就围着雪橇饿了两天。直到有一条聪明的雪橇狗发觉主人的肉也能吃时，高一夫的肉才在一天之内被他的雪橇狗当成冻肉给吃光了。
       再以后，雪撬狗开始惊慌了，它们不是猎犬，它们只会等着主人喂食。也许还是那条聪明狗带的头，它们开始一条跟着一条地往主人的家跑……
       陈九逃到了被狼群围困的地方，莫名奇妙地找到了张千的尸体，又被张千的尸体绊了一个跟斗。他爬起来喘粗气，向后看没有猛虎追来，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靠在张千尸体旁边休息了一会儿，想爬起来再走，但是他的两条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就伸直了腿，开始揉着发软的腿。
       陈九一直揉到中午，才感觉腿上有了点力气。他爬起来，正想着是不是去雪橇那里弄点冻肉吃的当口，一扭头看到了张千的尸体，惊得一跳，抬腿要逃。但他没有逃，他把张千的皮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在张千身上找到了火种。他一下子高兴了，大喊“老天”。陈九又开始翻找，直到把张千全身都扒光了，也没有翻出可以吃的东西。他太饿了，可是他不敢往雪橇那里走，他知道雪橇里有冻肉，但他不敢去。他知道老虎一旦得到了食物，不吃光猎获的食物是不会走的，二百三十斤重的高一夫够老虎吃几天呢。
       人逢绝境是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的，陈九割着张千的尸肉生吃时，后脑勺上就被一杆枪顶上了，一个声音说：“你在吃野兽的食物，魔鬼！”
       陈九打了一个哆嗦，停止了往嘴巴里送人肉，他听出这是猎人老鬼的声音。陈九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啊”叫一声爬起来就跑。幸而老鬼没有开枪，老鬼是跟踪一只提前结束冬眠的熊来到这里的。他在林子里看到了陈九留下的脚印，他奇怪他的伙伴还活着，过来时却看到陈九在吃张千的肉。
       陈九往前跑着，正自庆幸老鬼没有开枪，眼睛里却突然有一只熊闯了进来。他大叫一声愣了，掉头又往回跑。可是他错了，这只大公熊正是被小公虎惊醒的那只熊，它受伤了，肚子里正饿，这样的熊不论碰上什么动物都会上前拼命，何况是个见了它就逃的两条腿的人。
       大公熊咆哮着追了上来，陈九没命地叫喊老鬼。老鬼闪身向大树跑过来，但他无法比大公熊跑得更快。大公熊用四肢把雪趟得四下里乱飞，像旋风般扑过来，追到陈九身后，往上一起身，举起了巴掌。看在眼里的老鬼终于忍不住了，大喊：“陈九，趴下!”
       但是迟了，陈九也发了狂性，他到底是一个敢于捕虎的人。陈九掉头扑进大公熊怀里，手中的刀“嗤”地刺向大公熊胸前。陈九的手臂却被大公熊一口咬住了，只听“咔”的一声，陈九的手臂断了。大公熊头一甩，陈九摔倒了。他又跳起来，他的眼前就黑了，他的大半颗脑袋被大公熊咬在嘴里，只听“咔”的一声，陈九发出一声惨叫，两条手臂甩了几下就垂了下来。
       大公熊拖倒了陈九，坐下来，用前掌按住陈九的身体，开始咀嚼……
       老鬼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向丛林中爬去。他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他想回去，去告诉所有的人，关于这次捕虎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