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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诗坛]以生活的热情对抗死亡的阴影
作者:李以亮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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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出生于1935年,出生在春天——既是季节的春天,也是年轻共和国的春天。她做少女时候的名字叫梅尕(Myga),相貌美丽,漂亮迷人。39年,战争来了,而她幸运地活了下来。她从她出生的小地方切斯托克霍沃(Cezsetochowa)来到首都华沙和欧洲最古老、也是波兰最大的城市克拉科夫求学。这时她罹患严重的心脏病,不得不寻求有效的治疗。但身体虚弱,她连飞机也不能坐。1958年,她只好乘船去美国费城,准备冒险接受心脏外科手术——好心的波兰人和波兰侨民为她募捐了一切费用。当时,手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她恢复迅速,但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年轻姑娘执意选择了在美国的学业。她很快被当地的史密斯学院录取,虽然那时她还不能讲或读英语。然而,她还是仅在三年之中就完成了全部课程的学习,取得硕士学位,这是1961年。
       就在这时,她获得了一个全额奖学金机会,本可以在类似于斯坦福大学哲学系这样的名校攻读博士学位。但她却放弃了这样的机会,毅然选择回国,其时波兰还在一个有着明显集权阴影的政府治下。回到欧洲之后,她短暂游历了巴尔干半岛和另外一些国家,回到克拉科夫,在著名的雅盖沃大学注了册,准备一面继续她的学术研究,攻读博士学位(她研究的是分析哲学),一面创作风格清晰、明亮而暖人的诗歌。然而,终其一生,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都生活在心脏病的阴影之下。她时时会感觉呼吸困难、急促,胸部疼痛,需要长时间和充分的卧床休息。为了增强体质,她经常在楼梯上做跳跃练习,以图锻炼心脏活力。
       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渴望生活,全然没有沉迷于个人身体和精神的困苦。这不仅可以从她当时创作的一些诗歌、写给友人的书信得到证实,也是与之交往的人共同的评价。在一个疗养院治疗期间,她遇到晚期病人,阿道夫·波希维亚托夫斯卡,他们相爱并结了婚,但丈夫在2年后故去。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却是开朗的,她的性格中有着极强的韧性。她重新开始了生活,诗歌写作依然不乏明亮的色彩。与她的同代人写作相比,她的诗歌在敏感、力量等方面也毫不逊色,因此她也很快成为当时著名的诗人。
       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1967年10月在华沙再次接受心脏外科手术时,死于术后并发症。这年她仅32岁。
       1997年,为纪念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逝世30周年,克拉科夫出版了双语(波兰语和英语)诗集《真的,我爱》,多为爱情诗。
       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诗歌最显著的特征是诗歌里穿透死亡阴影的生命力。
       笔者曾将其与北欧女诗人索德格朗做过简单的比较。这二位女诗人都是一直生活在严重疾病和死亡的威胁之下,但从索德格朗的诗作来看,她似乎一直在死亡的阴影里徘徊,当然,她也是不乏生命力和反抗意志的,已有论者指出,她依靠的哲学武器是尼采哲学,但正如尼采也不脱悲观主义一样,索德格朗的大多数诗作都笼罩在一种阴郁、迷茫的阴影之中。但是,诗歌里的悲观主义是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明确拒绝和反对的。她看到艾略特诗歌的流行和影响,她说“悲观主义俘获了我们的头脑,/ 如草在油的表层”。她讽刺说“你可以看到这点:从各种当代诗选集/以及/从那些人的眼中/他们刚满三十岁。”
       但是,女诗人借以反抗悲观主义的不是简单的乐观主义,毋宁说是某种“严峻的乐观主义”(萨特语)。作为一名尊重个体感受真实的诗人,她诗歌里每一个自生活和经验吸取的细节、独特的感受,都浸透着活生生的疼痛、挣扎和反抗,无不体现着诗人“可以被战胜但不能被打败”的浪漫情怀。
       她的一首无题诗这样写道:
       假如我伸出双手
       尽力伸
       我会碰到一根铜质导线
       电流川流其间
       我将
       迸作一阵
       灰雨落下
       物理是真实的
       圣经是真实的
       爱是真实的
       真实的,是疼痛
       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虚幻,连同死亡的疼痛。这也许是作者在产生自杀情绪的瞬间写作的一首短诗,可以看出,诗人并非像有的研究者所说,从未产生过自杀性的意图,而是在肯定生命的热情下,否定了自杀的念头。大哲学家尼采曾在自传中写道:“正是在我的生命遭受极大困苦的那些年,我放弃了悲观主义,自我拯救的本能不允许我有怯懦的软弱的哲学。”我们知道尼采最终走向了他的“强力意志”的超人哲学,但依然打上了浓厚的悲观主义的底色。作为诗人和以分析哲学为专业的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坚持的是她借以对抗死亡阴影的生活热情。这种热情,正是叔本华说的“使艺术家忘怀人生劳苦的那种热情”,它是“艺术家的优点。”它也是后来波兰诗人著名扎加耶夫斯基在他的文章《保卫热情》里宣称要保卫的热情。
       从笔者读到的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诗歌来看,她极重视词语的简洁和新颖,同时,对于意象的选取,尤其在意让它浸透个体独特的感觉,造成陌生化的效果。然后分寸是最重要的。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因此她诗歌的风格又是质朴、清新的。作为一名女诗人,她的诗毫无那一时期激进女权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影响。她的诗是扎根于波兰现代诗歌和文化土壤的艺术之花。这些从她的作品里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就不作充分的论证了。
       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后来的研究者甚至认为,如果她的写作不被死亡中断,赢取诺贝尔奖也不是太过大胆的假设。当然,假设终究是假设。但为波兰真正赢得该奖的另一位女诗人,一贯惜墨如金的席姆博尔斯卡却的确写过一首诗《自体分裂》,纪念这位杰出的女诗人(收入作者1972年出版的诗集《任何情况》),让我全文录于此,以纪念这位才情卓越、过早离世的诗人吧:
       海参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分裂为二:
       一半投降,让世界吞噬,
       另一半则用来逃匿。
       它骤然裂开,分裂成毁灭和得救,
       惩罚与奖赏,分裂成过去和未来。
       海参从躯体中间裂开一道鸿沟,
       沟的两边立刻成为陌路人。
       一边岸是死,一边岸是生,
       这边是绝望,那边是希望。
       如果有天平,两端一样平,
       如果有正义,也就在其中。
       只死去必要的部分,它从不过量,
       再长出必要的部分,从得救的余体中。
       摗?我们也分裂自己,啊,真的,我们也会。
       但只能分裂身体和一句中断了的悄语,
       分裂成身体和诗歌。
       一边是喉咙,一边是笑声,
       笑声轻柔,很快就消失了。
       这边是沉重的心,那边不是完全死亡,
       三个小词犹如三根飘飞的羽毛。
       鸿沟没有把我们分割为二,
       鸿沟包围着我们。
       (林洪亮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