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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随笔]我的处女醉(外一篇)
作者:王燕生

《星星·诗歌》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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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手术室推出时,主刀医生对我说:老先生,你来得及时,手术很成功。你得的和胡耀邦是一样的病。一句话,把我和我的病提高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
       这次死里逃生,对我来说虽朱到谈酒变色的程度,往日豪饮的风光肯定已不复存在。在国内诗歌界,我可谓酒名远扬,量人,且因为真喝,从不孱假,不使猾,不怕喝醉,被公认为酒德好。人凡诗坛高手,我都过过招。往往不是把对手斩下马米,便是平分秋色,握手言欢。为壮军威,我自创了一个神话,说我最人的痛苦就是想醉,偏偏喝不醉。
       其实,从我十五岁当兵,到四十岁这段日子,生活字典中没有“酒”这个字。那时也有忧愁,可从米没想过川酒来浇,连结婚这样的人事,也没沾一滴喜酒。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倒是十二岁时,我有过一次人生的处女醉,在醉!
       三岁的时候,由由日寇侵略,我一家从山东老家逃难到贵州,是那里的大山庇护了我们。在那里,我度过了幼年、童年和少年时光。小学一年级是在遵义读的,那时侯不知道赫赫有名的茅台酒就出在近侧。后来我父亲到贵州大学教书,我们搬到花溪,天天经龟山、坝上桥、蛇山,到麒麟山下的花溪小学念书。花溪是贵州的风景胜地,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成了风景中人。懵懵懂懂地到了十二岁,不知道怎麽小学就毕业了——我毕业于防空学校子弟小学,地址在贵阳市油榨街。
       毕业没体会到多少兴奋感,倒是面临的分手让小小的心灵有些惆怅。不记得是谁提议举行一次聚餐,获得一致拥护。那是一次为了告别的聚会。我们是个小班,不足10人。说好每人带一份吃的,有带白家炒菜的,有买卤牛肉的,花样不少;我记得我买了一听午餐肉罐头,忘了是谁还拿来了一瓶酒——刺梨酒。
       刺梨是贵州一种野生蔷薇科植物,属于植物中的“平民阶层”,路旁、山野,都能坚忍并快乐地生长。到了四月底,满山遍野都是它开的白或淡粉色的花,微微的香气随风飘散。到了八月,进入刺梨成熟期,一串串黄和略带晒红色的果实压在枝头,这时候是男孩子们的小小节日。像个小罐子、有一个盖的刺梨果长满了刺,但我们不怕,挑最大的摘下来,撩起衣襟包位一拧,刺就脱了,然后尽享其美味。有点甜,有点酸,在清贫的日子里带给我们足够的欢愉。刺梨酒就是用这种野生果子酿制的。
       记得包括女同学,每个人都尝了一点(60多年了,想起来也感到罪过,我没把任何一位教过我的老师记住,男同学也全忘光了,偏偏记住小学毕业班女同学冯少坤、盛青云两位的名字)。我发誓,这是一种极好喝的酒,金红色的液汁用手一沾,仿佛能牵出丝来:入口后伴着甘美,是从舌尖溢出的香甜。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祝福和多联系一类的话。渐渐有人大声说话,有人唱起了歌,随后摔碗声、哭声混在一起。我把喝空了的酒瓶朝墙上扔去,那一卢炸裂声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我能记得是自己走回家的。我父亲在贵阳、花溪两地教书,他回花溪的家了。我倒到床上就睡。等到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睡了24个小时以上!幸亏老爹不在,否则非把我揍瘪不可。我哪里知道如此温柔的刺梨酒,竟潜藏着这般烈性!
       1954年,我调入铁道兵,离开了第二故乡贵州。出差、访友,回去过几次。十分遗憾,我再也寻不到四处蔓生的刺梨,寻不到很原生态的儿时乡野和情趣了。前年专科到了青岩,那里解放前便以山刺梨酒闻名。可惜时光不再,在保存很好的古镇,我跑了几家店铺,只找到一家卖“刺梨酒”的。那是一种把刺梨泡在白酒里的酒,清淡、辛辣,真正刺梨酒的风味荡然无存。为什麽美好的东两总是轻易从现实中消火,而懂得珍藏它们的记忆又是那么脆弱呢?
       老朋友,再见
       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过去我嘲笑过戒烟的人,认为他们把老朋友说丢就丢了,这种不要老朋友的人,太可怕了。当我也成为“这种人”以后,才知道他们非但不可怕,随着时间推移,益发显出他们的可爱来。
       我是1952年7月学会抽烟的,当时还不满十八岁。随着部队正规化、现代化步伐的加快,各野战军和兵团退出解放军序列,并组建了新兵种。比如我所在的二野五兵团已不复存在,十七军变成贵州军区,所辖部队改编为一个轻装师,一个铁道师。我们五十一师撤建,我从文工队调入铁道师文工二队,因铁道师文工队暂不成立,又被分配到新组建的贵州军区
       独立第直营八连当文化教员。接到调令时,连队已先期出发到榕江县执行剿匪任务(1950年上半年土匪攻城掠县的嚣张气焰早被打了下去,但还有零星散匪和漏网的匪首)。没有交通工具,没有向导,没有公路,我只身一人穿行在崎岖山路。从都匀经三都,走了一天半才到达,幸亏没有遇到土匪。
       加上我,连里有九个文化教员,这在建军史上是空前绝后的。长期的战争,使大多数战士和基层干部处于文盲和半文盲状态,和平的到来,把扫盲和提高文化水平摆到了议事日程上。全军开展了以扫盲为中心的“文化大进军”。一切从“”开始。我初中没毕业,义没有学过拼音,完全现学现卖。虽然有些胆怯,但绝对是认真的。教学进度很快,一个星期卜来,靠着拼音的拐棍,战士们开始学习造句了,并因此有了作业,改作业、打夜班也从此开始。晚上睡得晚,早晨便不起床出操,为此,没少挨连长李兆瑞的批。
       熬夜晚了,人犯困。我就向吸烟水平最高的文教严应要烟提神,神是提起来了,瘾也如鬼魅附上了身。没有多久,便无师自通地成了烟鬼。一天深夜,烟抽完了,街上店铺早就关门,我只好蹲在地上满世界找烟头。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几棵救命的烟屁股,撕吧撕吧,用报纸卷着,吸了。真还得感谢香烟,他陪伴我多少个深夜并见证了我的忠诚,待文化人进军结束,我的立功喜报寄回了家。
       同忆吸烟史,最难熬要数过苦日子的时候。说来也怪,全国像变魔术一样,一下子把货架变空了,要什麽没有什麽;就是凭票商品,任你省吃俭用,定量和实际需要仍有不小缺口。凭票的烟只够一个星期,其余的只好去买不要票的。当时我们部队在长沙,一种7分钱一盒的“喜相逢”烟是惟一不要票的。这种烟吸起来又干又苦,我们都叫它“苦相逢”。有什麽办法呢?抽了难受,不抽更难受;没人逼你,再苦也得相逢。我六弟华生在“烟草王国”云南,心疼我,从邮局给我寄过五盒“布谷”牌烟,8分钱一盒,它那个香那个柔,真有一种让人快活似神仙的感觉。
       我吸烟,五六十年代吸“前门”、“恒大”、“马飞”这类档次的;八九十年代吸“黄
       果树”、“石林”、“阿诗玛”一档,儿乎不买高档烟。一是舍不得钱,二是既已遭到毒害,何必遭高级毒害?好烟也抽过,诸如“红塔山”、“万宝路”、“中华”、“熊猫”,都是朋友、学
       生给的。拿这类烟待客,先交代一句:“这是受贿烟”。
       吸烟痰多、咳嗽,我的支气管炎、肺气肿大概跟与烟长期亲密接触有关。早知道吸烟损害健康,也想戒,试过几次,每次都坐卧不安,像丢了魂似的,以失败而告终。有一次戒了20大,想试试还会不会,哪有不会的道理?只一根便续上了前缘。还有一次趁住院,戒了36天。从第一大开始,我就反复背“第一天”、“第一天”,到第二天,又反复背“第二
       天”、“第二大”……到了36天,我一边背一边想:这样背,要背到哪一天才是个头?算了,也不背了,爱怎麽怎麽。于是,又上演了复辟的一幕。
       妻子和我朝夕相处有40多年,而香烟陪了我52年!有多少个欢乐悲苦、刻骨铭心的日子,是烟和我一起度过的。我如此决绝地和同甘共苦的老朋友分手,并非无情。大概烟也心疼我,每当刚吸进嗓子,我都会连续地咳嗽,额上暴出青筋来,想吸也吸不进去。我知道这是老朋友在提醒我: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没有举行告别仪式——这是为了怀念的告别。那一刻,我很平静,没有对烟的怨恨,只是默默把一丝惦念埋在心中。我一如既往地保存着每一个打火机和所有的烟具,像往常一样放在案头。它们好象也在等待外出旅游去了的老朋友,只有我知道,他永远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