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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书事]我在宝石山上打了个瞌睡
作者:哈 米

《博览群书》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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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在宝石山上打了个瞌睡,若干年后,让别人大祸临头……
       这话须从头说起:
       1955年4月,我谋生的这家报纸开了个专栏:《祖国的花园城市——杭州》,向读者一一介绍杭州的景点。描述宝石山是我被分摊到的几个任务之一。那天,4月12日星期二下午,我随老记者莫高(陆加)大哥登宝石山例行公事,他采写别处,我锁定宝石山。
       四月下午的阳光把人熏得晕晕乎乎地直想睡。我提议先小歇一下。莫高欣然同意。两人就在来凤亭的长椅上躺下。我这个人至今入睡极快,何况当时,立马呼呼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被莫高摇醒时,我不禁大吃一惊:时间已近下午4点!莫兄早已完成采访。于是两人匆匆打道回府。莫高是个快手,又经验老到、资料掌握齐全,我大做春梦时他已把他要写的景点细细浏览。可我怎么办?回到办公室只好空咬笔杆头……
       宝石山虽去过几次,但要用文字表达,没有新感受单抄资料是不行的。悔不该未经采访先睡懒觉!稿子马上要交,急得冷汗直冒。突然,心头一亮:胡乱捏造它一个“民间故事”不就可以应急了!于是往椅背上一靠,紧闭眼睛绞脑汁,顷刻,一个胡编乱造的“民间传说”从笔端缓缓“传”向稿纸。第二天(1955年4月13日星期三),一则题为《寻找太阳的传说——宝石山(保俶塔)和葛岭》(署名卜明)的1100字的稿子,见报在第三版上。不妨摘点下来示众:
       很少有人知道有一个关于寻找太阳的传说。
       一直一直以前,宝石山附近,也许更广一些的地方,太阳永远照不到那里。没有阳光,世界是多么寒冷!一天,住在宝石山上的一个叫俶父的樵夫,对他美丽的妻子说:“百姓不能再在寒冷中生活了。我要到天边去寻找太阳。你在家要用祷告来保佑我。等到那凤凰飞来,我就找到太阳了。假如凤凰美丽的羽毛上沾着血迹,那我就不再回来了……”俶父走了。很久很久,没有消息。妻子每天站在山崖上,向天边眺望,祝福着。一天,也许正是早晨。天边出现了个红红的火球。它的光直照过来,越来越亮了。——啊,太阳,太阳呀!妻子狂喊起来。在突然光明的宝石山上,他看见了那只凤凰。它的羽毛在阳光下放着灿烂的色彩。但是——羽毛上都染着鲜血……妻子号哭起来。凄惨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谷。百鸟、群兽都跑来了。它们也跟着号哭起来。哭着,哭着,都不动了——变成了各种石像。妻子变的那块石头,直直地站着。后人就在她站的地方造了一座塔,称它为“保俶塔”。——它是这样的秀丽挺拔。
       ……保俶塔……右边的岩悬上,蹲着有着有朱红柱子的四角亭。传说这就是那带来阳光、也带来悲哀的凤凰蹲过的地方,所以就叫“来凤亭”。而那各种禽、兽化成的奇妙的石块,散落在四周。来凤亭前临空搁置在山巅的长圆形大石,就是那哭得最伤心的、怀孕的犀牛变的。那雄狮变的奇峰,就叫狮子峰。而那些叫作“石屏风”“看松台”的,便说不清是啥变的了……由川正洞转出去,一幢巨大的石壁迎面挡着。再一看,原来两座巨石中间,裂开着一条空隙。听说这就是这故事中说的冲天的哭声所震开的。侧着身子穿过它,又是开朗的天地……
       11年后,地球转到了中国历史上一个永难磨灭的年份:1966!由这年五月掀起的滔天浊浪淹没了中华大地。一个叫申屠奇的杭州文人(后任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掉进了大浪里。因为他制作了一个叫《寻太阳》的很有影响的民间传说(收在浙江文艺出版社远销海外的《西湖民间故事》中,新版改名为《初阳台》),不幸被定为“反革命”。“革命旗手”江青说:社会主义的太阳很明亮,你还想寻找什么样的太阳?你要到东海去寻找,不就是召唤蒋介石反攻大陆吗!
       《寻太阳》5100字,文末注明:周樟林搜集,申屠奇整理。核心内容是:西湖边的宝石山下,一天,太阳忽然被东海海底的魔王抢去了。青年男子刘春决心要为百姓寻找太阳,告别妻子慧娘,随金凤凰出发,不幸死在路上。慧娘生下的孩子保俶见风就长成一条大汉。他又随金凤凰历尽艰险,终于战胜妖魔寻回了太阳。“保俶塔”和“来凤亭”就是后人为纪念保俶和金凤凰建造的。山上的乱石则是战败的妖魔鬼怪变的。
       这不就是我那“瞌睡的产物”的扩充吗!不知道周樟林是从哪里搜集来的。我想,杜撰出来的东西是怎样流向民间的?它经过了多少张嘴的添油加醋,终于从1100字的“骨骼”变成了5100字血肉丰满的“美女”!——这就是民间传说“传”的规律吧。要不然,只有另一人的“创造”正好与我那天下午的急中生智之举不约而同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次文人聚会上,著名民间文艺家陈玮君听我说起我的“杜撰”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民间文学的“鼻祖”!好一条漏网之鱼!你种下的祸根让别人吃煞苦头,你倒逍遥法外好不自在!我说,我早已网进了,何曾漏网?他人吃苦之时我正“冬眠”着呢……
       今天钩沉这则“轶闻”,非为争夺版权,而是对特定时代特定社会作一个特定的印记,这难道不是个值得玩味的历史细节吗!
       顺便说说,用笔名“卜明”署名那则“传说”小稿,也有一个小小插曲:稿子见报当天,我接到一个青年男子的恶狠狠的电话:“卜明是谁?真名还是化名?笔名?谁的笔名?告诉他,不许用这个名字!我是某某局的,谁叫你拿我们局长的名字做笔名?什么企图!……”原来这是一位秘书。许是首长授意于他,许是秘书主动保卫首长,不得而知。我不置可否。可部主任(那时叫组长)立即贯彻领导意图:发我第二篇稿子时,红笔一挥,在“卜”字左边加了一点变成“小”,把“明”字钩去“日”只存“月”,“卜明”改造成了楚楚动人的“小月”,活像个变了性的温柔女郎!可我喜欢“明”,被迫走上了寻找太阳(日)的漫长岁月。